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一旦开始,便永不终结。
但若爱已逝去呢
他们说,若想被爱,须先值得被爱。
那么,如果爱是伪装的爱,那从这份爱里得到的疗愈,是否真实
第一章
我仍记得那天,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的情景。没事的,实际上,他们觉得我疯了。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知道的。也许疯的是他们,不是我。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我开始用力敲门。你们不能这样！让我进去！我在走廊里踱步,祈祷有人会开门。我是幸运的,我本该淹没在人海里,但我出色的头脑和我优异的成绩给了我一条通向大都市最高学府的路。
是啊,回忆那些时光对我而言是种创伤。如今我已记不清所有细节,我全部的爱已凝结成一幅画面,一幅难忘的美丽画面,我以为他转瞬即逝,如花上朝露,是你握住了画笔,让那幅画面定格。
他闯入我的生活的那一刻,一切都开始改变。
如果我当时能预先察觉你的目的,我会怎么想呢
第二章
自由,一线城市的自由遍地开花,就像那个夏天,就像那我希望无限延长的那两个月。
又一个学期结束了,作为人们口中C9的优等生,我平静地接过成绩单,扫过那个数字,绩点。我感到一丝厌倦,厌倦我想要和比我起点高的人较劲的念头。他们说,哲学系的学生没有出路,文科生没有出路,我早就听厌了,我也几乎要承认了。学习能力不等于其他方面的能力,不然,我也不会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正是你,展现了我从未在他人身上见过的色彩。初次相遇,我便认定你是个真正符合我对三观正的标准的人,从你无可指摘的谈吐,到你清爽的穿着,你待人的彬彬有礼。哦,那时我觉得我像遇见了钟子期的伯牙。
当上海的暮色降临,我紧紧握住你的手,目光投向你的侧脸。你总是微笑着,如此完美,我几乎有些嫉妒你。你告诉我生活总是充满各种美好,但我毫不在意。
你觉得,我一个学哲学的,最终会像尼采一样变成太阳吗陆家嘴有我的一席之地吗他们还会再说我学的东西很没用吗你觉得,我是优绩主义的压迫下开出的花吗,是一朵已经凋零的花吗从我步入大学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听到我初高中时便不绝于耳的赞美声,我有的只是不适应,只是笨手笨脚、自卑的性格,以及悄然生长的糟糕情绪,我像一座沉寂的死火山。你低头看着我,眼睛里映出东方明珠塔的塔尖,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很糟糕呢你前半生看到的东西很少,那不怪你啊。你总是盯着成绩看,好像那能代表一切,那么你,愿不愿意跟我看看其他的东西,比如,外滩的人夜景,比如,迪士尼乐园的人群你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会流泪吗如果我给你一张纸,你能不能擦掉你的眼泪,只是跟我逛逛浦东爱乐之城呢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我之所以会爱上你,是因为你的眼里有我未曾见过的心疼,既不是盲目的崇拜,也不是忽视或审视。
我的整个世界都被你点亮,我怎会有闲暇去关心其他我不知道我深陷优绩主义的牢笼,那时的我也不想改变我的自卑,我只想把你牢牢抓住。我唯一想要的,就是永远停留在此刻。
你轻抚我的发丝,低语道：你聪明又敏感,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更积极些,我确信这能让你好受些。但只要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其他都没关系！你才充满活力又积极,你知道的！有你的积极就够了,我不重要！我抬头看着你,一字一句地说。你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三章
下周又是开放日！到时候不知道学校里该有多拥挤
我像往常一样在看书,一群同学从我身边走过。我对他们毫无兴趣,但他们的谈话吸引了我。
如果我带他参观我们学校,借社团活动向他展现最好的我呢
这个念头一钻进脑海,我毫不犹豫地放下书,走出图书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你走在校园里了,虽然这个机会短暂。
