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上,顾燃作为优秀校友被请回母校颁奖。
聚光灯下的学生会主席沈薇优雅得体,顾燃却当众嗤笑:装模作样。
后台无人处,他把她抵在墙上:白天装得那么乖,晚上还记得怎么喘吗
被他吻得腿软时,沈薇听见他兄弟起哄:燃哥,打赌输了可要认!
原来那个炽热的吻,只是他赌输了的惩罚。
她擦掉口红冷笑:赌注好玩吗
三个月后校际赛车联赛,顾燃的跑车失控撞上护栏。
浓烟中沈薇赤手砸碎车窗,鲜血淋漓将他拖出。
他攥住她染血的手腕:命都给你,够不够赌你回来
礼堂里上千个座位的巨大空间,此刻黑得只剩下舞台中央那一束追光。光柱雪亮,精准地笼罩着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像被强行钉在透明琥珀里的两只飞虫。
空气里飘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如同台下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嗡嗡地响成一片背景音。
沈薇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蓝色小西装套裙,裙摆停在膝上三寸,是恰到好处的端庄。脸上是学生会主席面对公众时必须保持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她微微侧身,双手将那个沉重的、打磨得锃亮的年度杰出贡献校友水晶奖杯,递向身旁高大的男人。
顾燃学长,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清亮、柔和,带着训练有素的平稳笑意,清晰地回荡在鸦雀无声又暗流涌动的会场,感谢您心系母校,这份荣誉,实至名归。
追光刺得人眼睛发花。顾燃就站在那片令人眩晕的光里。他身形挺拔,宽肩窄腰裹在质感极佳的黑色衬衫里,领口随意地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线条凌厉的锁骨。与沈薇一丝不苟的精致相比,他身上有种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的落寞。他压根没看那只递过来的奖杯,双手依旧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他微微偏过头,下颌线绷得很紧。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强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像冰冷的琉璃珠。目光穿透炫目的光束,精准地、毫不掩饰地落在沈薇那张笑意完美的侧脸上。
台下前排,几个明显是跟着顾燃来的年轻男人挤在一起,脸上憋着看好戏的促狭笑意,互相用手肘捅来捅去。
就在沈薇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得有些僵硬时,顾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友好的笑。那弧度锋利得像开了刃,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审视。
一声轻嗤,清晰地通过他面前微微倾斜的麦克风放大了出去。
嗤——
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舞台上精心维持的和谐乐章。台下的嗡嗡声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更压抑不住的骚动。
顾燃微微侧过脸,薄唇几乎要贴上麦克风的金属网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冽质感,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的鼓膜里:
台上装得这么乖,沈主席,他顿了顿,视线黏腻地扫过沈薇捏着奖杯底座、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指,语速慢得折磨人,不累么
轰——
沈薇脑子里像是瞬间引爆了一颗炸弹。巨大的嗡鸣声盖过了台下所有的嘈杂。刺骨的冰冷顺着脊椎骨一路窜上来,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有脸颊上那层完美无瑕的粉底下的皮肤,在看不见的地方滚烫地灼烧起来。
那精心维持的、无懈可击的沈主席面具,被他用最轻佻、最侮辱的方式,当众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时间像是凝固了几秒,又像是只过了一瞬。沈薇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地直钻进肺里,激得她喉头一阵发紧。捏着奖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颤抖死死压下去。
再抬眼时,她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弧度依旧精准得分毫不差。只是那双望向顾燃的眼睛,清澈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冷了下去,凝结成一片冻人的寒冰。
她甚至没有避开他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唇角的笑意仿佛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近乎凛冽的平静。她保持着递出奖杯的姿势,稳稳地,纹丝不动。
舞台侧面的主持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了,经验丰富如她也愣了好几秒,话筒里传来她仓促倒吸气的声音。最终,她几乎是硬着头皮,用一种强自镇定的、拔高了八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感……感谢顾燃学长真诚而……呃……独特的发言!也再次感谢沈薇主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送两位下台休息!
主持人几乎是半喊着说出这段话,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更多的是交头接耳和探究的目光,密密麻麻地聚焦在顾燃和沈薇身上,像无数根探针。
追光终于移开,刺眼的光芒消失的瞬间,沈薇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捏着奖杯的手指依旧用力到发白。
顾燃像是没听见主持人说什么,也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他最后瞥了沈薇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有趣又廉价的物件。然后,他利落地转过身,双手依旧插在裤袋里,迈开长腿,旁若无人地走下舞台台阶,径直朝着后台昏暗的通道走去。背影挺拔而嚣张,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沈薇站在原地,直到顾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侧幕布厚重的阴影里,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沉重的奖杯递给旁边脸色煞白、手足无措的工作人员。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挺直了后背,昂起头,一步一步,也朝着后台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高跟鞋敲打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刚才强压在眼底的冰寒,此刻无声地蔓延开来,覆盖了她整张脸庞。
后台的通道狭窄而幽深。
空气里混杂着尘土、电线胶皮和廉价化妆品的气味,闷热得令人窒息。只有几盏悬挂在头顶的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像垂死挣扎的眼睛,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和胡乱堆放的杂物箱、折叠椅。前台隐约传来的歌声和掌声,在这里被扭曲成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更衬出一种被世界遗弃的孤寂。
沈薇走得很快。高跟鞋急促地敲打着地面,嗒、嗒、嗒,清脆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回响,泄露了她心底拼命压制的惊涛骇浪和一种想要立刻逃离这里的迫切。她只想尽快穿过这条晦暗的通道,回到有光亮的地方,哪怕只是更衣室那狭小的空间。
就在通道即将拐向更衣区的直角处,旁边堆叠着几个巨大空道具箱的阴影里,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男性特有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极大,带着灼人的热度,像烧红的铁箍,瞬间锁住了她的骨头。
啊!
