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沉睡的巨人被这四个字骤然唤醒,压抑的死寂瞬间被引爆!堂内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喝彩!有人激动得双手拍得通红;有人高喊着“范公墨宝!”;更多人则望着那四个字,眼神复杂闪动,有茅塞顿开的顿悟,也有被无形巨掌撼动根基的震荡不安,原先轻蔑嘲讽的气焰被无形的力量压得荡然无存。
凌泉望着那四个仿佛在纸上燃烧起来的墨字,胸腔里那团被淤堵、被质疑的郁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奔涌翻腾,几乎要灼烧起来。范公的认可,这凝聚了千年先贤求索精神的匾额,已不再是某个学科的招牌,它是一道骤然撕裂厚重帷幕的光。
喧天的彩声如潮水拍打着明伦堂古老的梁柱。
凌泉站在人潮的边缘,方才那滚沸的激动稍平,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透着一种激荡后的疲乏。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依然激动得面色泛红的士子们,扫过范公须发微颤的欣慰身影,扫过堂外被十六匹御马踏出凌乱白痕的青石地面一个细节蓦地撞入他的眼帘。
就在堂内回廊角落一根粗大的朱漆立柱下,站着一个人影。身形并不突出,皂色衣服融入阴影,脸上神情混杂在周遭的兴奋里,显得有些古怪的平静。凌泉的心头莫名地一跳。那人似乎在记录?一支极细的笔在翻动着的薄册子上快速滑动着,目光如钩,没有看向喧闹的人群,也没有看那光耀夺目的“格物致知”,而是不时掠过吕颐浩离座时灰败僵硬的背影,扫过那位刚刚痛斥“奇技淫巧”的中年官员此刻躲闪的目光,捕捉着太学几个顽固派老教谕脸上尚未散尽的顽固疑云像一只无声蛰伏的蜘蛛,在纷乱的庆贺声浪中,冷眼记录着每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孔。
一丝凉气顺着凌泉的脊背无声爬升。那绝非单纯的记录,那更像是在清点,在标注!他猛地想起昨夜苏月白带来的一个零碎消息——吕家最近似乎在暗中筛选,或收买,或排挤朝堂和太学中公开对新法持有异议之人难道这股从吕府深处刮起的阴风,已经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这文脉圣地的骨髓?格物科的开立仅仅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是更凶险的漩涡。
正凛然间,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钻入鼻端。苏月白端着一只精巧的填漆食盒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稍稍驱散了方才那丝阴寒:“累坏了吧?快用些点心。”她亲自揭开盒盖,里面是两小碗还冒着氤氲热气的鸡汤细面,几点翠绿的葱花浮在汤上,还有一小碟刚出炉冒着油光的梅花酥饼。那朴素温暖的香气,在此刻的明伦堂,带着一种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啊呀!”凌云一个饿虎扑食,伸爪就去够那看起来更油亮的梅花酥饼,却被碗沿的热气烫得呲牙咧嘴,忙不迭地甩着手直吹气。
凌泉笑着摇头,接过苏月白递上的面条,热汤顺着食道下滑,熨帖了心口的那点微凉。他正要说话,一道温和宽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凌泉。”范仲淹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脸上有着长久疲惫后被希望点燃的明亮,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侍卫小心地捧着他刚写就的巨幅墨宝,墨色在秋阳下更显凝重。“今日气象初开,”范仲淹目光带着嘉许,但声音压低了些,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廊下那尚未完全散尽的人影,“‘致知’二字只是开端,亦是靶心。路…在脚下,更在人心之险壑。”
那根笔杆,在无形的硝烟里已然落笔。凌泉捧着尚有余温的面碗,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粗糙的碗底纹路。他抬眼望向太学高耸的屋脊外那片明净如洗的碧空,阳光将“格物致知”的匾额映照得熠熠生辉,仿佛一把火,点燃了这片饱读诗书但早已暮气沉沉的古老院落。然而空气中未散的胶泥腥气、铜器的冷硬余味、马蹄踏碎青石板留下的白色刮痕,连同角落那双暗处无声记录的眼睛,都在尖锐地提醒着他:知识刚刚击碎了一堵旧墙,但另一堵由权势和倾轧垒起的高墙,已然投下了它阴冷的影子。
“范公教诲,学生谨记,”凌泉放下碗,深深吸了口气,那秋日干爽又掺杂着墨香、马汗、尘土的气息灌入肺腑。他挺直背脊,目光越过庆贺的人群,投向未知的前路。“星火既燃,便无畏晦暗。”
窗棂间漏下的光柱斜斜移动,刚好照亮了凌云不知何时捡起、正在好奇地把玩的那枚旋钮铜嘴——正是刚刚释放半球内真空的小小机关。他随手掂了掂,竟猛地朝堂外廊下柱子上挂着的黄铜半球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