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假证与血证
水杯倾倒的声音很清脆。
接着就是实习生许薇短促的惊呼。
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她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个倒下的马克杯。杯子没扶住,里面满满一杯温水,一滴不剩,全泼在了我办公桌摊开的那个深红色小本子上。
深红迅速洇开,变成一种丑陋的、湿漉漉的暗红色。封面上烫金的结婚证三个字,立刻模糊成一团污渍。
那是我的结婚证。我和江临的。
周…周经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许薇的脸瞬间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她慌慌张张地抓起旁边一叠打印纸,就往湿透的结婚证上按,试图吸干水分。
别碰它!我的声音猛地拔高,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隔壁工位的小张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许薇被我吼得僵在原地,手里的纸掉在地上。她眼圈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楚楚可怜。对不起…周经理…我…我赔…
你赔不起。我一把推开她伸过来的手,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撞得肋骨生疼。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本湿透的、软塌塌的结婚证。纸页黏连在一起,封皮上的照片已经花了,我和江临并肩微笑的脸糊成一团,面目全非。
三年了。这本证一直放在我办公桌抽屉的最底层。今天鬼使神差地拿出来,想看看内页里那个登记日期,就被这一杯水毁了。
周经理…许薇还在小声啜泣。
出去。我没看她,声音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
许薇捂着脸跑了出去。
我强迫自己冷静。证件湿了,补救的办法只有一个——去民政局补办。越快越好。江临很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他要是知道结婚证被毁成这样…我不敢想他那张冷脸会是什么表情。
顾不上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我把湿漉漉的结婚证小心地夹在一本硬皮文件夹里,抓起包就往外冲。
打车直奔市民政局。心跳一路都没平复。
补办窗口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大姐,戴着老花镜,表情严肃。我把那本湿淋淋、皱巴巴的结婚证递进去,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您好,麻烦补办一下结婚证。原件…不小心被水泡了。
大姐皱着眉,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湿乎乎的证件边缘,把它挪到扫描仪上。她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口里很安静,只有扫描仪运作的轻微嗡鸣。我站在外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台面边缘。
大姐的脸色变了。她先是疑惑,然后是不确定,接着又仔细核对了一下屏幕上的信息,最后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位女士,大姐把湿透的证件推了出来,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感情,你这个结婚证,是假的。
嗡——
像是一口巨大的铜钟在我脑子里狠狠撞响。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什…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来。
假的。大姐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系统里根本查不到你和这位江临先生的婚姻登记信息。这证件编号也是无效的。伪造证件是违法的,你知道吗
伪造证件违法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口。
我死死盯着那本湿透的、代表着三年婚姻的深红色小本子。假的怎么可能三年前,是江临拉着我,亲自走进民政局,亲自填的表,亲自拍的照片,亲自领的证!红底的照片上,他甚至还破天荒地对我笑了一下!
怎么会是假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才勉强站稳,你再查查!一定是弄错了!我叫周晚,他叫江临!三年前登记的!
大姐不耐烦地敲了敲键盘,屏幕转向我这边一点点:你自己看,查无此人,查无此证。女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实就是事实。拿着本假证过了三年日子啧…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鄙夷和匪夷所思。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寒,瞬间攫住了我。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三年同床共枕,三年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原来建立在一本假证上
江临!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愤怒像火山岩浆一样冲破冰层,在血管里奔涌沸腾,烧得我眼前发红。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我要找他!立刻!马上!我要揪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这个混蛋!人渣!
我一把抓起那本被判定为假货的湿透结婚证,像捏着一块滚烫的烙铁,转身冲出民政局大门。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打车回公司。一路催促着司机,手指死死攥着那本假证,指甲几乎嵌进软烂的纸页里。愤怒和一种巨大的恐慌交织着,像两条毒蛇,紧紧缠绕着我的心脏。江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图什么
车子在公司楼下停稳。我扔下钱,推开车门就冲了进去。前台小妹似乎想跟我打招呼,被我铁青的脸色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电梯缓慢上升的数字像是钝刀子割肉。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叮——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我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阴云,冲向江临的办公室。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里面似乎有人声。
我正要抬手砸门,门缝里传出的声音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和血液。
那是我丈夫江临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缱绻。
…许薇,别怕她。我和周晚呵,吵了五年,互相折磨罢了。你以为我真爱她那本结婚证,不过是个笑话。
我的呼吸停滞了。
可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像情人间的呢喃,清晰地穿透门板,钻进我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钩子,我暗恋了你十年。从大学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你,就开始了。
十年…是许薇怯怯的、带着惊喜的回应。
嗯。十年。江临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本破证算什么我们真正的结婚证,我早就收好了,锁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最底层。谁也碰不到,谁也毁不掉。那才是我要珍藏的东西。
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彻底炸开了。假证…暗恋十年…保险柜里真正的结婚证…对象是那个刚来一个月、打湿了我假证的实习生许薇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毒蛇,狠狠噬咬着我的神经。原来如此!怪不得是假证!因为他江临要留着真证的位置,给他暗恋十年的白月光!我周晚算什么一个顶着江太太虚名的、被他耍弄了整整三年的小丑一个他用来应付外界、甚至可能是用来刺激他心上人的工具!