惊呼被扼在喉咙里,只剩一丝短促的气音。沈薇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了过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上。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跟着震荡了一下,喉咙里瞬间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浓重的阴影覆盖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顾燃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将她牢牢钉在他和冰冷的墙壁之间,动弹不得。黑暗中,他身上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包裹了她——一种混合了凛冽烟草、昂贵皮革和纯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危险而陌生。
应急灯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进来,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线条,锐利得如同刀锋。
沈薇被撞得头晕目眩,胸腔里被愤怒和屈辱填满,几乎要炸开。她猛地抬头,想要斥骂,想要挣脱。可下一秒,下巴被带着薄茧的手指狠狠攫住,力道重得让她怀疑骨头会碎掉!
呃……痛呼声被堵了回去。
顾燃的脸骤然压了下来。
没有预兆,没有迟疑。
滚烫的、带着淡淡烟草辛辣气息的唇,蛮横地、不容抗拒地碾了上来!那不是吻,是粗暴的掠夺,是带着惩罚意味的噬咬。牙齿重重地磕碰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沈薇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尖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击溃。她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双手死死抵住他坚硬的胸膛,指甲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似乎要抠进去。但她的力量在他面前,渺小得像螳臂当车。
男人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承受。他的吻充满了惩罚性的掠夺和一种近乎宣泄的疯狂,滚烫的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撬开她因震惊而微启的齿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感官。酒精的辛辣混合着他特有的烟草味,浓烈得让人窒息。那晚混乱不堪、模糊又滚烫的记忆碎片,伴随着此刻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脑中轰然炸开!原来是他……
唔……放……放开!破碎的呜咽和抗拒被尽数吞没在他强势的唇舌间。缺氧的感觉阵阵袭来,眩晕感更重。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面,前胸却被迫紧贴着他坚硬灼热的胸膛,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力气一点点被抽空。抵在他胸膛上的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他衬衫的布料,却像推在一堵坚固的墙上,纹丝不动。挣扎渐渐变成徒劳的颤抖,身体违背意志地开始发软,膝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体。只能被动地依附着他强硬的禁锢,一点点向下滑落。
就在她意识模糊,几乎要被这种窒息般的掠夺彻底淹没时,通道拐角那边,毫无征兆地传来了几个男人刻意压低、却掩不住兴奋与狎昵的哄笑声,清晰地刺破了后台压抑的昏暗。
操!真亲上去啊燃哥玩儿这么大
牛逼!燃哥威武!这波不亏!
哈哈哈,认赌服输啊燃哥!这届小师妹够辣!
啧啧,看沈主席那腰细的,燃哥你手放哪儿呢……
哄笑声混杂着口哨和粗鄙的议论,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沈薇因缺氧而混沌的大脑。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
原来是这样……
刚才舞台上刻意的羞辱,此刻后台粗暴的掠夺……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个炽热到让她腿软、几乎溺毙的吻,那些被勾起的、混乱不堪的记忆……都只是他无聊打赌输了的一场惩罚!
屈辱感如同海啸般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眩晕和虚软。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猛地在她胸腔里炸开!
几乎在那些狎笑声响起的同一秒,箍在她腰间和下巴上的力道,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瞬间的停顿。顾燃似乎也听到了那阵哄闹,压着她的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就是现在!
沈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寒光。所有的力气瞬间回流!被怒火点燃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猛地侧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甩!
