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刷到篇帖子。
【无偿出女朋友,恋爱七年,微瑕。】
【165,47,D,舔狗型,对你有求必应。】
【要联系方式私我。】
评论叠了快一千层。
【哥们倒是放照片啊。】
【关了灯都一样,身材好就行,贴主快回私信。】
【这么爽怎么不自留】
楼主回复。
【太粘人了,烦。】
我越看眉头拧得越紧,刚想退出。
叮咚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哈喽,你被出给我了。】
1
几乎瞬间我就反应过来。
郁岑把我挂到网上,以一种赠予的形式。
可笑我刚才还在想贴主女朋友看到该多伤心。
现在则异常冷静地点进他的主页。
三月账号发布了第一篇帖子。
【这个世界没有人懂我。】
四月他感慨。
【我的画和我的人一样烂。人生没有任何希望。】
到五月,我看着手机上的女孩背影图发愣。
【她终于出现。】
【栀子能看懂我,也能看懂我的画。】
【我们是知音,是伯牙与子期。】
【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栀子花开了。】
直到六月,他才提到了我。
【无意间看见z有根分叉的头发,很恶心。像脏掉的画面,乱摆的画笔,被撕掉一个角的画纸。】
z,我姓氏的缩写。
【庸俗。】
七月,他们好像开始热恋。
【要是一开始遇见的是你多好。】
【我画下来了,美丽的栀子。】
我像个偷窥的小丑。
而八月。
【无偿出女朋友,恋爱七年,微瑕。】
啪嗒一声,卧室门被推开。
郁岑走进来,从衣柜拿出钟爱的白色西装。
我下班后熨过,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眼睛极轻地眯了眯,是满意的神色。
临走前淡淡道:你先睡,不用等我。
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两个月没碰我。
最后一次亲近忽然面色难看地从我身上起来。
我关切问:又难受
他微不可察地点头,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原来是看见那根分叉的头发。
晚上十一点半,他穿上正装出门。
我半躺在床上,反反复复看这十三篇帖子。
凌晨一点,用力砸开家里的画室。
2
我把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分给他六十平作画室。
自己连进去的钥匙都没。
刺眼的白炽灯被打开,室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画被整整齐齐摆好,我一一扫过,目光停留在角落里唯一装裱的画像上。
郁岑用精致的外框表达对它的珍视。
画中女孩清丽脱俗,灵动可爱。
一幅油画连人的毛孔都画出来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
但他为我画的,两个小时潦草完成。
我当时多激动啊,高兴地围着画转好几圈。
忽略了他略带凉意的眼神。
而被我当宝贝珍藏起来的画,不及面前这幅万分之一。
我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起第一次见郁岑,是在一栋十六层高的楼顶。
我喊住即将轻生的他,连哄带骗把人弄下来。
松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的腿都在颤抖。
他看着我,无言。
一个很脆弱的人。
我自以为是地想要救赎他,一纠缠就是十年。
他追求艺术,一个月卖一幅画,然而无人问津,每次都是我匿名花五千块买下来。
我加班应酬,陪客户喝到胃出血,出院不忘给他带一束玫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发篇帖子。
【庸俗。】
原来喜欢栀子,美丽的栀子。
我没忍住笑出声。
笑自己傻,连人家明晃晃的厌恶都看不出。
笑自己天真,蹉跎到三十岁一无所获。
十年青春被他用舔狗型概括。
手机叮咚一声。
郁岑:【睡醒记得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过了十分钟。
【他是我给你找的新男朋友。】
3
我攥紧手机,拍张照片发给他。
【这是栀子吧】
一向淡漠的郁岑急了。
【你怎么进的画室】
【周幸,不要碰我的画。】
他匆匆赶回来,白色西装都有些乱,看到安然无恙的画时松一口气。
紧接着又拧起眉,你发什么疯,半夜不睡觉闯我的画室。
我冷声:我进自己家的房间你觉得是发疯。
你在网上出女朋友时不觉得是发疯吗
你让一个陌生男人加自己女朋友时不觉得是发疯吗
他眼里闪过一瞬讶异。
很快恢复漠然,你放心吧,我筛选过的。
