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梦!晨练钟响三遍了!
门板被拍得哐哐响,大师兄林风那嗓子,能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
我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带着阳光味的被子里,含糊应道:嗯...
嗯什么嗯你褥子长灵芝了
大师兄的声音隔着门板都透着一股火气,赶紧滚出来!剑坪上就差你一个!
师兄...
我慢吞吞把脸从被子里拔出来,对着门缝喊,我悟了。
外面拍门的声音停了停。哈悟什么了
我清了清嗓子,力求声音清晰:卷生卷死,不如躺着喘气。
门外死一样的寂静。过了足足三息,大师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叶清梦,给你十个数!再不出来,我把你这破门板连同你一起劈了当柴烧!
劈吧。
我闭上眼,声音透着一股子安详,正好省得我自己拆。烧的时候离远点,灰飘进院里呛着我新种的菜。
你!
大师兄气得差点噎住,好!好得很!你给我等着!
脚步声咚咚咚地走远了,带着要把地砖踩碎的狠劲儿。我拉高被子,舒服地叹了口气。阳光透过窗棂,暖烘烘地晒在被子上,舒服得脚指头都想跳舞。
摆烂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搁以前,这个点儿我早该在剑坪上挥汗如雨,把基础剑诀练到剑影都快成实体了。卷王那是我叶清梦的标签,贴在脑门儿上闪闪发光的那种。整个青云仙门外门,谁不知道我叶清梦是头号修炼狂魔天不亮抢灵气最浓的蒲团,月当头还在演武场加练,丹药当糖豆磕,任务积分刷到榜一。连后山扫地的老黄狗见我叼着馒头狂奔去上课,都知道提前让道。
为啥就为了三年一次的内门大选。进了内门,才算真正踏上仙途,资源功法,天差地别。我憋着一口气,玩儿命地卷,卷得同届弟子看见我就腿肚子转筋,卷得几位带教师兄脸上倍儿有光,走路都带风。
直到三天前。
我在藏经阁犄角旮旯翻一本落灰的《闲云野鹤散记》,纯粹是想换换被功法塞满的脑子。结果,啪嗒,书里掉出张破破烂烂的纸片。上面就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墨迹都淡得快没了:
欲速则不达,心躁道难成。强卷如绷弦,终有断时鸣。
就这
可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过去三年像走马灯似的晃过:透支身体练功留下的暗伤隐隐作痛,为了抢任务跟同门撕破脸皮的尴尬,无数次瓶颈期焦躁得差点走火入魔的恐惧,还有镜子里那张越来越苍白、眼底总带着血丝的脸...绷得太紧了,弦真的要断了。
那张破纸片像个引子,把我心里积压的疲惫、厌倦、还有一丝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全给勾了出来。
卷不动了。
爱谁谁吧。
于是,青云仙门历史上最离谱的卷王陨落事件发生了。曾经闻鸡起舞的叶清梦,开始日上三竿还赖床;曾经任务榜上的常驻榜首,名字掉得影子都没了;曾经灵气最浓的蒲团,如今空荡荡,落满了灰。
我的世界,只剩下我这张硬板床,院里几畦刚冒芽的青菜,还有厨房飘出来的、我自己琢磨的烤红薯香味。
师妹!
门又被敲响了,这次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是二师兄,陈砚,脾气最好,总是一副老好人的笑模样。大师兄刚走,气得不轻。师兄给你带了新炼的聚气丹,上品!开开门
我慢悠悠趿拉着鞋下床,拉开一条门缝,只伸出一只手。
一个温润的玉瓶被小心地放在我手心。
谢了,二师兄。
我抓着瓶子就要缩回去。
哎,等等!
陈砚赶紧用扇子抵住门缝,那张俊脸凑过来,笑得有点僵,师妹啊,你看,这丹药也拿了...是不是...该去剑坪活动活动筋骨了师兄瞧你这两天,气色有点虚...
哦。
我把丹药瓶揣进怀里,这药,回头我卖给山下王记药铺,能换不少银子,正好买点好炭,冬天烤红薯更香。
陈砚脸上的笑容彻底裂了:卖...卖了师妹!那是上品聚气丹!我炼了三天!