嘶啦——
一声布料被撕扯的细微裂帛声。
顾燃被她猝不及防的爆发力甩开了些许距离,他的唇离开了她的,但攫住她下巴的手指却因为她的剧烈挣脱而猛地划过她的脸颊,指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拉出一道火辣辣的浅痕。
沈薇根本感觉不到脸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墙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男人。
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她的口红被刚才那个粗暴的吻蹭得一片狼藉,像被蹂躏过的玫瑰花瓣,凌乱地晕染在唇边和脸颊上。那道被他指甲划出的红痕,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异常刺眼。
顾燃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推得后退了半步。他看着沈薇,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像两口冰冷的深潭。他的唇上同样沾着斑驳的口红印记,那是她的痕迹。他伸出舌尖,漫不经心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将那抹刺眼的殷红卷入口中。这个动作充满了浓烈的性暗示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玩味。
沈薇的指尖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她抬手,用冰冷的手背,狠狠地、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红肿破皮的嘴唇。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擦掉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皮肤被粗糙的布料摩擦得生疼。
她的动作凶狠而决绝,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力度。
然后,她慢慢地抬起眼。依旧是那张狼狈不堪的脸,沾着混乱的口红和那道红痕,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寒,却足以将这昏暗角落的空气都冻结。
她的目光像结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劈向顾燃。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弯出一个极其冰冷、极其讽刺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恨意和鄙夷。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因刚才缺氧和愤怒而抑制不住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拐角那边尚未完全平息的哄笑声,每一个字都淬满了冰渣:
顾学长,她轻轻地吐出这个称呼,带着无尽的嘲讽,这场赌注……
顿了顿,那冰冷的笑容加深,几乎要撕裂她精致的脸颊。
玩得开心吗
话音落下,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这个狭窄肮脏的角落。拐角那边的哄闹声也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前台隐隐传来的、模糊而遥远的掌声。
顾燃盯着她,脸上的玩味和漫不经心如同潮水般褪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和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铺天盖地的冰冷恨意。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沈薇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猛地推开顾燃依旧挡在身前的手臂——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力阻拦。她挺直了几乎要折断的背脊,一步一步,踩着依旧虚软却强撑着力气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通往更衣室的黑暗走廊深处。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乱,像一场仓皇的溃败。
深秋的冷风像裹挟着细碎的冰粒,呜呜地刮过空旷的校园大道。路旁高大的悬铃木叶子已经枯黄大半,风一过,便打着旋儿簌簌坠落,铺了一地焦脆的金黄。天色灰蒙蒙的,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薇抱着厚厚一摞文件夹,刚从行政楼出来,脚步略显急促。她裹紧了身上的米白色羊绒外套,领口竖起来,堪堪挡住灌进来的寒气。刚从暖气充足的办公室里出来,骤然接触室外的冰冷,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
还有三天就是校际学术竞赛。作为学生会主席和主力队员,这几天她忙得脚不沾地。刚才就是在和负责老师敲定最后的答辩流程细节。脑子里还在飞快地过着那些复杂的算法模型和数据分析要点,容不下半点杂念。或者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天后台通道里那个冰冷残酷的真相。
一个赌注。
仅仅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她就被当众羞辱,被肆意掠夺。
指尖用力掐进文件夹坚硬的塑料壳棱角里,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纷乱的思绪暂时聚焦。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温暖的图书馆。
前方不远就是学校那栋标志性的仿欧式图书馆。古老的藤蔓沿着赭红色的砖墙攀爬,枯黄的叶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就在图书馆入口那排高大的罗马柱旁,一个极其扎眼的存在,硬生生撞进了她的视野。
一辆哑光黑的超跑,线条流畅而嚣张,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地停在图书馆前禁止停车的区域。它太显眼了,与周围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学生、朴实无华的自行车格格不入。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在那漆黑的车身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痕,映出车身侧面凌厉的凹陷,散发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沈薇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闷痛。
那辆车,她只看过一眼图片,就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去年财经杂志专访顾燃的封面配图。全球限量,属于他的标志之一。
他怎么在这里他来干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攀升,比深秋的风更刺骨。那天后台冰冷的墙壁、混杂着烟草味的粗暴掠夺、以及拐角处传来的下流哄笑声……所有不堪的画面和声音瞬间冲破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堤防,汹涌地席卷而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几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想要绕过那排罗马柱,从图书馆的侧门进去。手指用力到文件夹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沈主席。
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穿透了风声,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
不是疑问句,是笃定的陈述。
沈薇的后背瞬间绷紧,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她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滞,反而走得更快。
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跟了上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逼迫感。
躲我顾燃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一个吻而已,沈主席至于记仇到现在
沈薇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刺得肺叶生疼,却奇迹般地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她缓缓转过身。
顾燃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他今天没穿西装,一件深灰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外面随意披着一件剪裁极佳的黑色长大衣,敞着怀。还是那副慵懒落魄的姿态,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秋风吹动他额前几缕墨黑的碎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清也根本不想看清的情绪。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毫不避讳地扫过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最后定格在她紧紧抿着的、没有涂任何口红的嘴唇上。那目光,让沈薇瞬间想起了后台黑暗中他舔舐唇角那抹殷红的动作。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了上来。
沈薇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
顾学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点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图书馆禁止停车。您的车,挡住了无障碍通道。
她甚至没有回应他关于吻和记仇的任何一句。完全的公事公办,完全的学生会主席口吻,把他隔绝在千里之外。
顾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沉了沉,里面那点玩味的东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
行啊,沈主席。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冷,规矩记得挺清楚。
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混合着冷冽木质香和烟草的气息再次强势地侵袭过来。沈薇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硬生生钉在原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你记不记得,顾燃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却又像毒蛇吐信,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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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没有说完,意图却昭然若揭。
轰——
沈薇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滚烫起来,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被赤裸裸揭穿的、巨大的愤怒和屈辱!
顾燃!她第一次拔高了声音,清亮的嗓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撕裂,像绷紧的琴弦,这里是学校图书馆!注意你的言辞!我对你那些无聊的赌约和酒后失态的烂账毫无兴趣!如果你没有其他正事,请立刻离开!
