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全军区的活英雄陈卫东那天,我没见过他。
只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一句话:
等我回来,给你挣个凤冠霞帔。
可我等来的,却是一纸离婚报告,和他表妹挺着肚子上门。
她说,她肚子里的,才是陈卫东的种。所有人都劝我认命,一个乡下孤女,配不上雪山顶上的苍鹰。
可他们不知道,我这只燕子,也能飞上雪山,掀翻他们的天。
01
嫂子,你就签了吧,别耽误我哥的前程。
一张印着离婚报告的纸,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推到我面前。
我盯着那几个字,耳边是陈家小妹陈红茶里茶气的声音。她剪着时髦的招手停发型,穿着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与我这个穿着粗布衣的乡下女人,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这是我嫁给陈卫东的第三个月。
陈卫东,军区最年轻的团长,戍守在终年积雪的喀喇昆仑山上,是个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而我,林雪梅,是他素未谋面的妻子。
三个月前,媒人踏破门槛,说我八字旺夫,能给常年身处险境的陈卫东带来福气。陈家为了给他冲喜,用三大件和三百块彩礼,把我娶进了门。
我没见过他,只看过他一张穿着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像刀刃。他只是看着镜头,就让我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乡下丫头,想到了气贯山河四个字。
我以为,嫁给英雄,这辈子就有了依靠。
可现在,依靠变成了笑话。
嫂子,我哥在信里说了,他跟你没感情,当初娶你就是为了冲喜。现在他在部队上有了心上人,想追求自己的幸福。你是个好人,就成全他吧。陈红的声音柔柔的,话里的刀子却淬了毒。
我婆婆,张桂兰,坐在八仙桌的主位上,端着搪瓷缸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林雪梅,我们陈家没亏待你,彩礼你带走,就当这门婚事没发生过。
她的语气,像是在打发一个上门讨饭的乞丐。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嫁过来这三个月,我当牛做马,伺候他们一家老小,换来的就是一句没亏待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陈红,直直地看向婆婆:妈,卫东人呢离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是他亲口跟我说我要见他。
放肆!张桂兰把搪瓷缸子重重往桌上一磕,卫东在雪山上保家卫国,哪有时间回来跟你一个村妇掰扯他把事情全权委托给小红了,你看字不就得了!
陈红立刻把那张纸又往前推了推,脸上的得意几乎藏不住。我看见落款处,确实是陈卫东三个字,那笔锋,龙飞凤舞,和我偷偷珍藏起来的他写给部队的报告草稿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冬月的冰窟窿里。
他真的不要我了。
陈红看我失魂落魄,嘴角那抹笑意再也压不住,她伸手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整个屋子的人都听见:
嫂子,你就别犟了。我哥说了,他亏欠了我。这次回来探亲,他……他跟我承诺了,会给我和孩子一个名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头顶炸开。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她那张看似无辜的脸。
孩子
我婆婆的脸色也变了,但不是惊,而是喜。她嚯地站起来,几步走到陈红身边,盯着她的肚子,声音都在发颤:小红,你……你说的是真的你怀了卫东的骨肉
陈红羞涩地点了点头,眼角却瞟着我,充满了挑衅。
哎哟我的老天爷!我们老陈家有后了!张桂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她小心翼翼地扶着陈红,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转过头,她再看向我时,那点仅存的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刻骨的嫌恶和不耐烦:林雪梅,你还赖着做什么赶紧签字滚蛋!别在这碍眼,冲撞了我金贵的孙子!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他有了心上人,而是他早就和自己的表妹搞在了一起。
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倒成了他们爱情故事里最大的绊脚石。
屋外的阳光明明很暖,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看着眼前这对惺惺作态的婆媳,看着那张冰冷的离婚报告,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把我当傻子,把我当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可我林雪梅,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我忽然笑了。
我拿起那张离婚报告,在她们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把它撕成了碎片。
这婚,我不离。
我看着张桂兰瞬间铁青的脸,和陈红不敢置信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想让我滚蛋可以。让陈卫东,滚回来,亲自跟我说。
不把他从雪山顶上薅下来,我怎么知道,海边的风,到底能不能吹到他心里去
02
反了你了!张桂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捏我们家卫东我告诉你林雪梅,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妈,我是卫东明媒正娶的妻子,受《婚姻法》保护。只要我不点头,谁也别想把我从这个家赶出去。我站得笔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爹虽然死得早,但他生前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教过我识字,也教过我,人不能没有骨气。
