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骑着自行车,失魂落魄地走在县城的大街上。
从未有过的沮丧。
自打从北方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浮山县教育局,感觉就一向没顺心过。
眼瞅着周围一帮中专、大专毕业,能力明显不如他的同事,提拔的提拔,评职称的评职称,最差的也能涨涨工资;他却还是县教育局语文教研室的一个小科员,职位不动,工资不变。
刘梅是乡下来的,卫校毕业,除了长得很漂亮,别的似乎没啥了。他当初看上刘梅,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可女人漂亮就是一切。
一个女人只要长得漂亮,身边就不乏男人,更不缺少追求者,哪怕你有了男朋友,甚至结了婚。
而男人学历再高、长得再帅,若是没有权、没有钱,还是一样被人瞧不起,少人搭理。
这两年,李治尝尽了看人脸色,被人呼来喝去、指指点点的滋味。
唯一的安慰,可能就是有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
可现在,这个女人居然为了一个临时工转正名额,同一个丑陋的中年男人上了床。
奶奶的!李治咬着牙,胸口就要炸开了。
扑通!
“哎呀!”
他只顾埋头胡思乱想,全没留意路上有一处坑洼。车轮一跳,整个人随着车子一下倒了下去。
公文包摔落在地,里面的文件、物品散了一地。
刚好一阵大风吹过,将好几张纸页高高吹起,转眼不知去到了何处。
李治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摔得生疼的膝盖,手忙脚乱地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随手翻了翻,不禁暗暗叫苦:写好的调研报告草稿,不见了四五页。
真是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明晃晃的大太阳悬在头顶,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李治慌忙整理好公文包,心急火燎地回到教育局大院。
他将自行车往车棚里胡乱一丢,便拎着公文包“噔噔噔”上了三楼。
刚到楼梯口,便看见教研室的美女谢小冉站在走廊上,不时朝这边张望。
“李老师,你怎么才来呀?”一眼瞧见李治,谢小冉便小跑着迎了过来,“杨主任都来找了你好几趟了”
语文教研室主任叫杨大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以前在乡下小学当过校长。
“这不还没到上班时间吗?着什么急!”李治抬手看看手表,粗声粗气说道。
谢小冉吓了一大跳。
这还是那个小心翼翼、温文尔雅的李老师吗?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
认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大火气。她不禁抬起眼,盯着李治看了好几下。
李治没理她,低着头走进了办公室。
“李治,你怎么回事?报告写好了没有?怎么这么拖拖拉拉的?”
李治屁股还没坐稳,杨大为便风一样闯了进来,劈头盖脸就问。
“不是说好周四要吗?今天才周一啊。”李治把公文包扔在桌上,头也没抬。
杨大为一怔,接连翻了好几下白眼,盯着李治,像看见了一个外星生物。
“呀,几天不见,长大本事了啊。学会顶嘴了!”杨大为脸上的肌肉猛跳,“这个教研室,你是主任,还是我是主任?”
“这大语文教研室,当然您是主任啊。”半晌,李治抽着鼻子一笑。
“是吗?”杨大为大喘了一口气,“那,我这个主任说话,你怎么不听?”
“我哪里不听了?有吗?”李治双手一摊,斜眼瞅着杨大为。
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都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李治,好像才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谢小冉站在身后,偷偷拽他衣角。
“你”杨大为伸长脖子,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鹅,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主任,我上周一周都在乡下调研,周末还加了两天班,”李治捏了捏鼻子,“您哪怕今天就要,也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吧?就是生产队拉磨的驴,也得给点草料,让人家喘口气,是吧?”
杨大为扶着桌角,额头青筋暴起。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向服服帖帖、不声不响的李治,今天竟敢当众顶撞他。
这口气如何咽的下?
杨大为冷笑着,眼珠转了几下,用手指指李治的鼻子,猛地一拍桌子:“李治,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老子就是不想干了,你咋的?”