加你的这个是那些人里条件最好的,今年32,一米七八,身材匀称,工作稳定,挺适合结婚。
好歹在一起七年,我还是上了些心的。
明明八月高温,我却被一阵寒意侵袭。
认识十年,相恋七年。
面前的男人像块怎么都捂不热的冰。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我们分手,我和谁结婚也不需要你操心。
这一刻来得比我想象中平静。
从前总以为分手都会闹得肝肠寸断。
他有些错愕,周幸,你认真的
嗯。
他蹙眉,轻声道:好......谢谢。
我点头,明天把你的行李搬出去吧。
视线扫过琳琅满目的画具,还要用的可以带走,不需要的话拿到楼下扔了。
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
他顿了一下。
我揉揉太阳穴,抬脚离开。
手腕却蓦地被拽住。
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的眉心稍微蹙起,是有些慌乱的表情。
我以前喜欢伸手抚平,轻声安慰。
现在只觉得好累。
说实话你发那种帖子很不尊重人。
你想分开也完全可以直接提,不用拐弯抹角,不用冷暴力,更不用那样羞辱我,我不会缠着你。
就这样吧,我睡醒还要上班。你要是现在收拾动静请小一点。
4
他松手,皱眉,你还是这么功利,眼里只有钱。
栀子就不同,她和我一样热爱艺术。
我苦笑,凌晨三点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清高的大艺术家。
不管是留下和这个画室道别,还是去找所谓知音。
都和我无关。
他像被刺痛一下,连连点头,好,好。
我走到门口时又被叫住。
周幸!
本想无视,他却说: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画
我回头,只见他指向画框。
上面有细微到要靠得很近才能看出的一点指痕。
他却和发现那根分叉的头发一样难以忍受,面色尤其难看。
你嫉妒栀子,就随手将我画了整整一个月的画毁了!
就算你装得云淡风轻,还是掩盖不了灵魂里的庸俗!
鄙夷的话语像把小刀誓要剥开我的皮肉。
他说我肮脏,十八岁被人侵犯。
他说我功利,三十岁陪酒到住院。
最后冷冷吐出一句,真让人恶心。
我的额角溢出丝丝冷汗,指尖忍不住发颤,抬手划过画框那处指痕。
他怒气冲冲问:你还想做什么
我扯扯唇角,旋即拿过旁边的颜料泼在画上。
栀子清浅的笑容顿时化为乌有。
整个画面变得难看又诡异。
他表情僵住,似是不敢相信。
我看向反应过来眼睛快要冒火的男人,一字一顿道:现在立刻滚出我家!
好,你别后悔!
别哭着求我回来!
他摔门而出。
巨大的一声让我的心也跟着颤一下。
懒得管这一地狼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睡觉。
闭眼后那篇帖子却在大脑重现。
评论区问:【微瑕是什么意思】
他回:【她不干净。】
我快速滑过、刻意忽略的四个字,此刻清晰地在脑海循环。
郁岑嫌脏,我一直知道的。
他第一次后躲在厕所吐了一晚。
我蜷缩在床上假装睡着。
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对这段关系感到厌恶,或是更早。
心脏钝痛。
我吞下一粒安眠药,祈祷尽快入睡。
5
公司新来了个实习生叫梁栀。
一会分零食,一会安利电影。
只用一个早上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同事在我耳边说:年轻就是好,多俏皮可爱。
我无言,收回视线,准备晚上要谈的合作。
怎么都没想到领导会派一个实习生跟着我。
出发前梁栀让我等等,很快换了身白色吊带裙出来。
不好意思啊周姐,衣服不小心弄脏了,还好我包里放了条裙子。
她吐吐舌头,无害地笑笑。
饭桌上,她一杯接一杯地敬对面负责人,边喝边夸对方年轻有为。
对项目一概不懂,也只字不提。
负责人是老朋友,递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垂眸,吃两口面前的菜。
也挺好的,出来应酬还有人帮忙喝酒。
就是不知道,郁岑会不会觉得他的栀子功利
她喝得太过,饭店门口等车时晕乎乎地往我身上靠。
周姐,别担心,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他是个很厉害的画家,一幅画就能卖五千块。
一个月卖......十幅八幅,我就不用出来上班。
她掰着手指头数,过会痴痴笑起来。
又凑到我耳边,轻飘飘说:其实他有一个恋爱七年的女朋友,不对,现在是前女友。
听说特别舔,我就提议把她当闲置出了,有意思吧。
那篇帖子还火了,我回去分享给你。
见我没什么表情,她弯唇,轻声道。
周姐,我知道是你。
昨晚闹得挺晚吧黑眼圈好重啊。
女人到了三十岁,老得就很快......
