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坤维裂变
第九垒极深处,混沌如沸。
罡风卷着地脉深处破碎的灵光碎片,在永恒的幽暗中撕扯、咆哮,发出足以碾碎星辰的尖啸。这里是洞渊无色纲维地,大地根基的尽头,阴阳的界限早已模糊难辨,唯有最原始、最暴烈的坤元浊炁在此奔涌不息。
农勒无伯就站在这片混沌的风暴眼上。他身形伟岸,仿佛由大地本身雕琢而成,一身玄黄袍服不见华彩,却在浊浪翻滚中稳如山岳。他掌心向上,托着一团沉凝旋转的土黄光晕——那是三十六垒本源地炁的一缕显化,维系着九地根基的平衡。光晕流转,映照着他眉宇间那道仿佛亘古不变的沉静。身为第九垒至高主宰,三十六土皇之末席,亦是镇守大地至阴至暗之处的最后一道壁垒,他的职责便是梳理这狂暴的地炁,维系九垒重阴不至于倾覆阳世。
磐石流金,刚维镇渊。他口中低诵真言,每一个音节落下,都似无形的巨锤敲打在沸腾的混沌之上。狂躁的地脉浊流在真言抚慰下稍稍驯服,混乱无序的灵光碎片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沿着玄奥的轨迹缓缓归位。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被他深藏于眼底。九垒永夜,无有阳和,全赖土皇神力维系不坠,这消耗,连神祇亦感沉重。
突然,掌心那团沉凝的地炁光晕猛地一颤!
一道细微却无比狰狞的猩红裂痕,毫无征兆地从中炸开。那裂痕如活物般扭动,瞬间蔓延,将原本醇厚的土黄光晕染上了一层污秽的暗红。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顺着裂痕逆冲而出——是血!绝非寻常生灵之血,其中混杂着绝望的哀嚎、恶毒的诅咒,还有……一种沉睡了太久、几乎被遗忘的腐朽与亵渎的味道。
农勒无伯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股污秽,并非来自九垒之下应有的阴浊,而是穿透了厚重的坤元,自那本应生机勃勃的人间界,逆流而来!
阳世,大唐贞观某年,关内道,黑水村。
旱魃肆虐已有数月。烈日炙烤下,土地皲裂如龟甲,田垄间稀疏的禾苗早已枯死,卷曲成焦黑的残骸。村庄死气沉沉,唯余热风卷起干燥的黄土,打在朽坏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大地最后的叹息。
村子中央那口曾经滋养数代人的老井,此刻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井口石沿布满裂纹。井旁,一个枯瘦如柴、肚子却高高隆起的妇人被粗暴地拖拽过来。她眼神空洞,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珠,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拖拽她的是一个裹在肮脏黑袍里的身影。袍子宽大,遮住了身形面貌,只露出一双眼睛——浑浊、贪婪,闪烁着非人的疯狂。他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拗口,带着一种粘稠的恶意。枯井深处似乎有某种存在回应了他的呼唤,发出沉闷而饥渴的蠕动声。
时辰到了……饿啊……祂饿了太久了……黑影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他抽出一把骨白色的短匕,刃口并不锋利,却萦绕着肉眼可见的、令人作呕的灰黑气息。
没有半分迟疑,骨匕寒光一闪,精准地划过妇人脆弱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并非喷溅,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粘稠的血线,汩汩地注入下方龟裂的井口土地。那干渴焦裂的泥土,如同久旱的海绵,贪婪地吞噬着生命的精华。更诡异的是,血液渗入处,并非滋养的暗红,而是迅速蔓延开一片污浊的、仿佛沉淀了万年秽物的黑!这黑色如同活物,沿着大地的脉络,悄无声息地向更深处、更远处钻探7。
黑影伸出猩红的舌头,舔去溅到匕首上的一滴血珠,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病态的狂喜:快了……快了!这点血食,只够唤醒祂的一点饥火……好叫祂知道,这人间……肥美得很!待‘门’打开……他发出一串夜枭般的怪笑,身影缓缓融入井边愈发浓重的阴影里。
第九垒无色纲维地。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灵魂的震鸣陡然爆发!别在农勒无伯腰间,那枚形如圭板、温润如玉的坤元玉圭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通体绽放出急促而刺目的玄黄光芒!圭体上天然形成的、象征大地脉络的纹路,此刻竟有一部分被染上了污秽的黑色,如同毒蛇般扭曲、蔓延。
人间有变!邪秽侵染地脉!
农勒无伯的脸色瞬间沉凝如万载玄冰。那污血诅咒的气息,透过坤元玉圭的示警,变得无比清晰。这绝非寻常的妖魔作祟或人间兵祸,这是针对大地本源的污染与亵渎!是足以动摇九垒根基、撕裂阴阳平衡的灾劫开端!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九重垒土的阻隔,穿透了幽冥与人间的界限,死死钉向了阳世关内道某个正被黑暗侵蚀的小小村落。
秽源……黑水……神念如电,瞬间捕捉到了那污秽最浓郁之地。
没有任何犹豫。农勒无伯一步踏出!
