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窗外的雨下得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噼里啪啦砸在厚重的玻璃上。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孕检单,指尖冰凉,几乎要把它攥进掌心。
单子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黑白影像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顾衍舟,他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像我们刚结婚时那样,眼底亮起一点光吗。
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我走向二楼尽头那间属于他的书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半是隐秘的期待,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最近他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总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甜得发腻的香水味。
书房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黄的光。里面隐约有说话声,黏黏腻腻的,像融化的糖浆。
……衍舟哥,好甜呀。一个我死也忘不了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钩子。是林薇薇。
嗯顾衍舟低沉的回应,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是我很久很久没听过的放松语调。
你尝尝嘛。林薇薇的声音更近了,带着撒娇的意味。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抬起手,轻轻推开那沉重的门扉。
门缝扩大。
水晶吊灯的光芒奢侈地倾泻下来,照亮了书桌后那幅足以让我血液冻结的画面。
顾衍舟靠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点冷硬的锁骨。而林薇薇,那个他心尖上的白月光,正侧身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柔软得像没有骨头。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真丝吊带裙,大片雪白的肌肤晃得人眼晕。她葱白的手指捏着一颗剥了皮的、水灵灵的葡萄,正小心翼翼地往顾衍舟微张的唇边送。
顾衍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纵容,任由那颗葡萄被喂进嘴里。他甚至微微侧头,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指尖。
甜吗林薇薇咯咯地笑,身体更贴近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女蛇。
顾衍舟没说话,只是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着她。林薇薇纤细的指尖,带着某种刻意的诱惑,顺着他的喉结线条,极其缓慢地向下滑去,掠过他衬衫敞开的领口,停在他坚实的胸膛位置。
她怎么还没死啊林薇薇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甜腻里淬了毒,那双漂亮的眼睛斜斜地瞥向我站着的门口方向,红唇勾起一个淬毒的弧度,衍舟哥,你不是答应过我吗等她肚子里那个碍眼的野种流掉了,就立刻娶我进门。她指尖在顾衍舟的胸口画着圈,声音又软又媚,却字字如冰锥,这都多久了我等着当顾太太,等得心都焦了。
轰——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那点微弱的、关于孕检单的期待,被林薇薇轻飘飘的几句话碾得粉碎。野种流掉娶她
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捏着孕检单的手猛地一松,那张薄纸飘飘荡荡地落在地毯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碎渣混着冰碴,扎进四肢百骸。痛,尖锐到麻木的痛。
苏晚顾衍舟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猛地推开林薇薇站了起来。林薇薇猝不及防,低呼一声,趔趄了一下才扶住桌子站稳,脸上瞬间挂满了委屈。
可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小腹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比任何一次生理痛都要凶猛百倍,像有无数把钝刀在里面疯狂地绞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衫,我眼前发黑,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本能地伸手想去扶住旁边的门框,指尖却只徒劳地划过冰冷的木纹。
身体失控地向后倒去。
失重的感觉攫住了我。世界颠倒旋转,水晶灯的光晕在我视野里拉长、变形、破碎。我看到顾衍舟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在视野里放大,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他身体动了一下——不是向我扑来。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猛地伸出手臂,横在了林薇薇身前,以一个近乎保护的姿态,用力将她往后带了半步,远离我摔倒的方向。他那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精准地拂过林薇薇被带起的裙摆边缘,仿佛生怕它沾染上我带来的任何一丝不洁的空气。
我的后腰重重地磕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楼梯扶手上,尖锐的棱角刺破薄薄的衣料,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小腹深处那灭顶般的、疯狂下坠的撕裂感。一股温热的、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迅速浸透了下身的衣物,带着令人绝望的铁锈腥气。
啊——!林薇薇短促而夸张的尖叫声刺破空气,衍舟哥!血!好多血!好脏啊!我的地毯!
