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逆梦者-反抗梦境 > 第一章

1
凌霄城今夜暴雨如梭,寒气刺骨,在城中最隐秘的一处城西别院中。武林盟主司空绝再一次从冰冷的玉榻上弹坐而起,枯瘦的手指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被冰冷铁剑贯穿喉咙的剧痛与窒息感,如同附骨之疽,将他从梦中带回现实。
又是那个梦!又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的身影。又是那招简单到近乎笨拙,却在他所有预见未来的梦境里,最终精准刺穿他喉咙的长河落日。
他对着铜镜中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无声喘息。这预见未来的能力纠缠了他四十年。年少时,他依靠梦中画面的指引,在寒潭底捞得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本剑谱;靠着梦境的预警,避开一次次明枪暗箭,笼络该笼络的人,诛杀该诛杀的人。梦里出现了什么,他就按照梦里演示的去做,他沿着梦中铺设的阶梯,最终爬上了这武林至尊的宝座,成为号令天下的司空盟主。
然而直到三年前,从他戴上那顶象征无上权力的盟主金冠那一夜,梦境骤然翻脸。从此,一个模糊却坚韧的身影,便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一位身穿粗布白衣的青年夜夜入梦,用同一招取他性命。
我命由我!岂容天定!既然顺从梦境让他登顶,那么,彻底地、疯狂地违逆它,是否能斩断这该死的锁链
梦中,青冥剑派会在未来的英雄大会上成为那青年的臂助司空绝当夜便孤身提剑,踏月而去。他记得梦中每一个可能的埋伏点,每一处可能藏有的伏兵,剑派掌门的一招一式。他精准地提前避开,提前格杀,将整个传承百年的门派直接抹除。看着青冥掌门死不瞑目、空洞地望着苍穹的双眼,一股扭曲的快意在他胸腔炸开——看!命运并非不可更改!他亲手掐灭了梦境预示的一个节点!
此次屠杀过后,梦境也戛然而止,他便能获得些许安睡之日,哪知道一段时间过后,梦境又至,并且愈加频繁。起初一年才来纠缠一次,后来一月一次,如今已是夜夜不休。
自那以后,为消除梦魇,他彻底沉沦于逆梦的疯狂。梦中藏剑山庄会赠予那青年一柄绝世神兵他便血洗山庄,将历代珍藏的名剑投入熔炉,化作一滩无用的铁水。梦中某位隐世于深山的老人能点破那青年的武学关窍他便掘地三尺,将老人连同其茅屋一同焚为灰烬。梦中各大门派会在关键时刻声援那青年他便或囚禁、或暗杀、或用可控毒药摆布其掌门核心……他要用最残酷的手段,将未来那青年可能获得的一切助力,扼杀在无声的黑暗里。
每一次成功的逆梦,都像饮鸩止渴。他变得愈发暴戾、嗜杀,整个江湖在他的反抗下瑟瑟发抖。但那个青年的身影,在梦中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清晰。更让他恐惧的是,梦中的决战地点开始变化!最初总是在凌霄城高台,后来变成了他的密室,昨夜,竟然变成了他位于城西别院的卧房!
该死!司空绝枯瘦的手指捏碎了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地方不能待了!他必须立刻离开!既然梦预示青年会在别院杀他,那他偏要连夜离开,而且要选择一个梦里从未出现过的、最不可能的地方落脚——去城南废弃的漕帮旧码头!他谁也没告诉,只牵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趁着夜色和瓢泼大雨,悄然驶离了守卫森严的别院。
2
百里之外,竹溪幽谷深处,一青年在冰冷的夜雨中惊醒。湿冷的空气带着竹叶的清气与泥土的腥味,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惊涛骇浪。这一次的梦境,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看到了司空绝的逃离路线!
枯瘦的身影,瓢泼大雨中,独自驾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鬼祟驶离城西别院。车轮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方向明确——城南废弃的漕帮旧码头!甚至,他还看到了结局!
在那条昏暗泥泞的逃亡之路上,他自己,手持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将司空绝斩杀于雨夜之中!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与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青年全身!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涔涔而下,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反抗!反抗!
