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老公的另一个家 > 第一章

**1**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闷闷地传进机舱。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的边缘。
心里那点雀跃的小火苗,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明又出国了。
三天前走的,目的地又是Z国。
他说是去谈业务,我知道,他就是爱往那儿跑。
隔三差五,半个月起步。
每次他拖着箱子出门,我心里都像被挖走一块,空落落的。
机场送别,看他过安检的背影越来越小,那滋味,真不好受。
这次不一样。
我们公司,远洋贸易,规矩很死。
内勤就是内勤,坐办公室的,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们出差。
可今天早上,王经理把我叫进办公室,表情有点怪。
小周啊,Z国那边,爱乐公司的账,一团乱麻。
他搓着手。
派去查账的刘会计,昨天吃海鲜,急性肠胃炎,进医院了。
他看着我。
那边催得急,指名要我们立刻派人接手。
公司里懂那边会计准则,又能马上走的……
他顿了顿。
就你了。破个例,辛苦你跑一趟。
我当时就懵了。
Z国
李明不正在那儿吗
巨大的惊喜像颗糖,猛地砸进嘴里,甜得发晕。
我能去找他了!
不用再守着冷冰冰的手机等消息,不用再数着日历过日子。
我要给他个惊喜。
想象着他看到我突然出现,那张总是带着点疲惫的英俊脸上,会露出怎样错愕又狂喜的表情。
光是想想,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飞机遇到气流,轻轻颠簸了一下。
邻座的同事孙姐醒了,揉着眼睛看我。
小周,傻乐什么呢这一路就见你偷着乐。
她递过来一个蓝色文件夹,封面上印着爱乐公司的LOGO。
喏,精神点。看看明天要拜访的名单和资料,重点人物我都标出来了。
尤其这位,她指着名单最上面一行,顾海,顾总,他们财务的头儿,也是实际掌舵的,说话管用。搞定他,账目的事就顺了。
我笑着接过文件夹。
知道啦,孙姐。谢谢。
手指翻开封皮,目光随意扫过打印整齐的名单。
排在第一行的名字,像一道毫无预兆的闪电,直直劈进我的眼睛。
顾海。
两个字,方方正正。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血液好像一下子全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麻木。
不可能。
一定是重名。
Z国这么大,华人这么多,叫李明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叫顾海的……肯定也不少。
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我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视线机械地往下移动。
名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备注:
配偶:王莉。子:顾小杰(7岁)。
备注旁边,贴着一张小而清晰的彩色证件照。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成功人士惯有的、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下巴的线条……
烧成灰我都认得。
李明。
我的丈夫,李明。
**2**
文件夹从我手里滑脱,啪地一声掉在脚下。
声音不大,在持续的引擎轰鸣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我听来,却像惊雷炸响。
孙姐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侧过身看我。
怎么了小周脸色这么白晕机了
她弯腰帮我把文件夹捡起来,拍了拍灰,重新塞回我手里。
是不是看到顾总资料紧张了她理解地笑笑,没事儿,顾总人挺随和的,就是要求严了点。
她没注意到我捏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发抖。
你是不知道,孙姐压低声音,带着点闲聊的兴致,顾总和他太太,那可是我们圈子里有名的模范夫妻。
她指了指名单上王莉和顾小杰的名字。
感情特别好,结婚快十年了吧如胶似漆的。喏,儿子都七岁了,小家伙聪明得很。
顾总每次提起老婆孩子,那眼神,啧啧,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次去拜访,正好赶上顾总太太生日,我查过了。
孙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
咱们得备三份礼物。顾总的,他太太的,还有小朋友的。礼数得周到,给人留个好印象。
三份……我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喉咙里堵着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剧痛。
模范夫妻
如胶似漆
儿子七岁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毫无防备的心脏。
我和李明结婚五年。
他总说忙,说压力大,说再等等。
等事业再稳定点,等买了更大的房子,等……总有理由。
我体谅他,从不催促。
我以为我们的未来还长。
原来,他的未来,他的家庭,在另一个地方,早就枝繁叶茂,开花结果。
而我,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
守着一段精心编织的谎言,独自在名为婚姻的空壳里,演着独角戏。
七年。
那个叫顾小杰的孩子,七岁了。
七年前,正是李明事业刚起步,最艰难也最频繁地开始往Z国跑的时候。
原来从那时起,甚至更早,他就已经劈开了人生。
一半给我,一个在老家替他照顾父母、打理琐事、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妻子。
另一半,在异国他乡,给那个叫王莉的女人,一个完整的、光鲜的、被所有人称羡的家。
小周小周!孙姐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疑惑,发什么愣呢跟你说话呢。礼物的事,你有什么想法没顾总喜欢雪茄,他太太据说品位不错,小孩子嘛,玩具或者文具都行……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管,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我慌忙用手背去擦,狼狈地别开脸,看向舷窗外厚重的云层。
没……没事孙姐,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尽管带着浓重的鼻音,可能……可能有点着凉。礼物……您安排就好,我没意见。
孙姐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状态实在不对,但也没再追问。