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皱眉后退一步。
梁栀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栀子!
是郁岑,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小跑过来扶她。
抬头看我时满眼怒意,毁了画不够,开始针对人
周幸,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卑劣
我想也不想就点头,对,我看见你们就恶心,赶紧滚出我的生活,不然见一次针对一次。
画几幅画真以为自己是艺术家,说什么惺惺相惜、称什么伯牙子期,不就是一个出轨一个知三当三!
他表情一滞,你说什么!
我失笑,就不重复了,你自己慢慢回味吧。
他还想说什么,忽地被梁栀扯扯衣角。
她眼眶泛红,咬唇可怜兮兮道:好难受,今天喝了好多。
这还是第一次喝酒。谁让我只是一个实习生呢,还......遇见你前女友。
郁岑怜惜地亲一下她的额头,看向我时表情瞬间黑下来。
周幸,和栀子道歉。
我觉得自己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抬脚要走,手腕却猛地被拽住。
力道重得好像要捏碎骨头。
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重复一遍:和栀子道歉!
6
我不说话,嘴唇被咬破溢出丝丝鲜血,脸色逐渐变白。
整个人都在颤抖。
就算我的手被折断,也不可能道歉。
我没错。
郁岑蹙眉,眼底划过某种异样情绪。
这幕被梁栀看见,脸上阴霾稍纵即逝。
她眨眨湿润的眼睛,哽咽道。
画也没了、酒也喝了。
周幸,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
两行清泪滑落,她吸吸鼻子,下定决心一般,你打我吧!
如果能让你开心一点,在公司正常对我,被打一巴掌我也心甘情愿!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我另外一只手刚抬起来就被扼住。
栀子,该被打的不是你。
郁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而是她。
我的双手被死死钳制。
眼睁睁看着梁栀勾唇,抬手。
一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痛感从皮肤蔓延至心脏。
这瞬间,我脑海里闪过无数回忆。
第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救郁岑
为什么害自己走到这个地步。
我倏地笑了,哑声道:好后悔啊。
他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忍。
很快被冰凉取代,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你把我的画毁掉时、你故意针对栀子时,就该想到后果。
我摇摇头,不。
我后悔的是,救你。
他瞳孔骤然收缩,心忽地沉到谷底。
强行扯扯唇,救都救了。
他松开桎梏,静静等着。
以为我会扑上去还手、发疯。
但都没有,我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直接转身离开,背影单薄但果决。
一辆卡宴开至我身边。
有个帅气男人下车打开副驾。
我上去了。
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data-fanqie-type=pay_tag>
7
郁岑没由来觉得心慌。
他烦躁地扯扯衣领,本就不太平整的衬衫更加皱巴巴。
但他没有像平日那样在意,而是抬手揉揉太阳穴。
动作却蓦地一顿。
这是周幸疲惫时的小动作。
她加班到深夜就会这样。
什么嘛,打车都能打到卡宴。
运气真好!
梁栀在身边恨恨道。
思绪被打断,他收回视线,喃喃,打车吗。
不然呢,她还能去哪认识有钱帅哥。
估计人家就是出来打发时间。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今天没开车来吗
梁栀四处张望。
他愣了一瞬,之前开去接她的车是周幸的。
看样子栀子是误会了。
刚想解释,却看见她微拧的眉心。
不知怎的选择撒谎,开去维修了,先走吧。
大不了把之前的画卖掉买一台。
......