知道啊,
我一脸无辜,所以才能卖好价钱嘛。师兄还有事没事我关门了,院里太阳正好,我挪挪躺椅。
哐当!
门板差点撞上二师兄挺直的鼻梁。门外传来他深吸气的声音,然后是努力维持温和但明显走了调的叮嘱:师...师妹...注意...注意身体啊...
脚步声也带着点踉跄地远去了。
下午,阳光西斜,晒得人骨头缝都发酥。我正眯着眼在院里躺椅上打盹,琢磨晚上是吃清炒小白菜还是凉拌萝卜缨,一道剑光唰地落在我脚边,激起一小片尘土。
叶清梦!
三师兄赵锐,人如其名,锐气逼人,脾气跟他的剑一样又直又冲。他抱着他那把宝贝破风剑,眉毛拧得能打结,你在这挺尸呢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剑术小考!师父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我懒洋洋掀开眼皮一条缝:哦。
哦!就一个哦!
赵锐炸了,剑柄差点戳到我鼻子,你以前不是最看重小考吗次次第一!现在连去都不去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夺舍了
我慢吞吞坐起来一点,挠了挠睡得有点乱的头发:三师兄,你说,咱修炼为了啥
废话!当然是问道长生!是变强!是光耀门楣!
赵锐吼得中气十足。
哦,
我点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呢变强了,长生不老了,接着干啥
赵锐被问懵了:接...接着...当然是追求更高境界!探索天地大道!
那探索完了呢
我眨巴着眼,特真诚,宇宙的尽头是啥大道之上还有啥一直卷,卷到天荒地老
我...
赵锐张着嘴,脸憋得通红,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师兄,歇歇吧。你看我院里这青菜,它不香吗
我顺手从旁边菜畦里拔了根水灵灵的小萝卜,在衣服上蹭了蹭泥,递过去,尝尝刚拔的,甜。
赵锐盯着那根还带着泥点子的萝卜,又看看我那张安详得过分的脸,眼神从愤怒到困惑,再到一种看傻子的怜悯。他猛地一跺脚,剑光冲天而起,留下一句气急败坏的咆哮:
叶清梦!你完了!你彻底没救了!
我咔嚓咬了一口手里的萝卜,汁水清甜。嗯,确实香。
我的摆烂生活,滋润得冒泡。师兄们却肉眼可见地憔悴了。
大师兄林风,原本是个一丝不苟、走路带风的冷面酷哥。现在,他每次经过我院子,脚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神复杂地扫过我那在躺椅上摊成一张饼的身影,然后重重叹气,那叹息声能把树叶子都叹掉几片。他管着外门纪律,我这个曾经的标杆突然成了最大的污点,估计他写报告的手都在抖。
二师兄陈砚,笑容越来越勉强。他换着花样给我送东西,从珍稀丹药到据说能提神醒脑的清心玉佩,甚至有一次端来一碗他亲手炖的、灵气四溢的鸡汤。我每次都笑眯眯收下,丹药转手卖钱,玉佩挂窗台上当风铃,鸡汤...嗯,味道不错,就是盐放多了点。陈砚看着我窗台上叮当作响的玉佩,嘴角抽搐得厉害。
最惨的是三师兄赵锐。他大概觉得我是中了邪,或者练功岔了气。三天两头跑来,试图用他贫瘠的词汇量骂醒我。
叶清梦!你看看隔壁峰的李师妹!人家昨天刚突破炼气七层!
哦,恭喜她。
我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
你...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你以前比她强多了!
以前是以前。
我打了个哈欠,现在挺好。
好个屁!
赵锐气得跳脚,你看看你这修为!炼气六层都快跌回五层了!灵气都散了!
散就散吧,
我放下话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强扭的瓜不甜,强留的灵气它也不亲啊。
赵锐彻底没词了,像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走了。没过一会儿,他又冲回来,手里拎着两把木剑,眼珠子发红:来!跟我打一场!我不信你连剑都拿不起来!
我瞅了瞅他那副不打不是人的架势,慢吞吞起身,接过木剑。
赵锐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
然后,我就举着剑,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了两圈。动作舒缓,跟老大爷晨练似的。
你出招啊!
