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代,在大威力、长射程的火器没有出现之前,海战的主要攻击方式,便是置于船舱两侧的大型强弩与船载士兵手中的弓箭。
除此之外,也就是敌我船只对撞后,相互突袭登船时的短兵相接。
因此,水兵装备与内陆士兵有明显不同。
一般来说,水兵的攻击性武器只会配备长刀与弓箭,陆军步卒惯用的长枪却不在他们的装备之列。
一来,海战作战都是以船只为载具,很少有短兵相接的时候,长枪的作用非常有限。
二来,长枪有约三米来长,即便遇上两船相撞,近身拼杀的时候,受限于狭窄的船只甲板,长枪并不好摆开阵势应敌。
配备普通长刀足矣,大部分时候在海上发生的战斗,都已强弩和弓箭为主。
当然。
在反登陆作战时,长枪的作用也会突显。
但林少裳已经亲口证实,她所说的“济州军”是隶属水师军团,而非陆上守军。
换句话说,他们应该不会配备长枪才对。
此时,林少裳却认出了密室中有“济州军”的装备,且还是长枪,就不免让陈余惊讶。
听到陈余的追问,林少裳神色忽闪,道:“济州你没听说过,那陈州应该略有耳闻吧?”
她说着话,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般看向陈余的眼色都变了。
陈余回道:“知道。抵达徐州之前,我在镇西军送来的资料中看到过这个地方。中都幽州的三大卫城之一,是吗?”
“是。济州军便是从陈州换防过去的”
“什么?”
当林少裳说起“陈州”二字时,其实陈余已有些许预感,但听她亲口证实时,仍不觉震惊:“让一支内陆军团与水师相互换防,这不是找死吗?”
林少裳此言,倒是解释了为何“济州水师”中会出现长枪的原因。
这支水师军团如果是从内陆陈州换防过去的,那手上持有一些长枪,便不见多怪。
内陆军团步卒的常备兵器就是长枪,阵地战时,乃针对敌军骑兵冲锋的中间力量,举足轻重。
但要是换到海上水师,长枪兵几乎就毫无作用。
朝廷各大军团之间相互换防,是常有之事。
为避免某支军团长期驻扎原地,主将树大根深,拥兵自重,割据驻地,大景朝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要求守军换防,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再怎么换防,也不应该直接用内陆军团直接换编水师!
其中的理由很简单。
直接用陆军兵团去替代沿海水师,就好比让飞行员去驾驶军舰一样,牛头不对马嘴
海鸭子上岸,可以快速适应环境。
但旱鸭子下海却等同找死!
内陆步卒擅冲锋、守城,打地面攻坚战,但大部分人深居内陆,并不怎么熟悉水性。
贸然让他们登上战船作战,且不说会晕船而影响战斗力,就说让惯用战刀与长枪的士兵去拉弓射箭,便显勉为其难。
林少裳沉默,望着陈余如鲠在喉之色,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竟似对陈余有种莫名的愧疚。
陈余也看着她,肃然接道:“当时是先帝的意思,还是有什么内情?”
林少裳迟疑着,“是…当时内阁的意思…”
“也就是先帝授意了?内阁以帝君为首,没有先帝的同意,内阁断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指令。但此举等同让这支军团去送死,先帝当时为何要这么做?”
“朕怎么知道…”
“你怎会不知?事后先帝将济州改名为云州,且留下密旨给你,难道就没说明其中原因?就算没有明说,朝中册录也有记载!毕竟是一支军团覆灭这么大件事,怎会草草了事,不问缘由?”
听此。
林少裳神色巨变,忽然背过身去,刻意躲避陈余的目光,显得有些心虚起来。
“朕真的不知…父皇如此决定自有他不得已的理由,他在密旨中不曾细说。且,当时朕哀于父皇驾崩,也没有心思细看密旨,过后便付之一炬。如何告诉你原因?”