陈红在一旁煽风点火:嫂子,你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吗我哥是战斗英雄,你闹大了,影响他的声誉,你担待得起吗
英雄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英雄就能搞大自己表妹的肚子,然后把冲喜的糟糠妻一脚踹开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倒想看看,是他陈卫东的名声受影响,还是我这个受害者的名声受影响。
我这是在赌。
赌他们陈家最在乎的,就是陈卫东那身军装和英雄的名号。
果然,张桂兰的脸色变了。她可以不在乎我,但不能不在乎儿子的前途。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着陈红的手,走,我们不跟这个泼妇一般见识。金孙要紧。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
晚上,我躺在冰冷的婚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张床,我睡了三个月,另一边却永远是空的。
我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
那天,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来看热闹,羡慕我嫁了个大英雄。我也曾满心欢喜,偷偷拿出那张黑白照片,想象着他回来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把他们一家人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做饭,只为他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温馨的家。
可我等来的,却是背叛和羞辱。
我不信。
我不信照片上那个眼神清正的男人,会是这样一个龌龊小人。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床做饭,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张桂桂和陈红看我的眼神像刀子,我也全当没看见。
吃完饭,我回屋收拾东西,在一个旧箱子底,翻出了我所有的信。那都是我写给陈卫东的,三个月,一共十二封。
每一封,我都详细地记录了家里的事,我的心情,还有我对他的期盼。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布包里,这是我的证据。
下午,我借口回娘家,去了镇上的邮局。
同志,你好,我想问一下,寄往喀喇昆仑边防部队的信,大概多久能到我问邮局那个戴着眼镜的大叔。
大叔抬起头,去那雪山顶上啊那可远了,路又不好走,少说也得一个月。有时候大雪封山,两三个月都有可能。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月
陈红说,陈卫东是在部队上有了心上人。可他三月份才从家里探亲回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认识新人,还爱得要死要活,连离婚报告都寄回来了
这时间,对不上!
除非……除非那个心上人,根本不是部队的,而是他一直藏在心里的。
那个人,就是陈红。
他们是表兄妹,青梅竹马。陈卫东探亲的时候,两个人旧情复燃,珠胎暗结。他回到部队,就立刻要跟我离婚。
这个推测,似乎天衣无缝。
可我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又在说,不对,不是这样的。
那个在照片里看着我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和阴暗。
我走出邮局,心里乱成一团麻。
回到陈家,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张桂桂的叫骂声。
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钱!
我冲进屋,只见张桂桂指着我的鼻子,气急败坏。
陈红站在一旁,假惺惺地劝着:妈,您别生气,说不定是嫂子记错了地方,不是故意要拿的。
什么记错了!我放在枕头底下的五十块钱不见了!家里就她一个外人,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张桂桂一口咬定。
五十块钱,在这个年代,是一个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是一笔巨款。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我根本没进过你的房间!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你敢不敢让我搜身!张桂桂说着,就要上前来撕扯我的衣服。
我连连后退,护住自己的布包。
陈红哎呀一声,指着我的布包,妈,你看,嫂子的包那么鼓,她下午还鬼鬼祟祟地出去了。钱肯定在里面!
这简直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瞬间明白了。
这是给我设的套。她们知道我不肯离婚,就想栽赃我偷窃,把我名声搞臭,逼我净身出户。
好狠的手段。
就在张桂桂要扑过来抢我包的时候,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我没有护着包,反而把它举了起来,然后当着她们的面,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桌子上。
哗啦——
十二封信,像雪片一样散落开来。
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
只有最上面一封信的信封上,盖着一个红色的戳。
那是一个退信的戳。
我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
03
钱呢钱在哪里张桂兰在信堆里疯狂翻找,却连一毛钱的影子都没找到。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没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封被退回来的信。
那是我寄出的第一封信,信封上,地址和收信人写得清清楚楚:西疆喀喇昆仑边防团,陈卫东(收)。
可是在收信人的名字旁边,邮戳盖下了一行小字: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
怎么可能!