赵锐急吼。
出着呢。
我气定神闲,我这叫‘闲庭信步剑’,讲究以静制动,感悟天地。
赵锐:......
他手里的木剑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眼神彻底绝望了。叶清梦,你赢了。你气死我算了!
他捂着脸,几乎是哭着御剑飞走的。
看着三师兄悲愤的背影消失在云层里,我挠了挠下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算了,明天萝卜熟了,给他送两根过去甜甜嘴。
我的堕落像瘟疫一样在外门蔓延开来。以前被我卷得苦不堪言的弟子们,先是惊愕,然后是狂喜,最后...居然隐隐有向我学习的趋势。
剑坪上晨练的人肉眼可见地少了。任务堂里抢破头的景象成了过去式。藏经阁冷清得能听见耗子跑。后山灵气浓郁的修炼宝地,居然空出了位置!
长老们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尤其是负责外门总管的刘长老,那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终于,在一个乌云压顶、气氛格外压抑的下午,我被请到了戒律堂。
堂上坐着刘长老,还有我那三位憔悴得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师兄。大师兄林风板着脸,眼神像刀子。二师兄陈砚笑容发苦,不停地用扇子敲自己手心。三师兄赵锐则是一副我就知道有这天的悲壮表情,恶狠狠地瞪着我。
叶清梦!
刘长老一拍惊堂木,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你可知罪!
堂下就我一个站着,我左右看看,确定是在问我:长老,我何罪之有
何罪
刘长老气得胡子直翘,怠惰修炼!败坏门风!带坏同门!致使我青云仙门外门勤勉之风荡然无存!这还不是罪!
我一脸茫然:长老,门规第三百七十二条,弟子需勤修不辍,这我认。可哪条门规规定,弟子不能晒太阳、不能种菜、不能睡到日上三竿了
刘长老被噎住了,脸憋得通红:强词夺理!身为修行之人,自当奋发向上!你看看你现在,成何体统!修为不进反退!
长老,
我叹了口气,语气特别诚恳,弟子只是觉得,修炼之道,或许...不止一条路您看我这菜,
我指了指堂外小院角落里我顺手带来的一个小竹篮,里面是水灵灵的青菜萝卜,它们也没拼命往上蹿,该长的时候自然就长了。弟子现在,心很静,吃得香,睡得着,感觉...挺好。
好个屁!
刘长老终于爆了粗口,唾沫星子横飞,你这是歪理邪说!是自甘堕落!
长老息怒!
二师兄陈砚赶紧打圆场,擦了擦额角的汗,师妹她...她或许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弟子们一定好好劝导!
劝导
刘长老冷笑,目光扫过我那三位师兄,林风!陈砚!赵锐!你们三个带教师兄是怎么当的眼睁睁看着她如此荒废!
三位师兄齐齐低头,脸上火辣辣的。大师兄林风拳头捏得咯咯响,三师兄赵锐眼圈都红了,梗着脖子喊:长老!是弟子无能!您罚我吧!
罚当然要罚!
刘长老眼神锐利地钉在我身上,叶清梦!本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一月之后,便是外门小比!你若是再敢如此懈怠,在小比上丢人现眼,休怪本座按门规严惩,将你逐出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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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戒律堂里一片死寂。三位师兄猛地抬头,脸色煞白。逐出山门!这惩罚太重了!
我眨了眨眼,看着刘长老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又看看三位师兄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慢吞吞地开口:哦。
哦!
刘长老差点背过气去,你就一个哦!
弟子听见了。
我点点头,长老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回去收菜了,看这天,要下雨。
刘长老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了半天,最终化作一声咆哮:滚!都给本座滚出去!
我麻溜地转身,拎起我的小菜篮,在三位师兄绝望又愤怒的目光洗礼下,溜溜达达出了戒律堂。刚走到门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啧,真下雨了。
我赶紧把菜篮子护在怀里,小跑着冲回我的小院。至于什么外门小比,什么逐出山门...嗯,雨有点大,淋湿了菜就不好吃了,先收菜要紧。
戒律堂的最后通牒像块巨石砸进水里,没把我砸醒,倒把我那三位师兄彻底砸疯了。
他们大概是觉得,靠嘴皮子已经救不了我这个失足师妹,必须下狠手。
大师兄林风走的是身体改造路线。天还没亮透,他就幽灵一样出现在我院子里,二话不说,扛起还在被窝里的我,御剑就冲向后山寒潭。
冰冷的潭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把我激了个透心凉。
清醒了没!
