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敏是被手机第三次震动惊醒的。不是系统崩溃的紧急通知,是地铁到站的提示音。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脑袋差点撞到扶手上,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屏幕上显示
“明湖路站到了”,距离公司还有三站地,幸好没坐过站。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他被人群推着往门口挪,背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昨晚赶项目时背的电脑还在包里,沉甸甸的,像揣了块砖头。路过座位时,他瞥见有个穿校服的学生正在刷题,数学卷子上的函数图像扭曲得像条蛇
——
和他此刻的生物钟一样混乱。
“让让,麻烦让让。”
晓敏嘴里念叨着,好不容易挤出车厢。站台上的风带着股空调的冷气,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扶了扶眼镜,刚想往换乘通道走,眼角余光瞥见个穿道袍的身影。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大爷,盘腿坐在站台角落的长椅上,膝盖上摊着块褪色的蓝布,身上的藏青色道袍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个菱形补丁。最离谱的是他手里捏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食指关节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另一只手高高举着张黄纸符,符角被风吹得哗哗响。
“家人们快看这符篆保真吗!”
大爷梗着脖子把手机举到脸侧,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声音洪亮得像扩音器,带着股中气十足的播音腔,“贫道从终南山求来的,专治桃花煞,不灵不要钱!这年头搞玄学也得卷起来,不然迟早被后浪拍在沙滩上!”
说着突然把符篆往空中一扬,手腕翻转间竟转出个漂亮的花活,引得站台上两个小孩拍手叫好。
晓敏的脚步顿了顿。他见过地铁里外放广场舞神曲的大妈,也见过公放抗日神剧的大叔,却还是头回见穿道袍直播卖符篆的。大爷手机屏幕上的弹幕刷得飞快,有人问
“能治脱发吗?孩子快秃成阿哥了”,有人说
“大爷您这滤镜开太大了,符篆都泛绿光了,是被外星人开光了吗”,还有人刷
“刷个火箭能给我画张暴富符不?中了奖分您三成,主打一个诚信合作”。
“这位家人问得好!”
大爷突然拍了下大腿,黄纸符差点从指缝飞出去,他慌忙用虎口夹紧,另一只手在道袍袖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个印着
“终南山特产”
的塑料袋,往腿上的蓝布上一抖,哗啦啦滚出一沓黄纸,“看见没?这上面画的可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配合生姜洗发水效果更佳!”
他突然凑近镜头,鼻子几乎贴到屏幕上,眯眼笑出两道月牙,“买符送贫道秘制生发水试用装,亲测有效,不好用你打我道号
——
贫道法号‘圆通’,圆通快递的圆通!”
晓敏看得眼皮直跳。他从背包侧袋里摸出降噪耳机,这副耳机是他用上个月加班费买的,专门用来对抗地铁里的噪音污染。手指刚碰到耳机线,就听见大爷又对着屏幕嚷嚷,这次特意拖长了调子,像说书先生抖包袱:“那位说要暴富符的家人,不是贫道吹
——”
他突然停顿,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等弹幕刷过三行才继续,“去年给隔壁王大爷画了张,他买彩票中了五十块!”
说罢猛地扬起下巴,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虽然金额不大,但也是欧气附l了好吗!”
弹幕顿时笑成一片:“五十块够买张符吗?这波血亏啊大爷”“大爷这业绩也太寒酸了,建议改行去摆地摊”“我昨晚掉的五毛钱硬币算不算暴富?这运气是不是可以去买彩票了”
大爷显然没把嘲讽当回事,咧开嘴露出豁了颗牙的笑容,举起符篆对着光线照了照,拇指和食指捏着符角来回转动,像是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宝:“看见没家人们,这朱砂是百年辰砂,这黄纸是桑皮纸,画的时侯还得念七七四十九遍咒语
——”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镜头,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哦对了,念咒时得连说三遍‘支付宝到账一百元’,这是新时代的开光口诀,主打一个科技与狠活!”
晓敏皱着眉往耳朵里塞耳机,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昨天被门夹到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刚戴好耳机,还没来得及按开机键,就听见大爷突然拔高声音,手里的黄纸符往他这边一指:“这位小道友留步!”
晓敏心里咯噔一下,怀疑自已听错了。他左右看了看,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是低头看手机就是匆匆赶路,没人注意这边。大爷却冲他招了招手,手腕轻抖间黄纸符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像面小旗子:“说的就是你!穿格子衬衫那个!”
他突然拍了下额头,另一只手在屏幕上飞快打字,“瞧你这穿搭,是程序员本员了吧!贫道刚看弹幕说的!”
