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夷简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好个伶牙俐齿!一个匠人,一个医女,竟敢在宗室灵前,在朝廷重臣面前,妄议国政,攀诬宰辅!此等刁民,留之何用!来人!将此二人拿下!打入死牢!”
“谁敢!”一声苍老却威严的断喝响起。
范仲淹在侍卫搀扶下,分开人群,走到场中。他须发皆白,面容疲惫,但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吕夷简脸上。
“吕相,”范仲淹声音沉缓,却字字千钧,“魏王薨逝,举国同悲。追查真凶,以慰亡灵,乃朝廷本分。凌泉指出疑点,白芷佐证毒源,皆在情理之中。岂能因身份微末,便斥为构陷?‘构陷士大夫’?此等大罪,岂可轻加于人?当务之急,是彻查此暗格来源,追索钩吻来路!而非以势压人,堵塞言路!”
他转向仁宗方向,深深一揖:“陛下!老臣恳请,将此冰鉴交将作监与大理寺共验!彻查吕府匠作坊!严查钩吻来源!魏王在天之灵,天下臣民,皆在看着!”
仁宗坐在御座上,面色阴沉如水。他看看悲愤的宗室,看看咄咄逼人的吕夷简,看看跪地不屈的凌泉兄弟,再看看挺身而出的范仲淹和白芷。殿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只有冰鉴内残余的冰块,在死寂中发出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滋滋”融化声,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来回刮擦。
许久,仁宗疲惫地挥了挥手:“准范卿所奏。冰鉴…交由将作监与大理寺共验。吕卿…府上匠作坊,着皇城司…协同查看。钩吻…来源,刑部…严查。”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凌泉和凌云,“凌泉、凌云…暂押大理寺,听候…发落。”
“陛下!”吕夷简和赵宗实同时惊呼。
仁宗闭上眼,不再言语。内侍陈琳尖声宣道:“退——朝——”
侍卫上前,重新给凌泉和凌云戴上枷锁。经过吕夷简身边时,凌泉清晰地看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宽大紫袍袖口下的手,正死死攥紧,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结的老树根。
凌云被推搡着前行,少年倔强地回头,目光扫过那座静静立在庭院中央、散发着幽幽寒气的黄铜冰鉴。日光下,暗格滑轨接口处那道细微的锉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无声地嘲笑着这金碧辉煌下的肮脏。
诏狱的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黑暗中,凌云靠着冰冷的石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和压抑不住的愤怒:“哥…我们…”
凌泉没有回答。他抬起戴着沉重木枷的手,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粗糙的石壁,仿佛在寻找某种支撑。地牢深处,不知何处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缓慢,冰冷,固执。
“等。”凌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等范公的消息。等…那‘滋滋’声…停下来的时候。”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冰鉴内冰块融化的景象,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声音,此刻仿佛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冰在化。
局未破。
夜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