林风站在潭边,面沉如水,给我在里面打坐!运转心法!什么时候引气入体一个周天,什么时候上来!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冻得牙齿直打架:大...大师兄...这水...太凉了...菜苗会冻死的...
闭嘴!
林风额头青筋直跳,再提你那破菜,我把你种潭底!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缩在冰冷的潭水里。运转心法别闹了,冻得脑子都木了。我干脆放松身体,像块石头一样往下沉了沉,只留个鼻子在水面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刺骨的寒冷包裹全身。别说,冷到极致,脑子反而一片空白,啥念头都没了,连摆烂这词都冻没了。
岸上的林风,看着潭水里那个只冒个头顶、半天没一点灵气波动的人桩,脸色由铁青转向煞白,最后绝望地捂住了额头。他大概以为我冻晕过去了,最终黑着脸把我从潭里捞出来,用灵力烘干,又像扛麻袋一样扛了回去,一路无言,脚步沉重。
二师兄陈砚,策略升级。他放弃了丹药诱惑,改走心灵鸡汤路线。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破破烂烂的传记、话本,内容高度统一——全是讲述废柴如何通过不懈努力,最终逆袭成大佬的热血故事。
师妹,你看这位前辈,天生经脉堵塞,受尽白眼,但他每日鸡鸣即起,挥剑万次,终成一代剑尊!
师妹,再看这位女修,灵根低劣,被家族抛弃,但她心志坚定,于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采药炼丹,硬是铺就通天之路!
他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试图用前辈的光辉事迹点燃我心中奋斗的火种。
我一边嗑着他带来的五香瓜子,一边翻着他精心挑选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激动处,还拍大腿:好!采药炼丹这主意不错!师兄,你说我在院里种点灵草怎么样不用太高级,能泡茶就行。
陈砚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手里的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他默默弯腰捡起扇子,默默收起那堆话本,默默转身离开,背影萧索得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三师兄赵锐,简单粗暴。他直接搞起了人盯人战术。我晒太阳,他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练剑,剑风呼呼作响,卷起地上的尘土,故意往我躺椅这边扫。我种菜,他就抱着剑蹲在田埂上,像尊门神,用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用意念把我从地里拔起来扔到演武场去。
师兄,
我拔出一棵杂草,好心提醒,你踩到我刚浇过水的萝卜苗了。
赵锐像被烫到一样跳开,低头看看脚下泥泞的脚印,又看看我毫无波澜的脸,气得原地转了三圈,最后狠狠一剑劈在旁边无辜的矮树上,树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叶清梦!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冲我吼,嗓子都哑了。
我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泥,很认真地想了想:嗯...师兄,帮我把那堆落叶扫扫堆肥挺好。
赵锐:......
他瞪着那堆落叶,又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抓起扫把,对着那堆落叶疯狂输出,扫得尘土飞扬,像是在发泄什么深仇大恨。
看着三位师兄花样百出的抢救行动,以及他们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和越来越暴躁的脾气,我偶尔也会生出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愧疚。但这点愧疚,很快就被暖洋洋的太阳、水灵灵的青菜和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香味冲得无影无踪。
摆烂的快乐,他们不懂。
外门小比的日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青云峰巨大的演武场,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外门弟子几乎全数到场,气氛紧张又热烈。高台上,刘长老和几位外门执事端坐,脸色肃穆。我的三位师兄站在台下最前排,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仿佛要去上刑场的是他们自己。
抽签结果出来,我第一轮的对手,是隔壁峰一个叫孙涛的弟子。炼气六层巅峰,一手裂石拳练得颇有火候,在外门也算小有名气。他抽到签,看到我的名字时,脸上先是愕然,随即露出毫不掩饰的狂喜。谁都知道,曾经的卷王叶清梦,现在就是个笑话。这简直是白送的晋级机会!
第一场,叶清梦,对,孙涛!
