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陆沉的心。
凌晨一点半。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将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座孤寂的岛。
厨房里,保温灯还亮着。
砂锅里温着他晚上十点就煲好的山药排骨汤。
那是苏晚前几天随口提了一句想喝的。
他记得她每一个细微的喜好,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秒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针尖扎在陆沉紧绷的神经上。
苏晚还没回来。
或者说,今晚,她大概又不会回来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是苏晚。
是助理发来的,提醒他明天上午九点的重要会议。
陆沉看了一眼,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什么也没回。
他点开和苏晚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三天前。
他发的:【晚晚,胃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记得吃。】
她没回。
像石沉大海。
七年了。
从二十二岁被双方父母按头完成那场盛大的娃娃亲婚礼开始,他和苏晚之间,似乎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却坚不可摧的冰墙。
他拼尽全力地暖,她却吝啬到不肯给他一丝回应。
他记得婚礼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惊心动魄。
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新娘应有的娇羞和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湖,深不见底,映不出他的影子。
司仪问:苏晚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陆沉先生,无论……
我愿意。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陆沉包揽了家里的一切。
洗衣、做饭、打扫、甚至记得她生理期的日子,提前给她煮红糖姜茶。
他努力做一个完美的丈夫。
可她呢
她总是很忙。
忙着工作,忙着聚会,忙着……避开他。
她会在深夜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或陌生的香水味,径直走进主卧旁边的客房,反锁上门。
她会在他精心准备了一桌她爱吃的菜时,接个电话就匆匆出门,留下一句约了朋友。
她会在难得一起吃饭时,全程低头刷手机,偶尔抬头,眼神也是飘忽的,落不到他身上。
陆沉不是没试过靠近。
他记得她二十岁生日时,他曾笨拙地学做蛋糕,弄得满身面粉,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结果她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蛋糕,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爱吃甜的,以后别费心了。
那一刻,他脸上期待的笑容,僵成了冬日里最尴尬的冰雕。
他记得结婚第三年,他鼓起勇气订了去马尔代夫的蜜月旅行。
出发前一晚,她平静地告诉他:公司有个重要项目,走不开。
机票和酒店的钱,她第二天转给了他,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附带一句:【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客气,疏离,像对待一个业务伙伴。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他用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小心翼翼地供奉着这段被强扭的婚姻,期待有一天能捂热那块冰。
他甚至学会了不再期待她的回应。
只要她还在这个家里,只要她还需要他做的饭、熨的衣、深夜留的那盏灯……他就能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陆沉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起身想去厨房关掉保温灯。
路过玄关时,苏晚的高跟鞋随意地踢在那里,旁边还放着一个快递盒。
大概是白天送来的,她忘了拆。
陆沉习惯性地弯腰,想把鞋摆正,把快递拿到客厅。
指尖触碰到那个扁平的纸盒时,他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苏晚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
但看到她手机电量低的提示还挂在屏幕上(她总是忘记充电),又想到外面雨大,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淋湿了……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拿起了快递盒。
很轻。
他走到客厅,想找把剪刀拆开。
目光扫过茶几,没看到剪刀,却看到了苏晚的手机。
它就那样随意地丢在沙发角落,屏幕朝下。
屏幕因为刚才他弯腰的动作,似乎被碰亮了。
微弱的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格外刺眼。
陆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屏幕上显示着微信消息的预览。
一条新信息。
发送者的备注,是一个刺眼的符号:【】
陆沉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狠狠一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个心形符号……是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屏幕时,猛地顿住。
理智在尖叫:别碰!那是她的隐私!
可另一个声音,带着积压了七年的委屈、不安和某种可怕的预感,在疯狂地咆哮:看看!陆沉!看看她到底在瞒着你什么!