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像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厚重的玻璃门上!
砰——!!!
一声巨响。整扇门都在震动。
门开了。或者说,是被我踹开的。
办公室里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我的眼睛。
江临把许薇压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实木门板上,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还搂着她的腰。两人唇齿相依,吻得难舍难分。许薇脸上泛着娇羞的红晕,而江临闭着眼,神情投入而沉迷。
巨大的踹门声让他们猛地分开。
江临倏地睁开眼,看到门口是我,眼神里瞬间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浓重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愠怒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将惊魂未定、脸色发白的许薇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身体挡住了她。那是一个十足的保护姿态。
周晚你发什么疯!他厉声呵斥,眉头紧锁,脸上还残留着被打断亲热的余怒。
我站在那里,手里死死攥着那本湿透的、被民政局判定为假货的结婚证。血液疯狂地冲击着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
发疯到底是谁在发疯
假证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举起手里那团湿烂的纸,用力砸向他那张英俊又虚伪的脸。江临!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
湿透的纸团没什么分量,砸在江临挺括的西装前襟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水渍,然后软塌塌地掉在他光洁锃亮的皮鞋旁边。像一团肮脏的垃圾。
江临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垃圾,又抬眼看向我。他脸上的怒意更深了,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
解释什么他语气刻薄,带着浓重的讥诮,周晚,你又在玩什么把戏拿本破玩意儿来质问我你脑子进水了
民政局说这是假的!系统里根本没有我们的登记记录!我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江临!这三年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顶着假证、陪你演戏的小丑!好给你和你暗恋十年的‘真爱’打掩护!
我的目光越过他,死死钉在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像只受惊小白兔的许薇身上。就是这个女人!打湿了我的结婚证,引出了这荒唐的一切!现在,又成了他珍藏真爱的见证者!
被愚弄的愤怒,被践踏的尊严,被彻底背叛的痛楚……所有的情绪在瞬间爆炸。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
许薇!我厉声喊着她的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猛地朝她扑过去,你这个贱人!都是你——!
我只想抓住她!撕烂她那副楚楚可怜的面具!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然而,就在我冲过去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江临办公室门口,靠近他巨大办公桌的地方,有一个通往楼下会客区的旋转楼梯。设计得很现代,金属栏杆,玻璃踏板,很漂亮,但也……很危险。
我的目标只有江临身后的许薇,根本没留意脚下。我的高跟鞋鞋尖,绊在了楼梯口铺着的一块装饰性小地毯边缘。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从我喉咙里溢出。
天旋地转。
视野里,是江临骤然放大的、带着惊愕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的脸。是许薇吓得捂住了嘴、瞪大的眼睛。是光洁冰冷的天花板吊灯。
然后是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
砰!
哐当——哗啦——!
头骨撞击在坚硬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上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紧接着是身体滚落台阶时发出的沉重撞击声,还有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
剧痛。从后脑勺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能感觉到它顺着我的额角、鬓发,汩汩地流下,流进耳朵里,黏腻冰冷。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叫。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我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下似乎压着碎裂的玻璃碴,动弹不得。
意识像沉入冰冷粘稠的泥沼,不断地下坠。视野被一片猩红笼罩。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向上看去。
楼梯顶端,办公室门口。
江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他依旧紧紧地把许薇护在身后,一只手甚至还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低头看着我,看着躺在血泊和碎玻璃中、头破血流的我。他脸上的惊愕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漠然的平静。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有些碍事的垃圾。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下来,穿过血色的迷雾,钻进我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温柔,是对着怀里那个晕血的人说的。
别看,薇薇。
你晕血。
……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那冰冷的六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濒死的心脏。
别看,你晕血。
02
记忆重置
黑暗无边无际。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不断下沉,永无尽头。
偶尔会有一些破碎的、扭曲的画面闪过。
一本湿透的深红色小本子,被丢在冰冷的台面上。
一个冷漠的声音说:假的。
江临的脸,在光线下英俊得近乎无情,他吻着另一个女人。
他冰冷的声音:我和她吵了五年,却暗恋了你十年。
刺眼的灯光,冰冷的金属扶手,天旋地转的坠落。
还有最后那个居高临下的、漠然的眼神。
别看,你晕血。
这些画面像碎裂的镜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在黑暗中反复切割着我的意识。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
好痛。
好冷。
好恨。
恨谁恨那个叫江临的男人。那个毁了我一切的男人!