顾衍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看向我,又看向我身下迅速在昂贵波斯地毯上洇开的、刺目惊心的暗红,那张总是运筹帷幄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名为错愕和麻烦的神情。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神复杂地在我和那片蔓延的血迹之间快速移动。
衍舟哥!快叫人来清理啊!这地毯是限量版的!沾了这种晦气的脏东西怎么洗得掉!林薇薇躲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仿佛被玷污的是她本人。
剧痛像汹涌的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淹没我的意识。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刺骨的寒意从地板钻进骨髓,而身下那片温热却在不断扩大,黏腻地包裹着我,像一张猩红的地狱之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内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最后的挣扎。顾衍舟那冰冷的、带着嫌恶的眼神,林薇薇那尖利刺耳的、对地毯的心疼,交织成一把把淬毒的利刃,反复凌迟着我残存的意识。
黑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彻底吞噬了我。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无孔不入,强行撬开我沉重的眼皮。入眼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天花板,单调得令人窒息。冰冷的液体正通过手背的留置针管,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血管,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寒意。
小腹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钝痛,无声地提醒着我失去了什么。身体虚弱得像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连动一动指尖都困难。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询问,只有理所当然的闯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林薇薇。
她换了一身更加张扬的猩红色连衣裙,衬得她肤白胜雪,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像一只刚刚吸饱了血、得意洋洋的毒蜘蛛。她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径直走到病房角落那个属于我的、还未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旁。
啧,这种廉价的破烂,也配放在衍舟哥的房子里她红唇勾起,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和恶意。她弯下腰,像丢弃垃圾一样,粗暴地拉开行李箱的拉链。
我躺在病床上,浑身冰冷,连开口阻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林薇薇纤细的手指带着嫌恶,随意地翻动着里面的衣物。她挑起一件我穿了很久、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质睡裙,两根手指捻着,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病菌。这种地摊货,给佣人擦脚都嫌糙。她嗤笑一声,随手就丢在地上。
接着是一件我母亲在我结婚前亲手织的米白色开衫,针脚细密,带着家的温暖。林薇薇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极其夸张的厌恶表情:我的天,这土得掉渣的玩意儿,简直污染空气!她毫不犹豫地将开衫揉成一团,像丢弃一块脏抹布一样,狠狠掷向病房的角落。
不要……我喉咙干涩嘶哑,终于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是妈妈的心意,是我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温暖念想。
不要林薇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转过身,猩红的裙摆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逼近我的病床,高跟鞋踩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一下下敲打在我脆弱的神经上。苏晚,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一个马上要被扫地出门的弃妇
她的脸凑得极近,精致的五官在我眼前扭曲,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快意。衍舟哥早就烦透你了!你占着顾太太的位置够久了!现在孩子没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赖在这里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识相点,自己滚!省得大家难堪!
话音未落,她猛地直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露出一个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她不再理会行李箱,而是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走到病床边,目标明确——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氧气面罩连接管,正连着墙壁上的供氧口,发出细微的、维持生命的嘶嘶声。
我看你也用不着这个了,省点氧气吧。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伸手就拔掉了那根维系着我呼吸的软管!
呃!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胸腔像被巨石压住,空气被瞬间抽离,我猛地睁大眼睛,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迅速变暗,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我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薇薇顾衍舟低沉的声音响起。他穿着一身高定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手里随意地搭着一件羊绒大衣,显然是刚从某个重要的场合过来,或者正准备去。他走进来,目光扫过病房,看到我痛苦窒息濒死的模样,眉头只是习惯性地微微一蹙,像是看到了一件处理起来有点麻烦的公事。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林薇薇身上。
衍舟哥!林薇薇瞬间变脸,拔掉氧气管时那副恶毒的面孔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的是泫然欲泣的委屈和娇嗔。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几步扑过去,紧紧抱住顾衍舟的手臂,饱满的胸脯有意无意地蹭着他,你看她嘛!好可怕!流了那么多脏血,现在又这副鬼样子,是不是想讹我们呀好晦气的!
顾衍舟任由她抱着,目光在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淡漠地移开,仿佛我只是病房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薇薇环在他臂弯的手背,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别管她。收拾好了吗巴黎那边秀场的时间快到了,私人飞机在等着。
嗯!林薇薇立刻破涕为笑,声音甜得发腻,都好了!我们快走吧衍舟哥,再待在这里,我都要被这晦气熏得喘不过气了!我的新裙子,可不能被这里的味道毁了!
窒息感还在撕扯着我的喉咙和肺叶,视线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我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巴黎…看秀…私人飞机……在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与死神搏斗、失去骨血的时候,在我此刻窒息濒死的时候,他签下的那张冰冷的手术同意书上,墨迹未干,他就要带着他的白月光,飞去巴黎,看一场时尚秀
一股比窒息更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恨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像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熔岩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烧穿了所有的痛苦、虚弱和绝望!