就在他天人交战的瞬间。
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暗了下去。
那刺眼的【】消失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陆沉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
他盯着那漆黑的手机屏幕,像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空气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那【】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底,也扎进了他小心翼翼维持了七年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七年。
他像个虔诚的苦行僧,供奉着一尊没有回应的神像。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被磨砺得足够坚硬。
可原来,只需要一个符号,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那个刺眼的【】,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他该怎么做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默默走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继续扮演那个温顺的、毫无威胁的、只懂得洗衣做饭的完美丈夫
不。
这一次,那尖锐的疼痛和汹涌的愤怒,像失控的野兽,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必须知道。
哪怕真相会将他彻底撕碎。
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再次伸出手,拿起了那只冰冷的手机。
屏幕感应到触碰,再次亮起。
锁屏壁纸,是她自己的一张艺术照,笑容明媚,却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密码……
他记得她的习惯,她的生日。
指尖悬在数字键上,抖得厉害。
他知道,一旦按下去,他守护了七年的某种东西,将彻底粉碎。
可那个【】,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里疯狂吐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他输入了她的生日。
咔哒。
轻微的解锁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屏幕解锁。
微信的图标上,清晰地显示着红色的未读消息数字。
那个备注【】的聊天框,赫然排在置顶之下,第一位!
就在他那个被她备注为冷冰冰的陆沉的聊天框上方!
陆沉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他死死咬着牙,点开了那个聊天框。
时间,从今天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就在几分钟前。
最新的一条,是对方发来的:
【】:【宝贝,到家了吗雨好大,想你。晚安吻~
(づ ̄
3 ̄)づ】
轰——!
陆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又在下一秒沸腾,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宝贝
晚安吻
这亲昵到令人作呕的称呼和表情……
他手指僵硬地向上滑动。
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进他的眼睛,剜着他的心!
【】:【晚晚,今天开会又看见你了,穿那条红裙子真美,像火焰,把我的心都烧着了。】
【苏晚】:【油嘴滑舌(白眼)】
【】:【真心话!晚上一起吃饭我知道新开了一家日料,有你最爱的海胆。】
【苏晚】:【今天不行,家里……有事。】
【】:【又是那个木头人晚晚,你值得更好的,值得被热烈地爱着,而不是困在一潭死水里。】
木头人……
陆沉的心被这三个字狠狠捅穿,鲜血淋漓。
【】:【今天路过花店,看到一束鸢尾,蓝得像你忧郁时的眼睛,就买下来了。可惜不能亲手送给你。(配图:一束精致的蓝色鸢尾)】
【苏晚】:【很漂亮。】
【】:【再漂亮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真想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苏晚】:【……别闹。】
【】:【我是认真的,晚晚。每次和你分开,都像要了我的命。他根本不懂你,不懂你的浪漫,不懂你的灵魂需要什么!你在他身边,就像明珠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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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一个沉默的表情)】
明珠蒙尘……
陆沉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咯咯作响。他不懂她他这七年倾尽所有的付出,在她眼里,只是不懂
继续往上。
更早的记录,像凌迟的刀片,一片片割下他心头的肉。
【苏晚】:【今天心情不好。】
【】:【怎么了我的公主谁惹你不高兴了告诉我,我去揍他!(抱抱)】
【苏晚】:【没什么,就是觉得……生活很没意思。像一潭死水。】
【】:【跟我在一起,我保证让你的生活充满惊喜和激情!晚晚,给我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逃离那个牢笼吧!】
【苏晚】:【(叹气)哪有那么容易。】
【】:【只要你愿意,一切交给我!我带你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去山顶看星空,去所有浪漫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逃离……牢笼……
原来,他用心经营了七年的家,他以为能给她遮风避雨的地方,在她心里,只是一个想要逃离的牢笼!
原来,那个男人口中廉价的浪漫,才是她渴望的激情!
再往上……
时间,竟然可以追溯到……半年前!
甚至更早!