我站在另一所大门前,治疗中,请勿打扰几个字在我眼前摇晃,但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房间里,只要我想要,他就会准备为我开门。
时钟滴答作响,我在走廊里踱步,凝视着那扇白色的门。
我对时间没有感知力,直到你拉开门,俯下身看着我,眼里是未消退的红血丝。
我们学校又恢复对外开放了,下周又是我们朗诵社活动,你来看我表演好吗你点了点头,指尖划过我因为着急来找你而被风吹乱的发丝。打车过来的
嗯。下周我开我的车去找你,你表演完后我带你去逛逛。
我真傻啊,当时竟然没有察觉你的异样。我只是觉得好幸福,终于能像你说的一样在你面前变得更积极向上,终于能拉着你的手,去我想去的地方。你笑了,用手背蹭了蹭我的额头,看到你愿意主动去拥抱生活,我很高兴。
第四章
我放下一本德语原著,看向大大的落地窗外。你今天早上才跟我说,你不是吃腻了你们食堂的石锅拌饭吗我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下课了你来你们学校大门口见我,我们吃完后还可以去浦东那里走走,我记得你很想去呢。
我盯着那几行字发呆。我与你,黄昏后的约会,这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啊,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被放在手心里的感觉。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挑了一套我自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几乎是飞奔着赶往大门。你穿着你喜欢的天蓝色上衣,眼睛始终在我身上。小余,你知道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杨枝甘露吗在我的车上。你的车在哪啊往前走。哪儿是前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家杨枝甘露你昨天不是发了条朋友圈说你想喝吗还有,往哪儿走,都是往前走。你插上吸管,自然而然地将那瓶杨枝甘露递到我手里,嘴角在我和你的指尖相碰时悄悄上扬。
慢点吃,我请客。你朝我递过来一张纸巾,胳膊肘撑在桌边上。好吃吗你得多吃点了,你不是说你胃口不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吗。
我好久没有吃东西吃的这么香了,我那时觉得我之所以又有胃口了,是因为你。可是,你后面告诉我,是我找回了我消失已久的快乐。
你看过爱乐之城吧怎么会没有你微笑着朝我侧过头。这里的落日还挺好看。说出这句话时,我看到你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光,我后面才知道那叫欢喜。男女主是怎么跳舞的你想跳舞吗你一手撑住膝盖,朝我俯下身,眼睛里装了一个我。我不太会,小余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和我跳支舞吗
那天晚上,杨浦大桥倒映在水里,天空淡淡的紫金色晚霞融化在逐渐变浓的夜色里。那天晚上,你的手扣住我的手,我们踩着稀碎且不熟练的舞步看向河上的船只。那天晚上,你塞给我一只蓝牙耳机,耳机里播着another
day
of
sun,你在播放下一首歌city
of
stars时看向了我,那天晚上,我的感官异常敏锐,我借着晚饭后喝的鸡尾酒的余韵拉住了你的衣领。你的嘴唇很软,有一点凉,却在我贴近时变得温暖。那天晚上,我们拍了我们的第一张合照,你将那张合照设为了你的朋友圈置顶,视线在我的笑容上久久不愿离开。
我们开始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等待周末你如约出现在学校大门口。我跟你倾诉我的压力,跟你讲我对哲学的热爱。你告诉我你不觉得哲学有多么没用,当你跟我讲你喜欢的哲学家,讲你发现的可以用哲学原理解释的一切,它就是有用的。你牵住我的手指,认真地看着我。
我的下唇擦过你的耳垂,透过你的发丝看向远处的灯光。开放日这几天,当我牵着你的手走在校道上,我们那么平常而甜蜜
像校园里其他人一样。那一刻我好幸福,不用考虑我未来的去向,只需要扣着你的手
看向你的镜头,只需要看着你闭上眼睛,从侧面亲吻我的额头。你的睫毛好长,眼睛好黑,我爱你笑起来的酒窝,我喜欢戳它们
随后被你抓住手腕,它们可不是这么戳出来的呢。让我摸一下嘛!
