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啊——”
谢滢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
她慌乱地抬手想要遮脸,可今日为了来见萧景珩特意轻装简行,连块帕子都没带。
精致的妆容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在火把映照下无所遁形。
“滢儿”
萧景珩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上前想要护住她。
他伸手想将她拉到身后,却被谢滢猛地一把推开。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突然指着萧景珩,声音带着哭腔喊道:
“是他!就是这个畜生!我明明好好在家里待着,是他把我打晕带来的!”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各位叔伯婶娘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往后可怎么活啊”
萧景珩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怎么也想不通,之前对他温言软语的谢滢,怎么转眼间就能说出这样胡乱攀咬的话?
围观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一个哭得楚楚可怜的小姐,一个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谁的话更可信不言而喻。
几个壮汉已经撸起袖子围了上来。
“抓他去见官!”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小王爷怎么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萧景珩被人群推挤着,锦缎外袍被扯得凌乱不堪,玉冠歪斜地挂在发间。
他踉跄了几步,转身冲着谢滢嘶吼:
“谢滢!你把话说清楚!”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愤怒,可谢滢只是低着头,用手掩面啜泣,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人。
萧景珩的眼神从震惊渐渐化为失望,最后变成愤怒。
但更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脱身。
于是,他仓皇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伴。
可人群里哪还有他们的影子?
这帮人见势不妙,早就溜之大吉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在人群的最后方,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眼中噙着泪水,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望着他。
萧景珩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他下意识朝我伸出手,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身后的人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就这样被人群推搡着往前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他眼中闪过深深的懊悔和羞愧。
看着萧景珩被推搡得踉踉跄跄,谢滢哭哭啼啼地被众人指指点点,我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就是这种滋味——被当众羞辱的滋味,被千夫所指的滋味,百口莫辩的滋味。
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尝尝这滋味了。
但痛快归痛快,我清楚此地不能久留。
等谢滢缓过神来,定会想到是我从中作梗。
我从袖中摸出那块崭新的“路引”,烫金的官印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说来可笑,这还要多谢萧景珩。
若不是他前几日假惺惺地来府上“关照”,父亲怎会对我有求必应?
这张南下通关的路引,不过半日就办妥了。
夜色中,我最后看了眼乱作一团的人群,转身隐入小巷。
城西的槐树下,我提前雇好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车夫是个老实人,见我来了也不多问,只是默默掀开车帘。
“姑娘,咱们这就出发?”
“嗯,越快越好。”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格外清晰。
我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渐行渐远的京城灯火,突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6
另一边,萧景珩被推搡着押到了县衙。
他的锦衣早已被扯得凌乱,玉冠歪斜,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整个人狼狈不堪。
众人请县官给萧景珩治罪。
可县官一见是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世、世子爷?”
他哆哆嗦嗦地擦了擦汗,哪里敢真的给萧景珩判刑?
所以连忙让衙役去镇南王府请王妃。
王妃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她端坐在堂上,鎏金的护甲轻轻敲着案几,发出“嗒、嗒”的声响。
“我儿什么身份?”王妃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扫过堂下众人,“会看得上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嬷嬷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王妃随手取出一叠银票,又命人抬上来几个沉甸甸的木箱。
“昨夜在场的,每人一百两。”她指尖轻点,“至于几位差爷三百两。”
“好好想想清楚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很快,一个个“证人”站了出来。
有人说亲眼看见谢滢往世子身上扑,有人说谢滢早就对世子芳心暗许,甚至还有谢府的下人作证,说二小姐经常偷看世子画像。
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县官:“大人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
县官额头冒汗,连忙拍下惊堂木:“谢氏女不知廉耻,勾引世子”
萧景珩站在一旁,嘴角噙着冷笑。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场风流韵事。
可谢滢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的名声,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不到天明,萧景珩就换了一身崭新的锦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县衙大门。
衙役们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哪还有半分昨夜凶神恶煞的模样?
可谢滢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
因为萧景珩出了衙门之后,心里还是憋着一股火。
他堂堂镇南王世子,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何时被人这般当众羞辱过?
更可恨的是,谢滢那个贱人竟敢反咬他一口!
还有,在昨夜混乱中,他分明看见了谢宁那双失望的眼睛。
想到这里,萧景珩胸口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发疼。
“去,把赵三他们几个给我找来!”