执事弟子高声宣布。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怜悯,也有纯粹看热闹的。大师兄林风闭了闭眼,二师兄陈砚紧张地攥紧了扇子,三师兄赵锐死死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我慢吞吞地从角落阴影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啃完的烤红薯。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我走到擂台边缘,把最后一口红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对执事弟子说:等等啊,我擦个手。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了擦沾着红薯皮的嘴角和手指。
台上台下,一片诡异的寂静。连刘长老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两下。
对手孙涛站在台上,看着我这副尊容,脸上的狂喜变成了被羞辱的愤怒:叶清梦!你少瞧不起人!赶紧上来!
来了来了,急啥。
我拍了拍手,这才慢悠悠地走上擂台。
比试,开始!
执事弟子一声令下。
喝!
孙涛早已蓄势待发,一声暴喝,炼气六层巅峰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整个人如同下山猛虎,带着一股刚猛无俦的气势,右拳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捣我的面门!正是他最得意的裂石拳!
这一拳,又快又狠,显然是想一招解决战斗,在长老面前露脸。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三位师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在拳头带起的劲风已经吹乱我额前碎发的时候,我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要害,然后用一种极其别扭、极其缓慢、仿佛老大爷伸懒腰的姿势,抬起了右臂。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招式架子,软绵绵的,像是要去拍一只苍蝇。
找死!
孙涛眼中凶光一闪,拳势更猛!
就在他的铁拳即将砸中我抬起的手臂时——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
没有预想中的骨裂声,也没有人被轰飞出去的景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孙涛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僵在原地。他脸上的凶狠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团极其厚实、极其柔韧的棉花上。不,比棉花更奇怪。那感觉...像是打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沼,又像是击中了一整座平静无波的大湖。他刚猛无匹的拳劲,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股反作用力,轻柔得近乎诡异,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浑厚,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而上。
呃...
孙涛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闷哼。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噔噔噔连退三大步,每一步都沉重地踩在擂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捂着胸口,眼神涣散,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最终噗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擂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被施了定身法。风卷着旗子发出的猎猎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我放下那只慢腾腾抬起的胳膊,活动了一下手腕,小声嘀咕了一句:劲儿还挺大...
然后看向旁边同样石化的执事弟子,那个...师兄算我赢了吗他好像...坐下了
执事弟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看瘫坐在地、眼神发直的孙涛,又看看一脸无辜、连发型都没怎么乱的我,嗓子发干地宣布:第...第一场...叶清梦...胜!
哦。
我点点头,转身就往台下走,脚步依旧是慢悠悠的。
等...等等!
高台上,刘长老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叶清梦!你...你刚才用的什么妖法!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脸茫然:妖法没有啊长老。我就抬了下手。
我比划了一下那个慢吞吞的动作,可能...他用力过猛,自己闪着了
胡说八道!
刘长老气得胡子乱颤。孙涛那一拳的威力他看得清楚,绝不可能自己把自己震倒!
长老若不信,
我摊了摊手,特诚恳,要不...您下来试试
噗...
台下不知是谁先没憋住,笑出了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
刘长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旁边的几位执事赶紧低声劝阻。
我耸耸肩,不再理会,径直走下擂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已经从看笑话变成了见鬼一样的惊疑不定。
三位师兄像三尊雕塑杵在原地。大师兄林风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我剖开。二师兄陈砚手里的扇子掉了都没发觉,嘴巴微张。三师兄赵锐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我走到他们面前,想了想,从怀里(天知道我怎么塞进去的)摸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烤红薯,递过去:刚烤的,还热乎。压压惊
三位师兄看着那几块散发着香甜热气的烤红薯,表情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比试,成了整个青云仙门外门小比历史上最诡异、最颠覆认知的一幕。
我的对手,无论是炼气六层还是七层,无论是擅长法术还是精于近战,无一例外,都在接触到我的瞬间,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失去了战斗力。
一个火球术砸过来,我慢腾腾地侧身,那火球擦着我的衣角飞过,然后施法的弟子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推了一把,踉跄着摔出了擂台。
一个剑法凌厉的弟子,剑光如匹练般袭来,我笨拙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绊了一下,身体歪了歪,那弟子却突然脚下打滑,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扑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还有一个体修,浑身肌肉虬结,大吼着冲撞过来,我似乎躲闪不及,被他撞了个正着。结果,那体修自己像撞上了一座无形大山,闷哼一声,捂着肩膀倒飞出去,半天爬不起来。
每一场,我都赢得莫名其妙。动作笨拙,毫无章法,甚至显得有些可笑。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强大的灵力爆发,只有慢腾腾的抬手、侧身、后退、或者干脆站着不动。
但就是这种近乎儿戏的应对,却让每一个气势汹汹扑上来的对手,都像是自己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或者陷入了诡异的泥潭,最终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败下阵来。
台下从最初的死寂,到窃窃私语,再到一片哗然!