李治一大早憋了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此刻脑袋一热,冲口即出,说完自己也呆住了。
“真的?哈哈,”杨大为眼睛一亮,随即阴阴一笑,“那好,你现在就写辞职报告吧!”
“我”李治脑袋嗡得一响,大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
“怎么?怕了吗?”杨大为向两边看看,笑得很得意,“大家可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说不干了,我可没逼他!”
李治攥着拳头,只觉后悔不迭。可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他僵在那里,两眼发直,只觉周围数道目光,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能真的辞职吗?
虽然在教育局很闹心,可毕竟有一份工资拿着,不愁吃喝,温饱无虑。
当真辞了职,要去哪里?他真的连想都没想过。
“我”李治费劲地干咽着口水,脸上滚烫,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怎么,敢说不敢做啊?”杨大为呲着大黄板牙,“年轻人,说话不过脑子,还是脑袋叫驴踢了?哈哈”
李治怒火填胸,恨不得上去一拳把这张脸砸扁。
娘的,天下之大,哪里不能活?我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有手有脚,离了教育局,还能饿死不成?
李治狠喘几口,一咬牙,腾地站起来,狠狠瞪着杨大为:“那好,我”
“李治,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恰在这时,副局长吴向东一脸阴沉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众人或惊讶、或好奇、或期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李治垂着头走了出去。
“坐吧!”进了屋,吴向东用手一指沙发。
来教育局两年了,先前他还从未受过局领导的单独召见。
李治在沙发边上坐好,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吴向东,心中忐忑。
吴向东坐在老板桌后,点上一支烟,深吸几口,斜眼扫着李治:“小李,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汪正贤给打了?”
“他跟我女朋友胡搞,给老子戴绿帽子,该打!”
李治一听,登时来了气,一刻间啥都忘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反正就要辞职走人了,何况这种事早晚都会传出去,还顾忌个鸟!
吴向东嘴角的肌肉不觉猛颤了几下,皱紧了眉头:“你知不知道,汪正贤是县政府办公室刁主任的亲姐夫?”
“不知道!”李治很干脆,“就是知道了,老子也一样打!”
“你”吴向东拿烟的手抖了一下,满头黑线。
这小伙子,今天有点不正常啊。
“年轻人,别冲动,”默然抽了几口烟,吴向东又说,“你下手够狠的啊,把汪正贤的鼻子都打骨折了,还在住院呢”
“活该!”李治握了握拳头。
吴向东的脸更黑了,他盯着李治看了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汪正贤要是告你故意伤害,你可能会负刑事责任。工作丢了不算,年纪轻轻的留下个污点,以后怎么办?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要是汪正贤敢这么干,还真不好说。李治心里一紧,后背一阵发冷。
“小李,听我一句劝,买点东西,去医院给汪正贤道个歉。”吴向东把半截香烟摁在烟灰缸里,低声道。
“这王八蛋睡了我女朋友,还要老子道歉!我要是去了,非打死他不可!”
李治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年轻人,别光想着一时痛快,该低头时就低头。”吴向东脸一寒,“不过,你要是想进去踩缝纫机,就这么干吧。”
李治噎住了。
他梗着脖子,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吴局长,赵局长请李老师去他办公室”正愣神间,谢小冉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李治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这个向来无人问津的边缘人,怎么今天一下子两位局领导都来关心?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杨大为把他要辞职的事捅上去,大领导要找自己谈话了?
这下可完蛋了。
李治起身出来,慢慢走到局长赵永志办公室门口,不觉受宠若惊,反倒惴惴不安。
“是小李啊,快进来!快进来!”
赵永志瞧见李治,满脸堆笑,那神情像是行将就木的乡村老财主,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二大爷。
这可是从所未有的待遇。
“赵局长,您找我有事?”李治垂下手,小心问道。
“对!对!”赵永志走过来,亲热地拍着李治的肩膀,“是这样的,县政府办公室来电话,说新来的沈县长要马上见见你!”
沈县长要见我?
还“马上”?!
李治看看赵永志,摸着脑袋,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