行吧,那你再眯会儿。落地还有一阵呢。
她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我僵硬地坐着。
文件夹还摊在腿上,那张印着顾海名字和照片的纸,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我面前。
顾海。
李明。
多么可笑。
他甚至连名字,都吝啬于给我一份独一无二。
他用了另一个名字,在另一个地方,经营着另一段人生。
而我,周薇,成了他人生剧本里一个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抹去的注脚。
飞机开始下降。
失重感传来。
我紧紧抓住扶手,指骨捏得生疼。
巨大的眩晕感,不仅仅是生理上的。
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倾斜、崩塌。
那个温存体贴的丈夫,那个说等我回来的爱人,他的影像,在顾海这个名字和那个七岁男孩存在的铁证面前,片片碎裂。
碎片锋利,割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恨意。
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像毒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我濒临崩溃的心脏,并且疯狂滋长。
李明。
顾海。
你毁了我五年。
你偷走了我的人生。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
**3**
飞机在下午三点抵达Z国首都机场。
空气湿热,带着陌生的植物气息。
孙姐熟门熟路地联系上爱乐公司派来的接机司机。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载着我们驶向市区。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充满异国情调。
可这一切在我眼里,都褪了色,蒙上了一层灰暗扭曲的滤镜。
我像个提线木偶,跟着孙姐办理入住。
酒店是爱乐公司安排的,市中心,四星级。
房间在十六楼。
推开门,整洁宽敞,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孙姐把她的行李箱拖进隔壁房间。
小周,你先收拾一下。六点,楼下餐厅,爱乐那边有个小范围的接风宴,顾总亲自过来。打起精神啊!
门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送风声。
我走到窗边,俯视着下方如蚂蚁般移动的车流和人影。
李明。
顾海。
他此刻在哪儿
是在他那个家里,陪着太太和儿子
还是在公司,准备着晚上来见我这个来自老家的、毫不知情的妻子
他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我
震惊慌乱还是……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不是悲伤,是愤怒燃烧到极致后的灼痛。
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屏保还是去年冬天,我和他在老家公园拍的合影。
他搂着我的肩膀,笑得一脸温柔。
现在看着,只觉得无比恶心。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手指颤抖着,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质问他
在电话里
隔着千山万水,听他用更多谎言来搪塞我、安抚我
然后呢
我像个泼妇一样在电话里哭喊、控诉
不。
那太便宜他了。
我要亲眼看看。
看看他用顾海这个名字,活成了什么样子。
看看那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家,到底是什么模样。
看看他,在我面前,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
我要证据。
确凿的、不容辩驳的、能把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
不是为了挽回。
是为了毁灭。
毁灭他精心构筑的第二个巢穴,就像他轻易毁掉我的五年一样。
恨意沉淀下来,凝成一块冰冷坚硬的铁,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我放下手机。
走进浴室,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但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周薇,别哭。
为这种人渣掉眼泪,不值得。
六点差五分。
我换了一身得体的米白色套装,化了个淡妆,勉强盖住憔悴的脸色。
对着镜子,我练习着勾起嘴角。
僵硬,但至少看起来是个正常的笑容。
孙姐在门外喊:小周,好了吗该下去了。
来了。我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走出房门,走向电梯。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餐厅在三楼,一个安静的包间。
我们到的时候,爱乐公司的人还没来。
孙姐低声叮嘱:放松点,自然些。顾总这人……
她话没说完,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条纹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姿挺拔,笑容温和,带着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气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空气被瞬间抽干。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钉子,死死钉在他身上。
李明。
顾海。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成熟一些,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但无损那份成功人士的儒雅。
他笑着,目光扫过孙姐,然后落在我脸上。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极其短暂,像受惊的鸟雀掠过水面,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绝不是错觉。
他认出了我。
尽管他掩饰得极好,快得不可思议。
惊愕之后,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紧接着,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慌乱