见鬼了!这叶清梦身上有古怪!
她是不是偷偷练了什么邪功
放屁!你看她身上哪有半点邪气
那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所有对手都自己摔跤吧
我知道了!是运气!她走了狗屎运!
运气能好成这样连着七八场
高台上,刘长老和一众执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们交换着眼神,充满了惊疑和不解。以他们的眼力,竟然也完全看不透!叶清梦身上确实没有动用任何邪法妖术的痕迹,灵力波动微弱得可怜,甚至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可偏偏...结果就摆在那里!
我的三位师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茫然,逐渐演变成了某种近乎麻木的呆滞。他们看着我一场又一场地蒙混过关,眼神空洞,仿佛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崩塌。
终于,我一路躺进了决赛。
决赛的对手,是外门公认的第一人——秦烈。炼气八层巅峰,一手流火剑诀使得炉火纯青,据说已得内门一位长老的青眼,是此次内门名额最有力的竞争者。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被轻视的愠怒。让他和眼前这个靠着诡异运气混进决赛的废物同台,对他而言简直是侮辱。
叶清梦,
秦烈的声音冰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走到这里。但到此为止了。我会让你原形毕露。
他手中赤红色的长剑流火嗡嗡作响,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昨晚看话本子睡晚了点:哦,好。快点打吧,打完好回去,我灶上还煨着汤呢。
这话彻底点燃了秦烈的怒火。他眼中寒光爆射,不再废话,周身火灵力轰然爆发!
流火——焚天!
赤红色的剑光瞬间暴涨,化作一片汹涌的火浪,带着焚灭一切的灼热高温,铺天盖地向我席卷而来!整个擂台的温度急剧升高,台下的弟子们惊呼着纷纷后退。这一剑,威力远超之前所有对手!秦烈是动了真怒,要一招将我彻底击溃!
刘长老和执事们霍然起身,神色凝重,准备随时出手救援,怕秦烈盛怒之下收不住手闹出人命。
三位师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赵锐更是失声喊了出来:师妹小心!
面对这焚天煮海般的烈焰剑浪,我依旧站在原地,没躲,也没试图格挡。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疯了!
台下有人尖叫。
就在那恐怖的火焰剑浪即将把我吞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无形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以我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华。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最深沉的古井,只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然而,就是这看似微弱的涟漪拂过——
那气势汹汹、焚灭一切的流火剑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地拂过,又像是炽热的烙铁突然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寒冰深渊。
嗤啦!
一声轻响,如同滚烫的铁块淬火。
汹涌的火浪,瞬间凝固!然后,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那足以焚金化铁的烈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冷却、消散...最终,化作几缕袅袅的青烟,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秦烈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僵在原地。他脸上那冰冷的愤怒和必胜的倨傲,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和茫然彻底取代。他手中的流火剑,剑身上的赤红光芒完全黯淡下去,甚至微微颤抖着,发出低低的哀鸣。他感觉自己和本命灵剑的联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瀚如渊的力量,轻柔却无比彻底地...切断了。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剑柄逆袭而上,冻得他半边身子都僵了。
噗——
秦烈身体剧烈一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最终单膝跪倒在擂台上,用剑拄着地才勉强没有倒下,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整个演武场,落针可闻。
死寂。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旗子不飘了,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石化咒,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极致的震惊和呆滞。
高台上,刘长老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擂台上那个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的少女。
我缓缓睁开眼睛,似乎还有点不适应刺眼的阳光。看了看单膝跪地、面如死灰的秦烈,又看了看台下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最后目光落在同样石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三位师兄身上。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演武场:
那个...执事师兄是不是...该宣布结果了我汤快熬干了。
死寂被打破,演武场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秦师兄...败了一招不!她根本就没出招!