他是边防团的团长,怎么会查无此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极其荒谬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嫂子,这是什么陈红也看到了那封信,她装作好奇地拿起来,念出了那四个字,查、无、此、人哎呀,我哥怎么会查无-人呢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嘴上说着担心,眼睛里却闪动着兴奋的光。
张桂兰也凑过去看,当她看清那四个字时,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不可能!卫东上个月还寄了钱和信回来!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大声嚷嚷起来。
信呢我猛地抓住她话里的漏洞,卫东给家里的信呢拿出来给我看!
我……张桂兰卡了壳,眼神躲闪,信我看过就烧了!你管得着吗!
欲盖弥彰。
我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陈卫东,很可能出事了。
而她们,在合伙瞒着我。
至于那封离婚报告,恐怕也是伪造的。陈红模仿陈卫东的笔迹,想把我这个正妻骗走,然后顺理成章地霸占陈家的一切。
如果陈卫东真的牺牲了,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是谁的,都可以谎称是英雄的遗腹子,名正言顺地接受部队和国家的抚恤。
好一招偷梁换柱,好一招鸠占鹊巢!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人心,怎么可以险恶到这种地步!
五十块钱,我会找到的。我收起散落的信,冷冷地看着她们,但是今天这事,没完。你们最好祈祷卫东没事,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我不再看她们惨白的脸色,转身回了房,把门重重地锁上。
我必须去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还要被最亲近的人算计!
可是,去西疆,谈何容易路费、路条,我一样都没有。
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只有不到五块钱。连一张去省城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我一夜没睡,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打开箱子,从最底下拿出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个银手镯。手镯很旧了,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我娘说,这是外婆传下来的,是我们的传家宝。
我攥着手镯,心里默默地对我娘说:娘,对不起了。但是现在,我要用它,去换我的丈夫。
第二天,我揣着手镯,跟张桂兰说我回娘家住几天。她巴不得我走,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我去了镇上最大的供销社,那里的经理认识我爹。我把手镯给他看,说家里急用钱,想当掉。
经理是个好人,他知道我的难处,叹了口气,给了我一个公道价:一百五十块钱。
雪梅啊,这可是你娘留下的念想,真舍得
我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叔,有些东西,比念想更重要。
拿着这笔巨款,我感觉像是揣着火。我又去求村长,磨破了嘴皮子,说我丈夫在部队病重,我得去照顾他。村长看我可怜,又敬佩陈卫东是英雄,最终给我开了一张出远门的路条。
路费和路条都有了,万事俱备。
就在我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陈红却像个鬼一样出现在了我身后。
嫂子,你要去哪儿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却像毒蛇。
我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我回娘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是吗她拖长了语调,可是我怎么听说,你去供销社当了东西,还去村长那开了路条嫂子,你这是要……私奔啊
她故意把私奔两个字说得很大声,引得周围的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你胡说八道!我厉声喝道。
我胡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哥的信又到了。他说,你要是再无理取闹,他就只能请部队出面,强制执行离婚了。你现在带着钱跑路,不是私奔是什么难不成,你是想去找那个给你钱的野男人
她的话,恶毒至极。
一瞬间,所有的指指点点都对准了我。
看不出来啊,这林雪梅长得老老实实的,居然在外面有人了。
嫁了陈英雄还不知足,真是水性杨花。
我气得浑身发抖,百口莫辩。
陈红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一步步向我逼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林雪梅,你斗不过我的。陈卫东是我的,陈家也是我的。你一个乡下丫头,拿什么跟我争
她以为,她赢定了。
可她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我看着她那张得意的脸,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没有再跟她争辩,而是猛地转身,朝着村口的广播站跑去。
我要把事情,彻底闹大!
04
嫂子,你要干什么!陈红脸色大变,立刻追了上来。
我充耳不闻,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跑。村里的广播站就在前面,只要我能拿到话筒,我就能把一切都说出去!
陈红在后面死死地追着我,尖叫着:快来人啊!林雪梅偷了家里的钱要跑路了!她疯了!
她的喊声引来了更多的人,他们试图拦住我,但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谁拦我,我就撞开谁。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被他们困在这里,我要去西疆,我要找到陈卫东!