脚下沸腾的无色混沌浊炁,在他这一步落下时,骤然凝固、沉降,形成一道通往无尽上方、稳固无比的玄黄阶梯。罡风在他身侧自动平息,狂暴的地脉灵光温顺地匍匐。他玄黄的身影沿着这阶梯急速上升,速度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常理。黄庭生丹,九炁护身!四方五色灵官的虚影在他周身一闪而逝,带来凛然神威。
目标——阳世,人间,黑水村!
他要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敢以如此亵渎的方式,向大地之母的脏腑里注入致命的毒脓!
枯井深处,那饱饮了污血的黑暗,如同有了生命的心脏,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井口周围那片污浊的黑色蔓延得更广一分,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而贪婪的蠕动声也愈发清晰。
村外山岗的阴影里,那裹着黑袍的身影并未远离。他遥遥望着枯井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幽光。
来吧……来吧……尊贵的土皇陛下……他嘶哑地低笑着,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尝尝这‘九幽腐髓’的滋味……这可是专门为您备下的‘引路香’!待您神力被这污浊牵制……他干枯的手指紧紧攥住怀中一枚冰冷刺骨、形如獠牙的黑色骨片。
骨片上,一个古老得无法辨识的邪异符文,正随着井中那存在的搏动,一闪、一闪,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就是打开‘门’,迎接‘噬坤之主’重临人间的……最好时机!
山风呜咽,卷起焦土,却吹不散这山岗上弥漫的、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深渊的巨口,已在人间悄然张开獠牙,静待神明降临。
第二章
秽土为牢
轰隆——!
并非雷霆炸响,而是一种沉闷到令人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的大地胎动!
黑水村上空,原本被烈日烤得发白、一丝云气也无的天穹,骤然被一片沉凝厚重的玄黄之色浸染。这玄黄并非祥瑞,它带着九垒之下罡风的凛冽与地核深处熔炉的灼息,沉重得仿佛整片天空都要塌陷下来,直直压向这片焦渴枯萎的土地。
空气凝固了。风停了。连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燥热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威冻结。
枯井旁那片因污血浸染而变得粘稠污秽的黑色土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物,猛地剧烈翻腾起来!黑泥鼓起一个又一个恶心的脓包,又迅速破裂,喷溅出带着浓郁诅咒气息的黑气,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井底那沉闷的蠕动声瞬间拔高,化作一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尖啸,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
山岗阴影中,裹着黑袍的身影浑身剧震,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骇。他怀中那枚冰冷刺骨的獠牙骨片剧烈跳动,符文闪烁的频率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幽光!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上位存在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来…来得这么快!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死死攥住那枚骨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坤元玉圭…果然被污浊牵动了神力轨迹!好…好!就是现在!
他不再犹豫,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混合着邪异法力的心头精血狠狠喷在手中的獠牙骨片之上!
以吾血为引,以秽土为凭!恭请噬坤之主——撕开此界藩篱,降临吧!他状若疯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拗口诡异的咒言。
嗤啦——!
那枚吸饱了精血的獠牙骨片,竟如同活物般猛地刺入了他干枯的手掌!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浓稠如墨的黑气顺着他的血管经络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他裸露的皮肤,将他整个人染成了半人半鬼的恐怖模样。一股远比井中秽物更古老、更冰冷、更充满纯粹毁灭欲念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与此同时,枯井深处,那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尖啸达到了顶点!
哗啦——轰!
枯井周围数十丈内,早已被污血染黑、结构变得酥脆无比的大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撕裂、掀起!无数粘稠腥臭的黑色泥浆混合着碎裂的岩石、朽烂的棺木碎片、甚至还有扭曲的动物骸骨,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天喷涌!
在这污秽喷泉的核心,一条难以名状的巨大肢体猛地探了出来!
那根本不像任何已知生灵的器官。它粗壮得如同倾倒的殿柱,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不断蠕动流淌的黑色粘稠物,仿佛融化的沥青。粘稠物之下,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仿佛被活生生嵌入其中的模糊人脸在无声哀嚎。肢体顶端并非利爪或口器,而是裂开一个巨大的、不断开合的腔口,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螺旋状的、闪烁着污秽暗芒的利齿!腔口深处,是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虚无与饥渴!
这正是邪教徒口中的噬坤之爪——来自九幽深处、以吞噬大地精华为生的古老邪物的一小部分投影!它甫一出现,那裂开的巨口就贪婪地朝着空中那片沉凝玄黄的中心——那个刚刚凝实的身影——狠狠噬咬而去!腥风恶臭,瞬间弥漫天地!
