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的葬礼上哭得肝肠寸断,转身却拥住另一个女人温存。
他不知道,我就在他怀里,用一具陌生的身体,一双冰冷的眼睛,亲手为他调配着死亡的香气。
【1】
我死了。
死讯传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
VIP
病房里,盯着天花板上那盏过分华丽的水晶灯发呆。护士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墙上的电视,屏幕里,我亲爱的丈夫顾言,正站在我的黑白遗照前,面容憔悴,双眼通红。
苏晚是我一生的挚爱,她的离去,带走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他哽咽着,英俊的脸上满是痛不欲生,引得台下的记者们闪光灯闪成一片。
我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张遗照,是我不久前才拍的艺术照,我说黑白滤镜很有格调,他当时还笑着刮我的鼻子,说我胡说八道。
如今,一语成谶。
三天前,我的香水实验室意外起火,作为国内最年轻的天才调香师,我,苏晚,连同我那些价值连城的香料配方,一同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多么干净利落的一场意外。
护士调低了音量,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林小姐,您别看了,顾总他……也很难过。您好好养身体,别让他更担心了。
林小姐。
她叫的是我现在的名字,林菲菲。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顾言养在外面、金丝雀一样的女人。
我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这张陌生的脸。光滑的皮肤,饱满的苹果肌,一双楚楚可怜的桃花眼。很美,却不是我。我苏晚,长相偏清冷,一双凤眼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疏离。我从不屑于这种我见犹怜的姿态。
可现在,我就是她。
火灾发生的那一刻,我被浓烟呛得失去了意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灼烧的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身无力的虚脱感。护士告诉我,我是林菲菲,因为煤气中毒被邻居发现,送来抢救,昏迷了整整一天。
而就在我昏迷的这一天里,苏晚死了。
我的灵魂,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占据了我丈夫情人的身体。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顾言的表演还在继续,他对着镜头,深情地回忆着我们的过往,每一个细节都说得那么真实,仿佛他真的爱我入骨。
我冷笑一声,牵动了嘴角还未痊愈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爱
如果真的爱我,又怎么会在我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亲手将我推入火海
是的,那不是意外。
我清楚地记得,火灾前,他来过我的实验室,给我带来了一瓶
82
年的拉菲,说是提前庆祝。我们喝了酒,他拥着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着爱我。他的吻很温柔,眼神却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我当时被酒精和爱意冲昏了头脑,没有察觉到那丝异样。
直到我被浓烟呛醒,发现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反锁。我拼命地拍打着门,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我在火光中,看到了他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我,那张我爱了十年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是他杀了我。
为了我那些还未申请专利的香水配方,为了我们共同创立,如今市值百亿的公司,为了……他身边那个真正的挚爱。
电视画面一转,顾言的助理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悲痛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匆匆离开了葬礼现场。
我知道,他要去哪儿。
果然,半小时后,病房的门被推开。
顾言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黑色的丧服,取而代之的是昂贵的定制西装。他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悲伤,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和解脱。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抚摸着林菲菲的脸,声音沙哑又温柔:菲菲,吓坏了吧都怪我,这几天太忙了,没照顾好你。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从床上弹起来,用这具身体的指甲,狠狠抓花他那张虚伪的脸。
但我不能。
我死了,苏晚已经死了。我现在是林菲菲,一个需要依附他才能活下去的弱女子。
我眨了眨眼,逼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用一种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阿言,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林菲菲会有的反应。
顾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将我拥入怀中,这个怀抱曾经是我的专属,如今却散发着陌生的香水味和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没事了,宝贝,以后有我呢。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除了那股属于林菲菲的甜腻香水味,我还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那是……永恒的味道。
永恒,是我耗费了三年心血,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款男士香水。它的后调,用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深海龙涎香,气息沉静而悠远,全世界只有我能调配出来。
我曾说过,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而此刻,这股味道,正从他的衣领深处幽幽地散发出来。
他去了我的实验室。
在我死后,在我尸骨未寒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那片被烧成废墟的地方,去寻找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顾言,你以为烧死了我,就能拥有一切吗
你错了。
我回来了。
从地狱归来,栖身在你新欢的身体里,我会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2】
顾言在医院陪了我一个下午,他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男友,削苹果,喂我喝水,甚至还读了林菲菲最喜欢的言情小说给我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温柔备至,每一个眼神都饱含深情,仿佛他真的爱惨了眼前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我亲眼见过他冰冷的面孔,我几乎要被他这副模样骗过去。
我躺在床上,顺从地扮演着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的、惊魂未定的小情人。我用崇拜又爱慕的眼神看着他,在他讲到动情处时,适时地掉下几滴眼泪。
他很受用。男人都喜欢这样柔弱又依赖自己的女人,尤其是像顾言这样控制欲极强的男人。
他不知道,在他温柔的抚摸下,我正用我那双属于天才调香师的鼻子,疯狂地分析着他身上的每一丝气味。
除了永恒的后调,我还闻到了烟草味,是上好的古巴雪茄,但混合着一丝焦虑。他还换了沐浴露,是酒店专供的雪松味,说明他这几天并没有回我们那个家。还有……一丝极淡的化学试剂的味道,像是某种有机溶剂。
他在做什么
我的配方手稿,应该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他就算拿到了实验室里残存的样品,没有我的手稿,没有我的大脑,他根本无法复制。那些香水,每一款都用了上百种香料,比例的细微差异,都会导致成品谬以千里。
他去实验室,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永恒。