就在我快要跑到广播站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狠狠地将我撞倒在地。
是我的小叔子,陈卫国。
他一米八的大个子,把我压得死死的,我手里的布包也飞了出去,里面的钱和路条散落一地。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臭娘们!还敢跑!陈卫国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陈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捡起地上的钱和路条,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她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脸,轻蔑地说:林雪梅,我说了,你斗不过我的。
周围的村民指指点点,没有人上来帮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偷钱私奔、不守妇道的坏女人。
我被陈卫国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来,押回了陈家。
张桂兰看到我狼狈的样子,又看到陈红手里的钱,气得直接抄起院子里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我们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扫帚一下下地落在我身上,很疼,但我一声没吭。
我的身体是疼的,心却是冷的。
我看着这一家人的嘴脸,看着他们如何颠倒黑白,如何把我往死里逼。
我被关进了柴房。
门从外面锁上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
我输了吗
不,我没有。
只要我还没见到陈卫东,我就不算输。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身上被打的地方疼,头也疼得像要炸开。我迷迷糊糊地,好像看到了我娘。
她摸着我的头,心疼地说:雪梅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时候,善良要带点锋芒。
天亮的时候,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柴房的门被打开了,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张桂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
起来,跟我去一趟公社。
我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样,挣扎着站起来,跟着她走了出去。
到了公社大院,我才发现,陈红和陈卫国也在。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绿色的解放卡车。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人走了过来,是公社的李主任。
张大娘,这就是你儿媳妇李主任皱着眉头打量着我。
对,就是她!张桂兰指着我,李主任,我儿子在前方保家卫国,她倒好,在家里偷钱,还想跟野男人跑了!这种女人,就该抓起来游街!
李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发着烧,头重脚轻,但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看着他们,忽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
他们是要在公社领导面前,把我的罪名坐实。这样一来,他们再提出离婚,就是合情合理,而我,将会被所有人唾弃。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李主任看向我,语气很严肃。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站直了。
我没有看张桂兰,也没有看陈红,而是直直地看向李主任,看向他胸前别着的那枚党徽。
李主任,我不认。
我的声音沙哑,但很清晰。
我没有偷钱,钱是我当了我娘的遗物换来的。我也没有要私奔,我只是想去西疆,找我的丈夫,陈卫东。
你胡说!陈红立刻跳出来,我哥明明给你寄了离婚报告,是你自己死皮赖脸不肯签!
哦我转向她,目光如炬,你说那离婚报告是你哥寄的,那他为什么要把信寄给你,而不是直接寄给我这个当事人你说他有心上人了,那为什么三个月前他探亲在家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提
我……陈红被我问得一时语塞。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追问:你说你怀了我丈夫的孩子,那你敢不敢现在就跟我去医院检查让医生看看,你到底怀了几个月!看看时间,到底对不对得上!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直戳陈红的要害。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05
你……你血口喷人!陈红的声音尖利,带着慌乱,我和卫东哥是清白的!你这个毒妇,自己不检点,还想往我们身上泼脏水!
我是不是泼脏水,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我步步紧逼,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她脸上,你敢吗
陈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张桂兰的身后。
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主任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看着陈红闪躲的眼神和张桂兰难看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对张桂兰说:张大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卫东同志是战斗英雄,他的家事,我们不能不重视。如果真像你儿媳妇说的这样,你们这可就是欺骗组织,问题很严重!
张桂兰一听欺骗组织这四个字,腿都软了。
不不不,李主任,你别听她胡说,她就是不想离婚,故意在这搅混水!