玄黄天幕的中心,农勒无伯的身影彻底凝实。
他依旧身着玄黄袍服,面容沉静,仿佛刚才撕裂空间降临的并非是他。然而,那双俯瞰大地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九幽的冰冷神焰!
面对那自污秽泥沼中探出、带着亵渎万物的气息噬咬而来的噬坤之爪,农勒无伯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左手。
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着那喷涌的污秽喷泉和狰狞巨爪,虚虚一按。
镇。
一个音节,平淡无奇,却仿佛引动了整个关内道的地脉之力!
嗡——!
方圆百里的地面,无论干裂的农田、枯死的树林、还是残破的村舍,同时发出沉闷至极的共鸣!大地深处,无数看不见的坤元地气如同受到绝对君王的征召,瞬间汇聚!磅礴、厚重、承载万物又孕育万物的力量,在农勒无伯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之下,化作了实质的无形重压!
天塌地陷!
那冲天而起的污秽喷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天穹的巨掌狠狠拍下!狂暴喷涌的黑色泥浆和秽物,硬生生被按回了撕裂的大地裂口!无数扭曲哀嚎的人脸在重压下瞬间崩解、湮灭!
那只狰狞恐怖的噬坤之爪,更是首当其冲!它噬咬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覆盖其体表的黑色粘稠物如同沸水般剧烈翻滚、蒸发,发出凄厉的嗤嗤声,冒出大股大股恶臭的黑烟。巨爪本身仿佛承受着万仞山岳的重量,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表面的秽物大片大片剥落,露出下方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崩碎的暗沉骨质结构!腔口内螺旋的利齿疯狂搅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仅仅一掌,一言!不可一世的邪物投影,便被镇压得动弹不得!
山岗上,那几乎与獠牙骨片融为一体的邪教徒,身体猛地佝偻下去,仿佛自己也被那无形的重掌拍中!他皮肤下蔓延的黑气疯狂窜动,七窍之中渗出粘稠的黑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痛吼。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那噬坤之爪投影的联系正在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神力强行切断、碾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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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九幽腐髓…明明已侵染了他的坤元玉圭!他的神力…应该被污秽牵制才对!邪教徒心中骇浪滔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农勒无伯展现的力量,远超他们最坏的预估!
然而,就在这邪物被镇压、邪教徒心神剧震的刹那——
农勒无伯那沉静如万载玄冰的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蚀骨之毒的阴冷,顺着他腰间那枚依旧滚烫、光芒急促闪烁的坤元玉圭,悄然攀上了他运转神力的核心脉络!如同跗骨之蛆,又似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侵蚀!
正是那污血诅咒的核心——九幽腐髓!
这股秽力极其刁钻阴毒,它并非正面冲击,而是如同最细微的尘埃,附着在农勒无伯调动地脉、镇压邪物的神力洪流之上,随着神力的流转,悄无声息地渗透、污染!它所过之处,原本醇厚磅礴、生生不息的大地神力,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竟开始出现一丝丝凝滞、晦暗的迹象!虽然极其细微,却如同堤坝上的蚁穴,在神祇运转伟力的关键时刻,足以引发致命的迟滞与反噬!
农勒无伯镇压邪爪的无形巨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
吼——!
被镇压得濒临崩溃的噬坤之爪,那布满裂痕的骨质腔口深处,猛然爆发出最后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啸!它并非挣扎,而是将自身投影最后残存的、最核心的一缕污秽本源,混合着无数被它吞噬消化的怨念与诅咒,如同自爆般轰然喷射而出!
目标,并非农勒无伯,而是他脚下——那片刚刚被镇压、尚未完全平复的污秽大地裂口!
一道粘稠如胶、漆黑如墨、散发着足以令真仙堕落的腐朽气息的污秽光柱,狠狠灌入地裂深处!
咔嚓——!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仿佛某种庞大结构被强行撬动的脆响!
紧接着,以那枯井为中心,方圆数里的大地,骤然亮起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污秽的黑色纹路!这些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疯狂搏动、蔓延,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大地的、邪异无比的巨大网络!一股强大的、带着九幽特有阴冷与混乱的封禁之力,从这张污秽巨网中轰然升起,形成一个倒扣的碗状结界,将农勒无伯连同那片被污染的核心区域,彻底笼罩其中!
结界之内,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腐朽甜腥味。大地失去了原本的厚重感,变得滑腻而充满恶意,仿佛踏足于某种巨大邪物的脏腑之内。农勒无伯周身原本引动自如、与整个大地脉络相连的磅礴地气,如同被无数污秽的锁链缠绕、堵塞,变得晦涩难通!那镇压着噬坤之爪的无形巨掌,力量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成了!秽土封绝大阵!山岗上,七窍流血的邪教徒发出狂喜的嘶吼,尽管他自身也因献祭和反噬而气息奄奄,以九幽腐髓为引,噬坤之爪残躯为基,引动地脉深处积郁万载的怨戾秽气…纵然是土皇至尊,落入这专污坤元、断绝地脉的牢笼之中,神力也要大打折扣!
