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港的黎明被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与血腥味窒息。海风卷着焦糊的木屑、硫磺的刺鼻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料腐臭,抽打在“定海号”冰冷的铁甲船舷上。凌泉站在舰桥,玄色大氅的下摆被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他手中紧握着一枚温润的犀角算筹,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金属栏杆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眼前的海湾,早已不是商船云集的繁华港汊,而是一片漂浮的坟场。
三十七艘!整整三十七艘悬挂着大食弯月旗、三佛齐金狮旗、占城神象旗的巨舰战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将琼州港外唯一通航的鹰嘴水道堵得水泄不通!舰船首尾相接,帆樯如林,黑洞洞的炮口从舷窗中探出,在稀薄的晨光下闪着幽冷的死亡光泽。更远处,还有更多舰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次海浪拍打船舷的闷响,都像是死神逼近的脚步。
“苏月白!滚出来!”
“交出祸首!赔偿血债!”
“踏平琼州!焚尽奸商!”
愤怒的咆哮混合着各种腔调的异域语言,如同海潮般从敌舰阵中一波波涌来,撞击着“定海号”的船舷。甲板上,水师官兵紧握刀枪,脸色苍白,汗珠顺着额角滚落,在冰冷的铁甲上凝结成霜。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沉默中蔓延。
舰桥指挥室内,气氛更是凝滞如铁。廉州水师统制韩世忠脸色铁青,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突,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海图上那片被红笔重重圈出的死亡水域,最终钉在角落那个一身素白、却脊背挺直如青竹的身影上。
“苏小姐!”韩世忠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你抛售丁香期货,压垮三佛齐百年香料基业!引得南洋诸国联军压境!如今琼州港已成死地!十万军民性命悬于一线!你…作何解释?!”
苏月白缓缓转过身。晨光透过舷窗,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金边。她手中捏着一卷染着墨渍的账册副本,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面对韩世忠的滔天怒火和满室将领或愤怒或绝望的目光,她脸上却无半分惊惶,只有一种近乎冰雪的沉静。
“韩统制,”她的声音清冽,穿透了舱内凝重的死寂,“三佛齐垄断香料,操控市价,盘剥诸国商旅,积怨百年。其国本,早已被贪婪蛀空。丁香期货,不过是一根稻草。”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锥,刺向舷窗外那片狰狞的舰影,“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稻草,而是它背上早已不堪重负的…金山银山。”
“强词夺理!”副将王魁猛地拍案而起,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苏月白脸上,“没有你那根稻草!骆驼还能苟延残喘!如今金山倒了!银山塌了!压死的却是我们琼州!”
“压死?”苏月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王将军莫非以为,没有这根稻草,三佛齐就会放过琼州?放过这新辟的商路?放过…格物院那些能动摇其香料霸权的‘奇技淫巧’?”她目光扫过沉默的凌泉,“他们今日兴兵,非为讨债,实为…灭种!”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说这些有何用?!”韩世忠烦躁地挥手,如同驱赶苍蝇,“眼下是刀架脖子!如何退敌?!难道真要我水师儿郎,用血肉之躯去填那几十艘炮舰的火口?!”
“退敌?”凌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而沙哑。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目光却异常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他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向鹰嘴水道最狭窄的咽喉处,那里标注着一个不起眼的红叉。“不击溃其锋锐,何谈退敌?何谈…立约?”
“击溃?!”王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凌博士!你可知对面有多少炮?!多少船?!我们只有‘定海’、‘镇海’两艘铁甲舰!其余皆是木壳!拿什么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