她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愤怒而灼灼发亮,像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她死死地盯着他,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顾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钉在原地。
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警告,看着她唇上那道已经淡化、却依旧能辨认出的浅浅红痕……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似乎紧握成了拳,指节在阴影处微微泛白。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之间狭窄的空间。
过了好几秒,顾燃脸上那点冷硬的神色反而缓和了些。他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极轻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沈薇,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迈开长腿,径直走向那辆嚣张的哑光黑跑车。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车身流畅地滑出停车位,瞬间汇入了校园主干道的车流,消失在视野尽头。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黑影彻底看不见,沈薇紧绷的后背才猛地松懈下来,一阵脱力般的虚软感席卷全身。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带着清醒的刺痛。
她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甲深深掐着文件夹的边缘,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痕。
赌约结束了。
她苍白着脸,对自己说。
可为什么,顾燃最后那个眼神,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像毒蛇冰冷的信子,缠上心头,挥之不去
深冬的夜,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盘山公路如同一条被随意丢弃在漆黑山峦间的惨白僵蛇,缠绕着嶙峋的怪石峭壁,蜿蜒向上,最终消失在令人心悸的黑暗深处。
寒风在狭窄的山谷间尖啸,卷起路边的碎石和枯枝,抽打在冰冷的护栏上,发出噼啪的碎响。远处的城市灯火,缩成了山脚下模糊一片、黯淡的光晕,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城郊盘龙山的九曲十八弯,本地地下赛车圈公认的鬼见愁。弯急,坡陡,路面状况复杂多变,一个不慎就是车毁人亡的下场。也是那些追求极致刺激和速度的亡命之徒,最热衷的圣地。
此刻,半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临时停车区,却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几盏大功率探照灯将黑暗粗暴地撕开一个口子,惨白的光柱下,引擎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压过狂风的呼啸。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令人血液加速的汽油味、劣质烟草味和荷尔蒙蒸腾的亢奋气息。
改装过的跑车如同暴躁的钢铁野兽,一辆挨着一辆停着。穿着紧身皮衣、身材火辣的女郎们不畏严寒,缩在厚重的皮草外套里,妆容精致地依偎在车边或男人怀里。穿着各色赛车服的年轻男人们三五成群,叼着烟,大声喧哗着,谈论着即将开始的赌局和下注金额,气氛狂热而扭曲。
这里是属于夜晚的、游离于秩序之外的、光怪陆离的异度空间。
一辆通体漆黑、造型极其凶悍的顶级跑车旁,顾燃倚着车门。他没穿醒目的赛车服,只套了件修身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露出一截冷硬的喉结。他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猩红的火点在寒风中明明灭灭。
他微微垂着头,侧脸在惨白刺眼的灯光下显得线条冷硬,没什么表情。琥珀色的眼眸半眯着,像是在看地上被风吹得打转的落叶,又像是在透过那落叶看向某个遥远空洞的地方。周围的喧嚣、引擎的咆哮、女人的调笑……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一种与现场狂热氛围格格不入的沉寂笼罩着他。
燃哥!看谁来了!
一个染着夸张黄毛的胖子,是那天晚会后台起哄最响的几人之一,此刻正奋力挤开人群,兴奋地朝这边喊,脸上堆满了看好戏的谄媚笑容。
顾燃蹙了下眉,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皮,顺着胖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缭绕的烟雾,落在了临时停车区边缘的阴影里。
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戴着同色的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孤零零地站在远离喧嚣的路灯杆下,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她正微微踮着脚,似乎在费力地辨认着手机屏幕上什么东西,屏幕的冷光反照在她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显得下颌的线条异常的尖削和苍白。
像误入狼群的一只迷途羔羊,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沈薇!
顾燃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猩红的烟灰簌簌掉落,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熄灭。他眼底那片沉寂的死水骤然被搅动,掀起惊涛骇浪!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几乎是立刻,顾燃站直了身体,周身那股游离的沉寂瞬间被一种凌厉的戾气所取代。他扔掉烟蒂,迈开长腿,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目标明确地朝着那个路灯下的身影大步走去。
哟!这不是我们沈主席嘛!胖子见顾燃动了,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抢先一步冲到沈薇面前,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恶意的戏谑,啧啧啧,稀客稀客啊!怎么着,终于想通了觉得我们燃哥比那些论文有意思了来给燃哥加油助威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一小圈人的注意。几道探究的、带着狎昵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沈薇身上,夹杂着不怀好意的窃笑。
沈薇像是被惊扰,猛地抬起头。毛线帽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清澈依旧,但此刻却沉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她完全没有理会那个唾沫横飞的胖子,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已经走到近前的顾燃身上。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极其自然地移开了,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似乎在查找什么资料。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无声的漠视。
胖子的叫嚣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噎在了喉咙里。周围看好戏的目光也带上了点尴尬和困惑。
顾燃的脚步在她面前两米处硬生生顿住。他看着沈薇这副全然无视、专注手机的模样,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心头那点因为她突然出现而搅起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被挑衅的怒意所取代。他以为她是来找他的结果,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等着看他笑话还是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沈薇。顾燃的声音低沉得骇人,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夜空,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他妈来这里干什么
沈薇终于再次抬起头。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肤色和眼底淡淡的青色。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清晰地倒映出顾燃此刻压抑着怒火的、有些扭曲的脸。
等人。她的声音清冷干脆,不带一丝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等谁顾燃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向前逼近一步,周身的气息冷得能把空气冻结。
沈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与你无关。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着他,没有回避,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般的疏离。
顾燃盯着她那双冰冷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羞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就像他这个人,以及他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彻底变成了……虚无。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这种感觉比她的愤怒,比她的恨意,更加尖锐,更加让他……窒息。
就在顾燃被这股陌生的恐慌击中,有些失神的刹那——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以及人群骤然爆发的惊恐尖叫!
