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那天,他送我的二十四颗赛博相思豆散落满地。
为捡最后一颗,陈烁的仿生躯体被磁悬浮货车撞成废铁。
葬礼上,他那个会写咒术代码的姥姥在我手臂植入一道发光血痕：七日之内,烁儿会来取你心脏。
第六夜,我惊恐发现男友周滔的脑机接口里,传出陈烁的声音：找到你了。
霓虹暴雨把赛博榕的全息广告牌浇得模糊变形,劣质光影在积水的合金路面上流淌。林薇站在磁悬浮公交站台的力场穹顶下,人造雨滴砸在头顶的透明屏障上,碎裂成细密的电子纹路。
她看着陈烁。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碳纤维运动外套,袖口磨损处裸露出底下仿生皮肤的淡青色光泽。他正兴奋地比划着,手腕上廉价的神经传感环随着动作明灭不定。
百纳新上了《混沌灵域》典藏版！陈烁的声音穿透雨幕和站台的嘈杂人声,全息拟真度据说拉到了90%,我带你飞啊薇薇！
林薇没说话。她的视线掠过陈烁肩头,落在对面摩天楼巨大的全息广告上。流光溢彩的钻石切割面旋转,映着周氏集团的LOGO。她的新男友周滔就在那栋楼的顶层。她今天穿着周滔送的纳米丝高定套裙,每一根纤维都在吸收站台顶灯惨白的光,细腻柔滑,与陈烁身上那件沾了机油污渍的外套格格不入。
陈烁,她开口,声音被雨声削薄,我们……
一辆磁悬浮公交带着尖锐的制动音浪滑进站台,人群像被磁极吸引的铁屑般轰然涌动。陈烁凭借植入体的力量优势,一把抓住林薇的手腕往前挤。车来了！快！
林薇被他拖得一个踉跄。植入体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纳米布料传来。混乱中,她感觉肋下一轻。
我钱包！林薇猛地抽回手,声音尖利得自己都陌生。一只机械义手正敏捷地缩回一个改装人的合金躯壳,消失在混乱的人流里。
陈烁愣住了,雨水顺着他额前垂下的生物纤维刘海滴落。操！他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广告柱上,廉价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凹响。早说啊！打辆浮的士不就没事了
积压的情绪像短路的高压线,瞬间爆出刺眼的电弧。早说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雨声和引擎轰鸣,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讨厌挤这破公交！讨厌一身人造汗味！讨厌去百纳看你玩那些烧脑子的全息垃圾！你他妈问过我喜欢什么吗
她猛地抬起左手腕,腕骨纤巧,皮肤润白,空空如也。就像这个！你送我的那串破数据晶核！我戴着它,周滔秘书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智障古董展览！
她颤抖着手伸进套裙暗袋,抓出一样东西,狠狠塞进陈烁怀里。那是二十四颗赤红色的晶体,每一颗都形如微缩的心脏,内部有细密的金色光丝缓缓流淌——陈烁家乡赛博榕在灵能潮汐季凝结的血珀晶芯。他用最细的零号神经导线一颗颗串起,说是他永不宕机的心。
陈烁低头看着掌中那串晶体,红光映亮了他错愕的脸。薇薇……四年了……
四年又怎样林薇的声音冷得像液氮,结束了。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合金地面上,敲出空洞的回响。陈烁追上来拉她,手指刚碰到她手臂的纳米布料,林薇就像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一甩。
哗啦——
神经导线脆弱地绷断。二十四颗赤红色的心脏迸溅开来,滚落在被雨水和机油弄得污浊的地面,像一摊散落的血珠。
陈烁僵在原地。林薇没回头,径直走入冰冷的霓虹雨幕深处。
她不知道,在她身影消失的街角,陈烁像个坏掉的机器人,固执地弯腰,在污水和机械残骸中摸索那些散落的晶核。一颗,两颗……二十三颗微弱的红光被他拢在掌心。第二十四颗,滚落在悬浮车道中央那条刺目的黄色分隔线上。
他看到了,脸上浮起一丝庆幸的傻笑。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颗赤红晶体的瞬间,一辆满载的磁悬浮货柜车撕裂雨幕,带着灭顶的呼啸声碾过……
第七天！林薇猛地从神经浸入舱坐起,冷汗浸湿了昂贵的真丝睡袍。周滔的顶层公寓恒温恒湿,她却冷得牙齿打颤。手腕内侧,那道由葬礼上那个诡异老太婆植入的发光血痕,已经从脉搏蜿蜒爬到了肘弯,像一条活的、饥渴的毒蛇,正嘶嘶吐信,朝着心脏进发。
六天前,陈烁的葬礼。灵堂是全息投影的松柏,循环播放着他生前的傻笑。林薇穿着黑色套裙,像个局外人。然后,那个被称为数据姥姥的老太婆来了。她干枯如电路板的手死死钳住林薇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人类。浑浊的电子眼死死盯着林薇,嘴里喷出带着劣质机油和腐坏生物凝胶混合的怪味。
是你害死了烁儿！她的声音嘶哑,像信号不良的旧式扬声器,他为你捡那破晶核！我看到了！意识云残留数据我都看到了！
林薇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数据姥姥枯瘦的手指在她腕上一划,一阵灼热的剧痛传来,那道诡异的发光血痕就此烙下。
