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地毒誓
我是玉龙国太子妃,大婚那日他掀开盖头说此生不负。
可白月光落水小产,他当众将我按进雪地:毒妇,你不配!
他夺我凤印,污我父兄谋反,沈家满门血染刑场。
流放路上,我咳着血笑问:殿下可知,那年护国寺替你挡箭的是谁
三年后,玉龙国易主。
新帝御座旁垂着玄纱,我掀帘俯视阶下囚。
太子哥哥,你和你那外室,谁先上路
寒风如刀,刮过东宫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残存的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冰冷的雪粒子开始稀疏地落下,砸在脸上,带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我的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青石板上,粗糙的石棱硌着皮肉,一丝细微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正从那里缓缓渗出,蜿蜒而下,滑过我的眉骨。视野被血水和融化的雪水模糊了大半,只能勉强看清那双停在我眼前的靴子——上好的玄色云锦,鞋尖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腾龙纹样,每一针每一线,都曾是我亲手抚摸、亲手熨烫过的温度。
曾经,这双靴子的主人,会在我为他更衣时,含笑用指尖轻轻拂过我垂下的发梢。
如今,那靴尖沾着污泥和融化的雪水,冷漠地踩在离我染血指尖仅一寸之遥的地方。
冰冷坚硬的触感猛地压上我的后颈,是侍卫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的脸更深地按进地上那层薄薄的、正在凝结的冰碴里。寒气瞬间刺透了皮肤,冻得骨髓都在打颤。耳畔是侍卫粗重的呼吸声,带着一种执行命令的麻木。
殿下…
我的声音被挤压在喉咙和冰冷的石板之间,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腥气和绝望的沙哑,你为了那个贱婢…不要我了
视线竭力上抬,越过那冰冷的靴尖,越过玄色绣金的蟒袍下摆,死死钉在那张曾被我无数次在心底描摹、在梦中亲吻的脸上。
玉龙国太子,萧彻。我的夫君。我曾以为的此生倚靠。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比这腊月风雪更刺骨的寒意。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此刻覆着一层坚冰。那双曾对我盛满温柔笑意的凤眸,此刻幽深得像两口结了冰的古井,倒映不出我一丝一毫的影子,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阴鸷和…厌弃。
那厌弃如此赤裸,如此尖锐,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我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冷酷无情的直线,仿佛从未对我吐露过任何温存的话语。终于,那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却比砸在脸上的雪粒子更冷、更硬,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冰棱,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毒妇!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庭院里炸开,震得我眼前发黑,连灵魂都似乎在瞬间被冻僵。
你心如蛇蝎,手段歹毒!婉柔腹中,是本宫的骨血!你竟敢推她落水,害得她小产,险些丧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呼啸的风雪,带着雷霆般的怒意,砸向匍匐在地的我,也砸向庭院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宫人侍卫,如此妒妇,如此毒妇,怎配为我东宫太子妃怎配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殿下!我没有!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下,声音因极致的冤屈和愤怒而扭曲变调,是苏婉柔她自己…是她自己滑倒…
住口!
一声厉喝打断了我徒劳的辩解。萧彻猛地踏前一步,那沾着污泥雪水的昂贵靴尖,毫不留情地碾上了我撑在冰冷地面的手指。
呃啊——!
指骨被坚硬的靴底狠狠碾压,剧痛瞬间沿着手臂窜上头顶,眼前金星乱冒,喉咙里再也压抑不住,呛出一口温热的血沫,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猩红。我的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地抽搐起来。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攀诬!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声音里淬着寒冰,沈青梧,本宫当年真是瞎了眼!
他猛地收回脚,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袖袍一甩,一卷明黄色的帛书被狠狠掼出,砸在我的脸上,又滚落在地,沾满了泥污和我的血渍。
那明黄刺痛了我的眼。
是休书。
那薄薄的、冰冷的帛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
从今日起,你沈青梧,不再是我萧彻之妻!不再是我玉龙国太子妃!
他的宣判,字字如刀,斩断所有过往,也斩断了我生而为人的最后一丝念想,念在昔日…赐你全尸,已是本宫最大的仁慈!
来人!