啊——!
撞车了!
快躲开!油罐!后面有油罐车!!
混乱的嘶喊瞬间撕裂了山间的死寂!
顾燃猛地扭头!
只见离他们不远的急转弯处,一辆失控的明黄色跑车如同脱缰的疯牛,在巨大的惯性下狠狠撞上了山体突出的巨石护栏!车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折叠,浓烟和刺目的火星瞬间从引擎盖下爆燃窜起!更恐怖的是,紧随其后的一辆大型油罐车显然刹车不及,庞大的车体带着恐怖的动量,正失控地朝着那辆已经冒烟的跑车尾部猛冲过去!
那辆明黄色的跑车……
是周扬!他今晚的对手,也是平时一起玩车的熟人之一!
电光火石之间,顾燃的瞳孔骤然缩紧!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他来不及多想,甚至顾不上一旁的沈薇,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自己那辆黑色的座驾!
燃哥!危险!别过去!胖子惊恐地嘶喊着,想要拉住他。
顾燃充耳不闻!他一把拉开车门,闪电般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漆黑的跑车如同被激怒的巨兽,猛地蹿了出去!
目标:抢在油罐车撞上之前,将周扬那辆即将爆炸的车顶开!
引擎的嘶吼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种亡命般的疯狂。顾燃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暴突出来。
冰冷的汗珠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视线透过前挡风玻璃,死死锁住前方几十米外的惨烈景象:明黄色的跑车车头被巨石和护栏挤成了一团狰狞的废铁,浓烟滚滚,刺眼的火星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夜色中狂乱地舔舐着车身。而更令人胆寒的是,那辆如同失控钢铁巨兽般的油罐车,正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惯性,越来越近!庞大的阴影几乎要将那渺小的明黄色跑车彻底吞噬!
时间被拉长,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残酷。
加速!再快点!
顾燃的右脚死死踩住油门踏板,几乎要将其踩进发动机舱!黑色跑车爆发出极限的推力,迅猛而又决绝地朝着那地狱般的撞击点冲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用自己车头侧面的坚固部位,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周扬的车撞离油罐车的碾轧轨道!
十米!五米!
他甚至能透过浓烟,隐约看到黄色跑车驾驶座上,周扬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就是现在!
顾燃手腕猛地一打方向,车身朝着预定的撞击点悍然切入!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撞击都要沉闷、都要恐怖的巨响,骤然撕裂了夜空!
巨大的撞击力通过车身传递过来,顾燃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狠狠甩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只剩下尖锐持续的蜂鸣!
黑色跑车按照他的意图,车头侧面狠狠撞上了黄色跑车的车身中部,巨大的动能传递过去,那辆明黄色的跑车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脱离了护栏的桎梏,打着旋儿被撞飞出去几米,重重翻滚了几圈,四轮朝天停了下来!暂时脱离了油罐车致命的碾轧路线!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顾燃那辆完成撞击使命的黑色跑车,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车身完全失控!它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抽飞的陀螺,高速旋转着,带着绝望的尖啸,猛地撞向了另一侧的山体!
砰——!!!
又是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这一次的撞击更加猛烈!坚固的山体岩石如同怪兽的獠牙,瞬间啃噬了车体!车头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扭曲、撕裂!坚硬的挡风玻璃在撞击的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纹!
顾燃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向前掼去!安全带的束缚力勒得他胸腔剧痛窒息,随即头部重重地砸在了瞬间布满裂纹、向内凹陷的前挡风玻璃上!
咚!
一阵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眼前的一切骤然被浓稠的黑暗所覆盖,像墨汁倒进了视野!耳边除了尖锐的蜂鸣,只剩下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
浓烟,混合着刺鼻的汽油味、燃烧的塑胶味和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扭曲变形的驾驶舱。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黑暗的深渊边缘疯狂飘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牵扯着胸腔和头部撕裂般的剧痛。粘稠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下,模糊了视线,也带来一股浓烈的铁锈腥气。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冰冷地划过混沌的大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在浓烟和剧痛的缝隙里,他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急促的呼喊,带着撕裂般的颤抖,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噪音和轰鸣……
顾燃——!!
那声音……像沈薇!