顾衍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的死活,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他任由林薇薇抱着他的手臂,转身就朝病房门口走去。林薇薇经过我床边时,还故意用她尖细的高跟鞋鞋跟,狠狠碾过地上那件被我母亲视若珍宝、却被她丢弃的米白色开衫,留下一个清晰的、污秽的鞋印,然后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门开了,走廊的光短暂地涌进来,又随着门被关上,彻底隔绝。
咳…咳咳咳!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肺部最后一点残存的空气耗尽,剧烈的呛咳撕扯着我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但那股灭顶的窒息感,却诡异地随着那扇门的关闭,稍稍缓解了一些。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叶,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让我贪婪地大口呼吸。
我瘫软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身体因为刚才的濒死体验和极致的恨意而剧烈地颤抖着。视线模糊,但病房里的一切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上被踩脏的、母亲织的开衫,散落在角落的廉价睡裙,被拔掉的氧气管无力地垂在床边…还有身下这冰冷的床单,时刻提醒着我那个被无情剥离的小生命。
顾衍舟,林薇薇……
每一个名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针,深深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再狠狠搅动。
痛吗痛彻骨髓。
但此刻,那蚀骨的剧痛,却像最烈的燃料,点燃了心底那片荒芜死寂的废墟。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暴烈的力量,正从废墟的灰烬中,裹挟着滔天的恨意,疯狂地滋生、蔓延!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光也隔绝了人情的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血债,必须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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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时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也足以将一个人从里到外彻底淬炼。
国际科技峰会未来之光的会场,坐落在城市最耀眼的新地标——星寰塔顶层。巨大的穹顶由智能调光玻璃构成,此刻模拟着最纯净的蓝天,柔和的光线均匀洒落。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昂贵香水的后调,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资本与尖端科技碰撞的躁动气息。衣冠楚楚的精英们低声交谈,交换着名片和野心,每一句低语都可能牵动着亿万的资金流向。
会场侧翼,一间专为重量级合作洽谈准备的顶级VIP休息室。厚重的隔音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室内是极致的简约与奢华。一整面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如同踩在云端,俯瞰众生。
苏总,‘星链守护者’的核心算法调试全部完成,运行数据超出预期27%。穿着利落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助理将一份超薄的电子数据板轻轻放在我面前的冰岛水晶茶几上,声音平稳干练,北美和欧洲的几个代表已经私下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向,溢价空间很大。另外,她微微停顿,目光扫了一眼腕上精致的智能表,顾氏集团的代表,顾衍舟先生,坚持要求预约您五分钟的时间,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我端起手边骨瓷杯里温热的锡兰红茶,杯壁细腻的触感传来一丝暖意。目光落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一瞬。五年了。这个名字,像一颗深埋在血肉里的锈钉,此刻被人猛地撬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陈旧的隐痛,但转瞬就被更强大的冰冷意志压了下去。
告诉他,我很忙。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深秋结冰的湖面,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下一个议程是什么
助理微微颔首:十分钟后,与科瑞科技陈董的闭门会议。关于我们AI医疗诊断模块在亚洲区的独家……
话音未落,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需要权限识别的磨砂玻璃门,竟然被人从外面强硬地推开了!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久居上位者的冷冽气场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躁,强行闯入了这片静谧的空间。顾衍舟。
时间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那张脸依旧英俊得极具侵略性,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只是眉宇间沉淀了更深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蓝色高定西装,昂贵的面料包裹着依旧精悍的身形,但此刻,他身上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紧绷。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坐在沙发上的我。那眼神极其复杂,震惊、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灼热的、令人作呕的渴求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这张脸,与五年前那个躺在冰冷病房血泊中的女人彻底割裂开来。
苏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被砂纸磨过的质感,似乎这个名字在他喉间辗转了千百遍才艰难吐出,真的是你。
我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水晶茶几接触,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一声。我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灼人的视线。五年商海沉浮,生死边缘的挣扎,早已将我的眼神淬炼得如同最坚硬的寒冰,不起波澜,深不见底。
顾总,我的声音清冷,如同珠玉落盘,清晰地响在空旷的休息室里,擅闯私人休息室,似乎不是顾氏该有的体面。
我的平静,像一盆冰水,浇在顾衍舟那份灼热上。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他无视了我助理戒备地上前半步,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边——