虽然他的嘴角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上扬弧度,但那双我曾无比熟悉的、深邃的眼睛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只有零点几秒。
随即,他恢复了常态,笑容无懈可击,大步走了过来。
孙经理!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他热情地向孙姐伸出手。
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是我听了五年的声音。
此刻听来,却像毒蛇吐信,冰冷黏腻。
顾总太客气了。孙姐笑着和他握手,然后侧身介绍我,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周薇,周会计,这次账目核查的主力军。
他转向我。
那双眼睛,终于避无可避地对上我的视线。
我能看到他瞳孔深处那极力压制的风暴。
他伸出手,脸上是初次见面的、恰到好处的客套笑容。
周会计,你好。幸会。我是顾海。
顾海。
他清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
那只手,曾无数次在深夜轻抚我的头发,曾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别怕,有我。
现在,它代表着另一个身份,另一个谎言的开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强忍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体面。
我也伸出手,指尖冰凉。
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一触即分。
顾总,你好。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职业化的疏离,久仰大名。
他的手僵在半空一瞬,才缓缓收回。
我能感觉到他探究的、带着巨大压力的目光,一直锁在我脸上。
他在判断。
判断我到底知道了多少。
判断我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坐,快请坐。他若无其事地招呼,示意服务生上菜。
席间,他谈笑风生,主导着话题,从Z国的风土人情,谈到爱乐公司的发展,再谈到这次账目核查的重要性。
他表现得无懈可击,一个热情、专业、毫无破绽的东道主和公司高层。
但他几乎……不敢看我。
他的目光,总是巧妙地越过我,落在孙姐或者其他爱乐公司陪客的脸上。
偶尔,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来,也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
只有一次,当孙姐笑着提起:顾总,听说今天是您太太生日真是巧了,我们这次来,还特意准备了小礼物,祝顾太太生日快乐,青春永驻!
他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
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虽然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从容,笑着举杯:多谢孙经理和周会计费心。内人……就是个普通生日,在家简单过过就好。
顾总太谦虚了,爱乐公司一个副总打趣道,谁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宠妻狂魔生日礼物怕是早就堆满屋了吧
周围人都善意地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只是那笑意,再也没能抵达眼底。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在紧张。
前所未有的紧张。
而我,像一个冷静的猎人,坐在陷阱旁,看着猎物徒劳地挣扎。
我端起面前的果汁,轻轻抿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浇不灭心底熊熊燃烧的火焰。
李明。
顾海。
戏,才刚刚开始。
**4**
接风宴在一种表面和谐、暗流汹涌的气氛中结束。
顾海,或者说李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结束了饭局。
他礼貌地安排司机送我们回酒店。
车子驶离餐厅,汇入夜晚的车流。
隔着车窗,我看到他站在餐厅门口璀璨的霓虹灯下,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出手机,低头飞快地按着什么。
脸色在变幻的光影里,阴沉得可怕。
他在联系谁
王莉
警告她
还是……在想办法稳住我
孙姐坐在旁边,满足地叹了口气:顾总这人,真不错。难怪能把公司做得这么大,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逝的流光上。
滴水不漏
是啊。
他骗了我整整五年,滴水不漏。
回到酒店房间,手机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号码。
归属地显示——本地。
我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立刻接听。
任由那单调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了很久。
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也像是在享受他此刻的煎熬。
终于,在铃声快要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我划开了接听键。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薇薇……电话那头,传来李明的声音。
不再是顾海那副沉稳的腔调,而是我熟悉的、带着一丝疲惫和温柔的嗓音。
五年了,这个声音曾是我最大的慰藉。
此刻,却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你在哪儿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惊喜,刚才在饭局上看到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来Z国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公司临时派的差。我淡淡地回答,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他藏匿了另一个家的城市,很意外
当然意外!惊喜!太惊喜了!他立刻接话,语气热切得有些夸张,你住哪个酒店我现在过去找你
现在我轻轻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顾总不用回家陪太太过生日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陡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再开口时,他声音里的轻松伪装彻底消失,只剩下干涩和狼狈。