傍晚,他的助理打来电话,似乎是公司有急事。他挂了电话,歉意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宝贝,公司有点事,我必须得回去一趟。你乖乖的,明天我再来看你。
我虚弱地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阿言,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好。他宠溺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我立刻按下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走了进来。我用林菲菲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对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护士姐姐,我手机好像摔坏了,开不了机。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我想给我朋友报个平安。
小护士大概是被我的笑容晃了眼,毫不设防地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道了谢,接过手机,熟练地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我烂熟于心的名字——小雅。
小雅是我的助理,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她跟了我五年,对我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她懂我,懂我的香水,懂我那些天马行空的灵感。
火灾发生时,她正好请假回了老家,逃过一劫。
我很快就搜到了她的微博。最新的动态是三天前,她转发了公司发布的讣告,配文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表情,和一句:老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看着那句话,我的眼眶一热。
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为我哀悼的人,或许只有她了。
我切换到私信界面,用林菲菲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您好,请问是苏晚老师的助理小雅小姐吗我是苏老师的忠实粉丝,听闻噩耗,万分悲痛。我……我有一些关于苏老师的事情,或许您会感兴趣。
我不敢说得太明白。现在的情况太过诡异,贸然说出真相,只会被当成疯子。我必须一步步来,先引起她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我删掉了浏览记录和私信,将手机还给了护士。
一夜无眠。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断地回放着火光中的那张脸。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复盘着整件事。
顾言为什么要杀我
仅仅为了钱吗不,我们是夫妻,公司是共有的,他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是为了那些配方有可能。他最近一直在捣鼓一个叫Aethel的
VR
项目,号称要打造一个全感官沉浸式体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嗅觉模拟。我的香水,能够精准地唤起人们的情绪和记忆,是他这个项目最核心的技术支撑。
但他已经拿到了我大部分的成品和半成品,足够他支撑项目前期的研发。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除非……我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得到,却又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得到的。
是什么
第二天,顾言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助理,送来了一堆名牌包包和衣服,说是顾总给林小姐的补偿。
我冷眼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心中一片漠然。这就是顾言打发女人的方式,用钱,用物质,简单粗暴,也最有效。林菲菲或许会为此欣喜若狂,但我苏晚,只觉得恶心。
我假装开心地收下了东西,旁敲侧击地向助理打听顾言的动向。
助理是个嘴很严的人,只说顾总在忙公司上市的事情,忙Aethel项目。
Aethel
项目我故作天真地问,那是什么呀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助理显然没把林菲菲放在眼里,带着一丝炫耀的口吻说:那是我们公司未来的核心,一个能改变世界的技术。很快,林小姐你就能亲身体验到了。
改变世界呵。
一个窃取亡妻心血,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技术,也配改变世界
助理走后,我终于等来了小雅的回复。
只有两个字:你是谁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她文字里的警惕和戒备。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我没有解释我是谁,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小雅,你还记得『迷迭之梦』吗当初为了找到最纯正的阿尔巴白露,我们一起去意大利的森林里住了半个月。你被毒蚊子咬了,哭着说再也不干了。后来,我用什么方法让你留下的
这是一个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秘密。
迷迭之梦是我一款未完成的作品,灵感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那次意大利之行,是我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整整一天,小雅都没有再回复我。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她不相信我还是说,她出了什么事顾言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他能杀我一次,就能杀小雅第二次。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小雅。
我在医院楼下的咖啡厅等你。一个人来。
【3】
我换上助理送来的衣服,一条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白色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那个不谙世事的林菲菲。对着镜子,我反复练习着林菲菲那种怯生生的眼神,直到自己都觉得镜子里的人可怜又无害。
医院楼下的咖啡厅里,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雅。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整个人像一朵被霜打过的花。她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
看到我走进来,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我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迷迭之梦』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轻声说:我骗你说,阿尔巴白露的香气,只有在清晨五点,沾着露水的时候,才能与迷迭香完美融合。我还说,这种融合后的香气,能让人看到自己最思念的人。你为了见你去世的奶奶,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小雅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咖啡洒了一些出来,烫到了她的手背,她却毫无知觉。
这些细节,我从未对第三个人说起过。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恐惧。
我抬起眼,直视着她的眼睛,用我自己的,苏晚的眼神。
那一瞬间,林菲菲的怯懦和天真从我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苏晚的清冷和笃定。
小雅,我开口,声音却还是林菲菲的,是我。
小雅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杯。滚烫的液体泼了她一身,她却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师她试探着,用气声喊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失控地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老师你已经……火化的单子我都看到了!
