“离京?”
“他是庶吉士,乃朕之所蓄,谁准许他离京?”
朱厚熜面露不悦之色,随即示意黄锦将爰书呈递上来,亲自翻开查看。
如此只是简单看了一遍,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问题八成是出在了太医院院使许绅身上!
新科进士想要顺利离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丁忧,二是告病。
丁忧自然不必多言。
告病则需要太医院开具的病状,如此才能得到内阁和吏部批准才能拿到路引文书。
若是没有路引文书,便是擅自离京,非但日后会被追究罪责,甚至不用些非常手段,连京城城门都走不出去。
而鄢懋卿最近几日多次造访许绅儿子开设的茯苓堂,诊病恐怕是假,恐怕设法与许绅建立联系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以鄢懋卿如今的名声,只要能够开出病状。
无论是翰林院的那干学士,还是如今掌管内阁和吏部的夏言,只怕巴不得顺水推舟,一举将其赶走。
如此日后就算真有人追究此事,那也完全可以将罪责全部推到太医院身上,很难与他们扯上重大干系。
何况以鄢懋卿目前的处境,谁又会担心有人追究此事?
若非这些日子他正命锦衣卫严密监视鄢懋卿,这件事八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
这件事一看就不是有人绑着鄢懋卿去做的,而更像是他自己主导着一切,甚至还尽可能的隐藏了行踪与目的……
朱厚熜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
黄锦都能看出来的那些心机,他自然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无论是鄢懋卿引起他注意的手段,还是鄢懋卿借势面圣的套路,甚至是最后鄢懋卿在勤政殿那独特的谏言方式,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巧妙与智慧!
朱厚熜统统看在眼中,一一记在心里。
尤其是鄢懋卿为了获得这次当面谏言的机会,不怕背负满朝骂名的品质,更是令朱厚熜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些许张璁和桂萼的影子。
若非如此,那日在勤政殿,他又怎会对鄢懋卿网开一面,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没有人知道,自那时起他便已经悄然收起了将鄢懋卿当做一次性耗材使用的心思。
他想给鄢懋卿一个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内心深处,他期待着鄢懋卿未来的成长。
期待着鄢懋卿扛过内阁与翰林院的压力,熬过不用想也知道定会极为艰难的三年馆课期。
期待着鄢懋卿在压力下成长起来,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不像桂萼那般轻易折断,才有可能不像张璁那般束手束脚,心累而死。
朱厚熜只给鄢懋卿预设了三条路:
要么带着朕的期许夭折!
要么给朕成为巨奸!
要么给朕成为巨贤!
若是巨奸,朕会亲手铲除。
若是巨贤……反正朕如今人生已经过半,也已留下了子嗣,便舍弃这些年来的小心,舍命陪他一回又如何,何惧落水、起火、毒药?!
可是现在!
这厮无端扣动了朕的心弦,居然转身就想离开,让朕内心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些许期许掉在了地上?!
“嘭!”
朱厚熜忽然怒不可遏,大声对陆炳咆哮:
“去抓!给朕抓住这个人,不要让他跑了!!!”
“是!微臣遵旨!”
陆炳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怒意吓得身子一颤,迅速起身向外退去。
朱厚熜紧接着又对黄锦吼道:
“黄锦,去太医院找那个许绅,问他是否给鄢懋卿开了病状,若是果真开了,朕也不管是什么病,就让他给鄢懋卿医治,治不好提着头来见朕!”
此时此刻,朱厚熜依旧保持着起码的理智。
他知道现在命人去诘问夏言和翰林院的那干学士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无法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因此必须从这个许绅入手,不管夏言和翰林院那干学士批准鄢懋卿告假的理由有多正当,只要鄢懋卿疾病痊愈,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奴婢遵旨!”
黄锦也是连忙去办。
“……”
正向外退的陆炳听到这道下给黄锦的旨意,已经明白抓了鄢懋卿该如何伺候了,这恐怕是位大爷啊。
……
朝阳门下。
“公子,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不知公子的路引何在?”
车夫转身掀开车帘,恭恭敬敬的询问。
今日他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竟遇上了这么一个财神爷,接到了这么大一个生意。
一路从京城赶往江西,途径万一累死了马匹这位财神爷还承诺包赔,甚至出手就给了十两定钱,这场跑完歇他个大半年都不成问题。
“在这在这!”
鄢懋卿内心也是说不出的兴奋,紧捏着路引文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公子这路引怎么不一样……呦呵!公子竟还是下凡的文曲星,小人失敬!”
车夫凑近瞅了一眼,当即瞪大了眼睛,心中也越发安定。
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到了地方断然不会少了他的银子。
鄢懋卿自然也是故意露给他看。
这车夫知道了他的身份,明白他有吏部官籍,又有与他一同通关朝阳门的记录,想来途中也不敢生出歹心。
说话间。
前面一个挑夫已经放行,总算轮到了自己。
鄢懋卿兴奋的同时心头竟又有些紧张,只要过了这道关,他就可以实现终极理想,彻底跳出大明官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了!
再见京城!
不!再也不见……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怎么回事?”
鄢懋卿吓得打了个激灵,下一刻只听“夸嚓”一声巨响。
欸?!
天怎么忽然亮了?
不对,现在应该就是青天白日,太阳还在天上呢……慢着,太阳?!
鄢懋卿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是天忽然亮了。
而是他这辆马车本就不算结实的顶棚被人直接掀飞了,连带着左右后三面的厢体都已爆裂开来!
只见一名一手亮着锦衣卫腰牌、一手持刀的便装锦衣卫,此刻正在追赶一名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年轻后生。
那后生身手也是颇为敏捷,竟借着他这辆马车与锦衣卫绕起了圈子。
“唰!”
锦衣卫隔着马车一刀向那后生劈去。
鄢懋卿见状心中大急:
“唉唉唉,注意着点,别砍我马呀,没马我还怎么走!”
“还好还好,只是砍断了套马的缰绳……那也不行啊,这锦衣卫大哥究竟搞什么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