【】:【晚晚,生日快乐!虽然不能陪你吹蜡烛,但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转账:52000)】
【苏晚】:【谢谢,太多了。】
【】:【不多!你值得最好的!希望明年,我能亲手为你戴上生日皇冠。】
半年前她的生日……
陆沉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天,他同样记得。
他提前半个月订了她最喜欢的餐厅,亲手做了她小时候爱吃的长寿面(虽然她长大后早就不爱吃了,但他固执地认为那是祝福)。
他等到深夜十一点,餐厅打烊。
最后只等到她一条信息:【公司聚餐,晚点回。】
他守着那碗坨掉的面和冷掉的蛋糕,等到凌晨三点。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看都没看客厅一眼,直接进了客房。
原来……那天她所谓的公司聚餐,是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收着他52000的转账!
聊天记录里,充斥着那个男人露骨的情话、刻意的讨好、对他陆沉毫不掩饰的贬低和攻击。
而苏晚的回应,虽然有时带着推拒,但更多的是默许,是纵容,甚至……是享受。
她享受着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和热烈追求,享受着这种在死水婚姻之外的刺激与激情。
陆沉一条一条地看着。
从最初的愤怒、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冰冷。
心脏的位置,从剧痛到空洞。
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窟窿。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付出。
他像个傻子一样,燃烧着自己,试图温暖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他以为的隐忍是深情,是守护。
在她眼里,或许只是无能,是乏味,是束缚她的枷锁。
他精心烹饪的每一餐饭,熨烫的每一件衬衫,深夜留的每一盏灯……都成了她口中木头人的佐证,成了她奔向别人怀抱的理由!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陆沉抬手摸脸,一片湿润。
他竟然……哭了
为了这个从未爱过他的女人
为了这七年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猛地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
不能哭。
陆沉,你不配哭。
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流泪,是对你自己最大的侮辱!
就在这时。
咔哒。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苏晚回来了。
她似乎心情不错,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换了鞋,把湿漉漉的伞随意丢在墙角。
她没开大灯,借着落地灯昏暗的光,径直走向客厅,似乎想倒杯水。
当她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陆沉时,脚步顿了一下。
还没睡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目光扫过他,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陆沉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机。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周身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苏晚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视线落在了陆沉手里那个眼熟的手机上。
脸色,瞬间变了。
一丝慌乱迅速掠过她的眼底。
你拿我手机干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快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抢。还给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手机的刹那。
陆沉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
苏晚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包容,甚至没有了习惯性的隐忍和小心翼翼。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荒芜!
那火焰,带着刻骨的痛和滔天的恨,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苏晚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沉。
结婚七年,他一直像温吞的水,像沉默的山,像最可靠却也最无趣的背景板。
她习惯了忽视他,习惯了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付出,甚至习惯了在心底轻视他。
可此刻,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木头人,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挣脱了所有枷锁的凶兽!
那眼神里的寒意和疯狂,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还给你陆沉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苏晚完全笼罩。
他举起那只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她和那个【】的聊天界面。
那刺眼的宝贝、晚安吻、木头人、牢笼……清晰无比地暴露在灯光下。
苏晚,陆沉盯着她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
苏晚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看那刺目的屏幕。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把手机还给我!她强作镇定,试图再次抢夺,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知道陆沉笑了。
那笑容,扭曲而冰冷,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不知道这个叫你‘宝贝’、给你发‘晚安吻’、说我是‘木头人’、说我们的家是‘牢笼’的人是谁
不知道这半年来,是谁在陪你过生日、收着52000的转账、计划着带你‘逃离’
不知道这个约你吃海胆、给你送鸢尾、说想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你的人是谁!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苏晚脸上。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难堪的灰败和被人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
陆沉!你……你凭什么偷看我手机!你这是侵犯隐私!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试图用愤怒掩盖心虚。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这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从来没爱过你!从来没有!
她歇斯底里地喊出心底埋藏了七年的话,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的背叛找到正当理由。
一厢情愿……陆沉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黑暗。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原来,我陆沉七年的付出,在你眼里,只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笑话。
原来,你心安理得享受着我的一切,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跟别人‘逃离’这个牢笼。
苏晚,你真让我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苏晚最后的防线。
她浑身颤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知是愤怒、恐惧还是被戳穿的羞耻。
对!我就是恶心你!恶心这个家!恶心你每天像个佣人一样围着灶台转的样子!你根本不像个男人!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
够了!