薇薇……你……你都知道了他艰难地问。
知道什么我故意反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知道你是爱乐公司的顾总还是知道你有个恩爱的太太叫王莉或者……知道你还有个七岁的儿子,叫顾小杰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向他。
电话那头传来他急促的抽气声。
薇薇,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瘆人,好啊。顾总,哦不,李明先生,我很想听听,是什么样的‘苦衷’,让你需要换个名字,在另一个国家,重新结一次婚,生一个孩子
我……他语塞了,巨大的恐慌让他语无伦次,是……是公司!对!公司需要!我在这边发展业务,需要一个本地化的身份,这样更容易获得信任和资源!王莉……她只是……只是名义上的!是合作!为了公司!为了我们的未来!薇薇,你要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合作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合作到同床共枕合作到生儿育女合作到全世界都知道你们是模范夫妻
李明,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我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像冰锥刺破空气,傻到会相信你这种连三流肥皂剧都懒得用的烂借口
不是的!薇薇!我……他急切地想要辩解。
够了!我厉声打断他,积压了一整天的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声音却反而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收起你那套恶心的说辞。李明,我告诉你,我们完了。
五年前,从你决定做顾海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现在,我不是以周薇的身份在跟你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地宣告:
我是以远洋贸易公司特派审计,周会计的身份,通知你。
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准时出现在爱乐公司财务部,开始账目核查工作。
请你,顾总,准备好贵公司所有的账目凭证,配合调查。
记住,是‘所有’。
说完,我不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动作干脆利落。
手机被我狠狠掼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响声。
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释放后的虚脱和……一种冰冷的畅快。
电话没有再响起。
他或许在震惊,在暴怒,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
但无论他做什么,都晚了。
我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幽幽的光映亮我毫无表情的脸。
我点开加密文件夹。
里面静静躺着几份文档:
一份是几个月前,我无意中发现李明(或者顾海)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从我们夫妻共同账户中转移大额资金的银行流水记录。当时只以为是投资需要,现在看来,是去供养他Z国的家。
一份是我在得知出差消息后,第一时间联系国内顶尖离婚律师拟定的离婚协议草稿。条款极其苛刻,要求他净身出户,并赔偿精神损失。
还有一份,是我在飞机上,利用机场WiFi,匿名向Z国税务和商业犯罪调查部门发送的举报邮件截图。内容直指爱乐公司可能存在利用关联交易和虚假合同转移利润、偷逃巨额税款的嫌疑。邮件里提供了几个关键线索和模糊的切入点。我知道这像大海捞针,但足够引起某些部门的注意,成为明天查账时埋下的一颗炸弹。
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件和截图,我冰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带着复仇的灼热。
李明。
顾海。
你以为我只是来查账的吗
不。
我是来给你送葬的。
送葬你精心编织的双面人生。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孙姐的房间号。
电话很快接通。
孙姐,我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果断,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关于明天拜访爱乐公司顾总的事,我有个想法。
嗯你说。孙姐有些意外。
三份礼物,我觉得不够。我看着窗外这座沉睡的、却埋葬了我五年幻梦的城市,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我们给他全家,准备十份大礼怎么样
**5**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爱乐公司财务部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爱乐公司的财务骨干和高管。
主位上的顾海,不,李明,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白。
他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也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惊惶。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当我和孙姐在爱乐财务总监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茶杯,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孙姐作为主谈,率先开口,公式化地介绍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和核查范围。
李明强打精神,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表示全力配合。
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失去了昨晚在餐厅里的那份从容。
会议很快进入正题。
爱乐的财务人员开始搬来一箱箱厚重的凭证和账簿。
核查工作铺开。
我和孙姐分工明确。
她负责整体框架和沟通协调。
我则一头扎进了最繁琐、最基础的原始凭证核对中。
每一张发票,每一笔银行流水,每一个关联方交易合同……