这个念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成了唯一支撑我不彻底消散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费巨大的力气。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
……有反应了!眼皮动了!快叫陈医生!
血压在回升!
周小姐周晚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晚
是谁
这个名字灌进耳朵里,带来一种奇异的、尖锐的刺痛感。仿佛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脑海里某个尘封的角落狠狠刮擦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碎片随之翻涌上来——冰冷的眼神,虚伪的笑容,刻薄的话语,巨大的羞辱……都与一个名字紧紧捆绑在一起。
江临。
这个名字一浮现,瞬间点燃了沉寂的火山。一股炽烈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力量,狠狠撞向那禁锢着意识的黑暗壁垒!
呃啊——!
一声短促的、极其嘶哑的痛哼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沉重的眼皮猛地掀开!
刺眼的白光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瞳孔。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
醒了!真的醒了!
慢点慢点,别急着睁眼!光线太强了!
周小姐感觉怎么样头痛吗
耳边是压抑着激动和紧张的嘈杂人声。我再次尝试,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这一次,适应了光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中央嵌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吸顶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又干净的味道。
是医院。
我转动眼珠。床边围了好几个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医生(陈医生)。两个年轻些、脸上带着关切和紧张的护士。还有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律师或者高级助理模样的陌生男人,他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正拿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的眼神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和一种……如释重负
头痛。剧烈的钝痛,像是有一把凿子在后脑勺不停地敲打。身体也沉重得不像自己的,稍微动一下手指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闷痛。
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恨恨意像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周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那个陈医生凑近了些,声音放得很轻缓,带着职业性的温和。他拿起一个小手电筒,轻轻扒开我的眼皮检查瞳孔。
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连自己都听不清:水……
快!温水!陈医生立刻吩咐。
一个护士迅速用棉签沾了温水,小心地湿润我干裂的嘴唇。清凉的水浸润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缓解。
我……我再次尝试发声,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些,……这是哪里
这里是仁和医院,高级病房。陈医生回答,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周小姐,你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三天。
楼梯摔下来
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闪现——旋转的楼梯,冰冷的金属扶手,天旋地转……
对!是江临!在他的办公室门口!那个楼梯!是他!是他害我摔下来的!因为他护着那个叫许薇的女人!他还说……还说别看,你晕血!
恨意再次汹涌,烧得我眼前发红。我猛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这个动作扯动了身上的伤,带来一阵剧痛,让我闷哼出声。
周小姐!别激动!冷静!陈医生和护士连忙按住我,你身上有多处挫伤,颅脑损伤,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千万不能激动!
江临……这个名字从我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和血腥味,他人呢!
围在床边的人都是一愣。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停止了打电话,目光锐利地看向我。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微妙:江先生他……守了你两天两夜,刚刚被我们强行劝回去休息了。他非常担心你……
担心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因为激动,声音都在抖,他巴不得我死吧!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我。震惊,困惑,难以置信。
周小姐……陈医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谨慎,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来的吗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回想。记忆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恨意是清晰的,指向江临。但具体的事件……假证民政局撞见他和许薇……这些画面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头更痛了,像要裂开。我烦躁地闭上眼。
我只知道……我恨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浸着恨毒,江临……他毁了我的一切!他该死!
周小姐!那个西装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沉稳,但眼神深处充满了震惊,我是林哲,江总的特别助理。您……您和江总已经结婚三年了。你们感情一直很好,这次意外……
结婚三年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这个自称林哲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绝伦的鬼故事,放屁!谁跟他结婚了!我和他仇人还差不多!
林哲的表情彻底僵住了,如同被雷劈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我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仇恨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迅速转身又去打电话了。
陈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周小姐,陈医生的声音凝重起来,你除了头痛,还有其他不适吗比如……记忆方面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吗你今年多大
哪一年多大
我皱着眉,忍着剧烈的头痛努力思索。混乱的记忆碎片里,充斥着争吵、对抗、巨大的屈辱感和……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
今年……应该是2020年吧我有些不确定地说,声音带着困惑。因为记忆里最深刻、最痛楚的部分,似乎就停留在那个时间点附近。我……25岁。这个年龄脱口而出,无比笃定。那是我人生最黑暗、最恨江临的时候!
陈医生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看向旁边仪器上的数据记录,又看向我,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周小姐,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得可怕,现在是2025年8月19日。你今年……30岁。
2025年30岁
五年凭空消失了五年
我愣住了。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那沸腾的恨火,只剩下刺骨的茫然和冰冷。
2020年……2025年……
25岁……30岁……
五年。整整五年。
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为什么我记忆的终点,停留在对江临恨意最浓烈的那一年
我结婚了和江临还三年!
