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知所来为何事，但没见到新来的沈县长，李治心里还是很失落。
可又有点庆幸，起码没让县长看见自己这副灰头土脸的形象。
人的第一印象最重要。倘若初次见面就给领导留下个邋遢的坏印象，以后想要改变太难了。
他走出县政府大院，看看时候已不早，就在街边随便找了一个小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慢慢吃着。
纠结、纷乱了一个上午的脑子，此刻才终于平静下来。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权没势，能力不够。
他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被一个高中毕业、乡下小学教师出身的杨大为随意拿捏，还不是因为那家伙头上有一顶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帽”——教研室主任。
自从李治来到语文教研室，几乎包揽了教研室所有对外报送的书面文字材料、征文、论文、学术调研报告，可以说是“下笔如神”。
这两年，浮山县教育局语文教研室出尽了风头。在多项系统内评比中独占鳌头，也给局里争回了不少荣誉。
可那上面的署名都不是“李治”，上台领奖的更不是他，是杨大为，是局领导；甚至在年底的表彰会上，他的名字也从未被提起过。
他就像一个辛勤劳作的农民，每日埋头耕耘，出大力、流大汗；可到了收获时节，却被踢到一边，只能眼巴巴看着一群从不曾流过一滴汗、出过一分力的人，毫不脸红地摘取他的成熟果实。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尽管他竭力说服自己，可心中的不平和怨愤仍如野火烧过的草地，枯了又生，如沉渣般泛起。
百无一用是书生。在官场，没有权，啥也不是。
毕业两年来，李治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职位的重要性、权力的大用处。
这一碗面，差不多吃了一个小时。再回到教育局，已快到了下午上班时间。
李治站在楼门口，迟迟迈不动脚。
冲动是魔鬼啊。
上午被杨大为一激，冲动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要不干的大话。万一杨大为真要自己辞职，他还真没想好如何回复。
这个职不但不能辞，还要在教育局好好混下去，至少有一天要把杨大为这种小角色踩在脚底下。
李治怔了片刻，便拿定主意，不管杨大为怎么说，就是不理，来个“死不认账”。
辞不辞职，是老子自己的事，用不着旁人瞎掺和。
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老子辞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就是要走，也要先把这两年受的气还了回去。
丢面子就丢面子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再说了，他这种小人物的面子，能值几个钱？除了自己，谁会在乎？
一想到这，李治顿觉轻松不少。
他抬起头，待要往楼里走时，却听身后响起了“嘎嘎”的皮鞋踩踏声。
李治下意识回头一看，顷刻间血往上涌，脸红脖子粗，气也喘不匀了。
冤家路窄。
来人，正是杨大为。
两人眼神一碰，都觉很不自在。
李治正要转身，却见杨大为面皮一皱，转瞬间镀上一层笑容：“呵呵，小李，刚回来啊？”
李治两眼瞪圆，当场石化。
“上午是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杨大为咧嘴笑笑，表情自然了不少，“那调研报告不着急，慢慢写；要是你没空，我安排其他人也行。”
印象中，两年了，杨大为没给过李治一个笑脸。今儿这是怎么啦？这么宽容，如此贴心，恶心得李治想吐。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杨大为吃错药了？
这剧情，是不是反转得太厉害了？
李治怔怔地望着杨大为，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直到杨大为拍拍他的肩膀，走过去好远，他还没愣过神来。
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他就去了一趟县政府，啥也没做，回来就这样了。
哎，实在搞不懂。
李治摇摇头，沉着脸走上楼。刚踏上楼梯口没几步，便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嗡嗡嘤嘤的说话声。
他顿住脚，歪着头听了听。虽不真切，可隐隐约约的，还是听到了有人在说自己的名字。
李治稍一犹豫，轻轻咳嗽一声，径直走了过去。
说话声瞬时停止了。
李治站在门口，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这样的场景，李治经历过无数次，可今天、此刻，他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
那眼神里，不再是不屑和嘲讽，而是异乎寻常的亲热，甚至还带有一点点讨好和敬畏的成分。
李治无语了。
这特娘的啥情况啊？
仅仅去了一趟县政府，连县长的面都没见着，什么也没发生，就让别人刮目相看、脱胎换骨了？
他低着头走进去，在自己办公桌前坐好，顺手拿起一本书挡在脸前，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李老师，书拿倒了，嘻嘻。”
坐在他对面的谢小冉轻声笑着，提醒他。李治这才仔细看看，不由脸一红，赶紧把书正了过来。
“李老师，你今天去县政府和县长谈得咋样？”
谢小冉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李治一愣，盯着谢小冉又看了几眼。
这小妮子，今天似乎格外妖媚，黑亮的眸子里泛着无数朵勾人的小桃花。
“哪啊，连县长的面都没见着”
李治有些迷糊，努力了好几次，才把目光从谢小冉胸前移开。
“嗨，骗人的吧。”谢小冉朝周围看了看，几乎将半个身子凑了过来，“我可是听说，你，要-当-县-长-秘-书-了”
什么，县长秘书？！
李治大吃一惊。
“你、你说什么？”
李治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惹得屋里的其他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嘿，小声点”谢小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声音，“李老师，都说你要当县长秘书了”
“瞎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李治使劲咽了几下唾沫。
“哼，”谢小冉鼻子里哼了哼，把柳眉一竖，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李老师，咱们都是老同事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李治的脑子里嗡嗡响了一阵，呼吸陡然一滞，只觉透不过气来。
当县长秘书？！他做一百遍梦，也绝不敢想。
天上掉馅饼，绝不会砸到他头上。
别说是县长秘书了，就是教研室主任这样芝麻粒大小的小官，他也是中午才刚刚开始盘算。
肯定是什么人拿他开涮，准备出他的洋相。只兴奋了几秒钟，李治便醒悟过来。
“小谢，别开玩笑了，”李治脸一板，“唉，你怎么也跟那些人一个德行”
“什么？你”
谢小冉喉头一哽，满脸委屈，一下别过头去，再不和李治说话。
李治话一出口，也自觉说得重了些。他看看谢小冉，见对方赌气不理他，只好讪讪笑笑，把脸藏进书后面。
没来由的，他的心怦怦跳起来。
要是真当了县长秘书，该多好。李治闭上眼，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是白日做梦。
李治睁开眼，忽听得手机“滴滴”响了两声。
是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不由一愣。
短信是谢小冉发过来的：
“李哥，晚上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