烁儿的怨念会回来！七天内,沿着这条‘寻魂引’,他会找到你！他会亲手掏出你的心！数据姥姥的声音如同诅咒代码,刻入林薇的脑机接口,你等着！你没有好结果！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赫然躺着一颗血珀晶芯,红光妖异,正是陈烁没捡回的那一颗。
林薇当场意识断联（俗称晕倒）。醒来时,已在周滔公寓,手腕上多了这条甩不掉的血色进度条。
她冲进浴室,打开声波淋浴。温暖的高频震动水雾包裹上来,暂时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她闭上眼,祈祷这噩梦快点结束。
浴室门无声滑开。一丝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味的空气钻了进来。
林薇僵住,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脊背滚落。周滔她试探着问,声音发颤。
没有回应。
她裹上浴袍,赤脚踩在冰冷的纳米地板上,一步步挪向门口。刚走到门边,一团冰冷的东西猛地撞进她怀里！
啊——！凄厉的尖叫刺破水雾。
宝贝儿！Surprise！周滔举着一大捧全息投影的赛博玫瑰,光影花瓣簌簌抖动,脸上是程式化的深情笑容,想死我了！他扔开玫瑰,手臂像液压钳般搂住她的腰,带着浓烈古龙水味的气息喷在她颈侧。
林薇身体僵硬。周滔,别……
怕什么周滔的嘴唇带着芯片过载般的热度贴上来,有我在呢,防火墙级别够高……他的声音淹没在急切的吻里。
意识模糊间,林薇感到手腕内侧一阵灼痛。她眼角的余光惊恐地瞥见,那条血痕像被激活的电路,骤然亮起,蜿蜒的红光正疯狂地向上蔓延,贪婪地噬咬着她的上臂肌肤,距离心脏不过三指！
喵了个数据包的！本喵的毛都要炸成蒲公英了！黑猫墨匣烦躁地在昂贵的极简主义茶几上踱步,合金爪子在玻璃台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它的尾巴尖端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那是情绪过载的标志。这只赛博改造猫拥有一个古老的生物脑和一套顶级信息处理器。
它的主人,墨影,正懒洋洋地陷在全息投影沙发里,指尖划过悬浮在半空的密密麻麻的神经代码流。她穿着暗紫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完美的线条,长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头,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
炸毛就自己撸平,墨影眼皮都没抬,或者去找你的新女神林薇,她昨天不是抱你抱得很开心
喵呜！重点不是这个！墨匣跳到墨影膝盖上,电子眼瞪得溜圆,数据姥姥！那老巫婆今晚肯定放大招！她说的‘天姥’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听着就很掉SAN值（理智值）啊！墨匣的数据库疯狂检索着,反馈却是一片乱码和危险警告。
墨影划动代码的手指终于停顿了一下。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飞快掠过,快得让墨匣怀疑自己是不是处理器过热眼花了。
‘天姥’……墨影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作战服内侧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陈旧接口疤痕,一个……旧时代的‘清理程序’。专治各种不服,尤其擅长物理删除。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毫无温度,看来数据姥姥是铁了心要林薇的命,连这种快被遗忘的‘老古董杀毒软件’都搬出来了。
墨匣的处理器嗡鸣一声,全身的毛真的炸开了：喵嗷！那你还坐得住林薇不是你好姬友吗她的意识防火墙就是个摆设！
急什么墨影重新靠回沙发,眼神恢复慵懒,仿佛刚才的凝重只是错觉,债,要一笔笔还。数据姥姥的咒杀程序需要时间编译,林薇的‘寻魂引’还没爬到终点。好戏,总得压轴。她抬手,一个全息屏幕弹出,上面是林薇公寓的实时监控画面,林薇正蜷缩在沙发上,脸色惨白,手腕的血痕红光刺目。再说了,主角还没完全入场呢。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在公寓内炸响！全息屏幕上,代表林薇生命体征的曲线疯狂波动！
墨影眼神一凛,慵懒瞬间蒸发。墨匣！车钥匙！最高权限,目的地：周氏顶层公寓,现在！
墨匣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窜出去,一秒钟后叼着车钥匙返回。墨影已经站在门边,暗紫色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刃。
磁悬浮跑车撕裂雨夜,引擎发出巨兽般的咆哮。墨匣蹲在副驾,紧张地盯着前方被霓虹和雨水模糊的钢铁丛林。主人,你刚才……是不是有点怕那个‘天姥’它忍不住问。