这怎么可能!荒谬!可笑!天方夜谭!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记忆的断层,让我的头痛得像是要炸开。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冲撞。我痛苦地抱住头,蜷缩起来。
啊——!头好痛!
快!镇定剂!陈医生当机立断。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意识再次被拖向黑暗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陈医生用极度凝重的声音对林哲说:……立刻通知江先生!周小姐的情况……非常复杂!她出现了严重的逆行性遗忘和情感性记忆障碍!她丢失了至少五年的记忆!而且……她对江先生的情感认知,似乎完全倒退回……他们关系最恶劣的时期!
林哲倒抽冷气的声音隐约传来。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但这一次,那刻骨的恨意,并未消失,反而在记忆缺失的迷雾中,更加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江临。
我恨你。
无论过去,还是这空白的五年。
03
虚情假意
冰冷的镇定剂像一条滑腻的蛇,游走在血管里,将意识拖拽进一片混沌的泥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更久。
再次恢复意识时,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些,不再是那种要将脑袋劈开的剧痛,变成了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身体依旧沉重,但不再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
我缓缓睁开眼。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开了墙角一盏壁灯。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滴滴声。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就坐在我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离得很近。
江临。
他看起来……很糟糕。比我记忆中那个永远意气风发、冷峻刻薄的男人要憔悴得多。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没有打理,显得有些潦草。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
他微微弓着背,双手交握抵在额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整个人笼罩在壁灯投下的阴影里,显得疲惫而……脆弱
脆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心底翻涌而上的冰冷恨意狠狠碾碎。
装。又在装。
我静静地躺着,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刮过他那张此刻写满了担忧和疲惫的脸。
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林哲通知他的他这副样子做给谁看那个许薇吗还是……做给我看想在我失忆的时候继续演戏博取同情
真是……令人作呕。
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江临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看到我睁开的眼睛时,瞳孔骤然一缩。那里面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狂喜,难以置信,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以及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探询。
晚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手背。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猛地将手缩回了被子里。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抗拒。
江临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眼中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深切的、猝不及防的刺痛取代。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受伤,仿佛不明白我为何如此。
晚晚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语速很快,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身体急切地向前倾,想要靠近我。
别碰我。我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嘶哑依旧,却字字清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厌恶。
江临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脸上血色褪尽,连嘴唇都微微发白。他维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僵硬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晚晚……你怎么了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是江临啊。
我知道你是谁。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带着讽刺的弧度,江临。化成灰我都认识。
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眼里。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撑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沉重的死寂弥漫开来,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江临死死地盯着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痛苦,不解,还有一丝……恐惧他在恐惧什么恐惧我记起那本假证还是恐惧我记起他是怎么护着许薇、看着我流血的
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问: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冷冷地反问,眼神锐利如刀,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在董事会上当众羞辱我,说我的方案是垃圾,一文不值记得你是怎么联合那些人,把我辛辛苦苦谈下来的项目拱手让人,只为了给你那个草包表弟铺路还是记得你为了逼我低头,在我爸病危的时候,故意卡着周转资金不放!
我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比地数落着。这些都是2020年,我们关系降到冰点、恨意最浓烈时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次他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和打压,都刻骨铭心,从未忘记!
随着我的控诉,江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变得惨白如纸。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带着巨大惊骇的眼神看着我。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晚晚……他最终只挤出这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那些……都过去了……我们……
过去我嗤笑一声,打断他,眼神里的恨意毫不掩饰,对你来说过去了对我来说,这些伤疤,每一道都还在流血!江临,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嘴脸。我不知道这五年发生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让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过去’!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我的死敌!是我周晚这辈子最恨的人!
我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道惊雷,在安静的病房里炸响。
江临像是被彻底击垮了。他高大的身躯颓然地靠回椅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抬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微微耸动。壁灯昏暗的光线下,我似乎看到他指缝间,有极细微的水光一闪而逝。
哭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鳄鱼的眼泪吗
为了那个许薇还是为了他即将无法继续维持的深情丈夫的假面
我冷眼看着他这副痛苦不堪的表演,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更深的厌恶和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眼眶通红,但眼神里那种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并未散去,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声音嘶哑干涩:医生……说你失忆了。选择性遗忘了……最近五年的事情。也忘了……我们结婚的事。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结婚我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绝伦的笑话,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笑声嘶哑而冰冷,带着无尽的嘲讽,江临,你编故事也要编得像样一点。我和你结婚除非我周晚的脑子被门夹了!或者,是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和谎言。
然而,没有。
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沉痛还有一丝,近乎哀求的脆弱
这让我更加烦躁和警惕。他的演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炉火纯青了
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深红色的硬皮小本子。
那本子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结婚证。
他动作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翻开,将贴着照片和盖着钢印的那一页,转向我。
昏黄的灯光下,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并肩而坐。
男人是江临。虽然比现在年轻一些,眼神也少了些如今的冷厉,但确实是他。
女人……是我。
照片上的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挽起,脸上带着一种……羞涩的、有些拘谨的、却又透着幸福感的微笑那笑容很浅,但眼神是亮的,是柔软的,是……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时,带着光亮的。
我从未见过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对着江临更是绝无可能!