是不是搅混水,我们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李主任一挥手,小王,你现在就带陈红同志去卫生院,让妇科大夫给她做个检查。
我不去!陈红尖叫起来,死死地抓住张桂兰的胳膊。
她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她心虚。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公社大院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带着一路风尘,猛地停在了院子中央。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肩膀上扛着两杠一星的军官,快步走了下来。他皮肤黝黑,神情严肃,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径直走到李主任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请问,哪位是林雪梅同志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愣住了,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就是。我沙哑地回答。
那名军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和身上的伤痕时,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声音沉痛。
林雪梅同志,我是西疆军区派来的。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千斤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你的丈夫,陈卫东同志,在半个月前的一次边境巡逻任务中,为了掩护战友,不幸……壮烈牺牲了。
轰——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彻底崩塌。
牺牲了……
那张黑白照片上,眼神清正的男人,那个说要回来给我挣凤冠霞帔的男人,就这么没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尖锐的鸣叫。我看着那名军官开开合合的嘴,看着张桂兰瞬间瘫软在地的身体,看着陈红脸上那抹一闪而过的窃喜。
原来,我那封查无此人的信,不是因为地址错了,而是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原来,我所有的坚持和抗争,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的丈夫,已经死了。
我这个寡妇,还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分,跟人斗得你死我活。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我倒下的前一秒,我好像看到,那名军官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愧疚
06
我再次醒来,是在公社的卫生院里。
白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
我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军官。他坐在床边,见我醒了,立刻站了起来。
林雪梅同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我不是为陈卫东哭。我跟他没有感情,甚至没见过面。
我是为我自己哭。
为了我那短暂而可笑的婚姻,为了我那不曾开始就已结束的指望。
对不起。军官的声音充满了歉意,是我们来晚了。
我转过头,沙哑地问:什么意思
军官叹了口气,从头说起。
原来,陈卫东出事后,部队第一时间就准备派人来通知家属。但是因为大雪封山,道路中断,他们也是今天早上才赶到县城。
他们先去了陈家,结果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我们都在公社。
那封离婚报告,是怎么回事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军官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们调查过了。那封离婚报告,是伪造的。陈卫东同志在牺牲前,立过一份遗嘱。遗嘱里,他把他所有的积蓄、津贴,以及部队发放的抚恤金,全部留给了你。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
他还说,军官的眼神里,流露出敬佩,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娶了你,却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他说,如果有来生,他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亲口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嫁给他。
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终于明白了。
陈红和张桂兰,她们一定是早就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陈卫东牺牲的消息。
所以她们才敢那么肆无忌惮,伪造离婚报告,栽赃我偷窃,想把我这个合法的遗产继承人赶走,然后霸占一切。
她们不是在算计我的丈夫,她们是在吃我丈夫的人血馒头!
她们人呢我擦干眼泪,声音冷得像冰。
李主任已经报警了。伪造烈士文件,侵吞烈士遗产,这是重罪。她们跑不了。军官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我能……去看看他吗我轻声问。
军官沉默了一下,他的遗体,因为雪山环境恶劣,暂时无法运回。军区决定,就地安葬。等明年开春,我们会把他的骨灰送回来。
我的心,又被扎了一下。
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了。
不过,军官话锋一转,我们整理烈士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样东西。我们觉得,应该交给你。
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他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块摔得变了形的军用怀表。
表的指针,永远地停在了一个时刻。
表的背面,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那字,是用刀尖,或者别的什么尖锐的东西,一下一下刻上去的。
字迹很浅,几乎快要看不清。
我凑近了,辨认了很久,才终于看清了那几个字——
雪梅,等我。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原来,海边的风,真的吹上了雪山顶。
只是,等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07
我最终还是没能去成西疆。
那场高烧,加上巨大的精神打击,让我的身体彻底垮了。我在卫生院躺了半个多月才缓过来。
这期间,李主任和那位军官来看过我几次。
陈红和张桂兰的案子已经查清了。陈红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陈卫东的,而是她在县城里认识的一个小混混的。她得知陈卫东牺牲的消息后,就动了歪心思,想来一招狸猫换太子。
张桂兰则是利欲熏心,为了儿子的抚恤金和那份烈士家属的荣耀,选择跟陈红同流合污。
最终,陈红因诈骗罪、伪造公文罪,被判了十年。张桂兰因为是从犯,年纪也大了,判了三年,缓期执行。
陈家,彻底倒了。
陈卫国,那个打了我一巴掌的男人,也被单位开除了。
他们都付出了代价。
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出院那天,军官来接我。他告诉我,部队给我安排了住处,就在县城的军区家属院。陈卫东的抚恤金和遗物,也都一并交给了我。
我成了一名烈士遗孀。
我住进了一个小小的单间,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墙上,挂着一张陈卫东的二等功奖状。
我把那块摔坏的怀表,放在了奖状下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我开始很少说话,每天就是对着那张奖状和怀表发呆。
我时常在想,陈卫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刻下那行字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也曾无数次地想象过我的样子
