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说得随意,并未留意怀中女子身体骤然一僵。郭贵妃将脸埋得更深,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皇帝的玩笑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既然无法在朝堂上动摇张皇后的根基,那便只剩“寿命”这一条路了。
五月初的琼林宴上,琥珀色的酒浆在金樽中晃荡。朱高炽已连饮数杯,双颊泛起红晕,正要接过内侍新斟的酒盏,忽然一只素手伸来轻轻按住杯沿。
张皇后身着翟衣,凤冠上的珍珠随动作轻轻颤抖:“陛下今夜已经饮了不少,当心伤了龙体。”
这熟悉的场景本是夫妻间的寻常关切,却让旁席的郭贵妃猛地站起身。
她今日特意穿了身赤红色宫装,满头金翠在烛火下烨烨生辉,声音尖利如冰锥划破夜空:“有些人就是爱充贤德,管完了朝堂还要管陛下——莫不是想学武瞾那老妇,也尝尝临朝称制的滋味?”
话音未落,满殿寂静如死。乐工们僵在原地,弦上的手指忘了拨动;妃嫔们个个垂首敛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朱瞻基“唰”地站起身,腰间玉带銙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郭贵妃!娘娘怕不是喝醉了,怎可这般对母后无礼!”
他身旁的太子妃胡善祥脸色煞白,慌忙拽住丈夫的衣袖。胡善祥看见郭贵妃眼中燃烧的疯狂火焰,那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就像去年冬日,慈庆宫里那只被关在金笼里的红嘴鹦鹉撞笼而死时,羽毛上溅满的血点也是这般触目惊心。
朱高炽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酒液洒在明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他看着郭贵妃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她伏在自己怀中,轻声询问“张皇后平日用什么补品”的模样。
殿外忽然响起雷声,一道闪电划破窗棂,将郭贵妃扭曲的笑容映得惨白——那一刻,朱高炽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相伴二十余年的女人,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灼热而危险的欲望。
“回太子爷,臣妾哪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郭贵妃抚着腕上赤金点翠镯,语调陡然转柔却暗藏锋芒,“听闻太子爷的堂叔张森,不过是归德府家有百亩薄田的小财主,如今却能在太仓港置下数艘福船——这短短数月赚下的金山银山,怕是连户部的税册都记不全吧?”
郭贵妃刻意拖长尾音,鎏金步摇随动作晃出细碎光影,恰好落在朱瞻基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够了!今夜是家宴,休要再谈这些!”朱高炽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液溅上桌布的暗纹龙形。
帝王虽面带薄怒,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许——自新政推行以来,张皇后家族借乡绅身份涉足海外贸易的传闻从未断绝,郭贵妃此刻发难,恰似在棋盘上落下一枚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