他挣扎着爬起,眼中燃烧着疯狂与恶毒,死死盯着结界中那玄黄色的身影:
农勒无伯!此间秽土,便是你的囚笼!待‘门’彻底洞开,噬坤之主真身驾临,便是你神躯崩解、神格沦丧之时!这人间地脉…终将成为吾主复苏的盛宴!
第三章
血雨蚀神
污秽的黑色结界,如同一个倒扣的、半透明的巨大脓包,将枯井周围数里地牢牢罩住。结界壁障并非光滑,而是由无数扭曲搏动的黑色血管状纹路交织而成,不断分泌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腻恶臭的黑色油状物,沿着结界内壁缓缓流淌、滴落。结界之内,空气沉重粘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败的淤泥,直透脏腑的阴寒与令人作呕的秽气无处不在,疯狂侵蚀着生灵的精气神魄。
农勒无伯立于结界中心,脚下是被撕裂后又强行粘合的污秽大地,如同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散发着热气的腐烂肉膜。他那身玄黄袍服上流转的温润光华,此刻被一层不断侵蚀的灰黑色污迹所覆盖,如同被霉菌腐蚀的古老帛书。腰间那枚坤元玉圭,光芒急促闪烁,玄黄与污黑在其中疯狂拉锯,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玉圭本体细微的震颤,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哀鸣。
那九幽腐髓的阴毒,远超预计。它如同最细微、最顽固的寄生虫,顺着神力流转的脉络,无声无息地渗透、污染。农勒无伯每一次尝试调动地脉之力,都感觉神力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穿行,晦涩、迟滞,并且伴随着丝丝缕缕被剥离、被腐蚀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与脚下这片被污染的大地、与更深处浩瀚坤元之间的联系,正被这秽土封绝大阵强行扭曲、堵塞。
好一个秽土封绝。农勒无伯的声音在粘稠的空气中响起,低沉依旧,却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目光如电,穿透弥漫的污浊气息,精准地锁定了结界边缘某个气息最为紊乱、污秽最为浓郁的点——正是那与獠牙骨片强行融合的邪教徒藏身之处。
以凡躯窃九幽之力,以污血染坤元之枢,更敢设此秽牢囚神……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玄黄光芒,如同黑暗中顽强挣扎的星辰,汝等,当受地裂之刑,永镇无间!
话音未落,那点玄黄星芒骤然暴涨!虽受大阵压制,神力运转不畅,但土皇至尊的意志与对大地权柄的掌控,岂是区区邪阵能完全剥夺
轰!
农勒无伯脚下那片污秽的肉膜大地,猛地向内塌陷!并非简单的土石崩落,而是构成这片区域的物质结构在土皇意志的绝对命令下瞬间瓦解!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漆黑孔洞骤然出现,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孔洞正下方,正是那邪教徒藏身的方位!
呃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传来。
那邪教徒连同他周围数丈方圆的污秽泥土、扭曲岩石,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扯离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朝着那漆黑孔洞急坠而下!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疯狂催动体内与獠牙骨片融合的邪力,试图抵抗这股源自大地本身的、无可抗拒的沉降之力。
然而,就在他身形即将被彻底拉入孔洞,坠向九垒深处永劫之地的刹那——
咕噜…咕噜噜……
结界穹顶,那些不断分泌流淌的黑色油状物,骤然加速!它们不再滴落,而是如同沸腾的沥青般剧烈翻滚、膨胀!转瞬之间,整个结界内壁都布满了无数个剧烈鼓胀的黑色脓包!
噗!噗!噗!噗!
令人头皮发麻的破裂声密集响起!
每一个脓包都猛地炸开!从中喷涌而出的,并非脓液,而是倾盆的、粘稠如胶的黑色血雨!
这血雨带着刺鼻的腥臭和深入骨髓的阴寒,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怨毒诅咒与腐朽衰败的法则之力!它们无视距离,无视阻碍,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疯狂地朝着结界中心那个玄黄色的身影——农勒无伯——泼洒而去!
嗤——嗤嗤嗤——!
粘稠的黑血甫一接触到农勒无伯周身自然流转的护体神光,立刻爆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那足以抵御地核熔岩的神光屏障,竟如同被强酸泼洒的薄冰,肉眼可见地迅速黯淡、溶解!丝丝缕缕污秽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穿透神光的缝隙,贪婪地附着在他玄黄的袍服上,疯狂侵蚀!
农勒无伯的身形,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晃动!
那并非物理的冲击,而是源自神力核心的剧烈震荡与侵蚀剧痛!每一滴黑血,都像一根淬满九幽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神躯,疯狂注入腐朽与衰败的法则!他指尖凝聚的、即将彻底碾碎邪教徒的玄黄神光,在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无死角的污秽血雨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瞬间黯淡下去大半!