是顾言干的。我打断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杀了我,放火烧了实验室。我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小雅的神经,她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悲伤和茫然。
咖啡厅里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压低声音:小雅,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小雅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她毕竟跟在我身边多年,知道我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对气味的敏锐直觉。或许在她看来,灵魂转世这种事,发生在她那位天才老师身上,也并非完全无法接受。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愤怒和恨意。
那个畜生!她咬牙切齿,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我就知道不是意外!实验室的安保系统是顶级的,怎么可能说起火就起火!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他已经拥有了一切。
小雅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小小的
U
盘。
老师,这是我从你办公室的电脑里拷贝出来的东西。她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你失踪后,我偷偷回去过一次。我发现你的电脑有被动过的痕迹,但我知道你有个隐藏的加密分区。我把它破解了,里面……里面是你的私人日记,还有一些……关于『Aethel』项目的研究记录。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私人日记我确实有写日记的习惯,记录一些关于香水的灵感和配方构想,但关于Aethel项目……我只是把它当成顾言的个人事业,从未深入参与过。
你看了吗我问。
小雅摇了摇头:我不敢。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怕顾言发现。拷贝出来后,我就把源文件彻底粉碎了。
我握紧了那个
U
盘,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痛。
小雅,我看着她,郑重地说道,顾言现在肯定在找这个。他杀我,或许就跟这里面的东西有关。你把它交给我,会很危险。
我不管!小雅的眼圈又红了,老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害了你,我就是要让他血债血偿!刀山火海,我都跟你一起去!
看着她决绝的眼神,我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我收起了
U
盘,对她说:好。但我们不能硬碰硬。我要你帮我做几件事。第一,帮我弄一套小型的调香设备,越隐蔽越好。第二,帮我搜集一些香料,清单我稍后给你。第三,帮我盯紧顾言,尤其是『Aethel』项目的进展。
小雅重重地点了点头。
和她分开后,我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去了顾言为林菲菲租下的那套公寓。
这是一套装修精致的大平层,衣帽间里塞满了奢侈品,梳妆台上摆着各种昂贵的护肤品。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主人被宠爱的地位。
我走进书房,打开了林菲菲的笔记本电脑。插上
U
盘,输入了那个只有我知道的密码。
文件夹弹开,里面只有两个文件。
一个叫《私人日记》,一个叫《Aethel
观察报告》。
我先点开了日记。最新的日期,停留在我出事的前一天。
……顾言今天很奇怪。他一直在问我关于『记忆移植』的构想。我说那只是我从一本古老的香道秘籍里看到的传说,通过特定的气味组合,刺激大脑深层海马体,理论上有可能实现情绪甚至记忆片段的共鸣,但那太虚无缥缈了。他却听得异常认真,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狂热。他说,他的『Aethel』项目,将要实现这个传说。我有些不安,总觉得他走得太快,太偏执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记忆移植
我猛地关掉日记,点开了另一个文件——《Aethel
观察报告》。
里面记录的是我对顾言项目的一些零散观察和担忧。而最后几页,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一些关于他实验的内容。
……实验体出现严重的精神错乱……声称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神经信号出现异常波动,与一种特定的嗅觉刺激高度相关……
……他好像在用活人做实验。我闻到了他带回来的衣服上有福尔马林和镇定剂的味道……
……今天,我发现他居然在研究林菲菲的资料,包括她的脑电波图。他想做什么菲菲是个那么单纯的女孩子……
最后一行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他送了我一条新的项链,很美。但我总觉得吊坠的形状很奇怪,像个微型的信号接收器。他说,这是爱的信物,让我永远戴着。我闻到了上面有金属和……一丝血腥味。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那条项链,我一直戴着,直到被大火吞噬。
所以,顾言杀我,不仅仅是为了配方。
他是为了我那套关于气味与记忆的理论,为了我这个最完美的实验体!他想通过我,完善他那套邪恶的技术!