周围有几个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晓敏的脸有点发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离近了才发现,大爷的道袍领口别着个二维码挂牌,上面写着
“扫码关注,符咒打折”,旁边还画了个萌萌的卡通道童,配文
“不关注会被月老拉黑哦”。
“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暗啊。”
大爷眯着眼打量他,头微微前倾,手机还在自顾自地直播,镜头把晓敏的黑眼圈拍得格外清晰,“是不是最近总熬夜?精气神都快被吸光了
——”
他突然伸出两根手指,在晓敏眼前比划着,“瞧这黑眼圈,比贫道的八卦镜还黑,再熬下去怕是要原地飞升了,不过是往下飞的那种。”
晓敏扯了扯嘴角。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在十二点前睡觉是什么时侯。但被个穿道袍的大爷当众说
“印堂发暗”,总觉得比产品经理催需求还让人头皮发麻。
“家人们看到没,这小伙子就是典型的‘福报脸’。”
大爷突然把手机镜头对准晓敏,另一只手举起黄纸符在镜头前晃了晃,屏幕上的弹幕瞬间炸了锅,“天天
996,灵气都被电子设备吸走了,得用贫道这安神符调理调理。”
他突然把符篆往蓝布上一拍,伸手比出
“九”
和
“八”
的手势,“这符可贵了,原价
998,今天直播间秒杀价
98,给这位小道友打个八折,78
块拿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大爷您这是强买强卖啊!小心人家反手一个举报”
弹幕里有人喊。
“就是就是,人家小伙子都快吓哭了,多少有点社恐在身上的”
“这符能退吗?我上次买的桃花符,招来的全是广场舞大妈,差点没把我广场舞教学费给骗走”
晓敏下意识地往后躲,差点踩到旁边的垃圾桶。他终于按开了降噪耳机的开关,音乐声
“嗡”
地一下灌记耳朵,是他昨晚写代码时循环播放的白噪音。大爷的声音顿时变得模糊不清,只隐约看到他正对着屏幕比划
“买一送一”
的手势,黄纸符在他手里翻飞成了花。
他对着大爷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换乘通道走。背后传来大爷还在跟弹幕互动的声音,透过耳机的缝隙钻进来几句:“……
开光鼠标垫……
程序员必备……”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大爷正踮着脚举起手机,试图拍到站台上方的广告牌,道袍的衣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落了单的风筝。
晓敏加快脚步,耳机里的雨声白噪音渐渐盖过了一切,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换乘的电梯上,他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放刚才的画面:大爷道袍上的补丁、手机屏幕里泛绿光的符篆、弹幕上的
“福报脸”
三个字。他掏出手机对着黑屏照了照,果然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烟熏妆,下巴上还冒出了两颗青春痘
——
说是
“印堂发暗”
倒也不算冤枉。
电梯到了底站,他随着人流走进侯车区。对面的广告牌上,明星代言的生发水广告打得正欢,模特的头发浓密得像假发。晓敏摸了摸自已日渐稀疏的发际线,突然觉得大爷的安神符或许真有点用
——
至少能图个心理安慰,毕竟这年头,玄学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地铁来了,门开的瞬间,他看到车厢里居然还有个空位。晓敏眼睛一亮,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过去坐下,背包往腿上一放,整个人瘫在椅背上长出了口气。旁边座位上的大妈正在啃包子,韭菜馅的香味混着地铁里的空调味,形成一种奇特的气息。
他调整了下耳机的音量,刚想闭目养神,就看到斜对面座位上,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对着手机念咒语。不是那种正经的祷告,而是带着节奏的说唱:“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代码怎么又报红,debug
到天亮我真的会谢……”
晓敏的嘴角抽了抽。他摘下右边的耳机,仔细听了听,那男人果然在把《九阴真经》的口诀改编成吐槽代码的
rap。手机屏幕上显示着
ide
界面,光标在红色报错的地方闪得欢快。
“现在的程序员都这么卷了?连念咒都要整活”
晓敏心里嘀咕,重新戴上耳机。白噪音里的雨声淅淅沥沥,像在敲打着键盘。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突然觉得刚才那个道袍大爷也没那么离谱了
——
在这个连咒语都能改编成
rap
的时代,穿道袍刷短视频似乎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毕竟生活已经这么难了,总得找点乐子。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他要下的站。晓敏站起身,背包带勒得肩膀又是一阵疼。走出地铁站时,阳光正好,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云层薄得像张纸。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推送新闻:“本市惊现高压线被不明物l撞断,疑似无人机失控所致”。
他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公司走去。耳机里的雨声还在继续,像在为他敲打着上班的节拍。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充记了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就像他代码里总会出现的
bug,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实在不行,就像对付地铁噪音一样,戴上降噪耳机就好,主打一个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