她极力保持镇定的样子,断续接道:“而父皇能在济州军阵亡后,以其主将之名改建云州,就说明…对他们之死心存愧疚…即便当时决策有所失误,那也无可厚非。皇帝也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再者,这与你有何关系,何必究根问底?当年事发之时,你我都还没出生,乃是父辈之事,轮不到我们来过问。”
“就算让你知道原因,也无法改变什么,不是吗?这与我们现在面临的处境,并无直接关系。有闲情,你不如想想怎么安全离开这个村子…”
陈余一怔,顿然语塞。
毫无疑问,少帝陛下这么说也对。
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儿,追溯起来本就不容易,即便知道先帝当时为何要如此换防的原因,济州军已全军覆没,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关键的一点是,这一切似乎都与陈余无关。
顿了顿,陈余目光微转,却道:“陛下说得对,但此事虽无我没有关系,却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息息相关。”
林少裳侧头,“什么意思?”
陈余沉默,并没有马上回复。
而是再次动手在身旁的那些武器箱子中翻找起来,片刻后,一无所获。
这才复而开口:“刚才陛下说济州军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已经全部阵亡,且其惯用的兵器也不再铸造,那你手中的这半截长枪怎么来?”
说完,便从林少裳手中接过那半截长枪,仔细观察起来。
长枪的枪头显见斑驳,锋刃上有几道豁口,另有几处生锈后被磨光的痕迹,枪身中段呈现不规则的断裂口。
令陈余深感震惊的是,这杆被击断的长枪…居然是纯铁铸造的。
众所周知的是,古代的长枪大多都是木制的枪身,配备精铁枪头。
如此设计的原因,是为了节省铁矿的用量,同时兼顾长枪的重量与便携性。
全部采用精铁制作的话,对朝廷财政会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同时,枪身太重也不利于步卒机动冲杀。
木制枪身,精铁枪头,理论上已是最合理的设计方案。
只不过木制枪身的弱点也非常明显,一旦被敌方斩断枪身,长枪步卒的战斗力便会大减,无法对敌军骑兵造成威胁。
故而,古代的长枪并非清一色的雷同设计,少部分精锐军团也会配备全精铁制作的长枪。
例如,宫廷禁卫军以及一些重要的边军。
镇西军的三万前锋营就装备了全精铁长枪,淮州军中也有部分。
而陈余手中的这半截长枪居然也是纯铁铸造的,可见当年的“济州军”隶属精锐之列,地位很高,足以和禁卫相提并论。
否则,便没有资格装备如此精良的武器。
林少裳道:“如你所说,这里是私铸工坊的话,出现当年的济州长枪并不奇怪。许是村中工匠仿制的…”
陈余摇头,断然道:“不可能!将近二十年时间过去了,大景的武器装备样式已经更新了好几轮。加上当年先帝下令停止铸造专供济州军的兵器,军器监已经把那些武器图纸销毁,外人根本无法轻易复制。”
“就算这个村子的人有办法弄到当年的武器图纸,那他们私铸这些已经过时的兵器做甚?其次,以这半截长枪上的痕迹与老旧程度来看,并不是近期才铸造的!”
“此外,地窖中再找不到任何同类型的兵器。如果是你私铸,你会只造半截?”
林少裳愕然,“那你说这半截枪怎么来的?别跟我说这杆枪有十多年历史,是从当年济州海战现场留下的…”
“陛下觉得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当年的主战场是在海上,遗留的武器都已沉入海中。东瀛人抢滩登陆时,曾逼近过济州城,按理说在陆上也会遗留战损的兵器。但当年父皇下旨清扫战场时,早就下令熔毁一切济州军的兵器,不可能留下。”
陈余神色一动,目光微妙道:“陛下刚才不是说先帝密旨已毁,而你已然记不太清了吗?现在却清晰记得先帝曾下令熔掉济州军的兵器,难道是临时记起?”
虽是如此问,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转而接道:“济州军全部阵亡一事,是你从先帝密旨与史册中知道的。实际情况如何,却犹未可知。如果济州军并没有全数死绝,而是有人幸存下来了呢?”
林少裳闻言,脸色瞬间煞白,露出惊恐之色,道:“什么?济州军还有幸存者?”
她极为忌惮的样子,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手心沁出冷汗,也不知为何。
陈余道:“要不然,陛下如何解释这半截长枪的由来?当年有先帝圣旨,负责清扫战场的军团大概率不敢违逆,私藏济州军的兵器。”
“除了济州军自己人之外!”
林少裳大惊,声音稍显干涩道:“你怀疑…救下我们的这些村民,有可能是十几年前海战后幸存下来的济州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