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沉降孔洞,也因神力核心遭受的猛烈冲击而剧烈波动,边缘开始模糊不稳!
嗬…嗬嗬……即将被吞噬的邪教徒,抓住了这万分之一秒的喘息之机!他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深的疯狂,不顾一切地将自身所有邪力,连同獠牙骨片中引动的九幽之力,疯狂注入脚下!
砰!
他身下的污秽泥土轰然炸开,形成一股强大的反冲之力,硬生生将他从沉降孔洞的边缘挣脱出来!代价是他一条被黑气侵蚀的左臂,在挣脱时被无形的沉降法则擦过,瞬间化为飞灰!
他狼狈地翻滚在污秽泥泞中,断臂处没有鲜血,只有不断蠕动的黑气。他死死盯着在黑色血雨中承受着恐怖侵蚀的农勒无伯,发出嘶哑怨毒的狂笑:哈哈哈!土皇帝君!这‘万灵污血蚀神雨’的滋味如何!这可是汇聚了黑水村乃至方圆百里,因旱魃、因饥荒、因战乱、因你脚下这口枯井献祭而死的万千生灵,其怨毒精魄所化的污血!它们恨天!恨地!更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却对人间苦难视而不见的所谓神明!这份‘供奉’,您可要好好品尝啊!
他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融入那倾盆的污血之中,每一滴雨仿佛都带上了一个扭曲痛苦、充满无尽恨意的灵魂面孔,更加疯狂地冲击着农勒无伯的神躯!
噗!
农勒无伯身体猛地一震!一缕极其细微、却呈现污浊暗金色的神血,终于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渗出!那暗金色神血滴落在脚下蠕动的大地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带着神圣气息却又被污秽纠缠的青烟。
神血染襟!
这不再是神力运转的滞涩,而是神躯本源,真正受到了污秽法则的侵蚀与伤害!
结界穹顶,污秽血雨愈发狂暴,仿佛无穷无尽。结界之外,被强行中断沉降之力的漆黑孔洞缓缓弥合,只留下一个不断渗出污浊黑水的深坑。枯井深处,那噬坤之爪残留的污秽本源,正与整个秽土封绝大阵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大地深处传来沉闷而贪婪的吮吸声,仿佛有什么更恐怖的存在,正隔着遥远的空间,疯狂汲取着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散逸的土皇神血气息,以及那万千怨毒污血中蕴含的绝望力量。
山岗上,断臂的邪教徒挣扎着爬起,仅存的右臂死死握着那枚獠牙骨片,骨片上古老的邪异符文正贪婪地吸收着结界内逸散出的、混合着神血气息的污秽力量,幽光前所未有的炽烈。他望着结界中那在污血冲刷下依旧挺立、却明显受创的身影,眼中燃烧着扭曲的兴奋:
撑住…伟大的土皇陛下…再多流一点…您的神血,是打开‘门扉’最珍贵的祭品!噬坤之主…已经嗅到您血液中那无上坤元的芬芳了!
第四章
玉圭吞秽
污秽的黑色血雨,无休无止地冲刷着结界中心那抹倔强的玄黄。每一滴雨,都饱含万千枉死生灵的怨毒与诅咒,带着九幽深处最阴毒的腐朽法则,疯狂侵蚀着神祇的躯壳与本源。暗金色的神血,已不止一次从农勒无伯紧抿的嘴角渗出,滴落在脚下蠕动污浊的肉膜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腾起夹杂着神圣与污秽的青烟。
神力运转愈发滞涩,如同生锈的巨轮在粘稠的泥沼中艰难转动。与广袤坤元地脉的联系,被秽土封绝大阵扭曲、堵塞,仅剩一丝微弱的感应。更糟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结界之外,那断臂的邪教徒正以一种献祭般的狂热,将他每一滴洒落的神血气息,连同那倾盆污血中蕴含的无边怨力,疯狂地注入那枚獠牙骨片之中!
骨片上古老的邪异符文,幽光炽烈得如同燃烧的鬼火,每一次闪烁,都让枯井深处那残留的噬坤之爪本源发出贪婪而满足的嗡鸣。大地深处,那沉闷的吮吸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巨兽,正被这混合着土皇神血的污秽佳肴从最深沉的噩梦中唤醒,贪婪地舔舐着嘴唇。
不够…还不够快!这土皇帝君的神躯比预想的还要坚韧!结界边缘,断臂邪教徒七窍中不断有污血渗出,气息因过度催动邪力而濒临崩溃,眼中却燃烧着病态的疯狂,必须…必须再加一把火!让这秽土牢笼…彻底沸腾起来!
他猛地将獠牙骨片狠狠刺入自己仅存的右掌!这一次,不再是融合,而是彻底的、毁灭性的献祭!