我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李明坐在主位上,如坐针毡。
我能感觉到他不时投来的、带着巨大压力和恐惧的目光。
他在害怕。
害怕我找到什么。
害怕我把他精心掩盖的污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键盘敲击的嗒嗒声,以及偶尔低声的询问和解答。
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临近中午,我翻到了一叠关于子公司悦动科技的采购合同和付款凭证。
合同金额巨大,采购的是一批所谓的高端精密仪器,供货方是一个注册在海外离岸群岛的空壳公司。
付款凭证显示,款项分三次,汇入了三个不同的海外账户。
我拿起其中一份合同,目光落在签名栏上。
甲方(采购方):悦动科技(爱乐全资子公司)
授权代表签字:顾海
那熟悉的笔迹,力透纸背。
是李明的字。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顾总,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的沉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份与‘环宇国际’签订的设备采购合同,金额一千两百万美金。合同约定设备三个月前就该到货验收。
李明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我想请问,我无视他眼中的哀求,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这批设备目前在哪里验收报告有吗相关的进口报关单、完税凭证,以及设备投入使用的记录,能否提供一下
财务总监愣了一下,看向李明,显然也有些意外:顾总,这个……
李明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疑惑,不解,探究。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扫视着众人,最后绝望地定格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哀求,有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我……这个项目……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设备……设备还在海上运输,有点……有点延误……
延误我微微挑眉,拿起另一份凭证,可是,这份是三个月前的付款凭证,显示一千两百万美金全款已经支付给了‘环宇国际’。按照国际贸易惯例,尤其是如此大额的设备采购,通常是分期付款,货到付尾款。为什么贵公司选择了一次性付清全款
我的问题像冰冷的锥子,一下下凿开他脆弱的伪装。
财务总监的脸色也变了,看向李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质询。
其他高管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我乘胜追击,又拿起几份凭证,我注意到,在过去两年里,贵公司通过悦动科技,向这家‘环宇国际’以及另外两家关联的离岸公司,累计支付了超过五千万美金的‘设备款’和‘技术服务费’。但是,除了这些合同和付款凭证,我没有看到任何与这些巨额支出相匹配的设备实物、服务成果或者相关效益报告。
我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明摇摇欲坠的防线上。
顾总,我直视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能否解释一下,这些巨额资金,究竟流向了何处这些所谓的‘设备’和‘服务’,是否真实存在还是说……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我的下文。
李明面无人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神彻底涣散,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还是说,这仅仅是贵公司管理层,利用关联交易和虚假合同,进行利益输送、转移资产、甚至偷逃税款的工具
哗——!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五千万美金!
虚假合同利益输送
顾总!这到底怎么回事!
质疑声、惊怒声此起彼伏。
财务总监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周会计!你……你这话可有证据!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证据我平静地看向他,又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李明,所有的合同、付款凭证、资金流向,都在这里。这些异常交易本身就构成了初步的证据链。至于更确凿的证据……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相信,贵国专业的税务稽查部门和商业犯罪调查机构,会比我更有兴趣,也更有能力,顺着这条藤,摸出底下所有的瓜。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节奏沉稳有力。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门开了。
两名穿着深色制服、表情严肃的Z国官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人亮出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主位上面无人色的李明身上。
顾海先生为首的官员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国家税务稽查总局和商业犯罪调查局的。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初步核实发现,爱乐公司及其关联方存在重大税务违法及商业欺诈嫌疑。现依法对公司账目、资金往来及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轰!
最后一道惊雷,在李明头顶炸响。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双眼猛地瞪大,瞳孔里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
下一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呜咽,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头一歪,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重重地瘫倒在地。
顾总!