他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波澜,即刻褫夺沈氏诰命,收回凤印!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粗壮的手臂再次像铁钳般箍紧我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我如同破麻袋一样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只有被碾伤的手指传来钻心的痛楚。我像个被抽去了骨头的傀儡,任由他们拖行。
拖过我熟悉的回廊,拖过我曾精心打理的花圃。目光空洞地掠过廊下那扇半掩的菱花窗。
窗后,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一闪而过。
苏婉柔。
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外面裹着厚厚的雪狐裘,小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真真如同被风一吹就会倒的病西施。此刻,她正怯怯地依偎在窗边,只露出半张脸,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如同受惊的小鹿,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无辜,越过庭院,幽幽地、怯怯地望向这边,望向被侍卫拖行的我,也望向……庭院中央那抹挺拔的玄色身影。
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那抹翠绿,在灰暗的天色下,在她雪白的腕间,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是我沈家的传家之宝,是我母亲在我及笄之年,亲手为我戴上,说是将来要传给太子妃的儿媳。大婚那夜,红烛高燃,萧彻曾握着我的手腕,指尖摩挲着这只玉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珍视,他说:青梧,真美。这镯子配你,相得益彰。我们的孩儿,将来也要由他们的母亲亲手戴上。
如今,这象征着我身份、承载着沈家百年荣耀与期许的镯子,竟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苏婉柔的手腕上!像是一个无声的、恶毒的嘲讽,嘲笑着我过去所有的真心和付出!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带着毁灭一切的灼热。
我死死盯着那扇窗,盯着窗后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苏婉柔似乎被我这地狱恶鬼般的眼神吓到了,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往窗棂后缩了缩,那只戴着玉镯的手,也悄悄藏进了雪白的狐裘里。随即,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怯怯地、带着无限依赖和委屈地,朝庭院中的萧彻投去一瞥。
那眼神,柔弱无助,却又像带着钩子。
我猛地挣扎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扇窗,朝着那个占据了我夫君、夺走了我身份、窃取了我家传宝物的贱人,发出困兽濒死般的凄厉诅咒:
苏婉柔——!
你今日窃我之物,占我之位,害我至此!我沈青梧对天起誓!
侍卫粗暴地捂住我的嘴,后面的话变成了呜咽,但我的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那扇窗上。
我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诅咒声被风雪和侍卫的呵斥吞没。
我被粗暴地拖离了东宫,拖向那不见天日的深渊。
2
血染刑场
天牢的石壁阴冷潮湿,渗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气,还有绝望腐烂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那巴掌大的铁窗,透进来一点惨淡的月光。
我蜷缩在铺着霉烂稻草的角落,身体因为寒冷和重伤而不住地颤抖。那身华贵的太子妃宫装早已被剥去,换上了囚犯单薄肮脏的赭衣。额头的伤口没有处理,结了暗红的痂,被碾过的手指肿得像萝卜,一动就钻心地疼。
更疼的,是心里那个巨大的、被生生剜开的洞。
大婚那日,红烛摇曳,他挑开我的盖头,眼中映着烛光,也映着我羞红的脸颊。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声音低沉温柔:青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此生,定不负你。
护国寺后山,刺客的冷箭破空而来,直指他后心。没有半分犹豫,我像疯了般扑过去将他推开,那支淬毒的箭矢狠狠扎进了我的肩胛骨,剧痛瞬间吞噬了意识。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他惊骇欲绝、瞬间血红的眼睛,和他抱着我嘶吼着传太医的惊恐面容……
那些画面,那些誓言,那些温存,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在记忆里反复切割,痛得我无法呼吸。
哗啦——
沉重的铁链声打破了死寂。牢门被打开,刺眼的火把光芒涌了进来,照亮了来者身上华丽的官袍和冷漠的脸。
是萧彻的心腹,刑部尚书,王崇。
他身后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
王崇没有看我,仿佛我只是墙角的一堆垃圾。他展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声音平板地宣读,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板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前太子妃沈氏之父,镇国公沈巍,及其长子沈翊,次子沈翀…勾结边将,私藏甲胄,密谋造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着即…满门抄斩,以儆效尤!钦此!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脑海!
不——!!!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疯狂地扑向牢门,不可能!我父亲忠心耿耿!我兄长戍守边疆!他们不可能谋反!是污蔑!是构陷!萧彻!是萧彻!!!