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在意优秀这个词了。我在课堂上听老师提问,她说,丘比特之所以蒙着眼睛射箭,是因为真正美好的事情,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是用心感受的,就像你告诉我的一样,不要把目光限制在所谓的排名和绩点上。我知道你曾经靠代表优异的数字获得了很多赞美。可是,赞美仅仅是他人对你的一种评价而已,你何必纠结是否一直能有他人的赞美呢
我其实是封闭过一段时间的吧。我还是会突然感到难过,感到没胃口。这个时候,你会告诉我,给自己放个假吧。
我开始重拾曾经的爱好,抓住画笔,坐在学校里那棵为人称道的花树下,给画布上的花朵上色。我喜欢一句诗,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当我跟你说时,你笑着问我,落英能吃吗我可能吃不了,但是你可以给我画一张画吗我可以接住花瓣上的露水。
我画你时格外认真,我不想你漂亮的轮廓在我笔下出错。你有时会在微信上问我,给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给你当模特嘛。
于是,我开始期待你见我时的装扮。我好像真的苏醒了,曾经体会不到的情感,我现在终于又拥有了。曾经有别的女生走向你,跟你要微信,当你搂住我时,我好开心,我这样踏实地拥有着你。
第五章
上海的雨季今年好像到得格外晚,但它还是来了,赶着夏天的尾巴来了,驱走了太阳。
我有点贪恋阳光,因此,当指尖划过天气预报那持续好几天的阴雨时,我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你站在车门旁,为我举起一把伞。不喜欢雨吗快进车,不要感冒了夏天的雨夜是容易感冒的。我坐进你那辆我无比熟悉的车里,眼睛看向窗外,眼眶有点湿。久违的感觉侵袭着我,我的眼睛开始模糊。
你看向副驾驶座的我,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你要一张纸吗我们去你喜欢的那家咖啡馆好不好,我今天不忙。你会觉得我很麻烦吗我看向你的眼睛,你的眼里没有恼火,只有我后知后觉的担忧与怜惜,怎么会呢,小余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看着你变得越来越开心,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放松啊。就像这辆汽车,只有我踩下油门,它才会开动；我的手有你的触碰,我的心跳才会加速。
那天的我到底是怎么了天上的雨水好像在往我心里倾倒,我忘记了时间,只觉得我的眼眶里泪水太满,看不清你漂亮的双眼,看不见我与你的未来,我自己的未来,我的去向。我想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在你面前崩溃,可是我控制不了。
我的全身开始发烫,空调的冷气扑在我身上让我作呕。你惊慌地握住我的手,车却转向了医院的方向。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你吗因为,当瓢泼大雨打在我身上,当我的心里下了很久的雨,每一次,每一次,为我撑伞的都是你。如果我告诉你
我希望你一直为我撑伞,算不算贪心呢
如果不是我那个夏天的那场发烧,我们的故事会怎么发展呢
那天,当我高烧刚退,当我发现你在医院陪我输液,我是安心的。我的贪心在你的存在下一再膨胀,膨胀得越出一道我不甚清楚的警戒线,把我推向彻底清醒的边缘。
第六章
你们医院如果不把她治好,是要赔偿我的!你的微信界面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大段大段的绿色映入眼帘,你们为什么要讲治病
要讲治好
你们根本不明白抑郁症不是病!你们说她没有长成你们期待的样子——她为什么要!她有一个不关心她的父亲和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你们都不爱她,那换我来爱她。至于医药费——她的诊疗周期已经结束,现在我对她的照顾,是我自愿的。
我捧着你的手机,手在颤抖。你站在我旁边,声音在发抖。小余,我没有,我没有把你当成病人,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我仰头看向你,你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我之所以会接近你
是因为你名义上的父母亲让我当你的心理医生。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生病了,从来没有,我一直很希望你能真正好起来,小余,你在听我说吗那张诊断书,不重要······
你的眼泪好烫,灼烧着我的心,我的喉咙也跟着烧起来。
可是我啊,我又怎么会质疑你对我的爱呢,我的秦医生
不怪你,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之前的我是抑郁症患者。
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面对阳光,让我有勇气看见自己的心。谢谢你,让曾经的那个余亦妍不在纠结自己是否优秀。