顾总你怎么了!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有人惊呼,有人上前搀扶,有人慌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两名官员皱了皱眉,示意工作人员控制现场,保护证据。
我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
那个曾经是我丈夫,此刻却如此陌生和不堪的男人。
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尘埃落定。
十份大礼
这只是第一份。
开胃小菜而已。
**6**
李明,或者说顾海,被救护车拉走了。
诊断结果是突发性心梗,情况危急。
爱乐公司瞬间陷入群龙无首的巨大混乱和恐慌之中。
税务稽查和商业犯罪调查局的人接管了财务部,封存了所有账目凭证和电子数据。
我和孙姐的核查工作被迫中止。
孙姐惊魂未定,拉着我的手还在抖:我的天……小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之前就发现不对了
我平静地点点头:凭证上的疑点太明显。我只是根据职业敏感度提出了合理质疑。没想到……我顿了顿,看着一片狼藉的会议室,顾总反应会这么大。
孙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太吓人了……不过,你做得对!这种蛀虫,就该揪出来!她脸上露出鄙夷,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后续几天,Z国的财经新闻炸开了锅。
爱乐公司董事长顾海涉嫌重大经济犯罪被立案调查!
虚开合同,转移资产,偷逃税款!爱乐帝国疑云重重!
顾海突发心梗入院,警方已介入监控!
新闻配图,是李明躺在医院病床上,带着氧气面罩,脸色灰败的照片。
还有一张,是税务局和调查局工作人员押解着爱乐公司几名核心高管(包括那个财务总监)离开公司的画面。
那个所谓的家,也被媒体扒了出来。
王莉,那个被他称为太太的女人,抱着他们七岁的儿子,在记者的长枪短炮下仓皇躲避,哭得撕心裂肺的照片登上了头条。
曾经的光鲜亮丽,曾经的模范夫妻,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碎成一地鸡毛。
孙姐看着新闻,唏嘘不已:唉,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孩子……
我没有接话。
可怜
那我这五年,谁来可怜
我联系了国内的律师。
以李明(顾海)涉嫌重婚罪、转移婚内共同财产、存在重大过错为由,向国内法院提起离婚诉讼,并申请了财产保全。
律师效率极高。
很快,法院的冻结令就下来了。
冻结了李明(顾海)名下所有在国内的可查资产,包括我们共同购买的房产、股票账户,以及他利用各种隐秘渠道转移回国内的部分资金。
他在Z国的资产,随着调查深入,自然也会被一一查封、清算。
他苦心经营的两个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步崩塌。
半个月后,爱乐公司的初步调查结果公布,案情重大,涉及金额极其庞大。
李明(顾海)作为主犯,虽然还在医院,但已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司法程序和牢狱之灾。
我和孙姐的工作,在提供了必要的协助后,也宣告结束。
回国的前一天,我去了医院。
不是探视。
只是隔着ICU厚厚的玻璃,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像一具失去生气的破败玩偶。
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短短十几天,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总,那个温柔体贴的李明,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等待法律审判的囚徒。
我静静地看着。
心中一片死水微澜。
没有怜悯,没有快意。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了断。
孙姐办好手续走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走吧,小周。这种人,不值得。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玻璃窗内那个模糊的身影。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飞机冲上云霄,将那座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城市远远抛在身后。
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关于李明的照片和信息。
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回到国内,我第一时间去派出所更改了我的紧急联系人。
去手机营业厅,注销了用了多年的旧号码,换了一个全新的。
房子挂到了中介,准备卖掉。
那里面,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回忆。
律师告诉我,离婚诉讼很顺利。
李明(顾海)身陷囹圄,无力抗辩。
法院缺席判决,准予离婚。
他名下被冻结的婚内财产,绝大部分都判给了我,作为对我的补偿。
尘埃落定。
三个月后。
我坐在南方一座滨海城市新买的公寓里。
窗外是湛蓝的大海,阳光明媚。
电脑屏幕上,是猎头发来的几个新工作机会。
待遇和发展前景,都比原来的公司好得多。
手机响起。
是孙姐。
她的声音充满活力:小周!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这次在Z国的‘战果’,公司高层特别满意!尤其是你,火眼金睛,立了大功!王经理位置要动,上面点名想提拔你顶上去!怎么样考虑考虑回来吧!
我看着窗外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进来,清新而自由。
我笑了笑。
谢谢孙姐,也替我谢谢领导的好意。
我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这里阳光很好,海也很蓝。
我想……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