而林菲菲……她也不是无辜的。她恐怕从一开始,就是顾言选中的另一个容器。
煤气中毒不,那恐怕也是顾言的安排。他在同一天,处理掉我这个研发者,同时准备好一个新的、干净的载体。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我的灵魂,竟然真的在他那套该死的技术的未知影响下,精准地移植到了林菲菲的身上!
一阵恶寒从我的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我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反射出林菲菲那张惊恐的脸。
顾言,你不是想实现记忆移植吗
好。
我就用这具你精心挑选的身体,调配出你最恐惧的记忆,然后,一点一点,亲手植入你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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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变成了林菲菲。
我出院了,住进了顾言为她准备的公寓。我开始学着她那样说话,那样走路,学着她那样用天真又崇拜的眼神看着顾言。
顾言很忙,忙着处理我的后事,忙着推进他的Aethel项目。他偶尔会来我这里过夜,每一次,都像是一场酷刑。
我必须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恶心,去迎合他,讨好他。我要让他相信,林菲菲还是那个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愚蠢又美丽的玩偶。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我的复仇计划。
小雅的效率很高。她利用职务之便,以清理废弃实验品的名义,偷偷帮我运出了一套小型的、精密的调香设备。我们就把新实验室安在了这间公寓最里面的储藏室里。
她还按照我的清单,送来了第一批香料。
老师,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小雅看着清单,脸上满是困惑,火绒草、断肠花、还有……从火灾废墟里提取的焦木粉尘这些东西,要么气味刺鼻,要么带有微毒,根本不能用来做香水。
我接过那些用黑色瓶子装着的原料,感受着它们沉甸甸的分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说,我要做的是香水
我要做的,是武器。
是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唤醒他内心最深层恐惧的气味武器。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顾言的睡眠。
一个人的意志力再强,一旦被剥夺了安稳的睡眠,精神防线就会逐渐崩溃。
我开始在储藏室里不分昼夜地工作。我将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香料,以一种诡异的比例进行融合。我没有了过去那些精密的仪器,只能依靠这具身体的本能,和我那超越常人的嗅觉记忆。
林菲菲的身体很弱,长时间的工作让我头晕眼花,但我一想到顾言那张虚伪的脸,一想到我惨死的真相,就有一股力量支撑着我。
三天后,我的第一件作品完成了。
它没有名字,装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喷雾瓶里。它的气味非常淡,前调是舒缓的薰衣草和洋甘菊,闻起来像一款普通的助眠喷雾。
但它的后调,才是真正的杀招。
我用了微量的断肠花提取物。这种花本身不会致命,但它挥发出的气息,能够影响人的中枢神经,诱发噩梦。而最关键的,是我加入了那一点点从实验室废墟里带来的焦木粉尘。
那上面,残留着我死亡的气息。
那天晚上,顾言来了。他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Aethel项目并不顺利。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像往常一样,温顺地靠在他怀里。
阿言,你最近好辛苦。我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胸膛,声音又软又糯,我特意为你准备了助眠香氛,让你好好睡一觉。
说着,我拿起那个喷雾瓶,在他周围的空气中轻轻喷了两下。
薰衣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顾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闭上眼睛,疲惫地说:还是菲菲你贴心。
我看着他逐渐沉入睡眠,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晚安,顾言。
祝你做个好梦。
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惊醒。
身边的顾言,正陷入了梦魇。他浑身是汗,眉头紧锁,嘴里不断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
苏晚……不,不是我……你别过来!