陆沉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震得整个客厅仿佛都在颤抖。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苏晚,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晚被他吓得噤声,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瑟瑟发抖。
这一刻,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被彻底激怒的男人,真的会杀了她!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来临。
陆沉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她,盯了足足有一分钟。
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然后,他脸上的暴怒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平静。
那平静,比刚才的愤怒更让苏晚感到恐惧。
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万物俱灭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着手机的手。
啪嗒。
手机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屏幕碎裂的纹路,像一张绝望的蛛网。
陆沉不再看苏晚一眼。
他甚至不再看那个破碎的手机一眼。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卧室。
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孤绝。
苏晚瘫软在墙角,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不稳。
她看着陆沉消失在卧室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要干什么
收拾行李离开吗
也好……也好……这样撕破脸,终于结束了……
苏晚混乱地想着,心里涌上一丝扭曲的解脱感,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恐慌。
然而,几分钟后。
陆沉出来了。
他没有拿行李箱。
他换下了家居服,穿上了一套笔挺熨帖的深色西装。
那是他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
他甚至还一丝不苟地系好了领带。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苏晚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陆沉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下。
将那个文件夹,轻轻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落在苏晚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和……某种让苏晚不寒而栗的算计。
苏晚,我们谈谈。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可怕。
谈……谈什么苏晚的声音还在发颤,扶着墙壁,勉强站直身体,警惕地看着他。
谈离婚。陆沉吐出两个字,清晰无比。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一些气势:离就离!我早就受够了!财产怎么分这套房子是我爸……
财产陆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打断了她。
在谈财产之前,我想,你有必要先看看这个。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茶几上的文件夹。
苏晚狐疑地看着那个文件夹,又看看陆沉冰冷的眼神,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犹豫着,慢慢挪过去,拿起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几份文件。
最上面一份,是一份婚前协议。
纸张有些旧了,但上面清晰的条款和两个熟悉的签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苏晚!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沉: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份婚前协议,是她父亲为了保障她的利益,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硬要求陆沉签下的!
协议的核心内容极其苛刻:
**若因女方(苏晚)原因导致婚姻破裂(包括但不限于出轨等过错行为),男方(陆沉)有权获得女方名下苏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以及夫妻共同财产(包括婚后购置的房产、车辆等)的百分之八十。**
当时,她只觉得父亲多此一举,甚至觉得丢脸,根本没仔细看,更没放在心上!
她以为陆沉早就忘了,或者根本没当回事!毕竟他这些年表现得那么逆来顺受!
他怎么会……还留着!而且保存得这么好!
陆沉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冰冷的嘲讽。
很意外苏大小姐。
你以为,我陆沉娶你,真是因为那可笑又可悲的‘娃娃亲’真是因为爱你爱到可以放弃尊严,做你们苏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我签这份协议,不是因为我蠢,也不是因为爱你爱得卑微。陆沉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是因为我知道,你苏晚,根本不爱我。你苏家,也从未真正看得起我陆沉。
这七年,我忍着你,让着你,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你,不是因为我犯贱。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苏晚的心脏。
是因为我在等。
等你犯错。
等你亲手,把这把能彻底割断苏家一块肉的刀,递到我手里。
轰——!
苏晚只觉得五雷轰顶!
她踉跄着后退,手里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原来这七年!
他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深情……都是假的!
都是伪装!