这是他二十年来刻入骨髓的信条!凡是梦境预示之事,必反其道而行之!
他像一头倔强的困兽,疯狂地撞击着名为命运的牢笼。梦中示警有人濒死,他偏要去救,结果那人堕入邪道,害了一村性命!梦中藏剑山庄下方隐藏的神兵,他偏不去拿。结果眼看着司空绝爪牙血洗无辜小城,而自己手无寸铁无能为力……每一次逆梦,似乎都将他拖入更深的泥潭,带来更惨痛的代价。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蛛网上绝望挣扎的飞蛾,越反抗,缠得越紧。
然而,这一次……
梦境不仅给出了路线,甚至给出了结局!这简直是对他这些年徒劳反抗最辛辣、最无情的嘲弄!它仿佛在狞笑:看吧,你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你命中注定要走上这条路,去完成这场杀戮!你所谓的反抗,演一场名为叛逆的戏码!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机会是真的!司空绝确实落单了!防御薄弱!地点绝佳!刺杀这位权势滔天、护卫如云的武林盟主,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这也是它塞给他的正确答案!是它精心布置的陷阱!
青年粗糙的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巨大的矛盾撕裂着他。
反抗梦境
那就必须放过司空绝!眼睁睁看着这魔头逃离,躲过今夜。以司空绝的权势和能力,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将继续高踞盟主之位,继续他的暴政,江湖将永无宁日!无数人会因他此刻的反抗而继续死去!这难道就是他反抗命运的代价用更多无辜者的血,去证明自己的不屈
遵从梦境
那就去截杀!去完成那注定的结局!这等于向那操控一切的它低头!承认自己二十年的挣扎都是笑话!从此沦为它手中最顺从的刀,去完成它写好的每一幕戏码!这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恐惧和恶心!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茅屋,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在他混乱的心头。他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两边都是深渊。一边是放纵恶魔,以无辜者的血染红自己反抗的旗帜;另一边是向命运屈膝,成为提线木偶,完成那被安排的杀戮。
时间在冰冷的雨夜中流逝,每一息都无比漫长。青年的眼神在黑暗中剧烈地闪烁着,如同风暴中的孤灯。无数的念头在碰撞、撕扯。
突然!
一个更朴素、更原始、也更坚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破夜空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和纠结!
他反抗梦境,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多么不屈,不是为了和那无形的它斗气!他反抗,是因为他无法接受梦境所预示的那些不公、那些苦难、那些邪恶成为现实!
他反抗,是源于心底最深处对生命的敬畏,对道义的坚守!
司空绝是谁
是制造了无数血案的暴君!是江湖苦难的源头!是必须被终结的魔头!这个机会是什么
是魔头自己露出的致命破绽!是无数冤魂用血换来的、稍纵即逝的终结其罪恶的窗口!
去袭杀司空绝!不是因为他梦见了路线和结局!而是因为——司空绝该杀!这个机会该抓!
这不再是简单的顺梦或逆梦!这是跳出它设定的顺逆棋局,回归本心,去做自己认为绝对正确、且必须去做的事!
他要用行动宣告:我的选择,基于我的良知和判断,而非你给出的选项!这才是真正的反抗!反抗那试图用顺逆框架来禁锢他灵魂的无形之手!
嗬……青年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挣脱了千斤枷锁的喘息。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如铁石般的清明与决绝!
他翻身下床,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茅屋最阴暗的角落,粗暴地拂开干柴,抽出那柄被粗麻布包裹的长条。解开布条,露出那黝黑、锈迹斑斑、布满修补裂痕的铁剑。它依旧丑陋不堪。
但此刻握在手中,那粗糙剑柄硌入掌心的刺痛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和掌控感。这剑不是宿命的符号,不是它的棋子,而是他手中此刻唯一能斩断罪恶、践行心中之道的武器!是他的剑!
窗外,雨势更急,敲打着竹叶,如同为他擂响的战鼓。青年的眼神在摇曳的油灯光下,已沉淀成深潭般的平静与坚定。他不再去想梦境预示的成功结局,不再纠结于顺逆的陷阱。
他的目标无比清晰,源于本心,超越梦境:袭杀司空绝!终结其罪恶!就在那条逃亡之路上!
