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寒风如刀,刮过嶙峋的峭壁,发出凄厉的呜咽。鹰愁涧,这处连苍鹰都需敛翅的绝险之地,此刻却被一种沉闷而雄浑的轰鸣声彻底占据。那声音如同大地深处巨兽的心跳,带着灼热的气息,穿透呼啸的山风,震得涧底冻结的冰河都发出细微的呻吟。
凌泉勒马立于涧口外一处背风的巨岩后,玄色大氅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他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凌云前不久终于找到了红娘子的踪迹。
只见鹰愁涧那近乎垂直的崖壁之上,赫然开凿出数条蜿蜒如蛇的栈道!栈道尽头,数座依山而建的庞然巨物正吞吐着浓烟与火光!那并非寻常窑炉,而是形制古怪、高达数丈的土石高炉!炉体用烧红的黏土混合碎石垒砌,炉口喷吐着暗红色的火焰和滚滚黑烟,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粗大的竹管从山涧深处引水,驱动着简陋的水轮,水轮带动风箱连杆,将强劲的气流鼓入炉腹,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呼哧”声!
炉火熊熊,将半片山壁映照得一片赤红!热浪扭曲了空气,即使隔着百丈之遥,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铁锈、焦炭和硫磺的灼热气息!
“哥!看那边!”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指向涧底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
谷地中,黑压压聚集着不下千人!男女老幼皆有,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是河北、河东逃难而来的流民。他们脸上刻着冻疮和饥饿的痕迹,眼神却不再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希冀,死死盯着高炉下方!
炉火映照下,只见数十名精赤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用巨大的铁钳从炉口拖拽出炽热流淌的铁水!铁水注入简陋的砂模,冷却后,竟是一片片形制粗犷、边缘带着毛刺的…铁甲片!虽无精雕细琢,却厚实沉重,在火光下泛着暗红的凶光!
更令人震惊的是,炉旁空地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正飞快地将冷却的铁甲片用坚韧的皮绳串联、捆扎!动作熟练得如同缝补旧衣!很快,一件件粗糙却厚实的半身铁甲便被赶制出来!
“领甲!”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站在高处嘶吼,声音压过炉火轰鸣,“瘸子张!你腿脚不利索!护住前胸后背!这件给你!”
“王寡妇!带着三个娃!多领一副护心镜!”
“半大小子!过来!学怎么绑皮绳!自己护自己!”
一件件还带着余温的铁甲被分发下去!流民们颤抖着接过这冰冷的、却象征着生存希望的铁疙瘩,笨拙地套在身上。铁甲沉重,压得他们佝偻的脊背更低,但眼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却在铁甲的冰冷触感下,顽强地燃烧起来。
“红娘子…在给他们…铸铁甲?”凌云的声音干涩,脸上那道疤在炉火映照下扭曲跳动,“她…她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毁了我们吗?这…这是…”
“以铁聚人,以甲铸心。”凌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她在…养兵。养一群被逼到绝路、穿上铁甲就敢拼命的…饿狼。”他目光扫过那些流民穿上铁甲后骤然挺直几分的腰杆,扫过他们眼中那混合着感激与狠戾的光芒,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玄冰。这比单纯的复仇…更可怕!
就在这时!
涧口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一队人马出现在狭窄的山道上!为首之人,身着华丽的契丹锦袍,头戴貂帽,正是辽国南院枢密副使萧咄咄!他身后跟着数名辽国武士和一名手捧鎏金长匣的汉人通译。
“红娘子首领何在?”萧咄咄操着生硬的汉语,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矜持,目光扫过谷中那些身披粗陋铁甲的流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大辽南院枢密使萧咄咄,奉吾主之命,特来拜会!”
炉火轰鸣声中,一道猩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自最高那座高炉旁的栈道上缓缓步下。
红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