不开心
陆嘉言漫不经心地握着方向盘,随口问。
我闷闷道:有一点。
等绿灯的间隙,他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方向盘上。
那老规矩
我怔愣片刻。
不是吧,一起喝可乐看电影你都忘了
周幸同学,真让人伤心呐。
车子继续发动。
我失笑,直说不就行了,什么老规矩。
陆嘉言是我的竹马。
小时候爸妈常年不在家,我就溜到他家玩。
每次有人难过,我们就默契地一起看电影。
再长大一点,我会偷偷买两瓶他爸妈不让喝的可乐,塞进书包里。
然后心虚地冲进他房间。
如果不是十八岁那次意外,我应该会无忧无虑地待在a市。
而不是偷偷把志愿改到南方,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城市。
不想回忆痛苦,就自私地把自己和过往一切断得干干净净。
而陆嘉言,算个意外吧。
前几天无意间遇见,真是恍如隔世。
我下意识转身快走。
他追到我身边,周周,好久不见。
给个联系方式好不好
他哑着声音。
我很想你。
8
刚进门就看见昨天砸开的画室。
我干笑两声,家里有点乱,你先坐。
陆嘉言愣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
我们不再说话,放了部老电影。
才两分钟,我就歪头睡着。
他坐到我身边,极轻地叹口气。
第二天醒来是在床上。
我推开卧室门,陆嘉言高大的身躯缩在沙发里。
找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周周......
他无意识呢喃。
我的心下微颤,缩了缩指尖。
忽然响起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是郁岑,他十分自然地进来,有些画要带走。
自顾自往画室去,周幸,我决定原谅你毁掉那幅栀子。
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放不下也很正常。
脚步蓦地一顿,目光落在沙发上的陆嘉言身上。
他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衣服还有些乱。
郁岑的表情瞬间黑了,他是谁
我有些不耐。
和你没关系。给你一个小时要拿什么赶紧拿走,剩下的我全扔掉。
他却不急着拿,而是站定打量起陆嘉言。
眉头越皱越紧。
你就这么缺男人一个司机都往家里带!
陆嘉言挑眉,什么司机我和周周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你又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周周提起过
一口一个周周。
郁岑抿唇,有些不悦道:我和周幸在一起七年。
她没告诉你当然是因为你不重要。
像被自己的话说服,他表情缓和许多,没想到陆嘉言拉过我的手。
委屈道:真的吗
周周,我和他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好幼稚。
我扶额,救你。
没成想这两个字却激到郁岑。
他咬牙,周幸你何必这样
不会以为带个男人回家就能气到我吧
你上班的时候栀子不知道来过多少回,花瓶里的花都是她换的。
就是我们一起在景德镇烧的那个花瓶!
其实我早就猜到。
他画一个月就说明梁栀来一个月。
而那个月,我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看见新鲜的栀子花。
我说:花瓶已经扔了。
他表情一滞,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没看见那个花瓶。
那是我们一起做的,你怎么说扔就扔
他声音有些发颤。
一起去景德镇时还没在一起。
却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
那个花瓶陪我们辗转好几个出租房,才到现在的家。
我随意道:看着恶心。
他一下噤声了。
垂下眼帘遮住几分莫名的情绪,沉默走进画室。
客厅里,陆嘉言扬起声音。
一个花瓶而已,周周你要几个我就买几个!