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阴阳两界,却因为这一场荒唐的婚姻,和一块破碎的怀表,产生了某种奇特的联结。
我开始给他写信。
就像以前一样,把信写好,装进信封,写上那个我再也无法寄达的地址。
然后,把信一封封地,收进那个旧箱子里。
我跟他说我的生活,说今天的天气,说家属院里王大妈家的孙子又淘气了。
我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延续着他本该拥有的人间烟火。
转眼,冬天过去,春天来了。
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那位军官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头上戴着一顶军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腿上盖着一条军大衣,看不出情形。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军官的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
林雪梅同志,有个人……想见你。
他说着,退到了一边。
轮椅上的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我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我手里的毛线团,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黝黑,消瘦,左边的眉骨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从眉毛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可是那双眼睛,那深邃的、明亮的、仿佛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
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我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痛苦,有狂喜,还有……无尽的温柔和歉疚。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是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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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陈卫东
他不是……牺牲了吗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军官,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军官走上前来,声音里也带着后怕和庆幸。
这是一个奇迹。
原来,当初陈卫东为了掩护战友,被雪崩冲下了悬崖。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军区也按照烈士的标准上报了。
可是,半个月后,一支哈萨克族的牧民队伍,在山谷里发现了他。
那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还有严重的冻伤。但他凭着惊人的意志力,硬是活了下来。
因为伤势太重,加上大雪封山,他被牧民们藏在帐篷里,养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前不久,雪化了,才被下山的牧民送到山下的哨所。
那……那封遗书和怀表我颤声问。
遗书是他昏迷前,口述给战友的。他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军官解释道,至于那块怀表,是他被雪崩冲走时,从身上掉落的,后来被搜救队找到了。
所以,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乌龙。
一场差点让我和他,天人永隔的乌龙。
我看着轮椅上的陈卫东,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那眼神,滚烫得几乎要将我融化。
我忽然想起那句雪梅,等我。
原来,他不是让我等他的魂归故里,而是让我等他,活着回来。
我的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哭什么他伸出手,想帮我擦眼泪,却因为身体的伤,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我哭得更凶了。
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
我的丈夫,回来了。
我蹲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欢迎回家。
那天晚上,我的小屋里,第一次有了男主人的气息。
他暂时住在了这里。
我帮他擦洗身体的时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伤。
他的左腿,因为长时间的缺血坏死,从膝盖以下,被截掉了。右臂也因为骨折,至今还打着石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的皮肤上。
曾经那个气贯山河的男人,如今,成了一个残疾人。
他很沉默,也很抗拒我的照顾。
尤其是当我给他换药,看到他空荡荡的裤管时,他会猛地别过头去,下颌绷得紧紧的,像一头受伤的、不愿被人看到伤口的狼。
我知道,他心里的坎,比身上的伤更难愈合。
从一个万众敬仰的战斗英雄,到一个需要人照顾的残疾人,这种落差,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对我说:我们……还是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我正在给他掖被角的手,顿住了。
为什么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个废人了。我给不了你凤冠霞帔,只会拖累你。他看着天花板,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你还年轻,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
我没有生气,只是心疼。
我坐到床边,拿起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陈卫东,你听好了。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嫁给你的时候,嫁的是一个叫陈卫东的男人,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不是嫁给你的腿,也不是嫁给你的军功章。
你的伤,不是你的耻辱,是你的勋章。是我林雪梅的荣耀。
以前,你在雪山上守护国家。以后,在家里,换我来守护你。
至于离婚,我笑了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你想都别想。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甩掉我没门!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又在瞬间重组。
许久,他才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09
陈卫东的回归,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家属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死而复生的战斗英雄,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
但伴随传奇而来的,还有无尽的流言蜚语。
听说了吗陈团长残废了,腿都没了。
哎,真是可惜了,那么一个英雄人物。
他那个乡下媳妇倒是好命,守了几个月寡,男人就回来了。这下可就成了英雄的家属,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什么好命守着个残废过一辈子,有什么好的我看啊,不出一年,那女的就得跑。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总是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回来了,我的家,完整了。
我开始学着照顾他。每天给他擦洗、换药、按摩那条萎缩的伤腿。我还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学来了针灸的法子,每天坚持给他扎针,希望能刺激他的肌肉恢复。