妖法!绝对是妖法!
放屁!长老们都看着呢!你看刘长老那脸色!
那...那到底是什么
议论声、惊呼声、质疑声如同沸腾的开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擂台上那个一脸无辜、仿佛还没睡醒的少女身上。
执事弟子如梦初醒,声音发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决...决赛...叶清梦...胜!本届外门小比魁首...叶清梦!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更加汹涌的哗然和无数道探究、惊惧、茫然交织的目光。
秦烈被同门搀扶下去,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高台上,刘长老和一众执事面面相觑,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刘长老重重咳了一声,压下满场喧哗,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我:叶清梦!你...你方才所用,究竟是何手段!
我一脸坦然:回长老,弟子没用手段啊。
胡说!
旁边一位脾气火爆的执事忍不住喝道,若无手段,秦烈怎会如此!
我眨了眨眼,很认真地解释:可能...秦师兄用力太猛,灵力运转出了岔子或者...他昨晚没睡好
我顿了顿,补充道,弟子真的就是站着没动。长老您要是不信,可以检查。
刘长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当然不信!可刚才他全程紧盯,灵识笼罩,确实没发现叶清梦动用任何已知的术法、符箓或者法器!她身上那股微弱得可怜的灵力,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波动过!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此事...本座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长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去。他得赶紧去找内门长老汇报,这事太邪门了!
小比草草收场。魁首的奖励——一瓶据说能助益突破瓶颈的凝元丹和一次进入内门藏经阁一层挑选功法的机会——被执事弟子神情古怪地塞到了我手里。
我拿着丹药瓶和令牌,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洗礼下,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小院。
三位师兄像三条尾巴一样,沉默地跟在我后面。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混合着震惊、困惑、茫然,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进了院门,我随手把凝元丹扔在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那瓶无数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丹药,在我眼里跟块石头差不多。
我走到我的宝贝躺椅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满足地喟叹一声。
师...师妹...
大师兄林风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你刚才...

我掀开眼皮看他。
你...你的修为...
林风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眼神锐利地在我身上扫视,为何...为何能...
哦,你说那个啊。
我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躺久了,躺通了吧
躺...躺通了
二师兄陈砚失声重复,手里的扇子差点又掉了。
嗯,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以前绷得太紧,弦都快断了,灵气也堵得慌。这几个月啥也不想,吃好睡好,晒太阳种菜,心里头那根弦松了,堵着的地方...好像自己就通了
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没有刻意催动,一丝极其精纯、凝练、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浑厚气息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在我掌心汇聚、流淌。那灵力的质感和强度,哪里还是什么炼气六层赫然是炼气大圆满,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筑基门槛的征兆!而且那灵力中蕴含的意境,沉静如渊,浑厚似海,与他们所知的任何一种功法路数都截然不同!
三位师兄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掌心那缕缓缓流淌的灵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灵力的精纯与厚重,那绝不是靠丹药堆砌或者强行冲关能达到的境界!那是一种近乎返璞归真、圆融自在的状态!
心静了,气就顺了。气顺了,道...好像自己就来了
我收回手,那缕灵力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师兄们,还有事吗没事我睡会儿,刚才站着也挺累的。
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
三位师兄像三根木头桩子杵在院中,久久无言。他们看看石桌上那瓶被随意丢弃的凝元丹,看看菜畦里长势喜人的青菜萝卜,再看看躺椅上那个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睡着的背影。
大师兄林风那张万年冰山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神剧烈地挣扎着,像是在进行一场颠覆灵魂的天人交战。
二师兄陈砚摇扇子的手彻底停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常年炼丹而有些苍白瘦削的手,又看看自己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再看看旁边沾着新鲜泥土的锄头,眼神迷茫。
三师兄赵锐则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他那把宝贝破风剑,眼神发直,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绷太紧...弦会断...躺通了...躺通了...