他紧了紧单薄的粗布青衣,将铁剑用布条草草缠在背上,深吸一口冰冷潮湿、却仿佛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猛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外面滂沱的雨幕和深沉的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吞没,只留下破旧茅屋在风雨中飘摇。这一次,他的步伐带着挣脱双重枷锁的决然。
3
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溅起浑浊的水花。拉车的驽马在暴雨中艰难前行,车厢内,司空绝裹着厚厚的狐裘,依旧觉得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闭着眼,心神不宁地感应着四周,试图从雨幕和黑暗的杂音中捕捉一丝危险的预兆。离开别院是对的,他安慰自己,梦境已经改变,他提前行动,打乱了所有轨迹……
突然!
一种极其尖锐的、仿佛冰锥刺入太阳穴的危机感骤然爆发!这感觉强烈到让他瞬间窒息!不是来自前方,也不是后方,而是——上方!
司空绝猛地睁开眼,眼中金芒爆闪!几乎在他睁眼的同一刹那!
轰——咔嚓!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就在这惨白的光亮中,司空绝透过被狂风吹起的车窗帘隙,骇然看到车篷顶上,一个湿透的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倒挂而下!冰冷的雨水顺着那人凌乱的发梢和手中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流淌,剑尖正对着车厢顶!
太快了!太近了!而且,这袭击的方式、这地点——废弃的街巷、雨夜的马车——完全不在他任何一次梦境之中!但是梦中青年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追了过来,并且选择在这种地方、这种方式突袭!
他的逆梦逃亡,反而将自己送入了对方精心选择的、梦中也未曾预示的绝杀之地!
吼!司空绝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恐惧和狂怒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来不及拔剑,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肩膀猛地撞向车厢壁!
哗啦——!
脆弱的车厢壁板被他硬生生撞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中,司空绝如同受惊的毒蛇般滚落进冰冷的雨水泥泞里!几乎就在他身体脱离车厢的瞬间!
嗤啦——!
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带着刺耳的撕裂声,穿透了车篷的厚布和木板,狠狠扎入了他刚才坐的位置!剑锋深入车板,兀自嗡鸣颤抖!
司空绝在泥水中狼狈翻滚,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灌入口鼻。他呛咳着,甚至顾不上形象,手脚并用地想拉开距离,同时右手猛地探向腰间——他的剑就斜挎在那里!
然而,那青色的身影比他更快!一击落空,青年没有丝毫停顿,紧跟着从破洞中扑出!铁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司空绝还在泥泞中挣扎的后心!是梦中那招致命的长河落日!
司空绝眼中金芒狂闪!他看到了!看到了剑的轨迹,也看到了自己如果就地翻滚躲避的后续几种可能,每一种都凶险万分!千钧一发之际,他放弃了拔剑,左手猛地抓起地上一块被马车撞碎的厚实木板,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格挡!
噗嗤!
锈铁剑穿透了木板,剑尖离司空绝的后心只有寸许!巨大的冲击力将司空绝再次撞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水里。
两人几乎同时从泥泞中跃起,隔着冰冷的雨幕和飞溅的泥浆对峙。雨水冲刷着司空绝华贵锦袍上的污秽,也冲刷着青年单薄青衣上的血渍(不知是谁的)。闪电不时划破黑暗,照亮两张同样年轻却写满截然不同内容的脸。
司空绝剧烈喘息,死死盯着青年,眼中那抹熟悉的淡金色流光让他心头剧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炸开!他顾不得狼狈,嘶声吼道:你!你也能预见!你也有这能力!