不可能……她怎么会……
浓烟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额头淌下的温热液体,和鼻翼间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提醒着他现状的绝望。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汽油味、塑胶燃烧的刺鼻臭味、还有……血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沈薇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那辆已经撞得面目全非的黑色跑车前。
车头部分完全扭曲变形,凹陷的山体岩石像怪兽的利齿,深深嵌入了驾驶舱的位置。原本流畅嚣张的线条变成了一堆狰狞的废铁。碎裂的车窗玻璃如同破碎的钻石,散落一地。浓烟正从严重变形的引擎盖缝隙里滚滚冒出,带着令人心悸的点点火星!
顾燃!顾燃!沈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嘶喊而完全变了调,尖利得不成样子。她扑到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旁,透过布满蛛网裂纹的车窗,勉强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
顾燃歪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在严重变形的座椅上。鲜血顺着他俊美的侧脸蜿蜒而下,在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刺目得惊心。浓烟正从车厢缝隙里不断涌入。
车门严重变形,锁死的按钮纹丝不动!
顾燃!你醒醒!醒醒啊!沈薇用尽全身力气去拉扯车门把手,冰冷的金属硌得她掌心生疼,但那扇扭曲的车门如同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让开!都他妈让开!
快拿灭火器!油箱要炸了!
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远处传来人群惊恐混乱的嘶喊、脚步声和灭火器喷出的干粉嘶嘶声。但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无力。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救他!他们都在外围,恐惧地看着这辆随时可能爆炸的死亡牢笼!
不能再等了!
沈薇的目光瞬间扫过四周。地上散落着不少车辆撞击时崩出来的尖锐金属碎片和石块。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块拳头大小、棱角锋利的黑色花岗岩上。
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块冰冷的石头!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掌心薄薄的皮肤,殷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灰黑色的石面。
她感觉不到痛。
她双手死死攥紧那块沉重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然后朝着顾燃驾驶座侧窗那布满裂纹的玻璃,狠狠砸了下去!
砰!!!
石块砸在强化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玻璃剧烈震动,裂纹瞬间扩大,但没有碎!
顾燃!撑住!沈薇几乎是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她再次举起沉重的石块,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伤口撕裂,更多的鲜血涌出,染红了石头,也顺着她的手腕滴落。
砰!!!!
又是一记用尽全力的重砸!蛛网般的裂纹中心,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洞!
有希望!
沈薇的眼睛瞬间亮了!求生的本能和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她。她咬着牙,不顾掌心被尖锐棱角割裂的剧痛,不顾手臂肌肉撕裂般的酸胀,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机械地、不顾一切地狠狠砸着那块龟裂的玻璃!
砰!砰!砰!砰!!!
沉闷而恐怖的砸击声回荡在浓烟弥漫的山谷里,像死神的催命鼓点,又像绝望中唯一的呐喊!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手腕不断滴落,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混合着玻璃渣,一片狼藉。剧痛沿着手臂神经疯狂上窜,每一次挥臂都像在撕裂自己的筋骨。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砸开它!把他拖出来!
砰!!!
伴随着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哗啦——!
整片布满裂纹的强化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如同破碎的冰面般轰然坍塌!无数尖锐的碎片向内爆射!
沈薇几乎是立刻扔掉了染满自己鲜血的石头。她根本顾不上那些锋利的玻璃碴子,毫不犹豫地直接将双手伸进了那个刚刚砸开的、布满尖利边缘的破洞!
尖锐的玻璃碎片瞬间割破了她手臂上的羽绒服布料,深深刺入手腕和小臂的皮肤!剧烈的刺痛火烧火燎般传来!她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她没有缩手!
她的双手在狭窄扭曲、布满碎片的车窗破洞里摸索着,不顾一切地向内探去,目标只有一个——顾燃身上的安全带卡扣!
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直流。视线被熏得模糊不清。她只能凭着感觉,手指在冰冷变形的金属部件和温热的躯体上慌乱地摸索。掌心被玻璃割破的地方摩擦着粗糙的变形车体边缘,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塑料按钮!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
束缚着顾燃身体的安全带应声弹开!
顾燃!顾燃!沈薇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她双手穿过破碎的窗口,死死抓住顾燃手臂上冲锋衣的布料,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
他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又毫无知觉。浓烟呛得沈薇头晕目眩,手臂上的伤口火烧火燎,每一次拉扯都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出来!我求你出来!顾燃!她哭喊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烟灰和血污淌下,狼狈不堪。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又一次次被她心底那股倔强到不顾一切的力量冲破!
就在这时,几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打了过来!
这边!快!人在这边!
女的在救人!快帮忙!
几个拿着撬棍和灭火器的男人终于克服了恐惧,冲到了近前!撬棍插入变形的车门缝隙,在几个男人的怒吼声中,嘎吱作响的金属扭曲声令人牙酸!严重变形的车门被硬生生撬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拉他出来!快!有人大喊。
沈薇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配合着外面伸进来的几只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拽着顾燃的手臂往外拖!
噗通!
顾燃沉重的躯体终于被众人合力从那个扭曲变形的钢铁牢笼里拖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几乎在同时!
轰——!!!