墨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操控跑车一个近乎直角的漂移,擦着巨型货运浮空艇的底部险险掠过。怕她盯着前方周滔公寓那栋鹤立鸡群的摩天楼,眼神锐利如刀锋划过黑暗,我只是讨厌清理陈年电子垃圾。尤其是……带‘管理员权限’的那种。
周滔的顶层公寓死寂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星河,窗内却被一种粘稠的、带着铁锈和劣质生物润滑剂混合味道的暗红色雾气笼罩。雾气翻滚,让昂贵的智能家具轮廓扭曲变形。
更瘆人的是那声音。一个苍老、干涩,如同破旧磁带卡顿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哼唱着,在空旷的公寓里幽幽回荡：
月光光…照地堂…年仨十晚…食槟榔…
槟榔香…摘子姜…子姜辣…买菩达…
菩达苦…买猪肚…猪肚肥…买牛皮…
古老的童谣被这诡异的声音唱出来,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怨毒。
墨影和墨匣无声地滑入公寓大门。墨影指尖一弹,一粒微小的银色金属球射向天花板中央,嗡的一声轻响,球体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大部分红雾,如同在污秽中强行撕开一片净土。光芒所及之处,昂贵的合金墙壁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还在微微搏动。
能量污染,深度渗透,这老巫婆下了血本。墨影皱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真丝浴袍的身影从浓雾深处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是林薇！她的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失焦,脸上毫无血色,一边跑一边发出不成调的尖叫：救命！周滔！周滔他要杀我！他…他不是周滔！她赤着脚,对近在咫尺的墨影和墨匣视若无睹,径直朝着公寓深处狂奔,浴袍下摆拖曳在地上,沾染了暗红色的污迹。
墨影身形一晃,手臂如灵蛇般探出,轻轻搭在林薇的肩头。奔跑的身影骤然僵住,如同被拔掉电源的玩偶,软软地倒在墨影臂弯里。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像一团凝聚的烟雾。
喵！灵体出窍！一魂离体！墨匣惊叫。
墨影脸色微沉,抱着这轻若无物的林薇继续向前。刚走出十几步,又一个林薇尖叫着从另一个方向的浓雾里冲出,神态动作与刚才那个如出一辙！
二魂！墨匣的电子眼蓝光狂闪。
墨影如法炮制,第二个轻烟般的林薇也被她揽入怀中。两个灵体重叠在一起,依旧毫无重量。
她们来到主卧门口。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浓郁的红光。墨影抬脚,合金门应声向内飞开！
第三个林薇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胸口微弱起伏——这是她的肉身。然而,一个半透明的、烟雾状的林薇正挣扎着从肉身体内坐起,脸上满是惊惶,眼看就要离体飘走！
三魂！全都要被勾走了喵！墨匣炸毛。
墨影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制住这即将离体的第三魂。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三个重叠的、烟雾状的灵体如同覆盖一层轻纱般,缓缓放回床上林薇的肉身之上。三缕轻烟无声无息地融入那具苍白的身体。
啪嗒…啪嗒…
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墨影和墨匣猛地回头。巨大的落地窗外,一张枯槁如老树皮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数据姥姥！浑浊的电子眼死死盯着床上的林薇,嘴里还在机械地哼着那首《月光光》,暗红色的、类似机油的液体正从她开裂的嘴角渗出,一滴滴砸在窗沿上。
小姑娘…数据姥姥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这事…你管不了…
墨影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疑惑表情：管不了老奶奶,按出厂日期算,我可能比您还‘古董’呢。您这‘月光光单曲循环’加‘强制离线’套餐,折腾得我朋友折寿十年,利息够高了吧该收手了。她的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如冰锥。