他厉声喝道。
不过半个时辰,那几个临阵脱逃的狐朋狗友就被侍卫押了过来。
萧景珩冷笑着活动手腕:“好啊,跑得挺快?”
“世子饶命!我们”
“砰!”
萧景珩一脚踹翻为首的赵三,拳头雨点般落下。
直到几个人都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求饶,他才喘着粗气停下。
“都给本世子听好了,”他扯了扯凌乱的衣领,眼中闪着寒光,“想不出整治谢滢的法子,你们就替她受着!”
在这些狐朋狗友的撺掇下,谢滢在谢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继母虽还想护着她,可父亲见她得罪了小王爷,态度彻底变了。
从前捧在手心的明珠,如今成了烫手山芋。
“老爷,滢儿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继母跪在地上哭求。
“闭嘴!”父亲一脚踹开她,“要不是你平日惯着,她能惹出这种祸事?”
没过几日,在萧景珩的授意下,谢滢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周府。
周老爷本就因换亲一事憋着火,又听闻她曾与人私奔,还得罪了小王爷,折磨起来更是变本加厉。
不到三个月,那个骄纵的谢二小姐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
萧景珩却觉得还不够。
他特意挑了个日子去周府“做客”,就为了亲眼看看谢滢的惨状。
谁知谢滢趁丫鬟送茶时,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剪刀,狠狠刺向他的下身。
“啊——”
萧景珩的惨叫响彻周府。
后来听说,那一刀让他彻底废了。
暴怒的萧景珩下令不许谢滢死,要让她生不如死。
而他自己也变得越发阴郁,整日闭门不出,偶尔露面时,那双眼睛里都透着瘆人的寒意。
7
这些消息传到江南时,我已在扬州城安顿下来。
凭着前世的记忆,我知道不出三月,这天下就要大乱。
所以,每日清晨,我都会去茶楼坐坐。
那些商贾们高谈阔论时,总能透露出不少消息。
我专挑粮铺、药行这些乱世里最紧俏的生意下手,不动声色地囤积着本钱。
“姑娘,听说北边又闹饥荒了。”
我的掌柜压低声音道。
我抿了口茶,淡淡说道:“去,把城东那几间铺子都卖出去,换成现钱。”
果然,三个月后,第一支起义军攻破了潼关。
朝廷的军队节节败退,各地豪强纷纷自立。
我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了那支打着青旗的义军身上。
上辈子我就知道,最后坐稳江山的会是他们。
乱世持续了整整一年。
我躲在扬州的高墙内,听着城外喊杀声起起落落。
直到那日,青旗军终于攻入京城。
新朝初立,论功行赏。
因着最早投诚的功劳,我得了个皇商的头衔。
朝会上,新帝似笑非笑地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民女只要做个富贵闲人。”
我恭敬地跪下。
满朝文武都笑了。
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我想要的。
一个只爱钱财的妇人,谁会放在心上呢?
一日午后,我照例去城南的铺子查账。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路上,街角的乞丐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忽然,一个瘸腿的乞丐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蜷缩在墙角,凌乱的头发半遮着脸,可那轮廓却莫名熟悉。
当他抬头讨钱时,我心头猛地一跳。
竟是萧景珩。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这才知道,起义军攻入京城那日,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作威作福的权贵。
镇南王府被洗劫一空,老王爷当场毙命,王妃拼死护着他逃出来,没多久也病死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伸出的脏兮兮的手,忽然想起前世他站在破庙里冷笑的模样。
如今他瘸了腿,瘦得脱了形,哪还有半分当年风流倜傥的小王爷模样?
“照例给街上的乞丐每人十个铜板。”
我淡淡地吩咐随从,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目光扫过那个瘸腿的身影时,也不过是稍稍停顿了一瞬。
如今的萧景珩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就像这街上任何一个乞儿,给些铜钱,不过是积德行善而已。
萧景珩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变成了卑微的感激。
他哆哆嗦嗦地接过铜板,还想说什么,我却已经转身离去。
阳光依旧温暖,街市依旧热闹。
前尘往事,就像一场大梦。
前世,他诱我私奔,毁我一生。
这辈子,我设计让他自食恶果,如今也算是两清了。
至于谢家?
早在这乱世中不知去向。
我也不想再费心打听,毕竟如今的我,有铺子要打理,有生意要经营,有大好的人生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