一个穿着精致小西装、白衬衫领口系着黑色小领结的小男孩,正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小家伙大概四岁多的样子,一头柔软的黑发,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得像画出来的,尤其那双沉静的大眼睛,乌黑澄澈,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洞悉。他小小的手里捧着一个最新款的微型平板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他叫苏砚,我的儿子,我的星辰,我浴火重生后最珍贵的宝藏。
顾衍舟的目光在触及苏砚那张小脸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那张脸…那眉眼间的轮廓,尤其是那沉静眼神里偶尔掠过的、与他自己如出一辙的锐利和淡漠…像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他!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震惊过后的惨白和一种近乎狂喜的混乱。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目光死死黏在苏砚身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他是…我的…最后那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确认。
顾衍舟,我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无声的威慑,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苏砚身前,隔断了他那令人不适的视线。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切割着空气,请注意你的言辞。以及,你只剩三分钟。
被我护在身后的苏砚,这时才慢悠悠地抬起小脸。他没有看顾衍舟,那双乌黑沉静的大眼睛只是平静地扫过顾衍舟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然后,小手指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无声地、极快地划动了几下。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像掠过深海的冷芒。
顾衍舟被我冰冷的姿态刺得呼吸一窒,狂喜和震惊被强行压下,随之翻涌上来的是更深的焦躁和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目光却依旧不受控制地瞟向我身后的苏砚,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某种自以为是的悲情:
苏晚,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当年…是我的错。是我混蛋!我该死!他语气里的懊悔听起来如此真切,甚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可孩子是无辜的!你看看他…他需要爸爸!一个完整的家!
他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目光灼灼地锁住我:给我一个机会,苏晚!求你!让我弥补你们!我会用我的所有,我的余生,来弥补你和孩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老婆……
最后那声刻意压低的、带着旧日亲昵称呼的老婆,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身后一直安静得像个小天使的苏砚,突然有了动作。
小家伙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动作利落地滑下对他来说有些过高的沙发。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顾衍舟,那双沉静得近乎漠然的黑眼睛,径直望向休息室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正在播放峰会宣传片的嵌入式大屏幕。
他小小的手指在平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感应区轻轻一点。
下一秒!
角落里那块原本播放着未来城市蓝图的大屏幕,画面猛地一闪!所有绚丽的色彩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无比、设计简洁却信息量爆炸的银行账户界面截图!
账户名赫然显示着:顾天佑(Tianyou
Gu)——顾衍舟和林薇薇那个宝贝了五年的儿子。
更触目惊心的是账户余额显示栏——一个巨大、猩红、不断闪烁跳动的数字:【0.00】!
紧接着,屏幕中央弹出一个巨大的、由像素火焰组成的动态文字,像黑客入侵的胜利宣言,嚣张地燃烧着:
【账户已清空。操作者:Suyan。】
整个VIP休息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顾衍舟脸上的所有表情——那强行挤出的悔恨、卑微的祈求、自以为是的深情——在看清屏幕内容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劣质石膏面具,寸寸碎裂!他猛地扭头看向那块屏幕,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震惊过度的惨白和一片空茫的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他失声低吼,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西装内袋,似乎想确认什么。
苏砚小朋友做完这一切,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小脸,终于正眼看向那个僵立当场、如同被雷劈中的男人。小家伙粉嫩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天真无邪,却像最锋利的冰凌,精准地刺向顾衍舟的心脏。他乌黑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顾衍舟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嘲弄。
叔叔,苏砚的声音清脆稚嫩,像山涧清泉敲击玉石,却吐露出最残酷的判决,你的另一个儿子,顾天佑小朋友的账户,刚刚好像不小心被我‘清理’了一下哦。他歪了歪小脑袋,语气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疑惑,您不会生气吧毕竟,您刚刚不是说,要用您的‘所有’来弥补我们吗您那个宝贝儿子,应该…不算在您的‘所有’里面吧
你……!顾衍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脸色由惨白迅速涨成猪肝般的紫红,额头上青筋暴跳!他猛地抬手指向苏砚,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噬人,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
砰!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林薇薇像一阵失控的猩红色旋风,尖叫着冲了进来!她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和疯狂扭曲,昂贵的裙子也皱巴巴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做派。她手里死死攥着几张纸,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纸张被捏得变形。
衍舟!衍舟!!出事了!出大事了!她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恐慌,天佑…天佑他…他不是你的儿子!
