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箐珂很怕江止会突然跳到马车上,又或者突然拉开车窗,撞破她马车里还藏着个孩儿他爹。
是以,回京城这一路,她走的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但好在夜颜是守几分君子之道的。
一路上,只是偶尔抱抱她、亲亲她、勾勾小手,或者摸摸她的肚子。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强制性的不雅举动。
不然,以夜颜那个力气,江箐珂定是拗不过的。
阿兄就在她的马车旁跟着,若被夜颜压在身下一番云雨,想想就羞煞人也。
大半日的颠簸,马车入城,行至宫城门下。
江止也只能送到此处。
江箐珂很是放心不下他,从车窗探出头去。
“你戏弄了公主,还劈了她两刀,公主殿下定不会轻饶你。”
“阿兄若是现在回家,说不定宅子里已有公主的人在候着呢。”
“不如先寻个地方躲几日。”
她将钱袋递给江止。
“这些银子,阿兄先拿去用,寻到好的藏身之处就派人送信给我。”
“等明日殿下回来,我去同殿下商量此事,想法子让乐宁公主放阿兄一马。”
江止同江箐珂自是不客气。
他将钱袋塞进怀里,拖着一身懒劲道:“不愧是要当娘的人了,啰里八嗦,什么事儿都跟着瞎操心。”
挥了挥手,江止又说:“回去好好养胎,阿兄的事不用你担心。”
“打不过就跑,跑不过……”
他痞里痞气地笑道:“就从了呗,然后把公主院子里的面首也顺带操个遍,看公主能耐我何?”
江箐珂看着这不着调的阿兄,拧着眉头表示嫌弃。
“那阿兄离当太监怕是不远了。”
马车缓缓朝着厚重的宫门驶去。
江止则骑着他的那匹乌骓,手里牵着江箐珂的红枣,一直目送着那辆马车穿过重重宫门,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
翌日。
李玄尧回了东宫。
为了江止,江箐珂正准备去找李玄尧谈谈。
谁知,御前太监总管却来了凤鸾轩,传她去养心殿面圣。
宫道上,江箐珂带着喜晴,紧跟在太监总管身后。
转身环顾,并未瞧见李玄尧的身影。
斟酌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请问公公,就我一个人去见皇上吗?”
“太子殿下呢?”
御前太监总管虽也是身躯佝偻的斑白老人,但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精神头儿十足。
“皇上今日就只传了太子妃一人。”
只传了她一人?
江箐珂不由地紧张起来。
也不知衡帝是为何事单独传召她。
走了好久的宫道,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绕了一条又一条的游廊,江箐珂终于跪在了养心殿。
地龙烧得温烫,殿内温暖如春。
浓烈呛人的草药味儿弥漫在各个角落里,即使是极好的龙涎香也遮盖不住。
五体投地,江箐珂脆生生地道了一句。
“儿臣叩见父皇。”
几声咳嗽喘息后,明黄色的薄纱屏风后,传来了衡帝虚弱无力的声音。
“起来吧。”
“给太子妃赐座。”
龙威压人,别看江箐珂在东宫抽天抽地的,此时此刻,就她一人跪在这偌大的养心殿,多多少少有点怂。
遂,她假客气了一番。
“不用,儿臣跪着说话也挺舒服的。”
衡帝隔着屏风,吃力道:“你有了身孕,坐吧。”
“谢父皇。”
江箐珂起身落座。
“听说,八哥儿的命是你救的?”衡帝问。
“回父皇,是儿臣救下的,起初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八哥儿易容假扮的。”
“太子殿下有危,儿臣岂能见死不救。”
江箐珂一字一句,回得从容又大方。
衡帝赞道:“不愧是将门之女,是有股子侠义和韧劲在的。”
“谢父皇夸赞。”
此言过后,殿内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偶有轻咳和费力的喘息声打破宁静。
江箐珂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候着,等到衡帝再次开口。
“之前,可曾来过京城?”
江箐珂答:“不曾来过。”
见屏风后的衡帝默而不语,她又补充了一句。
“儿臣鲜少离开西延,年幼时,倒是模糊记得随母亲去金陵省过亲。”
“后来直至三年前,外祖父离世,阿兄倒是陪我去过一趟金陵。”
“金陵离京城不远,当时倒想来看看的,但阴差阳错的,便也没来成。”
衡帝若有所思地虚声念叨着。
“三年前……”
“难怪。”
什么难怪?
江箐珂听得云山雾罩。
她隔着屏风打量,想不明白衡帝的这句“难怪”。
然而衡帝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继续又同她聊起了西延的事儿,聊起了江家。
“太子妃可知,历代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
江箐珂隐约知晓衡帝要说的是什么,却在那儿装傻充愣。
“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指教。”
衡帝答。
“身为一国之君,怕的不是贪官腐吏,而是掌控朝堂的权臣和手握兵权的武将,还有势力庞大,可以操纵局势的世家。”
“而你们江家便是其中之一。”
衡帝身子弱得很,说几句,便要喘一会儿,再咳嗽几下。
待气息平复后,他再次沉声开口。
“父母之爱子,莫不为之深计远谋。”
“为了我李家社稷,为了太子日后登基时的朝局稳固,朕曾经想除了你们江家。”
当真是君心难测。
江箐珂万万没想到衡帝传她来会说这话。
她立刻起身下跪。
“江家世代忠心,对皇上,对李氏朝堂,从未有过二心。”
“无论是曾祖父,还是祖父,还有儿臣的父亲,以及兄长和弟弟,一心只想替皇上,替李氏守住西延,抵抗异族入侵,保我大周山河完整,护大周百姓安居乐业。”
“天地之心,日月可鉴。”
衡帝轻笑了一声。
“忠心之言,满朝文武日日言说,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朕身边的人,图的不过都是一个利字罢了。”
衡帝声色沧桑且疲惫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这人在高位坐久了,总会飘飘不知所然。”
“太子妃也勿要怪朕的多疑之举。”
江箐珂诚惶诚恐道:“儿臣不敢。”
衡帝又言。
“你江家驻守西延太久,势力根深蒂固,又军力雄厚,不仅是朕,就连朝中大臣亦是多有言辞。”
“且西延粮草军饷是每年国库支出的大头,多少人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
“想寻机取代你江家的人,又何止朕?”
“今日朕言及此事,是想告诉太子妃,当初若非太子再三劝谏,西延江氏或许早已家破人亡。”
“你欠太子一个人情,日后,望太子妃莫要辜负于他。”
“待朕百年之后,定要助他守住帝位,稳住朝中局势。”
江箐珂跪在那里,头垂得低低的。
“父皇乃天命所归,春后必当龙体康宁,福寿绵延,万寿无疆。”
明黄色的屏风后,传来几声轻笑。
“哪来的万寿无疆。”
衡帝怅然道:“纵然是一国天子,也不过是天地蝼蚁一只,生死百年,终有归去之时。”
生死话题,多少有些无奈且悲伤。
殿内又静了片刻后,衡帝慢声又道:“你叫他夜颜?”
听到“夜颜”二字,江箐珂心头抽跳。
她猛地抬头,满眼惊诧地看向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