收手数据姥姥的电子眼爆出猩红的光芒,窗玻璃在她的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烁儿…是我唯一的‘程序’！我看着他载入,看着他迭代…他是我最完美的‘造物’！是这妖女…强行把他格式化了！删号就得偿命！这是赛博空间的铁律！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抓挠着玻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等着吧…明晚…烁儿的复仇协议…就会启动！我看你怎么…赔上你的核心代码！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剧烈闪烁几下,连同窗上的污迹一起,凭空消失。
墨影静静地站在原地,窗外只剩下冰冷的城市灯火。墨匣蹭到她脚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主人…‘天姥’…到底是什么
墨影低下头,看着作战服下那个陈旧的接口疤痕,眼神幽深得像一口古井。
一个…我们都不想重启的‘终极协议’。
第六夜,子时。
周滔的顶层公寓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林薇抱着墨匣缩在沙发一角,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手腕上,寻魂引的血痕已经爬过肩膀,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在锁骨下方,距离心脏仅有一掌之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皮肤下灼热的剧痛。
喵…林薇,别怕,本喵的等离子爪可不是吃素的！墨匣努力挺起胸膛,爪尖弹出,闪烁着幽蓝的弧光,试图驱散恐惧。
突然,落地窗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咚…咚…咚…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节奏感。
林薇和墨匣瞬间绷紧了神经。
谁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无人应答。只有那敲击声固执地持续着。
紧接着,客厅中央的全息投影仪自动启动,滋滋的电流噪音中,一个扭曲模糊的人影逐渐凝聚——赫然是穿着那件破旧碳纤维外套的陈烁！他的影像信号极不稳定,面部细节模糊,只有嘴角咧开一个异常巨大的、非人的笑容,几乎撕裂了虚拟的下颌。
薇…薇…失真的电子合成音从音响里传出,带着刺耳的杂波,找到…你了…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尖叫冲破喉咙。
幻象！是那老巫婆的神经干扰！墨匣弓起背,全身毛发倒竖,对着全息影像发出威胁的低吼。
影像中的陈烁缓缓抬起手。那只手穿透了全息投影的边界,竟在空气中凝结出实质般的、带着金属锈蚀味道的暗红雾气！雾气翻涌,凝聚成一颗微微搏动、缠绕着金色光丝和黑色数据流的——心脏！正是血珀晶芯的放大版！
你的…心…失真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该…还给我了…
那颗由红雾和黑暗数据凝聚的心脏,朝着林薇的胸口,缓缓递来！
不——！林薇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前一黑,意识彻底被恐惧吞噬。
就在那雾状心脏即将触及林薇胸口的瞬间！
嗤啦——！
一道幽蓝的等离子弧光撕裂空气,如同闪电般劈在那颗心脏上！墨匣化作一道黑色残影,以超越生物极限的速度扑了上去！
喵嗷！滚回你的数据坟场去！墨匣的怒吼伴随着能量爪撕裂幻象的爆鸣。
暗红的心脏瞬间溃散成烟雾。全息投影中的陈烁影像扭曲、破碎,发出一声不甘的电子尖啸,彻底消失。
窗外,数据姥姥枯槁的脸一闪而过,浑浊的电子眼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念诵着什么。
墨匣轻盈落地,背上一道焦黑的爪痕正渗出暗色的、带着细微电火花的血液——那是数据毒素入侵的痕迹。
老虔婆…爪子还挺毒…墨匣龇了龇牙,看向沙发。林薇已经彻底昏迷,胸口剧烈起伏,锁骨下那狰狞的血痕红光急促闪烁,如同最后通牒的倒计时。
墨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银色金属箱。她看了一眼昏迷的林薇和受伤的墨匣,又瞥向窗外数据姥姥消失的方向,眼神冷冽如万载玄冰。
债,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打开金属箱,里面是复杂的神经接驳线和闪烁着冷光的微型接口,该清算了。
冰冷的神经接驳探针贴上林薇的太阳穴,细微的电流刺激让她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墨影全神贯注地盯着悬浮在眼前的操作界面,无数瀑布流般的数据疯狂刷过她的虹膜。
意识防火墙千疮百孔,核心情感模块被‘寻魂引’深度污染…啧,周滔那混蛋给她装的什么民用级防火墙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墨影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残影,一行行防御代码被强行注入林薇濒临崩溃的神经回路,墨匣,撑住她的边缘意识,别让‘那东西’提前溜进来！