滚开!滚开!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看到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将我紧紧抱住,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菲菲……菲菲我做噩梦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没事的,阿言,只是个梦而已。你看,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他过了很久才平复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第二天,他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去了公司。
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每天晚上都会使用我的助眠香氛。
顾言的状况越来越差。他开始失眠,即使睡着了,也会被各种各样的噩梦惊醒。他梦到大火,梦到面目全非的我,梦到警察来抓他。
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在公司里无缘无故地对下属发火,甚至在和我吃饭的时候,会突然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发雷霆。
我依旧扮演着那个温柔体贴的解语花,在他发火时安抚他,在他失眠时陪伴他。我越是柔顺,就越能反衬出他的失控。
他开始依赖我,依赖我身上那股甜腻的、属于林菲菲的香水味,因为只有这股味道,才能让他暂时忘记梦里那股烧焦的味道。
他不知道,这两种味道,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一个星期后,小雅给我带来了新的消息。
老师,顾言快疯了。她在电话那头,语气里压抑着兴奋,他这几天在公司里像个火药桶,见谁都骂。听说『Aethel』项目的几个核心技术员,因为受不了他的高压,已经提出辞职了。
还不够。我冷冷地说。
仅仅是精神折磨,还远远不够。我要毁掉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一切。
小雅,帮我弄一张『Aethel』项目发布会的入场券。我说。
你要做什么
送他一份大礼。
我要让他在全世界面前,身败名裂。
【5】
要拿到Aethel项目发布会的入场券并不难。我向顾言撒了个娇,说想去见识一下他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
当时他正因为又一夜的噩梦而头痛欲裂,我体贴地为他按着太阳穴,身上散发着他最依赖的、林菲菲那款专属的安神香气。他现在对我几乎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好,到时候我让助理给你留个最好的位置。他疲惫地闭着眼,享受着我的服务,菲菲,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好一点。
我微笑着,手上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仿佛要将我的恨意,透过指尖,钻进他的头骨里。
发布会定在半个月后,在国家科技中心举行,届时会邀请全球的媒体和科技巨头。顾言对这次发布会倾注了所有心血,他要向全世界证明,他,顾言,才是开创感官新纪元的唯一真神。
这将是他最荣耀的时刻,也将会是他最耻辱的终点。
我开始了第二件作品的调制。
这一次,我要调制的,是记忆。
根据我日记里的猜想和Aethel
观察报告里的记录,顾言的技术,是通过特定的神经信号和嗅觉刺激,来诱发大脑产生共感。他想复制的,是我的天赋,但他不懂,气味是有灵魂的,它承载的情感和记忆,是冰冷的机器永远无法模拟的。
而我,就要用我的灵魂,去调制一份独一无二的记忆。
这份记忆,属于我和他。
我让小雅帮我找来了几样东西。
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家餐厅后院里种的栀子花。
我送他的第一件白衬衫上,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
我们结婚时,教堂里点燃的乳香。
还有……我死前,他喂我喝下的那杯
82
年拉菲的橡木塞。
这些东西,承载着我们十年感情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它们是美好的,温暖的,也是最锋利的刀子。
我将这些气味一一提取、封存。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我几乎把自己关在储藏室里整整十天。林菲菲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好几次都差点晕倒在工作台前。
但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拿出那枚从火场里带出来的,已经被烧得变形的订婚戒指。
冰冷的触感和上面残留的焦糊味,都在提醒我,我不能停下。
最后一步,是融合。
我需要一种介质,将这些零散的气味记忆,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用上了我最得意的作品——溯源。
溯源是我为一位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创作的香水,它能通过气味,唤醒她脑海深处最珍贵的记忆片段。这款香水的核心,是一种我命名为记忆苔藓的复合香料,它像一块海绵,能吸收并缓慢释放其他香气,形成一种层层递进的叙事感。
顾言一直想要溯源的配方,但我从未给过他。因为我知道,他会把它用在邪恶的地方。
现在,我要亲手为他献上这份大礼。
发布会前一天,我终于完成了我的终极作品。
我没有给它命名。它静静地躺在一个精致的水晶瓶里,看起来像一瓶琥珀色的琼浆。
我把它交给了小雅。
发布会的中央空调系统,你有办法吗我问。
小雅的父亲是国家科技中心的总工程师。她动用了一些关系,提前拿到了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的管线图。
后台的总控制室,我可以进去五分钟。小雅的眼神坚定,足够了。
我们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
在顾言上台,开始演示他的Aethel系统时,小雅会通过中央空调,将我调制的记忆香氛输送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Aethel系统需要连接用户的神经感应器,实时捕捉脑电波,再将其转化为视觉影像,投射到大屏幕上。
当顾言戴上感应器,当他闻到那股熟悉的、充满了我们共同回忆的香气时,他引以为傲的系统会捕捉到什么