9
今天是周末。
他打开昨天没看完的电影。
电影放完,郁岑也差不多搬完。
我听到他接了个电话。
你来干嘛
先别——
话戛然而止。
梁栀已经出现在虚掩的门后。
我来帮忙嘛。
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熟练地拿出一双兔子拖鞋。
就藏在鞋柜最下面一层,我却一直没发现。
早上好啊周姐。
她笑意盈盈,看见陆嘉言,眉眼一弯。
难怪周姐不要阿岑找好的男人,原来有卡宴车主当备胎呀。
和她想得相反。
陆嘉言没有生气,而是深情款款地看向我。
求之不得。
郁岑搂住梁栀的肩膀,想把她带到门外。
差不多了,你先在门口等等。
今天他一点都不想栀子出现在周幸面前。
尤其是大摇大摆地走进他们生活几年的家。
他很不安。
即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一向善解人意的栀子却站在原地不肯动。
阿岑,你怎么这么奇怪
怕什么,这不是你家吗把房子让给她住都算好了。
以后我们随时回来她也得欢迎。
闻言,我嗤笑出声,这是我的房子啊。
你们随时回来我可要报警了。
她表情一僵,笑容有些挂不住,扯扯郁岑的手。
小声问:真的假的
郁岑点头。
他一个月只卖一幅画,哪来的钱买房。
不过你放心,买套房而已。
我回去把画都卖了,之前是五千便宜出的,现在至少两万一幅。
梁栀的脸色好转些,我又不在意这个。
我喜欢的是你的才华,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我难得提起一点兴趣看向他们,倒是想看看郁岑要将两万一幅的画卖给谁。
毕竟他怎么都不可能猜到那个固定买下他的画的人,是我。
10
郁岑把画打包好,等车时莫名其妙地走到附近垃圾桶。
哎呀你往哪走!
梁栀在他身后喊。
他摆摆手,你就站在树荫下等,我过去看看。
去看看那个花瓶是不是真的被扔了。
他从前不可能靠近这个又脏又臭的垃圾堆,还到处是蚊虫。
如果周幸把家里的垃圾拿下来扔,他会要求她立刻洗澡。
但今天,他屏住呼吸走近了。
而他们的花瓶,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众垃圾上。
最显眼。
也轻易地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应该是疯了,想伸手捡起来。
但周围一圈的垃圾把他隔开。
刚好是碰不到的距离。
三十度的高温竟然这么热。
他一向干净的白色衬衫被汗水打湿。
郁岑!车到了!快回来!
是梁栀在叫他。
他冷静地收回手,转身离开。
不小心踢到什么。
低头一看,是一幅画。
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周幸画的。
像烫脚一样,他迅速后退两步。
慌乱地转身离开。
你到底怎么了
梁栀问。
他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哼了声,不再追问。
窗外风景迅速倒退。
他的心逐渐收紧。
想起他们初遇,她才二十岁,紧张又真诚地让他留在这个世界。
可她昨天说后悔。
那幅她磨了很久,他才肯提笔的画。
如今也被扔进垃圾桶。
连同那个,她抱着说要当传家宝的花瓶。
冷气很足的出租车里,他的后背被汗浸湿。
他依旧穿着最爱的白色西装。
即便这几天,上面有褶皱。
他才恍然想起,周幸每天都会为他熨好。
慢慢地,他的背脊弯了下来。
11
陆嘉言大手一挥在我隔壁买了套房。
我斟酌很久,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他像小时候一样刮刮我的鼻尖,玩笑道:买给我自己住的,又不是给你。
当然,你要是想住下我也很欢迎。
我无语。
没想到自己两个星期后真的搬了进去。
因为房子要重新装修。
我给你交租金吧!
他拿出计算器,行啊。
算上你小时候在我家住的。
十天就有八天,一年的话打个折算你八个月好了......
我摸摸鼻子,放弃了。
那我给你买菜做饭。
他失笑,周周,你能来就很好了。
我点头,有些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
叔叔阿姨还好吗
挺好的,他们也很想你。
我轻声道:那就好。
当年的事——
我们同时开口,又顿住。
我说:都过去了。
一向漫不经心的他红了眼睛。
好。
......