吾身即薪!吾魂为引!噬坤之主啊!请尽情享用这最后的祭品,撕开这碍事的藩篱吧——!他发出非人的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点燃的黑色蜡烛,轰然燃烧!漆黑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他,化为一股精纯到极致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污秽洪流,毫无保留地注入獠牙骨片!
嗡——!!!
獠牙骨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破耳膜的尖啸!其上古老的符文瞬间崩解、重组,化作一个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黑洞!
枯井深处,那残留的噬坤之爪污秽本源,如同受到了终极的召唤,发出最后一声狂热的尖啸,猛地炸裂开来!无数粘稠的黑色碎片混合着最精纯的九幽秽气,如同逆飞的流星,狠狠撞向秽土封绝大阵的穹顶结界!
内外交攻!
咔嚓!咔嚓嚓——!
整个倒扣的污秽结界,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痕!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冰冷深邃到令万物凋零的恐怖气息,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獠牙骨片所化的微型黑洞和结界裂痕,疯狂涌入!
结界内的空间剧烈扭曲、塌陷!粘稠的污血之雨被这股气息裹挟,变得狂暴如亿万根淬毒的钢针!脚下蠕动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无数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中涌出的不再是黑泥,而是粘稠的、散发着硫磺与尸骸恶臭的九幽秽泉!
这方秽土牢笼,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一个临时的、通往九幽深处的门!一股令人窒息的、仿佛能吞噬星辰碾碎大地的恐怖意志,正跨越无尽虚空,贪婪地锁定着结界中心那散发着无上坤元气息的玄黄身影!
农勒无伯承受的压力瞬间暴涨!护体神光被压缩到极限,玄黄袍服上污迹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更多的暗金神血从嘴角、甚至眼角缓缓渗出!他挺拔的身躯在狂暴的秽力冲击和那恐怖意志的锁定下,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弯曲!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然而,就在这神躯濒临极限、神力运转迟滞如陷泥潭的绝境之中——
农勒无伯那始终沉凝如渊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却洞穿万古的锐芒,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骤然亮起!
他等的,就是此刻!
就是这秽土封绝大阵被内外邪力催动到极致、与那试图跨界降临的恐怖存在产生最深层次链接的刹那!
所有的污秽诅咒,所有的怨毒侵蚀,所有的神力滞涩……都在这一刻,被导向了一个他早已预设好的终点!
他不再试图强行调动被污染堵塞的地脉之力去对抗那倾泻而下的污秽洪流和恐怖意志。
他做的,仅仅是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他那一直紧贴于腰间、承受着九幽腐髓侵蚀与污秽神力双重折磨的坤元玉圭,被他用最后一丝顺畅流转的神念,轻轻、却又无比精准地……逆旋了半周。
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本源的低鸣,骤然从玉圭内部响起!
这声音并非宏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物的归墟之意!
刹那间,玉圭表面那原本疯狂拉锯、彼此吞噬的玄黄神光与污秽黑气,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原本是污秽黑气如同跗骨之蛆般侵蚀着玄黄神光,试图将这件大地至宝彻底污染。但此刻,随着玉圭那微妙的逆旋,其内部蕴含的、代表大地收容、承载、归化万物的本源法则被瞬间激活到了极致!
玉圭表面那纵横交错的、象征大地脉络的天然纹路,骤然变成了无数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微型归墟之口!
一股沛然莫御的、针对一切非坤元之物的恐怖吸摄之力,以玉圭为中心,轰然爆发!
目标,直指那些正在疯狂侵蚀农勒无伯神躯的污秽血雨!直指脚下涌出的九幽秽泉!直指空气中弥漫的无边怨毒诅咒!甚至……直指那顺着獠牙骨片和结界裂痕疯狂涌入的、属于九幽邪物的冰冷意志!
呼——!
如同长鲸吸水!
倾盆而下的粘稠污血,不再是滴落侵蚀,而是化作无数道污浊的溪流,被强行扭转方向,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倒卷向农勒无伯腰间那枚小小的玉圭!粘稠的九幽秽泉,尚未喷涌出裂缝,就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抽吸回去,化作黑色水线投入玉圭!弥漫在结界内、足以蚀神腐仙的污秽怨气,更是如同遇到了无底深渊,被玉圭表面的微型归墟之口贪婪吞噬!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顺着裂痕涌入的、属于噬坤之主的冰冷意志洪流,在触及玉圭吸力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礁石!一股精纯的、充满毁灭与贪婪意念的九幽本源之力,竟也被强行从意志洪流中剥离出来,如同被无形巨手攫取,挣扎着、尖啸着被拖向那枚看似不起眼的玉圭!
什么!虚空深处,仿佛传来一声充满惊怒与难以置信的意念咆哮!
玉圭,成了污秽风暴中唯一的静点,也是唯一的黑洞!
农勒无伯周身压力骤减!那些跗骨之蛆般的污秽侵蚀被玉圭疯狂吸走,神力运转的核心脉络为之一清!虽然神躯创伤仍在,但那股足以致命的迟滞与反噬之力,消失了!