谢谢你,我爱你。
我的手覆上了你的手,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流太多眼泪。
第七章
我其实一直很在意是否优秀。在我的认知里,只有优秀才值得被爱。
我在初中一直是年级前十名。我最引以为傲的科目是语文,我的作文总是被打印成优秀作文在年级里传阅。
我生在一个有钱的上海土著家庭
但我感受的爱很少。妈妈因为被背叛离开了,但她还一直爱我。我要为了她,出人头地。
我不喜欢我的继母,她和那些宣扬优秀的人无异,当我考上上海四校之一,她到处夸耀；当我被那所赫赫有名的大学录取,她更是摆了升学宴,大张旗鼓地宣扬我的优秀。但我知道,她不爱我,只是在用我的优秀满足她的虚荣心。
我其实是厌恶优绩主义的。可是,我却也在迷茫的青春期,掉入了它的陷阱,那是一个无底洞,那是欲壑难填。
我在高中时迷上了哲学。我喜欢在作文里引用康德和叔本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像尼采说的一样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我的议论文越写越好,对哲学的热爱更坚定了我大学学习哲学的决心。
我压着上海那所顶尖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如愿进入了哲学系。我爱极了那些我在课堂上学到的东西
它们填补了我高中时的思考的局限。
但是我再也无法像中学时那么突出了。长久以来的自我封闭让我无法融入人群,拿不到高绩点的事实让我开始自卑。我曾经的优秀呢我曾经的突出呢
我开始讨厌家庭的掌控,可是我越挣扎,越反对继母对我的要求,我就越来越被认为变了,不再是我了。
我独自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我是抑郁症,中度。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从一个优秀的人变成了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
我要把自己藏起来。
我没有注意到病例上那个秦字。
我一度躲避我的心,但我越躲避,我的抑郁倾向就越严重。
谢谢你,秦司澄,我终于想起你了。
秦司澄视角:
我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里。
我是幸运的,我的家庭没有非常富有,但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从我的心里生长着沐浴阳光的幼苗。
我隔壁的那栋楼里住着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女孩。她妈妈很爱她,总是带她在小区里玩,还带她去浦东那里散步。
我妈妈和她妈妈认识,我妈妈说起过
她叫余向晨。不是一个好记的名字,但我却牢牢记住了,她妈妈希望她向着晨光成长。
小女孩的爸爸是一个商人。他们家好像赚了足够的钱,要在她上小学的时候搬走
搬去一个更大的小区住。
我和她有时会一起玩,她问我喜欢什么,将来想当什么,我告诉她,我想让不快乐的人感到快乐。那你适合当个心理医生。她看着我,得意地说,你一定很适合。我在书上看到这个职业的。
她很喜欢看书,我妈妈说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
可是她要搬走了。她准备搬走的时候
我是小学二年级,她才一年级。
这样一来,就没人和我一起上学了,妈妈。我牵住妈妈的衣角,看着她们家忙乱的身影。你们以后还可以再见面啊,我和她的妈妈认识的。
一开始,我们还有见面。她还是那么喜欢看书。然而,仅仅两年后,从我妈妈口中,我得知,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什么是离婚啊,妈妈哎,向晨的爸爸妈妈不再相爱了。她的爸爸妈妈分开了。
她一定很难过吧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终于,她上初中后,我们没有见面了。小余跟爸爸生活。妈妈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丝叹息。希望她没有被继母为难,她那么聪明的孩子。
直到我高二那一年。当我在学校的高一光荣榜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她的照片,我知道,我又可以见到小余了。
只是,她好像不认得我了。她变得很安静,很内向
我很少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她总是待在图书馆那个图书区,我知道,那个书架放的都是哲学书籍。
我比她早一年高考,选择了心理学专业。大三那年,我在诊所实习。
但是我从未忘记她。她的作文在高一时被传阅到我们高二,我每一篇都仔细阅读过,不愧是她,那么好的文笔,那么深邃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