那辆黑色跑车的引擎部位猛地爆出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焰!火舌如同地狱伸出的魔爪,瞬间吞噬了残破的车头!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黑烟猛地扩散开来!
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将刚刚拖出顾燃、还围在车边的几个人狠狠掀倒在地!碎玻璃和燃烧的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
趴下!!有人嘶吼着。
沈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摔倒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但她倒下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扑在了刚从车里拖出来、趴在地上的顾燃身上,用自己的后背对着那冲天而起的烈焰和飞溅的碎片!
一块燃烧的塑胶碎片呼啸着擦过她的肩头,羽绒服瞬间被灼穿,皮肤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她死死咬着牙,双臂紧紧护住身下毫无知觉的人的头颅,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脆弱的屏障。
热浪舔舐着她的后背,死亡的呼啸擦身而过。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灼烧的火焰、呛人的浓烟、身边人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永恒。
刺耳的警笛声和消防车的鸣叫由远及近,撕破了浓烟弥漫的夜空。
身下的躯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呛咳声响起。
沈薇猛地一震!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低头看去。
顾燃微微侧着头,粘稠的血糊住了他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虚弱、涣散,却异常清晰地倒映着上方沈薇布满血污、泪水、烟灰的脸。
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动,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沈薇紧紧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上。
纤细的手腕伤痕累累,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被玻璃割开的、纵横交错的血口子,最深的地方皮肉翻卷,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滴落在他黑色的冲锋衣袖子上,又顺着布料滑落在地,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她的手指关节也因为砸窗而红肿破皮,一片狼藉。
顾燃的目光,死死地凝固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上。
浑浊的瞳孔深处,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某种尖锐到灵魂深处的刺痛……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濒临涣散的眼中猛烈地翻腾、冲撞!
他染血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破碎不堪:
手……你的……手……
沈薇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臂,仿佛那是连接着这个濒死世界的唯一绳索。
就在这时,顾燃那只还能微微动弹的左手,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地抬起,死死攥住了沈薇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沈薇痛得闷哼一声。
他染血的手指,死死地扣着她腕上的伤口,鲜血沾满了他的指尖。他像是用尽了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涣散的瞳孔死死锁住她泪眼模糊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肺腔里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濒死的、孤注一掷的嘶哑:
命……都给你……
他大口喘着气,鲜血呛咳出来。
够不够……
……赌你……回来……
三个月后。
冬末春初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料峭寒意,又被窗外刚萌出新绿的枝条带来的微弱生机悄悄冲淡。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寂静的单人病房地板上投下几道明暗相间的光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高级果篮散发的、过于甜腻的香气。
顾燃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是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曾经凌厉逼人的轮廓线条,被这三个月的伤病和卧床磨平了不少棱角,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苍白。额角那道缝合后的疤痕颜色已经转淡,像一道蜿蜒的浅粉色印记,藏在修剪得极短的黑色发茬下。他瘦了很多,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楼下花园里,几簇早开的迎春花在微风中颤巍巍地摇曳着,嫩黄的颜色在灰蒙蒙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扎眼。视线再往上,越过医院低矮的围墙,能看到远处城市学院几栋熟悉的教学楼模糊的轮廓。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穿着熨帖职业套裙的助理Emily拎着一个崭新的保温桶,踩着轻巧的高跟鞋走进来。她放下保温桶,动作熟练地开始整理床头柜上堆积的鲜花、果篮和各式昂贵的补品礼盒,将它们归置整齐,腾出空间。
顾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恭敬,夫人早上亲自盯着厨房熬的参汤,说您今天刚做完最后一次详细检查,一定要趁热喝点。
顾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似乎没有听见。
Emily早已习惯老板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周扬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下个月初去瑞士的康复中心,医疗团队都是顶尖的,您放心。另外,集团几个重要的并购案会议纪要,还有市场部新季度的推广方案初稿,我都按您之前的指示整理好了,放在您右手边的平板里,加密文件,密码是……
她的汇报条理清晰,涵盖了他昏迷期间积压的所有重要事项,以及他苏醒后需要立刻知晓的核心信息。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有节奏地回响,像一篇精确的商业报告。
顾燃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Emily干净利落的侧脸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种经历过大劫之后的、过分的沉寂。
她……顾燃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长久未使用过的老旧风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来过吗
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让Emily整理东西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她很快恢复如常,将一份文件塞进柜子最下层,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普通的商业咨询:您指的是沈薇小姐吗
顾燃没说话,只是那双沉寂的眼睛看着她,带着无声的确认和压迫。
Emily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职业表情,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顾总,根据医院探视记录和我们安排的专人关注,在您昏迷住院的这三个月里,沈薇小姐没有出现在医院任何一次探视名单中。公共区域的监控我们也复查过,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病房里陷入一片沉默。
窗外的阳光似乎偏移了一点角度,光栅在地板上拉长了影子。那甜腻的果香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变得有些滞闷。