他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脊梁。玄黄袍服上,污秽的痕迹虽未褪去,却停止了蔓延。嘴角不再渗血,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星辰,冷冷地穿透正在崩溃的结界,锁定了那枚悬浮在污秽洪流中、正疯狂吞噬一切邪秽的獠牙骨片!
原来…这才是坤元玉圭真正的权柄之一…归墟纳秽…断臂邪教徒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在彻底燃烧殆尽前,发出了绝望的哀鸣。他献祭自身、引动邪主意志打开的,并非通往胜利的门扉,而是一个…为敌人准备的、吞噬邪秽的陷阱!
邪秽…也配觊觎坤元农勒无伯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神祇不容亵渎的威严。
他不再看那正被玉圭疯狂吞噬、光芒急剧黯淡的獠牙骨片和邪主意志碎片。他的目光,投向了结界穹顶,那布满了蛛网般裂痕、濒临崩溃的核心点。
那里,正是内外邪力交汇、试图强行撑开门扉的关键节点!也是整个秽土封绝大阵最脆弱、却也最危险的心脏!
吸摄了海量污秽、表面玄黄与污黑交织、正发出不堪重负嗡鸣的坤元玉圭,被农勒无伯一把抓在手中!
他不再需要调动被污染的地脉之力。
此刻,这枚吞噬了无尽邪秽、内部力量狂暴冲突、濒临爆炸边缘的玉圭本身,就是最恐怖、最不稳定的武器!
以此为引……农勒无伯低喝,手臂肌肉贲张,将凝聚了万灵怨毒、九幽秽泉、乃至一丝邪主意志碎片的玉圭,如同投掷开天辟地的巨斧,狠狠砸向那结界穹顶的裂痕核心!
破汝秽土!裂汝邪门!
玉圭化作一道拖着长长污秽尾焰的玄黑流星,带着毁灭性的、由内外邪力冲突引发的恐怖内爆之力,精准无比地轰击在结界最脆弱的那一点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第五章
地脉清源
时间并未凝固,而是被那一点爆发的光芒彻底吞噬、撕裂!
当那枚承载了万灵怨毒、九幽秽泉、一丝邪主意志碎片、以及自身濒临极限冲突能量的坤元玉圭,如同天罚之矛狠狠凿入秽土封绝大阵最脆弱的核心节点时——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毁灭之白!
那并非神圣的光明,而是物质与能量被强行分解、湮灭到最原始粒子状态时释放出的、能灼瞎神魂的恐怖辉光!整个倒扣的污秽结界,连同结界内粘稠的空气、倾盆的黑血、涌动的秽泉、甚至那些扭曲搏动的黑色血管纹路,都在这一刻,被这毁灭性的白光从存在的根基上无情抹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湮灭!
光芒扫过之处,污秽如同烈日下的薄霜,瞬间汽化、消失。粘稠的黑血蒸发成虚无,蠕动的肉膜大地被分解成最原始的尘埃,那些哀嚎的怨毒面孔在强光中扭曲、破碎,归于寂静。獠牙骨片所化的微型黑洞,连同其中那缕引来的邪主意志碎片,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噗地一声,在白光中彻底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留下。
光芒的中心,农勒无伯的身影巍然不动。玄黄袍服在湮灭之光的冲击下猎猎作响,其上沾染的污秽痕迹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去,重新显露出温润醇厚的本相。他周身流转着薄而坚韧的玄黄神光,将毁灭性的冲击波隔绝在外,那双洞穿虚实的眼眸,冷静地注视着一切污秽的终结。
白光来得快,去得更快。
当那足以灼穿九幽的强光骤然敛去,视野恢复时,原地已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枯井消失了。被污血浸染的黑色土地消失了。残破的村舍、焦枯的田垄、甚至整个黑水村,都被从大地上彻底抹平!只剩下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圆形巨坑,坑壁呈现出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结晶,在黯淡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死寂的光泽。坑底深处,只有焦黑的、散发着刺鼻硫磺味的岩石。
秽土封绝,连同其中所有的污秽与邪物投影,被农勒无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杀一击,彻底从这方天地间抹除!