假的!一定是假的!P图!或者……根本就是另一个女人!
我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连江临都来不及反应,一把将那本结婚证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周晚!江临惊呼一声,想要阻止,手伸到一半又僵住,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痛楚。
我根本不理他。冰冷的指尖死死捏着那本证,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钉在照片上,一寸寸地扫过。
我的脸。江临的脸。背景是民政局特有的红色幕布。
照片下方,是清晰的登记信息。
姓名:周晚。
姓名:江临。
登记日期:2022年3月18日。
盖着民政局的钢印。鲜红,清晰。
日期……2022年。在我记忆空白的两年后。
钢印……看起来无比真实。纸张的触感,印刷的油墨味道……
我猛地翻到封底,去看那个证件编号。然后抬起头,死死盯住江临,声音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微微发颤:编号!告诉我编号!
江临看着我近乎疯狂的眼神,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没有丝毫犹豫,报出了一长串数字和字母组合。
我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
完全一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被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
照片是真的。
信息是真的。
钢印是真的。
编号是真的。
这本证……是真的。
我和江临,真的在2022年登记结婚了。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在民政局听到假证时更甚!因为这一次,证据确凿!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嫁给他在我那么恨他之后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疯了吗!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假证…许薇…楼梯…血泊…还有江临那句冰冷的别看,你晕血……
这些画面,和眼前这本真实的结婚证,在脑海里疯狂地撕扯、碰撞!
头痛欲裂!
呃……我痛苦地抱住头,手里的结婚证掉落在被子上。
晚晚!江临立刻站起身,紧张地想靠近。
滚开!我厉声嘶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那本掉落的结婚证,狠狠朝他砸去!滚!
深红色的本子砸在他胸口,然后落在地上。
江临被砸得后退了一小步。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结婚证,又抬头看着我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虔诚的意味,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本沾了灰尘的结婚证。他掏出随身的手帕,极其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然后,他把它重新放回西装内袋,贴胸收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哀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痛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
你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无力,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我……就在外面。有事……按铃叫护士,或者叫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无法解读。然后,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
冰冷的寂静包裹着我。
头痛还在持续。身体很累。
但更冷的,是心。
那本真实的结婚证,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狠狠拷在我的灵魂上。
为什么
这五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嫁给他
那个许薇又是怎么回事
他保险柜里的真证……难道是我手里这本还是……还有另一本
无数的疑问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民政局工作人员那句冰冷的假证,和江临那句更冰冷的别看,你晕血,像两根最尖锐的刺,反复扎着我已经混乱不堪的神经。
假的……真的……晕血……
不!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不能被他这副虚伪的深情模样欺骗!我要知道真相!完完整整的真相!
那个林哲……江临的助理……他似乎知道很多
还有……保险柜!江临说过,他把真正的结婚证锁在办公室保险柜最底层!
线索像黑暗中微弱的萤火,骤然闪现。
我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虚弱,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床头柜。我的包不在。手机……应该也不在。
门外,江临肯定守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和混乱,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对着门外喊道:林助理在吗麻烦进来一下。
04
丧偶还是离婚
门外静了几秒。
然后,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林哲,而是江临。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走廊的光,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股沉郁压抑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病房。
林哲去处理公司的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需要什么跟我说。
看着他这张脸,恨意就像毒藤一样本能地缠绕上来。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
我的包。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冷漠而正常,还有手机。我需要联系一些……私人事情。
江临的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审视我话语里的真假。最终,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你的东西都在家里,车祸现场损坏了一部分。我让林哲把你的备用机送过来,里面插了补办的新卡。至于包里的其他物品……他顿了顿,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回去拿。
备用机新卡他处理得倒是滴水不漏。是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吗
好。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意,尽快。
江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打电话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我靠在床头,头痛依旧,但混乱的思绪却像被冰冷的恨意梳理过,逐渐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目标。
保险柜。江临办公室的保险柜。
那里面锁着的真正的结婚证,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无论是他和许薇口中那份珍藏,还是我手里这本真实的证,真相必然藏在其中。
林哲……这个人,或许能成为突破口。他是江临的心腹,但并非无懈可击。是人就有弱点。