不知过了多久,顾燃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戴着昂贵腕表的左手,指向床头柜最底层那个塞得满满的抽屉。
那个,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拿过来。
Emily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她刚刚塞进文件的抽屉。她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弯腰,将抽屉里最上面那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长方形物件取了出来,双手递到顾燃面前。
顾燃没有立刻接。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包裹上,眼神难以捉摸。过了几秒,他才伸出那只略显消瘦却依旧修长的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
包裹被拆开。
里面是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世界经济原理导论》,厚得像一块砖头。书页边缘微微泛旧,显然被频繁翻阅过。但当顾燃翻开第一页时,一股淡淡的、属于图书馆的陈年纸墨气息混杂着另一种极其熟悉、却遥远得如同隔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干净的、带着点微甜的皂角混合着书卷的清冷味道。
沈薇的味道。
书的内页空白处,没有任何署名。但在目录页的夹缝里,夹着一张对折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纸条是普通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清晰而娟秀,是顾燃无比熟悉的——沈薇的手写体。
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短短一行字:
赌债两清。
勿念。
沈薇
每一个字都写得异常工整,笔画清晰,力透纸背。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解脱。
赌债两清……
顾燃的指尖缓慢地拂过那四个冰冷的字眼,指腹感受着纸张特有的纹理和墨迹微微凹陷的触感。薄薄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重复着这四个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猛地堵在了喉咙口,像是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卡在那里,咽不下,也吐不出。连带着胸腔深处某个地方,也跟着泛起一阵沉闷而尖锐的刺痛,牵扯着那些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书页被翻动的轻微沙沙声。
助理Emily安静地垂手站在床边,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彻底化成一个没有情绪的背景板。
顾燃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张薄薄的便签纸上。那上面简洁到残酷的十二个字,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剖开了他强撑的平静表象。
时间仿佛凝滞了。窗外的阳光不再温暖,空气里甜腻的果香变得越来越令人窒息。
忽然,顾燃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自己摊开的、骨节分明的左手上。这只手曾握过价值千万的跑车方向盘,签过动辄上亿的并购协议,也曾蛮横地攫取过她的下巴,粗暴地扣住她的手腕……
此刻,这只手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跳动的地方,赫然横亘着一条扭曲狰狞的疤痕。粉白色的新肉凸起,蜿蜒丑陋,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那是车祸时被变形的车门金属边缘深深割裂的印记。
就在这条丑陋伤疤的上方,手背指关节的位置,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已经结痂脱落的痕迹。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稍浅些,仔细看还能辨认出是细长的、被尖锐物体划破的口子愈合后留下的。
看着这只伤痕累累的手,顾燃的眼前瞬间闪过一片混乱而灼热的画面——浓烟翻滚,火光冲天,尖锐爆裂的巨响,破碎的玻璃如同冰雹般溅射……还有那只沾满鲜血、不顾一切砸向车窗的手!
白皙纤细的手腕和小臂上,布满一道道被玻璃割裂的、皮肉翻卷的可怕伤口,鲜血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染红了冰冷的车窗和碎裂的玻璃碴……
那画面如此清晰,如此刺目,带着血腥的气息和濒死的灼热感,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视网膜!
呃……
一声压抑而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顾燃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顾总!Emily终于无法维持平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您还好吗需要叫医生吗
顾燃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如同铁铸。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用力地、缓慢地挥了挥,阻止了助理的动作。
他需要自己熬过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源于记忆深处的剧痛和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顾燃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之前的沉寂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更为复杂的东西取代。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自己摊开的手掌上。
那条狰狞的疤痕静静躺在那里。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带着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虔诚的力度,轻轻地触碰上左手腕那条最深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
指尖下的皮肤传来粗糙、凹凸不平的触感。
这条疤,是死神留下的烙印。
而它旁边那些细碎的、已然淡去的划痕印记……是她留下的。
她用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手,把他从地狱边缘,硬生生拖了回来。
赌债两清……
顾燃低哑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咀嚼着某种刻骨的滋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他缓缓抬起头。
视线再一次投向窗外。越过那些象征着新生与新绿的迎春花,掠过医院冰冷的围墙,定格在遥远城市学院那模糊的教学楼轮廓上。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那道额角的伤疤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刻。
他将那张写着赌债两清的便签纸,极其缓慢地、整齐地对折好。然后,将它轻轻夹回到那本厚重的《世界经济原理导论》扉页里。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合上书。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冰冷而沉默。
他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腑间所有积压的滞涩与冰冷都置换出去。
再抬眼时,眼底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痛苦挣扎像是被强行摁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渊,只留下一片近乎虚无的沉寂。那片沉寂之中,却又缓缓沉淀下某种坚硬如铁、百死无悔的决绝。
他抬起那只布满新旧疤痕的手,指腹轻轻拂过书的封面边缘。
目光穿过病房的窗户,投向那个代表着她的方向,投向那个他曾用最卑劣的赌注去亵渎、又用生命去亏欠的远方。
薄唇微启,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只有消散在空气中的气流知道那是什么。
窗外的迎春花,在微冷的春风里,轻轻摇晃。
阳光穿过百叶窗,照亮了他掌心那条蜿蜒的、丑陋的疤痕,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荒芜之后,重新燃起的、无声无息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