她像疯了一样冲到顾衍舟面前,完全无视了我和苏砚的存在,将手里那几张被揉皱的纸狠狠拍在顾衍舟僵硬的胸膛上,纸张散落开来。
最上面一张,清晰可见一行加粗的标题:【亲子关系鉴定意见书】。
鉴定人一栏:顾衍舟。
鉴定人二栏:顾天佑。
鉴定结果栏:几个冰冷、加粗、仿佛带着鲜血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顾衍舟的眼底——
【依据DNA分析结果,排除顾衍舟是顾天佑的生物学父亲。】
紧随其后的另一份鉴定报告,更是像一记最恶毒的补刀:
鉴定人:顾天佑。
鉴定人:王强(顾宅司机)。
鉴定结果:【支持王强是顾天佑的生物学父亲。】
是他!是那个该死的司机王强!他…他五年前就…林薇薇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语无伦次,他威胁我…我没办法…衍舟!你要相信我!我是被逼的!都是苏晚!一定是苏晚这个贱人搞的鬼!她害我!她……
她的尖叫和指控戛然而止。
因为顾衍舟动了。
他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困兽,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看也没看散落一地的鉴定报告,只是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此刻却写满谎言和背叛的脸。所有的愤怒、屈辱、被愚弄的狂躁,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最直接的发泄口!
啪——!!!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林薇薇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林薇薇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尖叫着被扇飞出去!她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猩红的裙摆像一朵迅速枯萎糜烂的花,铺展开来。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破裂,渗出一缕刺目的鲜血。精心梳理的头发彻底散乱,几缕黏在红肿的脸颊和血渍上,狼狈不堪。
她被打懵了,瘫在地上,捂着脸,连哭都忘了,只是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如同煞神降临的男人。
顾衍舟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林薇薇,那双被血丝彻底侵染的、如同恶鬼般的赤红眼眸,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猛地转向了我!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沉重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朝我逼近!
是你…苏晚…都是你设计的…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着血挤出来,你毁了我…毁了一切…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笼罩。浓烈的恨意和疯狂的占有欲几乎化为实质,扑面而来!我身后的助理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苏砚的小脸也绷紧了,小手悄悄攥成了拳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达到顶点的瞬间——
顾衍舟西装内袋里的手机,突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凄厉的、最高级别的警报音调疯狂震动起来!尖锐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休息室内的紧绷!
他脚步猛地一顿,那疯狂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掏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一个他无比熟悉、设置了最高优先级的号码在疯狂闪烁——是他为顾天佑设置的紧急联系号码!
顾衍舟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划开了接听键,甚至下意识地按了免提。
一个陌生男人粗嘎、带着浓重口音、充满了亡命之徒气息的嘶吼声,瞬间通过扬声器炸响在死寂的VIP休息室里,如同平地惊雷:
顾衍舟!你儿子在我们手上!!
不想他死,立刻准备五千万美金!现金!旧钞!不连号!
敢报警,敢耍花样,就等着收尸吧!不,是收碎片!!
听清楚!只给你一个小时!城西!废弃的丰源化工厂!只能你一个人来!
晚一分钟,我们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刚刚还弥漫着疯狂恨意和歇斯底里的空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冰冷的恐怖所冻结。
顾衍舟握着手机,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他脸上那些暴怒、疯狂、屈辱的表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一点点碎裂、剥落,最终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近乎空白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林薇薇瘫在地上,捂着脸的手早已无力地垂下,她甚至忘记了脸上的剧痛,只是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顾衍舟手里的手机,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天佑…天佑…她嘴唇哆嗦着,发出破碎的气音。
我站在原处,冰冷的视线扫过顾衍舟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扫过地上林薇薇失魂落魄的狼狈,最后落在我身边紧紧抓住我衣角的苏砚身上。小家伙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这混乱的一幕,带着一丝懵懂,更多的是依赖。我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小手。
顾衍舟像是被那忙音狠狠抽了一鞭子,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把它烧穿。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那眼神不再是对着我的疯狂恨意,而是变成了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孤注一掷的、混杂着绝望和凶狠的决绝!