是科技的未来
不。
是他的罪恶,他的恐惧,他深埋心底的、关于一场谋杀的全部真相。
【6】
发布会当天,我穿了一袭火红色的长裙。
这是林菲菲的衣柜里,最张扬的一件衣服。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镜中的女人,明艳动人,眼波流转间带着致命的诱惑,像一朵盛开的罂粟。
这不像林菲菲,更不像苏晚。
这是一个全新的、为复仇而生的我。
顾言派来接我的车停在楼下。我坐进去,他今天没有亲自来,只有一个司机。也好,我不想在动手前再看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科技中心门口,早已被各大媒体的长枪短炮围得水泄不通。我以顾总女友的身份,从
VIP
通道进入会场。我的位置在第一排,正对着舞台中央,视野绝佳。
我看到了小雅,她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混在人群中,对我隐蔽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会场里灯光璀璨,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野心和金钱的味道。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晚上八点整,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顾言,出现了。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经过这段时间的失眠折磨,他虽然清瘦了一些,但此刻在聚光灯下,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科技新贵。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在人前,完美地伪装自己。
他开始演讲,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他讲人类的感官局限,讲记忆的珍贵,讲Aethel将如何打破现实与虚拟的边界,带领人类进入一个全新的维度。
台下掌声雷动。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演讲进行到一半,他话锋一转:语言是苍白的。接下来,我将亲自为大家演示,『Aethel』将如何创造奇迹!
来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工作人员将一个造型极具未来感的头戴式感应器,戴在了顾言的头上。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也亮了起来,显示出复杂的脑电波图。
现在,『Aethel』系统已经连接了我的脑神经。顾言微笑着,张开双臂,像一个拥抱世界的君王,它将捕捉我的实时情绪和潜意识,并将它们转化为影像。让我们一起,见证历史。
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到空气中的气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股极其淡雅的,清新的栀子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这是我们的开始。
是那个夏天的夜晚,我在那家餐厅的后院,第一次接受他的告白。那晚的月光,就和这栀子花的味道一样,温柔又干净。
舞台上,顾言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他身后的屏幕上,原本杂乱的脑电波图开始汇聚成模糊的光影。一片朦胧的月色,一片洁白的栀子花丛……
台下发出一阵惊叹。
紧接着,气味变了。
变成了干净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皂香。
那是他最喜欢穿的白衬衫的味道。我曾经固执地只用一种特定的洗衣液,为他洗了整整五年的衬衫。
屏幕上的画面也随之切换。一个模糊的女性背影,正在阳光下晾晒一件白衬衫。
顾言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怀念。
他沉浸在自己的奇迹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的机器的功劳,而是我,在用气味引导着他的记忆。
然后,是第三种味道。
庄严的、神圣的乳香。
那是我们婚礼的味道。
屏幕上,出现了教堂的穹顶,彩色的玻璃窗,和一对牵着手的新人的剪影。
台下的掌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记忆重现所震撼。
顾言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他以为,他已经掌控了一切。
而我,在台下,看着他那张得意的脸,也笑了。
顾言,美好的回忆,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是审判的时间。
【7】
空气中的气味陡然一变。
温暖的乳香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带着苦涩和醇厚的橡木桶气息。
是那瓶
82
年拉菲的味道。
是我死前喝下的最后一杯酒。
舞台上,顾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美好的婚礼回忆,会突然跳转到这里。他身后的屏幕上,教堂的幻影开始扭曲、破碎,变成了一个装修奢华的房间,一张桌子,两只高脚杯。
台下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不明白这突兀的转场。
顾言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似乎想通过意志力,去控制屏幕上的影像,但Aethel系统忠实地捕捉着他最真实的潜意识。
而我的气味就是打开他潜意识的钥匙。
紧接着,第四种,也是最致命的气味,出现了。
那是一股极其刺鼻的,混合了化学试剂、焦木和……蛋白质燃烧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是我的实验室,我死亡的现场!
这股味道,是小雅冒着巨大的风险,从火灾废墟的核心处,提取出的粉尘。那里面,有助燃剂的残留,有我最珍贵的香料化为灰烬的味道,有我……血肉被焚烧的味道!
啊——!
舞台上的顾言,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身后的巨型屏幕上,温馨的房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冲天的火光,扭曲的钢筋,和在火中挣扎、尖叫的一个模糊人影!