山岗上,仅存的几棵枯树在湮灭冲击波的余波中化为齑粉。那断臂邪教徒献祭自身、强行催动邪力所站的位置,只留下一个浅浅的、被烧灼成琉璃状的人形印记,以及几缕尚未散尽的、带着绝望与疯狂气息的灰烬微风。
天地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巨坑边缘,焦土碎石偶尔滑落的簌簌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恐怖湮灭。
农勒无伯悬于巨坑上空,目光并未在脚下的毁灭景象上过多停留。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那枚引发湮灭的坤元玉圭,竟并未彻底毁灭,而是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穿透湮灭余波,稳稳地落回他掌心。只是此刻的玉圭,光华尽失,通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仿佛沉淀了无数杂质的灰黄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触手冰冷沉重,如同握着一块顽石,再无半分灵性流转。它吞噬了太多污秽,又以自身为引引爆了足以抹平一切的湮灭之力,本源已然重创,几近废品。
农勒无伯看着掌心这枚几乎碎裂的玉圭,眼神无悲无喜。他屈指,在玉圭核心一点。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哀鸣从玉圭内部传出。紧接着,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玄黄光芒,艰难地从玉圭最深处的核心挣扎着亮起,微弱地呼应着农勒无伯指尖的神力。这点微光,是玉圭本源最后的火种,亦是它身为大地至宝、历经污秽侵蚀与毁灭爆炸后仍未彻底熄灭的证明。
归墟纳秽,终非汝道。承载与生发,方为坤元至理。农勒无伯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掌心玄黄神光流转,将那点微弱的玉圭本源火种小心包裹、温养,如同呵护一粒濒死的种子。残破的玉圭本体则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袍袖之中。
做完这一切,农勒无伯的目光才真正投向脚下这片被彻底毁灭的土地,以及更远处因旱魃而枯竭的山川。
他的眼神变得凝重。
秽土封绝虽破,邪物投影与爪牙尽灭,但真正的祸根并未消除。那透过獠牙骨片传递意志的噬坤之主本体尚在九幽深处,其觊觎坤元的贪婪之心未死。更严重的是,此地被邪法长期侵蚀、又被污秽怨毒浸透的地脉,早已千疮百孔,如同一条被剧毒堵塞、濒临坏死的血管。若不梳理净化,此地终将成为一片无法孕育生机的绝地,甚至可能成为下一次邪秽入侵的薄弱点。
农勒无伯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硫磺与焦糊的味道。他缓缓降落,双足踏在巨坑边缘那光滑冰冷的琉璃化地面上。
这一次,他不再需要玉圭为引。
他缓缓蹲下身,将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脚下滚烫的琉璃岩上。
敕令,坤元归位。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贯穿九垒、直达地核的威严意志!
不再是战斗时的磅礴神威,而是一种深沉、厚重、如同大地母亲脉动般的浩瀚神力,以他掌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注入脚下这片饱受创伤的大地!
嗡——!
大地深处,传来了沉闷而悠长的回应!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发出低沉的龙吟。
以巨坑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干涸龟裂的大地,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焦黑的土壤深处,那些被污秽堵塞、被旱魃之力烤焦的地脉经络,在农勒无伯神力的引导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根系,开始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大地深处最纯净的坤元精华!
大地开始微微震动。不是破坏的震颤,而是新生的胎动!
巨坑底部,焦黑的岩石缝隙中,竟有一缕缕湿润的、带着清新土腥味的水汽袅袅升起!坑壁琉璃化的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软化,重新化为滋养的土壤。更远处,那些皲裂如龟甲的农田里,干枯的禾苗残骸下,一点嫩绿,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地顶破了焦土,颤巍巍地探出头来!
天空中,那被旱魃之力驱散了数月之久的云气,仿佛受到了大地生机复苏的感召,开始从四面八方汇聚。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迅速堆积,遮蔽了灼人的烈日。
滴答。
一滴清凉的雨点,落在了农勒无伯按在琉璃岩上的手背。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淅淅沥沥的雨水,由疏到密,由缓到急,终于化作一场酣畅淋漓的甘霖,温柔地洒落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雨水冲刷着焦土,洗涤着残留的污秽气息,滋养着每一寸饥渴的土壤。枯黄的山野,在雨水的浸润下,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焕发出生命的绿意。
雨水落在农勒无伯的玄黄袍服上,却无法沾湿分毫,如同落在荷叶上般滚落。他缓缓收回按在地上的手,站起身。掌心之下,那片琉璃化的岩面,已然化为一片湿润、松软、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沃土,一株翠绿的嫩芽正破土而出,在风雨中舒展着稚嫩的叶片。
他抬头,望向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远方天际,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隐入草丛前的最后一眼。
九幽之下……农勒无伯的目光深邃如渊,仿佛穿透了无尽雨幕和空间阻隔,看到了那黑暗深处蛰伏的恐怖存在,此间事了,然汝之觊觎,吾已知晓。待此方地脉稳固……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化作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跨越了阴阳界限。
雨越下越大,洗净尘埃,滋养万物。巨坑边缘,农勒无伯玄黄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变得朦胧、透明。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这片正在复苏的土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神魔之战,那场涤荡污秽、梳理地脉的浩大工程,于他而言,不过是漫长神生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支线任务。
该去赴东岳帝君之约了。一声低语消散在风雨中。
下一刻,玄黄的身影彻底融入雨幕,消失无踪。只留下这片被雨水温柔拥抱、生机勃发的大地,以及巨坑边缘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嫩绿幼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