他不再看我,不再看任何人,像一头嗅到血腥味、冲向猎物的受伤野兽,猛地转身!昂贵的定制皮鞋踏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沉重而凌乱的声响,他撞开挡在门口、试图询问情况的助理,带着一身冰冷狂暴的气息,头也不回地冲出了VIP休息室!猩红的地毯吞噬了他仓皇的背影,只留下空洞洞的门框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薇薇像是终于被这巨大的变故彻底击垮,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天佑——!!她连滚带爬地想要追出去,却因为腿软和极度的恐惧,刚撑起身体又重重摔倒在地,只能徒劳地用手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绝望的哭嚎。
休息室内,只剩下林薇薇崩溃的哭嚎在回荡,以及那通绑架电话留下的、冰冷刺骨的余音。
我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地上散落的那两张亲子鉴定报告。薄薄的纸张,承载着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信念的真相。顾衍舟的狼狈逃离,林薇薇的崩溃绝望……这迟来的报应,本该让我感到一丝快意。
然而,心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我俯身,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指尖避开那刺目的鉴定结果,只拈起报告的一角,将它们拾起。纸张冰冷,带着尘埃和屈辱的味道。然后,我牵着苏砚的手,走到旁边的碎纸机旁。
机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那两张纸,连同上面承载的肮脏、背叛和可笑的父爱,被卷入锋利的刀口,瞬间化为无数细小的、再也无法拼凑的白色碎屑,如同漫天肮脏的雪沫,簌簌落下,最终归于沉寂的废纸箱底。
妈妈苏砚的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仰着小脸,那双继承了顾衍舟轮廓却远比其澄澈干净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和困惑。
我蹲下身,将他小小的、温软的身体拥入怀中。他身上淡淡的、属于孩童的奶香,瞬间驱散了周遭残留的冰冷和血腥气。我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黑发,声音低柔而坚定:别怕,砚砚。没事了。
我将他抱得更紧,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我们回家。
嗯!小家伙用力地点头,小手环住我的脖子,依赖地将小脸埋在我颈窝。
抱起苏砚,我挺直脊背,再未看地上崩溃的林薇薇一眼,也未曾望向顾衍舟消失的方向。助理早已机敏地打开了休息室的门。门外,是灯火璀璨、象征着秩序与未来的峰会走廊。
我抱着我的孩子,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身后那扇门缓缓合拢,将歇斯底里的哭嚎、冰冷的忙音,以及那个名为顾衍舟的噩梦,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苏砚趴在我肩头,小手指着窗外远处一片密集闪烁的警灯方向,那里正是城西:妈妈,坏人…会被抓住吗
会的。我侧过脸,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目光平静地掠过那片象征混乱的警灯,警察叔叔会抓住他们。
无论结局如何,顾天佑的生死,林薇薇的绝望,顾衍舟的抉择……都与我,再无半分干系。
我的战场,在别处。我的星辰,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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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丰源化工厂。废弃多年,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大钢铁坟场。
锈蚀的管道像巨兽扭曲的骸骨,横七竖八地爬满斑驳的墙壁和坍塌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铁锈、化学废料残留和尘土的呛人气息。没有灯光,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破碎的穹顶和高窗缝隙里漏下来,勉强勾勒出庞大机器残骸狰狞的轮廓。死寂,只有风穿过空洞管道时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顾衍舟的黑色迈巴赫如同失控的幽灵,一个急刹,尖锐的摩擦声撕破了这片死寂。车身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甩出刺耳的弧线,溅起肮脏的泥水。他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就猛地推开车门冲了下来。昂贵的皮鞋踩进浑浊的泥水里,昂贵的西装裤脚瞬间被污渍浸染,但他浑然不觉。
天佑——!!!
他嘶哑的吼声在空旷的废厂房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灼和绝望。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的呜咽。
他孤身一人,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赤红着眼,在巨大的、布满阴影的废弃车间里疯狂搜寻。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工业尘埃和破碎的玻璃、金属碎片,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出来!钱我带来了!放了我儿子!他挥舞着手里的一个黑色手提箱,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了调,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凄厉。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恐惧和痛苦的呜咽,从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反应釜后面传来。
天佑!顾衍舟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就朝着声音来源猛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绕过那个巨大的钢铁罐体,看清后面情形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击打声响起!