夕阳的金辉洒满小院,暖融融的,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慵懒的金边。
我闭着眼,听着身后那三道凌乱而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缓,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嗯,今天的太阳,真暖和。
外门小比的风波,像一场飓风席卷了整个青云仙门。
叶清梦这个名字,从堕落废柴一跃成了神秘怪胎。关于我那场诡异胜利的猜测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隐世高人的隔代传人、身怀逆天异宝、练了某种失传的太古秘术...甚至还有离谱的说我被上古大能夺舍了。
内门也派了长老下来,一脸严肃地找我谈话。我把对刘长老那套说辞又搬了一遍——站着没动、可能他自己岔气了、躺久了就通了。那长老用灵识把我里里外外扫了八百遍,就差没切片研究了,最终也是一脸怀疑人生地走了,留下一句此子...颇为奇特,需多加观察。
观察就观察呗。我该吃吃,该睡睡,该种菜种菜。凝元丹送给二师兄陈砚了,他研究丹药的,应该用得上。内门藏经阁的令牌在石桌上落灰呢,懒得去。进去还得爬那么高的山,多累。
我的小院,却成了整个外门最诡异的地方。
先是三师兄赵锐。他消停了几天,然后在一个清晨,抱着他的铺盖卷,哐当一声扔在了我院子的柴房门口。
师妹!
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声音却有点虚,我...我以后住这儿了!监督你...呃,不,向你学习!
我瞅了瞅他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又瞅了瞅他怀里抱着的、明显是刚买的崭新锄头,点点头:哦。柴房自己收拾。院东边那块地还空着,归你。
赵锐如蒙大赦,扛着锄头就冲向了那块空地,吭哧吭哧开始刨地,那劲头比他练剑还猛。
接着是二师兄陈砚。他没搬铺盖,但出现的频率高得吓人。今天提着一篮子据说能静心安神的草药种子,明天抱着一摞《田园杂记》、《山居笔记》之类的闲书。
师妹,你看这‘清心草’种这儿如何据说伴生菜蔬,味道格外清甜。
他指着我院墙根下一小块阴凉地,笑容温和,但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
行啊。
我啃着苹果,含糊应道。
他立刻兴致勃勃地挽起他那从不沾尘的月白袍袖,露出两截白皙的胳膊,笨拙地开始松土、播种。那专注的神情,比他盯着丹炉火候时还认真。
最后是大师兄林风。他是最别扭的一个。每次来我院子,都像脚下踩着钉子。要么背着手在菜畦边踱步,眉头紧锁,盯着绿油油的菜叶子仿佛在研究什么绝世剑谱。要么就一言不发地坐在石凳上,板着脸,看着赵锐吭哧吭哧刨地,看着陈砚小心翼翼地侍弄草药。
终于,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林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到我常躺的那块最大的青石板旁——那是我晒太阳的专属宝地。他站定,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动作却透着一股僵硬的迟疑。
然后,在我、陈砚、赵锐三人六只眼睛的注视下,这位青云外门弟子心中最威严冷峻、一丝不苟的大师兄,慢慢地、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腹部,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天边绚烂的晚霞。那副样子,不像放松,倒像是挺尸。
旁边的陈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袖子掩住嘴。赵锐扛着锄头,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我也忍不住乐了。我起身,走到他旁边,学着他以前训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大师兄,放松点。绷这么紧,石头都比你软和。肩膀沉下去,对...腰别挺那么直...哎,算了,随你吧。
林风的身体更僵硬了,耳根子却悄悄地红了。他梗着脖子,依旧死死瞪着天空,仿佛跟那片云彩有仇。
夕阳的金辉暖暖地洒满小院,给绿油油的菜叶、新翻的泥土、还有石板上那个僵硬的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我溜达回我的专属躺椅,舒舒服服地窝进去,拿起旁边小几上洗好的水灵灵的红萝卜,咔嚓咬了一大口。
清甜,爽脆,带着泥土的芬芳。
嗯,这日子,真不赖。
远处,赵锐吭哧吭哧的刨地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陈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小心地给他的清心草浇水。旁边青石板上,大师兄林风依旧挺得笔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真的往下塌了那么一丝丝。
晚风吹过菜畦,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低语。
我翘起脚丫子,晃了晃。
仙门新气象嗯,好像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