他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在她身边织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冷眼看着她沉溺在自以为是的优越感里,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背叛的深渊,然后……在她最得意忘形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不……不可能……苏晚摇着头,声音破碎,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算计得这么深你……
为什么不可能陆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被你们苏家随意拿捏、为了所谓‘家族情谊’就不得不接受一桩可笑婚姻的穷小子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动作优雅而冷酷。
苏晚,这七年,我在陆氏做了什么,爬到了什么位置,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还是你眼里,只有那个会叫你‘宝贝’、会给你发‘晚安吻’的废物
苏晚彻底瘫软在地。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几乎窒息。
她终于明白了。
她一直看不起的木头人,才是真正最可怕的猎人!
他用七年的深情做饵,布下了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局!
现在,陆沉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那份婚前协议,轻轻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
我们来谈谈离婚。
按照协议,苏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以及这套房子、车库里的车、我们共同的存款、基金……其中的百分之八十,归我。
他每说一个字,苏晚的脸就白一分。
百分之十五的苏氏股份!那是苏家的根基!是她父亲的心血!还有那些财产……几乎是要掏空她的一切!
不!陆沉!你不能这样!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来,想要抢夺那份协议,声音凄厉,那是我爸的!是苏家的!你不能拿走!那份协议……那份协议是无效的!我爸当时是逼你的!我们可以……
逼我陆沉轻而易举地躲开她的手,眼神冰冷如霜。
白纸黑字,双方签字,公证处盖章。苏晚,你觉得法院会支持你‘被逼’的说法吗
还是说,他俯下身,凑近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你想让我把你和那个【】的精彩聊天记录,还有他给你转账的银行流水,以及你们开房的记录(他调查了!他早就调查了!),一起打包,送给你父亲,送给苏氏的董事会,再顺便……送给媒体
让所有人都看看,苏家的大小姐,是如何在婚姻期间,用苏家的钱,养着外面的小白脸,还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丈夫是‘木头人’、‘牢笼’
苏晚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开房记录……
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完了……全完了……
如果这些东西曝光……她苏晚会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苏家的股价会暴跌!她父亲会打死她!她将一无所有!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将她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陆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七年的份上……不要这样……不要拿走股份……那是我爸的命啊……求求你……
她哭得撕心裂肺,卑微地乞求着,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高傲和冷漠。
陆沉冷冷地看着她哭。
看着她涕泪横流,看着她狼狈不堪。
七年的隐忍,七年的付出,七年的爱而不得和最终被践踏的屈辱……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扭曲的宣泄。
可心里那个巨大的窟窿,依旧在呼呼地漏着冷风。
报复的快感,短暂而空虚。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冷的疲惫和荒芜。
他没有心软。
一丝一毫都没有。
当这个女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巧笑倩兮,当她在聊天记录里用木头人、牢笼来形容他和他们的家时,那点微薄的、可笑的夫妻情分,就已经被她亲手斩断了。
签字吧。陆沉从文件夹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连同那份婚前协议,一起丢在她面前的地毯上。
签了字,这些东西,我会烂在肚子里。
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我不介意让整个苏家,给你陪葬。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而可怕的男人。
她知道,他没有说笑。
他做得到。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笔。
笔尖悬在签名处,抖得不成样子。
签下去,她就将失去苏家最重要的股份,失去大半财产,彻底沦为圈子里的笑柄。
不签……等待她和苏家的,将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最终,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不甘。
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在协议书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然后,她颤抖着,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苏晚。
写得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
陆沉面无表情地拿起签好字的协议书,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
再没有看地上那个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
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他走到玄关,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他停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只是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留下最后一句话:
苏晚,这七年,你欠我的烟火气……
用你苏家的半壁江山来还。
我们,两清了。
咔哒。
门被拉开。
外面,风雨依旧。
冰冷的雨丝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
陆沉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出去。
挺直的背影,决绝地消失在苍茫的雨幕之中。
没有一丝留恋。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
只剩下散落一地的文件。
一盏昏黄的孤灯。
和一个瘫坐在地、失声痛哭、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女人。
还有……
厨房里,那盏依旧亮着的、固执地温暖着早已冷透的汤的保温灯。
无声地嘲笑着这场持续了七年、最终以最惨烈方式收场的……荒唐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