一个埋伏在阴影里的彪形大汉,抡起一根沉重的、裹着破布的钢管,狠狠砸在了顾衍舟的后颈上!
剧痛伴随着瞬间的眩晕和黑暗袭来!顾衍舟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袭击者的脸,只感觉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的皮箱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他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一块凸起的、尖锐的金属废料边缘!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浓重的血腥味在鼻腔里弥漫开来。剧痛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挣扎沉浮。
爸爸…爸爸救我…
那个细弱、惊恐的呜咽声再次响起,就在前方不远处。
顾衍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血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了——
顾天佑小小的身体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着,嘴上贴着厚厚的胶带,小脸惨白,涕泪横流,那双写满恐惧的大眼睛正死死地望着他。而在顾天佑身前,一个蒙着脸、只露出凶狠眼睛的绑匪,正狞笑着,将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高高举起!刀尖对准的,赫然是顾天佑被绳索勒紧的、细嫩的手腕!
不——!!!
顾衍舟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所有的理智、算计、恐惧,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本能彻底碾碎!那个被他养了五年,即使知道不是亲生,却也早已融入骨血的孩子,即将在他眼前被残忍地剁下手指!
一股超越极限的力量,如同回光返照般从他破碎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根本顾不上后颈的剧痛和额头上汩汩流下的鲜血,手脚并用地从冰冷肮脏的地上猛地弹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带着一身血污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举刀的绑匪!
放开他!!!
他的速度太快,太疯狂,完全出乎了绑匪的预料。那蒙面绑匪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已经半死的男人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举刀的动作明显一滞。
就是这一滞!
顾衍舟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进了绑匪的怀里!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钳住绑匪持刀的手腕,身体如同沉重的沙袋,带着巨大的冲势,将绑匪狠狠撞向身后一堆尖锐凸起的废弃金属构件!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厂房里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衍舟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
一截冰冷、染血的、锈迹斑斑的三角铁片,如同恶魔的獠牙,从他自己的左胸下方穿透了出来!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他昂贵的白衬衫,迅速蔓延开来,在布料上晕开大片大片刺目的猩红。
剧痛,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剧痛,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力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钳制着绑匪的手,无力地松开。
那个绑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挣脱开顾衍舟无力的钳制,踉跄后退几步,看着顾衍舟胸前那截狰狞的、不断涌出鲜血的金属尖刺,蒙面布下的眼睛充满了惊骇。
呃……顾衍舟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重重地向前跪倒下去,最终侧身摔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血,大量的鲜血,从他胸前那个恐怖的伤口和额头上破裂的地方,不断地涌出,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他的视线开始迅速模糊、旋转,周遭狰狞的钢铁废墟、绑匪惊骇的身影、顾天佑惊恐到极致的小脸……一切都扭曲、褪色,最终被一片迅速蔓延的猩红所覆盖。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颤抖着,伸向西装内袋的位置。指尖摸索着,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他摸到了那个坚硬冰冷的金属小环——一枚款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磨损的铂金戒指,那是当年他亲手戴在苏晚无名指上的婚戒,离婚时被她还了回来,他却鬼使神差地一直贴身藏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攥在掌心,染血的指尖死死扣住那冰凉的金属,仿佛那是沉入无边血海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意识沉入冰冷黑暗的最后一秒,他涣散的瞳孔似乎穿透了厂房屋顶的破洞,看到了遥远天际一颗模糊的星辰。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林薇薇那尖锐的、带着刻薄怨毒的哭喊:都是苏晚!是她害我!是她……
还有苏砚那张沉静冰冷、带着嘲弄的小脸……
混乱、剧痛、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彻底将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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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立第一医院,抢救室外。
惨白的灯光冰冷地倾泻在光洁如镜的走廊地砖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铁锈味。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单调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我靠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苏砚小小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小家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似乎外面世界的惊涛骇浪,都被妈妈的气息隔绝在外。助理安静地站在几步之外,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顾衍舟的私人特助,那位总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方特助,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和凝重。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走到我面前,脚步顿住。