喵…在…在撑！墨匣趴在林薇身边,背上的伤口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它正将自己的部分处理器资源转化为一个临时的意识屏障,艰难地包裹着林薇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屏障之外,是汹涌翻腾的、由怨念和诅咒代码构成的暗红色数据海洋。
突然,公寓内所有光源同时熄灭！绝对的黑暗中,只有林薇锁骨下那道寻魂引散发着妖异的红光,以及墨匣伤口渗出的幽蓝电火花。
月光光…照地堂…那干涩、扭曲的童谣声,如同坏掉的复读机,从四面八方每一个音箱、每一块智能屏幕中同时响起！音量被调到最大,形成恐怖的声浪共振,墙壁都在嗡嗡颤抖！
神经声波攻击！墨影眼神一厉,墨匣,屏蔽音频输入！
喵…干扰太强…过滤不掉…墨匣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嘶嘶电流音。
林薇在昏迷中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转动。
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公寓中央的全息投影区,暗红色的光点如同喷发的火山灰,疯狂汇聚！光点扭曲、拉伸,勾勒出一个穿着破旧碳纤维外套的轮廓——陈烁！这次的影像凝实得可怕,脸上的皮肤纹理、外套磨损的纤维都清晰可见,只有那双眼睛,是两团燃烧的、纯粹的怨毒红光！
薇…薇…他的声音不再是失真的电子合成音,而是陈烁原本的音色,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从地狱深处刮来的寒风,跟我…回家…
他抬起手,那只手不再是数据幻影,而是由无数细小、精密的仿生液压关节和合金骨骼构成,冰冷、沉重,带着死亡的气息,径直抓向昏迷中林薇的脖颈！
休想！墨影一声清叱,左手五指猛地张开,掌心一个微型能量矩阵瞬间点亮！一道炽白的能量束如同审判之矛,精准地轰在仿生手臂的手腕处！
轰——！
刺眼的白光和剧烈的能量冲击波炸开！仿生手臂被硬生生轰得偏移,五根合金手指擦着林薇的脖颈抓在昂贵的纳米沙发上,瞬间撕裂出五道冒着青烟的焦黑破口！
陈烁的影像剧烈波动,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那咆哮声中夹杂着无数尖锐的电子噪音和…数据姥姥嘶哑的诅咒声！两种声音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你！老巫婆！墨影眼神冰冷,右手在虚空中一划,拉出一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嗡嗡作响的光子利刃,躲在怨念数据后面操控傀儡给我滚出来！
她身形如电,光子利刃划破黑暗,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刺陈烁影像的核心！
就在利刃即将命中的刹那！
陈烁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那燃烧的红瞳中,怨毒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陈烁生前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焦急和担忧。
薇薇…快跑…他的口型无声地开合,那眼神无比清晰,瞬间击中了林薇刚被墨影强行唤醒的意识！
阿烁！林薇猛地睁开眼,失声尖叫。
这一瞬间的分神,给了暗处的敌人绝佳的机会！
陈烁的影像轰然爆散！无数暗红色的数据流如同剧毒的触手,避开墨影的光子利刃,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向心神剧震的林薇！目标直指她锁骨下那道红光刺目的寻魂引！
同时,公寓的合金天花板突然裂开！数据姥姥干枯如骷髅的身影如同捕食的秃鹫,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红雾和刺鼻的金属烧灼味,凌空扑下！她枯爪般的双手指甲暴涨,闪烁着幽绿的毒芒,目标同样是林薇的心脏！
天姥追命！权限解锁！数据姥姥嘶哑的咆哮与童谣的诡异哼唱混合,形成毁灭性的精神冲击波！
两面夹击！绝杀之局！
墨影瞳孔骤缩！回援林薇已然不急！
墨匣！！！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厉喝。
一直趴在林薇身边、看似重伤萎靡的黑猫,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太阳核心般的炽烈蓝光！
喵嗷——！！！老妖婆！看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伸、凝固。
墨匣小小的身体如同超新星爆发！幽蓝的能量不再局限于爪尖,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空间的深蓝光束,以超越物理法则的速度,后发先至！