青年紧握着铁剑,雨水顺着剑身流下,滴落在泥泞中。他没有回答,但眼神中的某种东西,让司空绝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巨大的震惊之后,一种近乎狂喜的贪婪瞬间吞噬了司空绝!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的惊恐和狼狈迅速被一种扭曲的狂热取代,他张开双臂,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颤抖,盖过了哗哗雨声:
哈哈哈!天意!天意啊!小子!放下剑!听我说!这天下还有什么能瞒过你我我们能看见所有的路!所有的结局!联手!只要你我联手!这江湖,这天下,就是我们的掌中之物!什么狗屁命运!什么狗屁宿命!我们就是天!我们能制定新的规则!荣华富贵!无上权柄!唾手可得!何必在这里打生打死跟我合作!共享这至尊之位!如何!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冰冷的雨夜里回荡。
青年看着状若疯狂的司空绝,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透过雨幕,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也一直在反抗它。从拥有它的第一天起。
司空绝眼中的狂喜更盛:那就对了!我们……
但我反抗的,与你不同。青年打断了他,锈铁剑稳稳指向司空绝,我反抗的,是成为它的奴隶!不是像你一样,因为恐惧一个结局,就践踏生命,颠倒黑白!为趋利避害而‘逆命’那不是反抗,司空绝,那只是被恐惧驱使,在你自己画的牢笼里打转!青年的眼神锐利如剑锋,穿透雨幕,而今夜,我顺从了我的本心!放下了反抗命运的执念,只为取你性命,受死吧!
!!眼见最后的希望被无情掐灭,司空绝彻底陷入狂暴的绝望!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剑,漆黑的剑身在雨中发出沉重的嗡鸣!他不再去想什么梦境预判,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杀戮欲望!他狂吼着,利剑卷起泥浆和雨水,如同黑色的旋风,不顾一切地朝着青年猛劈过去!这一击,抛弃了所有技巧,只剩下同归于尽的决绝!
青年眼中金芒急闪!曾经梦中无数交错的未来轨迹在他脑中瞬间碰撞!司空绝这搏命一击的后续变化更加混乱狂暴!
但这一次,青年没有选择任何最优的闪避路径,也没有使用梦中千锤百炼的长河落日!
他选择了信任手中的剑,信任自己一路走来的道!他放弃了所有预见的繁复变化,放弃了名招的束缚,只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一个最直接、最本能的反应——如同山野樵夫劈开拦路的荆棘,如同农夫挥锄砸向噬人的毒蛇!
就在司空绝的利剑带着毁灭气势劈落的瞬间,青年身体以一个微小到极致、近乎违背常理的角度向侧面滑开半步!沉重的剑锋带着凄厉的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襟劈入泥泞,溅起一人高的泥浪!
借着这半步闪避带来的唯一空隙,青年手中的锈铁剑,没有挽出任何精妙的剑花,没有遵循任何既定的套路。它只是凝聚了青年全部的精气神与此刻最纯粹的杀意,由下而上,从一个最不可能的角度,带着一股蛮横决绝的力量,猛地向斜上方撩起!这不是长河落日,不是任何有名有姓的招式,只是最原始、最直接、最有效的——致命一击!
噗!
剑锋刺穿皮肉、软骨的声音,在狂暴的雨声和泥浪翻滚声中,显得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清晰。
剑尖精准地贯入了司空绝因狂怒和全力劈砍而暴露无遗的咽喉侧面!
司空绝所有的动作,所有的狂吼,瞬间凝固。他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泥塑,僵立在滂沱大雨之中。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低下头,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愕,但随即,这惊愕竟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被一种极其诡异、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看到了那柄锈迹斑斑的破铁剑,深深地没入自己的脖颈。位置、角度、方式……与他梦中千万次看到的、被长河落日贯穿喉咙的死亡,截然不同!
没有宿命感!没有预知中的华丽名招!只有这最普通、最直接、甚至有些粗鄙的一撩!像路边野狗的撕咬,像无知莽夫的蛮干!这……这根本不是梦里的情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司空绝的全身。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荒谬绝伦的……解脱他为了反抗那个注定的结局,绞尽脑汁,逆天而行,杀戮无数,最终却死在了这样一招连名字都没有、完全出乎意料的攻击之下
嗬……嗬嗬……粘稠的鲜血混合着雨水,不断从他喉间的破洞和嘴角涌出。他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然而,他那张沾满泥污和血水的脸上,肌肉却奇异地扭曲、牵动着,最终,竟缓缓向上拉扯出一个……笑容!