苏总。方特助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顾总…他还在里面抢救。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亮着刺眼红灯的抢救室大门,眼神复杂,情况…很凶险。那截穿透肺叶的锈铁片造成了严重的开放性损伤和感染风险,失血过多,加上之前的头部撞击…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一股无力感。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抢救室门上那盏象征着生死搏斗的红灯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平静。
方特助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他将手中的文件夹轻轻放在我身旁的椅子上。这是…顾总在推进手术室前,短暂清醒时,用尽力气…签下的几份文件。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恳求,落在我脸上,关于顾氏集团旗下核心科技公司‘辰光未来’的股权,以及…他个人名下几处重要不动产的赠与协议。指定受赠人是…苏砚小少爷。他补充道,还有一份…是签署给您名下的‘星曜科技’的长期战略合作意向书,条件…非常优厚,几乎是单方面让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出来:顾总昏迷前,一直…一直攥着这个。他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托着,递到我面前。
手帕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沾满暗红色凝固血渍的铂金戒指。款式极其简单,甚至边缘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正是当年那一枚。冰冷的金属被血污覆盖,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像一个沉默而肮脏的句号。
他…一直念着您的名字。方特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目睹了巨大悲剧后的苍凉。
我看着那枚躺在血污中的戒指,看着那份厚厚的、沾染着死亡气息的文件夹。股权赠与合作优厚的条件迟来的、用鲜血和生命作为砝码的忏悔和补偿
多么讽刺的价码。
一股冰冷的、带着尘埃落定意味的疲倦感,缓慢地从心底深处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是为了顾衍舟的生死未卜,而是为了这纠缠了五年、终于走到尽头的荒唐闹剧。
就在这时,抢救室门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嗒一声,熄灭了。
沉重的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长时间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走廊。
方特助立刻紧张地迎了上去,我也抱着苏砚,缓缓站起了身。
医生看了一眼方特助,又看向我,声音平静而专业,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疏离:手术暂时结束了。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方特助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凝重,伤情非常复杂严重。肺叶贯穿伤伴严重感染,失血性休克导致多器官功能受损,特别是脑部,之前的撞击加上术中血压的剧烈波动,有不可逆损伤的风险。术后感染关、并发症关…每一道都是鬼门关。即便能熬过来,康复也会极其漫长,后遗症…恐怕会很严重。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宣判,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命保住了,但活下来的,很可能只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空壳。
方特助脸上的庆幸瞬间凝固,化为更深的忧虑和沉重。
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怀里的苏砚似乎被惊动了,小脑袋在我颈窝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又沉沉睡去。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顾衍舟躺在上面,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他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粗的细的,透明的、鲜红的液体在其中流淌。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胸口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纱布,随着呼吸机有节奏的嗡鸣,微弱地起伏着。他双眼紧闭,如同陷入最深沉的、或许永远不会醒来的黑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掌控一切的顾衍舟,此刻只剩下脆弱和死寂。
方特助立刻跟了上去,协助护士将病床推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步履匆匆,背影沉重。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我和怀中的苏砚。
我低头,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柔嫩的肌肤,均匀的呼吸。他是我的新生,是我在废墟之上,亲手栽种出的最纯净的星辰。
然后,我的目光,缓缓移向椅子上那份沾着血污的文件夹,和那枚躺在手帕里、同样肮脏冰冷的戒指。
没有片刻的犹豫。
我伸出手,指尖避开那刺目的血渍,只拈起那枚冰冷的铂金戒指。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死亡和过往的腐朽气息。我走到走廊尽头那个巨大的、分类清晰的医疗废弃物回收桶前。
盖子被掀开,里面是各种沾染了血迹、药液的纱布、棉签、废弃针管……散发着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我松开手指。
那枚承载了五年痛苦、背叛、谎言和最终以血终结的戒指,无声地坠落。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短暂的、黯淡无光的弧线,最终落入那堆肮脏的医疗垃圾深处,瞬间被掩埋,消失不见。
如同投入无底深渊,再无回响。
做完这一切,我抱着苏砚,转身,步履没有丝毫停留,朝着与重症监护室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廊尽头,是明亮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是崭新的、没有顾衍舟的未来。
苏总,助理快步跟上,低声询问,那份文件…还有顾氏那边的后续…
我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为这场漫长的、流血的闹剧,落下一个斩钉截铁的句点:
联系顾氏法务部。告诉他们,顾总签下的所有赠与协议,我代表苏砚,全部放弃,即刻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