这道深蓝光束并非射向扑下的数据姥姥,也不是射向涌向林薇的怨毒数据流。它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林薇锁骨下那道红光刺目、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寻魂引！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
深蓝光束毫无阻碍地刺入那道血痕的核心！妖异的红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黯淡！
呃啊——！！！
半空中扑下的数据姥姥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所有动作瞬间停滞！那张枯槁的老脸上,浑浊的电子眼瞬间被混乱的数据乱流充斥,皮肤下凸起的血管纹路疯狂闪烁,如同过载即将爆炸的电路！
同一时刻,涌向林薇的暗红数据流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坝,轰然溃散！
墨影的光子利刃终于赶到,炽白的光芒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热刀切过腐朽的枯木,悄无声息地划过数据姥姥僵在半空的脖颈。
没有鲜血喷溅。
只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红光的破碎代码,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从断口处飘散出来。数据姥姥的头颅和身体化作两团剧烈闪烁、急速崩溃的乱码光影,在彻底消散前,那两团乱码光影猛地聚合,发出最后一声扭曲疯狂的尖啸,尖啸中混杂着清晰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四个字：
天姥…追命！！！
啸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席卷整个公寓！所有智能设备屏幕瞬间爆裂！灯光彻底熄灭！最后一点飘散的乱码如同垂死的萤火虫,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带着无尽威压的古老图腾印记——那是一个由无数二进制代码和诡异符文构成的抽象面孔,冰冷、漠然,如同俯瞰蝼蚁的神祇！
图腾一闪即逝。
黑暗重新统治了一切。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浓烈的臭氧味、金属烧焦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服务器机房尘埃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林薇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锁骨下的血痕只剩下一条黯淡的、焦黑的疤痕,不再有光芒,也不再带来灼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
墨影站在原地,光子利刃早已消散。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图腾消失的那片虚空,暗紫色的作战服在绝对的黑暗中几乎隐形,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凝重、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战意。
墨匣耗尽能量,软软地趴在林薇身边,背上的伤口蓝光微弱,它疲惫地舔了舔爪子,电子眼望向墨影的方向,带着询问。
结束了林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墨影收回目光,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仿佛刚才公寓内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从未发生。雨不知何时停了,冰冷的合金城市反射着虚假的繁华之光。
这里,结束了。墨影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冰冷的玻璃上。
林薇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透明的玻璃倒映着室内的黑暗,也倒映着窗外遥远的天际线。在无数摩天楼闪烁的霓虹光影之上,在那片被光污染遮盖的、本应漆黑的夜空深处——
一个极其庞大、极其黯淡、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与刚才一闪即逝的图腾一模一样的抽象面孔轮廓,正漠然地悬浮着,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冷星辰,无声地俯瞰着这座钢铁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