没过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林哲。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手机盒子,步履沉稳,脸上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谨表情,但眼神深处,对我却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和探究——显然,我失忆且对江临恨之入骨的状态,让他深感棘手。
周小姐,您的手机。他将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
谢谢。我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立刻去拿手机,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林助理,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林哲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眼神里的警惕更浓:您说。
帮我查点东西。我放缓语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种寻求帮助的无奈,你知道,我摔坏了脑子,很多事不记得了。尤其是……关于我和江临的。我刻意在江临的名字上,加重了一丝冰冷的疏离感。
林哲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我,等待下文。
我记得……我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语气带着不确定的困惑,我们结婚后,好像……签署过一份什么重要的文件跟财产有关的还是……跟公司有关的时间太久,我实在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了。我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那份文件,我记得江临说过,他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了,很安全。但现在这种情况,我有点担心……万一有什么变故,或者文件需要用到……
我停住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带着隐忧和不确定的眼神看着林哲。把一个失忆后缺乏安全感、又隐约记得重要事项的妻子形象,演得恰到好处。
林哲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他显然陷入了思考。保险柜里的东西,他作为心腹助理,必然是知情的。但他也清楚江临对那个保险柜的重视程度。
周小姐,他斟酌着开口,语气谨慎,江总办公室的保险柜,存取都需要他本人的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里面的物品……应该都是江总妥善保管的,不会出问题。您不必担心。
指纹和密码我像是第一次听说,露出些许恍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易察觉的失落,这样啊……那算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想多了吧。我叹了口气,摆摆手,麻烦你了林助理,你去忙吧。
我的反应似乎打消了林哲一部分疑虑。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点点头:好的,周小姐。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
我脸上那点失落和疲惫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
果然严密。但林哲的反应,已经证实了那个保险柜的存在和重要性。而且,他下意识地没有否认里面存放着重要物品。
那么,下一步,就是拿到开锁的钥匙。
指纹……是江临的。
密码……会是什么
江临的生日许薇的生日还是……某个重要的纪念日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记忆碎片里,江临那句清晰的话再次浮现——我和她吵了五年,却暗恋了你十年。
十年……
许薇的生日!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如果那份保险柜里的真证属于他和许薇,那么密码极有可能就是许薇的生日!那是他珍藏的开始!
可许薇的生日……我根本不知道。
头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不行,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新手机,开机。
屏幕亮起。通讯录是空的。微信里也只有江临和林哲两个孤零零的联系人。
时间指向下午三点。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我默默计算着时间。医生查房,护士换药……江临守在外面,但不可能24小时寸步不离。他需要休息,需要处理公司事务。
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触到江临私人信息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快。
傍晚时分,林哲神色匆匆地推开病房门,对守在外间小客厅的江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隔着一道门,我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到林哲语气里的凝重。
很快,江临走了进来。他脸色比下午更加冷峻,眉宇间压着沉沉的阴霾。
晚晚,他走到床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公司那边出了点紧急状况,我必须立刻去处理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带着迟疑和……一丝恳求我让林哲留下,再叫个护工过来。你……好好休息,别乱想,好吗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不放心。
我垂下眼睫,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你去吧。
江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头发,却在半途又僵硬地收回。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压抑的风暴,快步离开了病房。
脚步声远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林哲,以及一个刚被叫来的中年女护工。
护工很安静,在角落里整理东西。
林哲则站在靠门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门神,保持着警惕。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我闭着眼睛假寐,调整着呼吸,积蓄着所剩不多的体力。头痛依旧顽固,但比起白天已经好了许多。
晚上九点。护工出去打热水。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林哲。
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眼,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挣扎着坐起!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周小姐!林哲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上前一步,紧张地询问,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药……我痛苦地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心口……好闷……喘不过气……快……叫医生……
林哲脸色大变!我此刻痛苦的模样极具欺骗性。他没有任何怀疑,立刻转身冲向病房门口,对着走廊大喊:医生!护士!快来人!周小姐情况不对!
就在他转身冲出去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被子,跌跌撞撞地扑向江临留在这里的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
指尖因为用力而颤抖,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快!再快一点!
我一把抓过西装,手疯狂地伸进内袋摸索!
一个硬皮的钱夹。打开!抽出所有的卡!没有!不是这个!
另一个口袋……空的!
最后一个内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硬质的金属小物件!
是U盘!还有一个……折叠的便签纸!
