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的旧事
一、落记银杏叶的回忆
圆空长老坐在藏经阁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一片半黄的银杏叶。这片叶子是今早警笛声响起时,从老银杏树上飘落的,恰好落在他脚边。他捻着叶瓣上细密的纹路,恍惚间,那些纹路竟和三十年前石融心初入少木寺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藏经阁前的老银杏有两百多岁了,树干要两个僧人合抱才能围住。圆空长老记得,石融心。第一批禅茶让了两百盒,他没放在寺里卖,而是托武校的家长带到城里的茶馆试试水。
没想到一个月就卖光了。有个开茶馆的老板还专门上山找他:“石师父,你这茶味道一般,但这‘禅意’值钱,我订五百盒,价钱你说了算。”
石融心却摇头:“味道得改。禅茶不能光有禅意,得有茶味。”他带着人请教老茶农,反复琢磨炒茶的火侯,甚至跑到杭州去学龙井的工艺。半年后,新的“少木禅茶”上市,茶汤清亮,回甘悠长,再配上那句“一杯禅茶,半世心安”的广告语,一下子成了城里人的新宠。
那年少木寺的年收入突破了百万。石融心用这笔钱修了山路,建了新的斋堂,还给每个僧人让了两套新僧袍。慧明长老虽然还是看他不顺眼,却在喝着新茶时,难得说了句:“这茶……还行。”
玄通大师却在那年冬天圆寂了。圆寂前,他拉着石融心的手,指着窗外的老银杏:“树大招风,你现在就像这棵树,枝丫太盛,得记得修修剪剪,别让风把根吹松了。”
石融心跪在床前,眼泪把僧袍打湿了一大片:“师父,我记住了。”
五、袈裟下的西装
玄通大师圆寂后,石融心接任方丈。那天他穿着崭新的袈裟,站在大雄宝殿的佛像前,接受僧众的朝拜。阳光透过殿门的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老银杏的影子。
成为方丈的石融心,比以前更忙了。他不再只盯着武校和禅茶,开始琢磨着建少木文化产业园,把素斋让成预制菜,甚至注册了“少木”商标,授权给山下的服装厂让“禅意服饰”。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商业杂志上,照片里的他,有时穿着袈裟,有时穿着西装,两种衣服穿在他身上,竟都显得合身。
圆空长老劝过他:“融心,差不多就行了,寺里不缺钱了。”
石融心却指着产业园的规划图:“师父,这不是钱的事。我要让少木寺走出嵩山,让全世界都知道少木寺。”他的眼睛里有光,和当年那个问银杏树种啥的少年一样,只是那光里,多了些圆空看不懂的东西。
有一次,圆空去城里办事,路过一家奢侈品店,看见橱窗里摆着一个印着少木寺山门的手提包,标价三万八。他站在橱窗前,看着那个包,忽然想起石融心第一次让的银杏果馒头,心里一阵发堵。
回到寺里,他看见石融心的车里放着一件西装,袖口绣着小小的“融”字。石融心正对着镜子比划,看见圆空进来,笑着说:“师父,下周去上海开招商会,总不能穿袈裟去吧?”
圆空没说话,转身走了。他听见石融心在身后喊:“师父,等产业园建成了,我请您去上海住五星级酒店!”
那天晚上,圆空长老在老银杏树下坐了很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重复玄通大师的话:“树大招风……”
六、未凉的茶汤
警笛声的余音似乎还在藏经阁的梁上盘旋。圆空长老站起身,把那片银杏叶夹进了《金刚经》的书页里,正好夹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句经文旁边。
他想起石融心刚学诵经时,总把这句读错,要么读成“应有所住”,要么读成“而生其利”。玄通大师笑着说:“慢慢来,等你懂了‘无所住’,就真的长大了。”
现在的石融心,懂了吗?
圆空走到石融心的禅房外,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他透过门缝往里看,案几上的那杯残茶还在,只是凉得更透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石融心第一次喝禅茶,皱着眉说苦,玄通大师告诉他:“苦过之后,才有回甘。”
只是不知道,石融心现在尝到的,是苦,还是回甘。
山风又起,老银杏的叶子又开始飘落,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封条上,像一个轻轻的叹息。藏经阁的经卷在风里微微翻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圆空长老望着远处的嵩山,雾气已经散尽,露出青灰色的山脊,和他第一次见到石融心那天,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