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国子监明伦堂的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堂内巨大的铜兽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混杂着墨香、汗味和无形硝烟的压抑气息。凌泉坐在最末一排的角落,裹着一件半旧的靛蓝棉袍,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青白,每一次轻微的咳嗽都牵扯着胸前未愈的骨伤,泛起针扎似的锐痛。他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张被强行拉开的、随时可能绷断的弓。
他的目光越过前排那些或挺直或微倾的士子背影,落在堂前高悬的“明经致用”匾额上。匾额金漆有些剥落,在炭火映照下泛着黯淡的光泽。格物院的废墟还在城南冒着青烟,凌云后背那狰狞的灼伤疤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每一次换药时少年压抑的痛哼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而这一切的源头——那包被沈铁匠藏匿、最终引爆了硫磺的阴谋,如同毒蛇的巢穴,依旧深藏在汴京的暗影里。
“哥,喝口热茶。”
凌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他坐在凌泉身侧,脸色比凌泉还要苍白几分,宽大的袍子下,后背缠着厚厚的药布,每一次挪动都显得异常僵硬。他将一个温热的粗陶茶盏塞到凌泉冰凉的手中。
凌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弟弟同样冰凉的手背,心头又是一阵抽紧。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多了?”
“嗯!”
凌云用力点头,试图挺直腰板,却牵动了伤口,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咧开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白芷姐的药厉害着呢!就是痒得钻心,恨不得挠下一层皮来!”
他试图用玩笑驱散兄长眉宇间的阴霾。
凌泉没说话,只是将茶盏握得更紧了些。茶水的温热透过粗陶传到掌心,却暖不了心底的寒冰。今日这场由范仲淹力主、仁宗亲临的国子监算学比试,表面是选拔人才,实则是新旧学理之争的战场。他已被革职留用,本无资格参与,是范仲淹顶着巨大压力,以“格物致用,算学乃基”为由,硬将他塞了进来。他知道,自己此刻坐在这里,本身就是靶心。
“肃静!”
司礼博士一声清喝,压下了堂内细微的议论声。
仁宗皇帝在范仲淹、狄青等重臣的簇拥下步入明伦堂。皇帝身着常服,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堂下众士子,在凌泉身上略作停留,眼神复杂难明。曹太后虽未亲临,但内侍省都知陈琳侍立一旁,垂着眼睑,如同庙里的泥胎,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今日比试,”
司礼博士展开卷轴,“以《九章算术》勾股卷末题为引:今有邑方不知大小,各中开门。出北门二十步有木,出南门十四步折而西行一千七百七十五步见木。问邑方几何?”
题目念罢,堂下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此题需解四次方程,在当世算学中已是顶尖难题。
凌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提笔蘸墨。他没有像其他士子那样立刻在算筹或纸上推演,而是闭目凝神片刻。前世模糊的数学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与今世所学相互印证。他睁开眼,笔走龙蛇,在纸上写下“天元术”三字,随即以“天元”代未知邑方,依题设条件,列出方程:
设邑方为
x,
则北门至木:x/2+20
南门折西见木:由勾股,得
(x/2+14)
2
+1775
2
依题意:x/2+20=
(x/2+14)
2
+1775
2
两边平方,展开,化简,最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