那个人影,穿着和我那天一模一样的白色实验服!
不……不……顾言开始呓语,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会场里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屏幕上那地狱般的景象,看着舞台上几近崩溃的顾言。
天哪!那是什么
是火灾现场吗那个人是谁
顾总他怎么了这是表演的一部分吗
闪光灯像疯了一样地闪烁,记者们敏锐地嗅到了惊天丑闻的气息,纷纷将镜头对准了顾言那张扭曲的脸。
而我,就坐在第一排,冷冷地看着他。
顾言,这还不是结束。
我给你的礼物,还有最后一份。
我冲着后台的小雅做了一个手势。
那是我们约定好的,最后的信号。
小雅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中央空调的风力,瞬间被开到最大。一股全新的,也是最核心的气味,被强力注入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我为自己调制的,独一无二的个人签名香——涅槃。
它的主调,是雪松和冷杉,清冷而孤傲,一如我的性格。但它的核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名为幽谷之魂的兰花。这种兰花,只在深夜开放,香气空灵而飘渺,带着一种死而复生的神秘感。
这是我的味道。
是苏晚的味道。
当这股熟悉的,曾让他迷恋又让他恐惧的味道,钻入鼻腔的瞬间,顾言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仿佛看到了我。
看到了我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浑身是火,从屏幕里的地狱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苏晚!
他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扯掉了头上的感应器,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舞台。
别过来!我求求你!别过来!
他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研究……是你的理论太诱人了!我需要它!『Aethel』需要它!
我没想杀你!我只是想让你『睡着』!是火……是火失控了!
他在全世界的面前,在无数的镜头前,将他所有的罪行,和盘托出。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自白,震得目瞪口呆。
谋杀
天才调香师苏晚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凶手,就是她深爱的丈夫!
我站了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上舞台。
我走到瘫软在地,已经语无伦次的顾言面前,俯下身,用林菲菲那张美丽的脸,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又无比诡异的微笑。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顾言,我回来了。
你闻到了吗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的香气。
【8】
顾言的瞳孔在看清我脸上的那个微笑时,收缩到了极致。
那不是林菲菲会有的表情。
那个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滔天的恨意。
那是苏晚的眼神。
你……你……他指着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恐惧,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在他看来,我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披着林菲菲皮囊的复仇恶鬼。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舞台边缘,退无可退。
而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欣赏一件终于完成的,完美的艺术品。
现场的安保人员和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想要控制住混乱的场面。但已经太晚了。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前挤,试图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顾总!请问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苏晚女士的死,真的是您一手策划的吗
『Aethel』项目是否建立在谋杀的基础之上
尖锐的问题,像一把把刀子,扎向顾言。但他已经听不到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熊熊的烈火,和我在火光中冰冷的笑脸。
很快,警笛声由远及近。
警察冲进会场,拨开人群,在无数镜头的见证下,给失魂落魄的顾言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他被带走的时候,目光依然死死地锁定着我,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鬼……你是鬼……
我站在舞台中央,火红色的长裙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凝固的鲜血。我看着他被押上警车,看着他的人生,在他最辉煌的顶点,轰然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大仇得报。
我的胸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疲惫。
我转身,在人群中寻找小雅的身影。她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我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属于苏晚的微笑。
然后,我转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下舞台,穿过混乱的人群,消失在了夜色里。
林菲菲,这个顾言的金丝雀,在这场风暴之后,彻底人间蒸发了。
顾言的案子,成了当年最轰动的头条新闻。
他当众的自白,成了最直接的证据。警方随后在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实验室废墟里,找到了更多指向他谋杀的线索。而他那个引以为傲的Aethel项目,也被查出存在大量违规,甚至涉及非法人体实验的暗箱操作。
他所建立的商业帝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最终,顾言因故意杀人罪、商业欺诈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
我是在电视上看到宣判结果的。
那天,我正坐在一列南下的火车上,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山峦。
屏幕上,顾言穿着囚服,头发花白,整个人苍老了二十岁。他听到判决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死灰。
我的十年青春,我的爱情,我的事业,我曾经的生命,都和他一起,被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火车到站,是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南方小镇。
