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高健和杜玉明离开,会议室里再没了旁人,李治还坐在那里,有点回不过味来。
这会开的,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副县长高健那口气,分明没把政府“一把手”放在眼里,处处透着两个字:不服。而县长沈文强竟也像一个习惯了受气的“小媳妇”,一点脾气没有。
这也太窝囊了。
还省里来的,就这水平?连一个乡下婆娘都不如。乡下女人受了人欺负,还知道抓挠脸、骂大街呢。
跟着这样的领导,能有什么前途?
又想起王丰,想起刁德义偷偷说过的话,他更加觉得这里面大大有文章,甚至隐约嗅到了一丝莫名的危险。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果然没那么好吃。弄不好,会把大牙磕掉。
看来,这县长秘书绝不是什么香饽饽,否则一定轮不到自己。李治坐不住了。
也许现在还能回教育局,可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人家冷嘲热讽暂且不管,难道还继续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在杨大为这样的人手底下摇尾乞食?
就是赖在县政府,也不能回去。
李治的拳头在桌子上猛捶一下,合上笔记本,起身拿起沈文强没来得及带走的水杯,走出会议室。
来到沈文强办公室门口,里面静悄悄的。他伸头看看,只见沈文强正坐在桌前专注地批阅文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李治轻手轻脚走进去,小心放好水杯,又续满水,待要转身离开,却见沈文强放下手中的中性笔,冲他点点头。
“沈县长,您还有事?”李治赶忙立住脚。
“小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县长很没面子,像个‘受气包’?”
沈文强面带笑容,眼里瞧不见半分怒意。
“没没有”
李治自觉被猜中了心事,不由脸上一红。
“呵呵,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换了我,也会这么想!”沈文强说,“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很窝囊,可又没有办法。人家不听我的,我总不能挽起袖子,赤膊上阵,同人家打上一架吧?”
“您是县长,是老大,还有什么怕的?”
“话可以这么说,但光靠县长的名头唬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沈文强说,“或者人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着你却是另一套,你怎么办?”
李治点点头,原来当县长也没那么容易。
“这里好多人不愿我来,巴不得我早点滚蛋才好。”沈文强说,“要是真的闹起来,上面会认为县政府领导班子不团结,第一个挨板子的就是我这个县长,第一个滚蛋的肯定也是我!”
李治哑然。
“我来之前做了些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浮山这么个小县城,情况这么复杂,唉”
沈文强摇着头,端起水杯,接连喝了两大口。
李治想起一句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嗨,瞧我,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跟你说这些干啥”
沈文放下水杯,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
他片刻凝神,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吸了几口。
一团灰白的烟雾袅袅飘起。沈文强的脸笼罩在一小片淡淡的朦胧里,恍然间有些遥远。
李治怔怔地望着他,满脑子都是问号。
“小李,没事了,你去忙吧。”
沈文强抬起头,两眼布满血丝,一脸的疲态。他默默将还在燃烧着的半只香烟掐灭,无力地挥挥手。
李治忽然想起了都德《最后一课》里那个可怜的老师。
沈县长不会这么快就下课吧?
他苦着脸,闷头走回自己办公室,一抬眼,发现屋里站着一个人。
“你,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