我来不及细看,一把将这两样东西连同那个硬皮钱夹紧紧攥在手里!然后迅速将西装外套胡乱扔回椅背,自己则踉跄着扑倒在病床边,蜷缩着身体,继续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医生!这边!林哲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迅速将攥在手心的东西,塞进了病号服宽大的袖子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陈医生带着护士冲了进来。
周小姐!哪里不舒服陈医生迅速检查我的状态。
我捂着胸口,虚弱地喘息着,艰难地开口:刚…刚才…突然心慌…喘不上气……现在…好…好一点了……
陈医生立刻给我测血压,听心率,动作迅速而专业。林哲紧张地站在一旁,脸色发白。
一番检查后,陈医生松了口气,眉头却皱得更紧:心率是有点快,血压也偏低,可能是情绪波动加上身体虚弱导致的神经性心悸。周小姐,你必须保持绝对的情绪稳定!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医生……我虚弱地应着,闭上眼睛,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陈医生又交代了护士几句,严厉地看了林哲一眼:务必保证病人静养!任何刺激源都不准靠近!这才带着人离开。
林哲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着我:周小姐,您吓死我了。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一定叫我。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后怕。
我闭着眼,没再理他。
直到病房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护工轻手轻脚整理东西的声音,我才在被子下,悄悄将袖口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我首先展开那张折叠的便签纸。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一个日期。
格式是:YYYYMMDD。
2025年7月15日。
一个多月前的日期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像生日。
我皱紧眉头,暂时放下。拿起那个冰冷的U盘。很普通的黑色金属外壳,没有任何标识。
这又是什么
我心底涌起巨大的疑惑。江临随身携带的U盘,里面会是什么公司机密还是……别的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险柜密码!不是这个日期,也不是U盘!
许薇的生日!必须找到许薇的生日!
我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再次拿起那个硬皮钱夹。刚才太匆忙,也许有遗漏。
我仔细翻找。夹层里,除了几张银行卡、一叠现金,还有一张……被小心收藏着的、有些年头的照片
指尖一顿。我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男孩清瘦挺拔,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冷傲,是江临。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笑容明媚灿烂,眼神干净得像一泓清泉——是许薇!
照片背面,用蓝黑色的钢笔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给阿临。愿岁岁常相见。——薇
2015.09.10】
2015年9月10日!
许薇的生日!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得来全不费工夫!密码!保险柜的密码,极大概率就是这个日期!
我死死攥紧了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噪,带着复仇即将得逞的兴奋和一种冰冷的决绝。
江临,你的珍藏,很快就要见光了!
我将照片、U盘和那张写着奇怪日期的便签纸重新藏好。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身体需要恢复,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体力支撑。
第二天,我表现得异常平静和配合。按时吃药,安静休息,对江临刻意的回避和疏离也收敛了许多,只是依旧沉默寡言。这让江临和林哲都稍稍放松了警惕。
江临以为我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希冀。他下午需要去公司开一个重要的会。
我开完会就回来。他站在床边,低声说,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没看他。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确认他离开医院后,我立刻按铃叫来了林哲。
林助理,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虚弱,我……想回趟家。拿点东西。
林哲眉头立刻皱紧:周小姐,您的身体……
我的证件都在家里。我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对我恢复记忆可能有帮助。陈医生说,熟悉的环境和物品有助于刺激记忆。而且,我顿了顿,目光直视着他,我总不能一直穿着病号服。我需要拿些自己的衣服。
理由充分,难以反驳。尤其搬出了恢复记忆这个医生都无法否定的理由。
林哲迟疑了。他权衡着利弊。江临走前交代过务必看好我,但恢复记忆确实是重中之重。最终,他点了点头:好,我安排车。但您必须全程坐轮椅,而且拿到东西立刻回来。
可以。我答应得很干脆。
半小时后,我坐在轮椅上,被林哲推着,离开了医院。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袖子里藏着那几样东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我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灼热。
车子驶向那个我毫无印象的家——市中心一处顶级公寓。
指纹锁打开厚重的入户门。一股冷清、高级却又毫无生活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黑白灰的色调,极简的线条,昂贵却冰冷的家具……这里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样板间,没有一丝家的暖意。
我的东西在哪里我问林哲,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主卧衣帽间,还有书房。林哲回答,推着我走向主卧方向,您需要拿什么我帮您。
不用。我自己找。我拒绝得干脆,自己操控着轮椅,滑向衣帽间。林哲停在门口,没有跟进来,但视线一直锁在我身上。
衣帽间很大,挂满了当季的奢侈品衣物、鞋包。我无心浏览,目光快速扫过。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款行李箱。
打开。里面是一些旧衣服,还有几本旧书和一个……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我迅速合上行李箱,做出在里面翻找的样子。同时,用身体挡住林哲的视线,飞快地从袖口里抽出那个U盘,塞进了行李箱内层一个不起眼的夹袋里。
动作完成。我随手拿了几件看起来顺眼的衣服,抱在怀里。
好了。我操控轮椅出来,去书房看看。
书房是江临的领地。巨大的红木书桌,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摆满了精装书,更像是一种装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书桌后方墙壁上,那个嵌入式的、银灰色的巨大保险柜。冰冷,厚重,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
就是它!