这里气候湿润,终年都有盛开的鲜花。
我用林菲菲的身份,在这里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店铺,就在一条安静的、铺满青石板的小巷里。
我给它取名——闻香。
我不再调制那些惊世骇俗,或是充满了爱恨情仇的香水。
我开始调制一些简单的、纯粹的味道。
雨后青草的味道,送给一个失眠的女孩。
老家院子里桂花树的味道,送给一个思念故乡的游子。
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送给一个抑郁症的画家。
我用我的鼻子,去倾听别人的故事,再用我的双手,为他们调配出一份慰藉、一份温暖。
小雅偶尔会来看我。她接管了我原来的公司,正在努力清除顾言留下的烂摊子,让它重回正轨。
老师,你真的不回去了吗她每次来,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我总是笑着摇摇头。
苏晚已经死了。
林菲菲也消失了。
现在的我,只是这个小镇上,一个普通的,调香的手艺人。
【9】
时间在小镇缓慢地流淌,像门前那条不知名的小河。我的闻香小店渐渐有了一些名气。人们不叫我老板,都亲切地称呼我阿晚。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只知道我有一双能调制出世间所有美好气味的巧手。
我以为,我的余生就会这样在宁静和淡泊中度过,直到我彻底忘记苏晚,也忘记林菲菲。
直到那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推开了我店里的那扇木门。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妇人,衣着朴素,面容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她一进门,没有看那些琳琅满目的香水瓶,而是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请问……这里可以定制香水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可以的,夫人。我微笑着,您想要什么样的味道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
是林菲菲。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我的女儿,菲菲。妇人抚摸着照片,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她走了好几年了。
我很抱歉。我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没关系,都过去了。妇人勉强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今天来,是想……是想请您帮我调一款香水。我想要我女儿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的味道
是啊。妇人陷入了回忆,那孩子,从小就喜欢一种很特别的香味。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说不上来……就是一种很干净,很温暖的味道,像……像刚出炉的面包,又带着一点点奶味。她说,那是『幸福』的味道。
刚出炉的面包,和淡淡的奶味。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林菲菲的日记里,写过的一段话。
……今天又去福利院看孩子们了。我最喜欢那里的味道,烤面包的香气混合着孩子们身上淡淡的奶香。对我来说,这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我告诉阿言,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当大明星,而是在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地方,开一家小小的面包店。他笑了,说我傻。
原来,那个被顾言塑造成拜金、虚荣的林菲菲,内心深处,藏着这样一个简单又温暖的梦想。
她不是天生的金丝雀,她也曾是一个对幸福有着最朴素向往的女孩。
她也是一个受害者。
妇人还在继续说:那孩子命苦,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受了很多罪。后来遇到了顾言,我以为她终于找到了幸福,没想到……没想到那个畜生……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压抑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我的复仇,是为我自己。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的复仇,也替这个无辜的女孩,讨回了公道。
我看着眼前这个悲伤的母亲,第一次,对这具我曾经无比厌恶的身体,产生了一丝愧疚和怜悯。
我欠林菲菲一句对不起,和一句谢谢。
我站起身,走到妇人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夫人,我柔声说,您想要的香水,我帮您调。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请您把这款香水,命名为『菲菲』。
我要用我的手,为这个被遗忘的女孩,留下她存在过的证明。
妇人愣住了,随即,泪如雨下。
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调制这款名为菲菲的香水。
我没有用任何名贵的香料。我用了最普通的小麦、牛奶、蜂蜜和阳光。我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比例,试图还原出那种最纯粹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
当我把成品交到妇人手上时,她打开瓶盖,闻了一下,瞬间就愣住了。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是这个味道……是我的菲菲……她喃喃自语,她回来了……
她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没有躲闪,坦然地接受了。
这是我应得的。
也是我替林菲菲接受的。
送走妇人后,我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那些晶莹剔透的香水瓶上,折射出斑斓的光。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复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重生。
顾言毁灭了苏晚,却也让我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获得了新生。我不仅为自己报了仇,也无意中,完成了另一个女孩未能实现的救赎。
我拿起一个空的香水瓶,开始为自己调制一款全新的香水。
我没有用雪松,没有用冷杉,也没有用那朵代表着死亡与重生的幽谷之魂。
我用了小镇清晨的薄雾,雨后泥土的芬芳,新摘茶叶的清香,和窗台那盆不知名小花散发的淡淡甜味。
我将它命名为——我。
不为纪念,不为告别。
只为从今往后,为自己而活。
我拿起香水,在手腕上轻轻喷了一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而自由的气息,将我温柔地包裹。
我走出小店,抬头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
风吹过巷口,带来了远处人家的饭菜香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我深吸一口气,笑了。
真好。
这个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