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轮悬在金明池上,饱满得如同要滴下银浆。池畔的琼林苑张灯结彩,琉璃宫灯沿着九曲回廊迤逦铺开,将雕梁画栋映照得如同天上宫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混杂着贵胄命妇们的环佩叮咚与低语浅笑,空气里浮动着名贵熏香、御酒醇厚以及各色贡果的甜腻气息。一派太平盛世的浮华气象。
凌泉坐在宴席最末端的角落,一身半旧的靛蓝澜衫与周遭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他面前案几上的金杯玉盏未曾动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的青铜令牌——狼头狰狞,獠牙毕露。这是耶律南仙留下的信物,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自汾州鹰愁涧一役后,吕党虽遭重创,吕夷简被软禁府中,但其盘根错节的势力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而西夏那头饿狼,更不会善罢甘休。
“哥,都备好了。”凌云猫着腰溜到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今日难得穿了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短褐,脸上刻意抹了点锅灰,扮作随侍的小厮模样,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却藏不住机敏。
凌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远处水榭高台。仁宗与曹太后端坐主位,两侧是宗室亲王、宰辅重臣。吕夷简的位置空着,但刑部侍郎钱晦、将作监少监郑源等几个吕党骨干赫然在座,正与身旁人谈笑风生,眼神却不时扫过凌泉这边,阴鸷如夜枭。
“太后懿旨——”内侍省都知陈琳尖细的嗓音穿透丝竹,“值此佳节,普天同庆。闻将作监新制奇巧烟火,可引天火霞光,特宣于御前献演,以助雅兴!”
来了!凌泉心头一紧。这“献演”的机会,是范仲淹以“祥瑞贺节”的名义,顶着曹太后对“奇技淫巧”的厌恶,在仁宗面前极力争取来的。真正的目的,却深藏在那即将绽放的“天火霞光”之中。
凌云深吸一口气,猫着腰快步跑向池畔临时搭建的烟火发射台。那里早已布置好十几尊形态各异的铜铸炮筒,炮口斜指夜空。几个穿着将作监号衣的工匠垂手侍立,眼神却飘忽不定。凌云混入其中,手脚麻利地检查着引线,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四周——水榭的阴影里,几个皇城司的便装番子正抱臂而立,目光如电。
“吉时已到——燃放!”陈琳的声音再次响起。
“嗤嗤嗤——”
引线被点燃,细小的火花在夜色中跳跃着钻入炮筒。
“砰!砰!砰!”
沉闷的爆鸣声次第炸响!第一波烟火呼啸着冲上墨蓝的夜空,在极高处轰然绽放!
赤红!如同最炽烈的岩浆泼洒开来,瞬间染红了半片天幕!那红色纯粹、浓烈、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将冰冷的月轮也点燃!池畔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红霞漫天!祥瑞!大祥瑞啊!”有官员激动地高呼。
紧接着,第二波烟火升空!这一次,是耀眼的翠绿!如同初春最嫩的柳芽瞬间铺满苍穹,绿得生机盎然,又带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与之前的赤红交相辉映,美得惊心动魄。
“绿芒盈霄!天佑我朝!”赞叹声此起彼伏。
仁宗面露微笑,微微颔首。曹太后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手中捻动的佛珠未曾停顿,雍容华贵的脸上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