林哲推着我靠近书桌。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想找几本以前的日记。我随口编着理由,目光在书桌上逡巡。江临的办公用品摆放得一丝不苟。我看到了那个需要指纹识别的笔记本电脑。
机会只有一次。
我操控轮椅,看似不经意地滑到书桌侧面,靠近那个保险柜的位置。然后,我不小心将怀里抱着的衣服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保险柜前的地毯上。
哎呀。我低呼一声,弯下腰,艰难地去捡衣服。这个动作,让我离保险柜更近了一步。
林哲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帮忙:周小姐,我来!
不用!我拒绝,同时身体因为弯腰的姿势,看似失去平衡,手肘无意识地重重撞在了保险柜的金属密码面板上!
咚!
一声闷响。
林哲脸色一变!
就在他视线被我的动作吸引、心神出现一丝松懈的瞬间!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闪电般探出,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那张写着许薇生日的照片背面——那行2015.09.10的数字,用力按在了密码输入区的指纹识别区域!同时,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数字键盘上飞快地输入:20150910!
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赌的就是林哲刹那的分神和我对密码的猜测!
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响起!
银灰色厚重的保险柜门,内部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开了!
赌对了!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
周小姐!你干什么!林哲的怒吼声同时响起!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扑过来,想要阻止我!
但已经晚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保险柜门!
里面没有成捆的现金,没有金条珠宝。
只有一层层摆放整齐的文件袋,和一个……放在最底层、被小心保护着的、深红色的绒布盒子。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就是它!
在林哲的手即将抓住我的前一秒,我抢先一步,一把抓起了那个深红色的绒布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周晚!放下!那是江总的……林哲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变调!
我根本不理他!手指颤抖着,猛地掀开了盒盖!
深红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两本深红色的小本子。
结婚证。
一模一样的两本。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是两本
我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指尖冰冷。翻开。
照片上,是我和江临。穿着白衬衫,红色背景。登记日期:2022年3月18日。和我之前看到的那本真实的结婚证,一模一样。
那这本是什么
我放下第一本,拿起第二本。
同样是深红色封面。同样是烫金的结婚证三个字。
我屏住呼吸,缓缓翻开。
照片映入眼帘——
轰!!!
像是一颗炸弹在脑海里直接引爆!
照片上,是江临和许薇!
江临穿着笔挺的西装,许薇穿着洁白的婚纱,两人依偎在一起,笑得甜蜜而幸福。背景是教堂的彩色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们身上洒下梦幻的光斑。
照片下方,是清晰的登记信息:
姓名:江临。
姓名:许薇。
登记日期:2023年5月20日。
盖着民政局的钢印。鲜红,刺眼。
登记日期……2023年5月20日。
比我……比我和江临的结婚登记日期,晚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
也就是说……
在我和江临结婚一年多以后,他又和许薇……领证了!
双妻!重婚!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被彻底践踏的屈辱,瞬间将我淹没!比知道假证时更甚!比看到他和许薇接吻时更甚!
原来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他所谓的珍藏!这就是他锁在保险柜最底层的真正的结婚证!
我和他的证,是摆在明面上的假戏!
他和许薇的证,才是锁在保险柜里的真爱!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顶着江太太的名头,守着一本他根本不屑一顾的真证,而他真正的妻子,是那个叫许薇的女人!他甚至……在婚内,又娶了一个!
周晚!放下!林哲的怒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炸响!
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碎裂。只剩下照片上那对依偎的璧人,和他们甜蜜的笑容,像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扎进我的心脏!
呵…呵呵……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不成调的笑声,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的业火,从心脏最深处喷薄而出!焚烧着残存的理智!
就在林哲的手即将抓住我胳膊的瞬间!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茫然和虚弱,只剩下淬了毒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冰冷恨意和疯狂!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本属于江临和许薇的结婚证,狠狠砸向林哲的脸!同时,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操控轮椅猛地向后一撞!
林哲猝不及防,被砸中面门,又被轮椅撞得一个趔趄!
趁此间隙!
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把抓起书桌上那把沉重的、黄铜裁纸刀!刀锋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然后,我操控轮椅,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书房门口!冲向客厅!
拦住她!林哲捂着脸,惊怒交加地嘶吼!
守在客厅的护工吓得尖叫起来!
但我已经冲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
我停下轮椅,背对着落地窗,面对着惊惶冲过来的林哲和护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冷的裁纸刀,刀尖抵在自己脆弱的颈动脉上!
都别过来!我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着林哲,再靠近一步!我就死在这里!
林哲和护工猛地刹住脚步,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我颈间那闪着寒光的刀尖,一动不敢动。
打电话!我厉声命令林哲,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给江临!让他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现在!立刻!
我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