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知道，林雅芝这是在试探。
他放下茶杯，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神情不卑不亢。
“为人民服务，在其位，谋其政。再大的风雨也得顶着。”
他笑了笑，语气却很认真。
“我的船虽然小，但只要方向是正的，就不怕翻。”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立场，又巧妙地回避了她的问题。
林雅芝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轻轻鼓了鼓掌。
“说得好。方向是正的，就不怕翻。”
“但是，光有方向还不够，还需要有强有力的盟友，帮你稳住船舵，不是吗？”
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但他知道林雅芝就是宏远背后的人，现在搭上关系，恐怕自己也要下水。
陈志远身体微微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
“我的盟友，是江城千千万万的百姓，是国家的法律法规。”
说完，便将话题拉回正轨：“林市长，关于宏远建设的报告，您看过了，后续的流程”
被他这么一打断，林雅芝身上的那股暧昧气场顿时散了不少。
她直起身，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多了些审视。
眼前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还要难缠。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陈志远也在观察她。
从今天网上的舆论反扑，到刘局长和郑国瑞的态度，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但手段却显得有些粗糙和急切。
这不像是林雅芝的风格。
以她的段位，若真要出手，必然是雷霆一击，无声无息。
绝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把自己也卷入舆论旋涡。
再结合她今晚这番急于拉拢、试探的态度
一个念头在陈志远脑中清晰起来。
林雅芝，不是宏远背后的出招人。
恰恰相反，她想从宏远建设这个泥潭里，脱身！
那份报告，就是她递给自己的刀。
现在，她是在确认，自己这个握刀的人，是否听话，是否锋利。
想通了这一点，陈志远心中豁然开朗。
眼前的局面，不是死局，而是棋局。
林雅芝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自己的示好失败了，便也失了兴致。
“报告的事情，按程序走。你放手去做，不要有顾虑。”
“明白了。”
陈志远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林市长，我就不打扰您了。”
林雅芝没有挽留，只是看着他，眼神复杂。
陈志远走出碧湖山庄，晚风吹散了雅间里残留的暧昧檀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层层疑云。
林雅芝急于和宏远切割的姿态，几乎毫不掩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喂，哪位？”
“陈科长吗？是我呀，苏晴！”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瞬间冲淡了陈志远心里的沉闷。
“我的腿好多啦！医生说我恢复得特别快！谢谢您救我！”
啊，是那个在工地被他救下的女孩。
陈志远有些意外，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他接触的多是机关里心思深沉的人物，或是市井间的算计，像苏晴这样直接又充满活力的感谢，倒是久违了。
“苏小姐，不用客气，你没事就好。”他的声音温和下来。
“好好养伤，别急着想什么全勤了。”
“哎呀，您还记得这个呀！”苏晴在电话那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爸说，救命之恩，怎么谢都不够。”
“他让我一定请您这个周末来家里吃顿便饭，您可千万不能推辞！”
苏晴的父亲，苏明哲。
这个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是谁的神秘掌权者。
宏远的事儿，多半是这位苏先生给了压力。
“苏小姐，真的不用麻烦”
“不行不行！我爸说了，您要是不来，他就亲自去您单位请！”
“陈科长，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伤员，给我爸一个当面感谢的机会嘛！”
苏晴半是撒娇半是恳求，让人难以拒绝。
陈志远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替我谢谢苏先生，周末我一定到。”
“太好啦！地址我待会儿短信发给您！周末见！”
苏晴欢快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陈志远摇了摇头。
重活一世，这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
周末傍晚，陈志远按着苏晴发来的地址，驱车来到城西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环境清幽，安保严密，门口的保安核实身份后，才恭敬放行。
苏家的别墅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暴发户风格，而是低调雅致的中式庭院。
引路的阿姨将他带进客厅时，苏明哲正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捧着一卷线装书。
“陈科长来了，快请坐。”
苏明哲放下书，起身相迎。
“苏先生，打扰了。”
“说哪里话，该是我们全家谢谢你。”
苏明哲没让保姆动手，亲自提起一只紫砂壶，给陈志远面前的白瓷小杯斟满。
茶水冲进杯里，一股浓郁的焦糖香混着花果气就飘了出来。
“朋友从武夷山捎的，你尝尝。”
陈志远端起杯子，没急着喝，只是闻了闻香气。
“好茶。”
他啜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
“小晴在楼上换衣服，她妈妈陪着呢。”苏明哲也端起杯子，“这孩子，腿脚不方便还非要自己下来当面谢你，拦都拦不住。”
他摇了摇头，话里是责备，但听不出半分严厉。
话音刚落，楼梯那边就传来拐杖笃笃触地的轻响。
苏晴拄着单拐，正小心地往下挪。
她换了件鹅黄色的毛衣，整个人看着明快了不少，一看见陈志远，眼睛就弯了起来。
“陈科长！”
“慢点。”
陈志远下意识站起来，朝楼梯口走了两步。
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过来，和工地上那个满身灰尘、惊魂未定的女孩判若两人，心里也松快了些。
苏母跟在后面，温声细语地又把感谢的话说了一遍，言辞恳切。
晚饭的菜式很家常，但每一样都做得精细。
苏晴果然像只小麻雀，讲着护士给她打针打歪了，隔壁床大爷天天跟她抢电视遥控器的糗事，逗得一桌人都笑。
饭桌上的烟火气，把陈志远这些天心里盘着的那些事都给冲淡了。
饭后，苏母扶着苏晴回房休息。
茶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