一个混合着惊愕、痛苦、荒谬、以及最后一丝疯狂得逞的、近乎癫狂的笑意!这笑容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显得无比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释然。
他抬起眼,死死盯着几步之外、同样因这诡异笑容而动作微滞的青年。那眼神中没有了恨,没有了不甘,只有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疯狂和……一丝传递信息的执拗。
青年看到了这个笑容。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冰冷刺骨。他读懂了那笑容里的含义。那不是认命,而是司空绝在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宣告:看吧,我终究没有按照写好的剧本去死!我死在了最普通、最意外的一剑之下!这就是我最后的反抗!
哐当!利剑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落在泥水里。
司空绝的身体晃了晃,双膝一软,带着脸上那抹凝固的、诡异而疯狂的笑意,重重地向前扑倒,脸埋进了污浊的泥水里,再无声息。只有那顶曾经象征无上权力的金冠,在泥水中甩出了半米远,上面沾满了泥浆。
青年拄着锈铁剑,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疲惫、血污和那一瞬间因读懂那笑容而产生的复杂心绪。腰侧被剑风扫过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他看着泥水中那具带着诡异笑容的尸体,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的荒谬感。
他不再停留,转身,将手中那柄的锈铁破剑一并抛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走向雨幕深处,身影很快被黑暗和暴雨吞噬。泥泞的街巷里,只留下一辆破损的马车,一具带着诡异笑容的尸体,和满地狼藉。
4
啪!
醒木拍在油腻的榆木桌案上,一声脆响压过了醉仙楼大堂里嗡嗡的嘈杂。角落里的白发说书人,捋了捋那几根稀疏的灰白长须,一双阅尽世事的浑浊老眼扫过被故事吸引的茶客们。
列位看官,这次的江湖奇案,说到此处,也算是尘埃落定了。老者的声音带着砂纸打磨般的沙哑,那司空绝,身负窥探天机之能,本是天大的造化。奈何此人心术不正!见着窥探天机有利可图,便如苍蝇逐臭,趋之若鹜;见着窥探天机里显出半分凶兆,便如惊弓之鸟,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为了一己之私,妄图逆天改命,不惜颠倒乾坤,屠戮生灵,将好端端的江湖搅得血雨腥风!他自以为是抗命的英雄,实则步步都在那命盘之上打转,在命运的迷宫里撞得头破血流而不自知,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为何皆因他逆的是命,顺的却是心中那头贪生怕死、追名逐利的恶兽!此等行径,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过是那无形命运掌中的玩物,提线木偶一般,可悲!可叹!
老者端起粗瓷大碗,啜饮了一口浑浊的茶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话锋悄然一转。
再说那挑战他的青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如野草浮萍。却同样也得了这番机缘。但他走的是另一条道。他亦是抗命!抗的是什么呢抗的是被那机缘牵着鼻子走、沦为傀儡之命!见机缘示警有人将死,他便伸手去救,非因机缘指引,实乃不忍见死不救!见‘机缘’昭示魔焰滔天,他便提剑去战,非为应验宿命,实乃胸中一股不平之气难消!纵知前路可能断其本心,亦持悯天下苍生而行,虽九死其犹未悔!此等逆梦者,方显人间大勇!纵是抛却了那逆梦的执念,亦是依循本心,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老者放下茶碗,目光似穿过醉仙楼喧嚣的房顶,投向那渺不可知的苍穹深处。
故而说书人常道,这窥探命运的本事,落在人间,是福是祸,全系于一念之间。顺从到底,是愚痴;反抗到底,是勇毅。最怕的,便是那司空绝之流,心似浮萍,毫无定见,只凭一己之私欲趋利避害。看似在翻云覆雨、改天换命,实则不过是那无形命运掌中的一枚棋子,在它布下的迷局里跌跌撞撞,越陷越深。最终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徒留笑柄与骂名。诸位切记,命运长河奔流不息,顺流者或得安稳,逆流者或可登顶。然心若蒙尘,失了正道,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亦不过是河底一具被泥沙裹挟、随波逐流的枯骨罢了。切记!切记!
醉仙楼里,茶客们议论纷纷,或感慨,或唏嘘,或争论着那无名青年最终的生死与去向。说书人靠在椅背上,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布满皱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难以捉摸的、仿佛洞悉了某种世间至理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