我还把他的轮椅擦得锃亮,每天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他去院子里晒太阳。
一开始,他很抗拒。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我就推着他去最偏僻的角落,找一棵大树,我们在树下看书,或者就只是发呆。
我把我在信里跟他说过的那些家长里短,又重新说给他听。
……王大妈家的孙子叫铁蛋,上次把李政委家的玻璃打碎了,被他爸吊起来打了一顿,哭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
他静静地听着,嘴角会偶尔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他话不多,但他的眼睛,总是在看着我。
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你……恨我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指的是这场荒唐的婚姻,指的是我替他承受的那些委屈。
我摇了摇头,不恨。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感谢这场婚姻。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种男人,他可以为了国家,连命都不要。也可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妻子,把所有的身后事都安排好。
陈卫东,你是个英雄。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的眼眶,红了。
这个在雪崩面前都未曾屈服的男人,却在我的几句话面前,溃不成军。
他握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雪梅,对不起。等我好了,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我笑了,好啊,我等着。等你好了,你得给我挣一个真正的凤冠霞帔。
好。他重重地点头,我给你挣。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精神也慢慢恢复了。
他开始主动跟院子里的邻居打招呼,甚至会跟人开几句玩笑。
他那条伤腿,在我的按摩和针灸下,竟然奇迹般地有了一些知觉。
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以后装上假肢,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是我的婆婆,张桂兰。
她是从劳改农场里跑出来的。
她形容枯槁,头发花白,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她跪在我家门口,哭着求我,求陈卫东,原谅她。
卫东,妈错了!妈是鬼迷了心窍啊!你就看在妈生你养你的份上,饶了妈这一次吧!
陈卫东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冰。
我也没有说话。
对于这个曾经把我往死里逼的老人,我没有半分同情。
张桂兰看求我们没用,就开始撒泼打滚。
我儿子是英雄!你们不能这么对他妈!我要去告你们!告你们不孝!
她的哭喊声,引来了整个家属院的人。
大家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就在我准备开口把她赶走的时候,陈卫东突然动了。
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轮椅,竟然缓缓地、颤抖着,站了起来。
他只有一条腿,却站得笔直,像一棵不屈的松。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镇住了,包括张桂兰。
他看着张桂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陈卫东,没有你这样的妈。
我的命,是国家给的,是战友给的,是我妻子,林雪梅,一点一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当初,你们是怎么欺负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每说一句,就往前挪动一小步。
你们伪造我的离婚报告,想把她赶出家门,侵吞我的抚恤金。你们栽赃她偷窃,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关进柴房。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他走到了张桂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从今天起,我陈卫东,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以后,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滚。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张桂兰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周围的邻居,鸦雀无声。
我看着我男人的背影,他站得那么稳,那么直。
我知道,那个曾经气贯山河的陈卫东,真的回来了。
10
张桂兰最终被农场的人带走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我们背后嚼舌根。
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从同情和看热闹,变成了真正的敬佩。
秋天的时候,部队给陈卫东装上了当时国内最好的假肢。
经过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他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行走了。
他脱下了军装,办理了转业手续。
凭着他二等功的功勋,他被安排到县武装部,做一些文职工作。
工作很清闲,但他做得很认真。
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第二年春天,我怀孕了。
陈卫东比我还紧张,不准我干这个,不准我干那个,把我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家里的家务,他全包了。他拄着拐杖,在小小的厨房里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样子,成了我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画面。
十月怀胎,我生下了一个儿子。
陈卫东给他取名叫陈念安,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他说,他希望儿子能一辈子记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安,是多少人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也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守护我一生平安。
孩子满月那天,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比花还灿烂。
照片的背景,是我们那个小小的、却充满了温暖的家。
墙上,那张二等功的奖状和那块破碎的怀表,依旧挂在那里。
它们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雪山和大海,关于等待和守护,关于一个英雄和他素未谋面的妻子的故事。
后来,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签了那份离婚协议,如果我没有选择去寻找真相,那我的生活,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或许,我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被英雄抛弃的女人。
或许,我会随便找个人嫁了,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但命运,给了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选对了。
我用我的坚持和勇敢,为自己赢来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和最幸福的生活。
风,起于青萍之末。
爱,生于微末之间。
原来,只要有爱,海边的风,真的能吹暖雪山之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