梁栀被辞退了。
她加上负责人微信后每天发早安晚安。
还有些别的暧昧信息。
负责人的妻子发现后来公司投诉。
她离开时踩着双高跟鞋,不满地停在我工位前。
周幸,我知道肯定是你在领导面前抹黑我。
不就是一个破工作吗没了又怎样
郁岑已经把画都挂在网上,我就算不上班,也照样过得比你好!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拨打了保安电话。
连走都磨磨蹭蹭,那就请人帮忙。
她脸色一变,前几天就有人赖着不走被保安扔出去。
赶紧背着她的包离开。
同事小声说:终于走了,吵死了。
我失笑,摇摇头。
晚上,我的小号竟然收到郁岑信息。
【ME先生,这几幅画您感兴趣可以看看。】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像郁岑这样高傲的人会主动来自荐。
毕竟就算我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他也从来没有主动发过信息。
我点进他发来的链接。
已经挂了两周,从前我早就出手。
而他标价两万的画,没有一幅卖出去。
像是坐不住了,有些改成了一万、五千。
也没人购买。
所以才找上我这个冤大头。
正想着怎么回。
他又发。
【看您的IP也在G市,要不我们见个面,刚好让您现场看看。】
【我也想请您吃个饭,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手指一顿,我回:【好啊。】
12
是一家还挺高级的餐厅。
服务生将我和陆嘉言带到一个包厢。
ME先生,您好!
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梁栀的笑容僵住。
周幸,怎么是你!
我扬唇,挽着陆嘉言落座。
不是感谢我的支持,想请我吃饭吗
多带一个人不介意吧
画呢让我看看。
我环顾四周,果然看到很多画整齐摆在角落。
如果我不是我,听见这话,梁栀肯定很高兴。
但她此刻笑不出来。
只觉得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落。
她好不容易钓到的画家,在一起两周赚不到一毛钱。
竟然一直在被他女朋友包养!
发现这个事实后牙齿都快咬碎。
现在的场景就是单方面羞辱!
你们这些贱人!
她骂了一句,拎包要走。
被我拦住。
很着急吗
昨天不还加我微信发照片
怎么见到真人又要走了
梁栀通过微信号加了ME。
发了很多自己清凉的照片。
她愤怒地看着我。
周幸!
刚抬起手就被陆嘉言攥住。
我毫不犹豫打了她一巴掌。
还你。
她眼眸含泪,哼了一声摔门离开。
包厢只剩三人。
郁岑从始至终没说话。
只在我进来时恍惚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瞬间是惊喜的。
尽管很快被自卑的情绪覆盖。
他总是嘲讽周幸功利。
自认为对钱没有兴趣。
原来是因为她无声地养着自己。
真正想赚钱时才发现竟然这么难。
杏子,我后悔了。
他看着我,笑意十分苦涩。
眼睛红了,脸色很白。
一看就知道,是深陷痛苦的状态。
在一起后,他也有一段时间是这样。
还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用刀在自己身上作画。
我那时总为他心痛,现在却毫无感觉。
淡淡道:先走了,你自己吃吧。
我转身离开。
可以不走吗
他张唇,却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没有声音。
而周幸离开的背影和那天一样果决。
微卷的头发一起一落。
特别美。
13
遇见栀子的那天,他兴奋、激动。
世界上唯一懂他的画的人出现了。
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世俗可有可无的底线和她在一起。
因为他们是知音、是俞伯牙与钟子期。
是最干净纯粹的关系。
而周幸。
他鄙夷地想,这样庸俗、功利的女人怎么配和他在一起。
他深知自己是个挑剔的完美主义者。
所以她不是第一次和那根分叉的头发,都会让他难受、想吐。
全然忘了是她出现,才让他再次认识到这个彩色的世界。
她总说要珍视生命。
可明知道他现在很糟糕,还是走了。
那又怎样
他活该,他自作自受。
很难受,比那天在垃圾发现画还难受。
因为这次被丢掉的,是自己。
......
陈强出狱了。
那个让我在十八岁深陷痛苦的人。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买了一打啤酒敲响陆嘉言的门。
他紧紧地抱住我。
周周,我在。
嗯。
第二天,一则车祸信息登上头条。
刚出狱的陈强被撞死了。
而肇事者,开着他那辆近百幅画换来的便宜二手车冲出天桥。
尸体还在打捞。
别看了。
陆嘉言关掉电视。
老规矩,看部电影。
我眨眨眼睛,没有眼泪流出。
心情无比平静。
好。
主题音乐响起。
画面上有颗流星划过。
他闭着眼睛祈愿。
周周一生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