冰冷的铁栅栏硌得我生疼,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血痕。狱卒面无表情地上前,狠狠将我踹倒在地。
沈氏罪妇,休得咆哮公堂,诋毁太子!
王崇冷冷地俯视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沈家谋逆,铁证如山!今日午时三刻,菜市口行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太子殿下念在…旧情,特准你,去送你的父兄…最后一程。
旧情最后一程
哈哈哈哈——
我倒在地上,看着牢顶渗水的石壁,突然爆发出疯狂的大笑。笑声在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凄厉得如同夜枭啼哭,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额头的血污,糊了满脸。
好一个旧情!好一个最后一程!萧彻!萧彻啊——!
我嘶喊着,声音里是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自己的喉咙撕裂,我沈青梧瞎了眼!错信了你这条毒蛇!你害我至此,还要诛我满门!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若不死,必要你血债血偿!我要你萧家江山永无宁日!我要你和那贱人苏婉柔,永坠阿鼻地狱!!!
我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符咒,回荡在死寂的牢房。
王崇皱了皱眉,似乎嫌这声音太过刺耳,挥了挥手。
狱卒上前,粗暴地将我架起。沉重的木枷锁住了我的脖子和双手,冰冷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被拖出天牢,拖向那万人围观的刑场。
菜市口。
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冲得人作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又被无数围观者压抑的、兴奋的私语所填充。
高台上,猩红的血迹尚未干涸,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几具无头的尸身被草席卷着,随意丢在角落。刽子手抱着沾满血污的鬼头刀,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刀口还在往下滴着粘稠的血。
我被两个衙役死死按着,跪在高台一侧,面对着那片刺目的猩红。木枷沉重地压着我的脖子,几乎要将我的颈椎折断。
目光死死钉在台中央,最后被拖上来的那个人身上。
是我父亲,沈巍。
曾经威震边关、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镇国公。此刻,他身上的囚衣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和血渍,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但那双虎目,却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不屈地扫视着台下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深不见底的悲恸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诀别的安抚。
爹——!!!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身体拼命向前挣动,枷锁的铁链哗啦作响,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木台。
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衙役狠狠一脚踹在膝弯,迫使他跪了下去。粗糙的木桩抵住了他的脖颈。
时辰到——!
监斩官冰冷的声音响起。
鬼头刀高高扬起,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死亡的弧线。
不——!!!
我的哭喊声被淹没在鬼头刀落下时沉闷的撕裂声里。
噗嗤!
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泼天的红雨,猛地溅了我满头满脸!视线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所覆盖!温热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血,顺着我的额头、脸颊、脖颈,黏腻地往下流淌,流进我的嘴里,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死亡的气息。
那是…我父亲的血!
我僵硬地跪在那里,脸上身上全是温热的、粘稠的、属于我至亲的血!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彻底静止了。所有的声音——人群的惊呼、衙役的呵斥、监斩官冷漠的宣读——都消失了。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鼻腔、我的肺腑、我的灵魂深处!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碎了。碎成了齑粉。
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至亲滚烫的鲜血彻底点燃!那灼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脆弱、所有属于沈青梧的过去!
冰冷的枷锁下,我的身体不再颤抖。粘稠的鲜血糊住了我的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如同地狱的底色。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越过那片令人作呕的血泊,越过刽子手滴血的屠刀,死死盯向刑场外围那座临时搭建的、供监斩官员和贵人避风的暖棚。
暖棚垂着厚厚的锦缎帘子,挡住了里面的光景。但我知道,他一定在里面。
玉龙国的太子,萧彻。
我的好夫君。
他一定在看着。看着沈家满门的血,如何染红这片土地。看着我这个他曾经的太子妃,如何被至亲的鲜血浇透。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猛地从我的胸腔深处翻涌上来,冲破了喉咙的枷锁,变成一阵阵怪异而压抑的呛咳。
咳…咳咳咳……
我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动着手臂的伤,痛得钻心。粘稠的血沫随着咳嗽喷溅出来,落在我沾满父亲鲜血的衣襟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在这濒死般的呛咳间隙,我竟咧开嘴,笑了出来。那笑容扭曲在血污狼藉的脸上,如同恶鬼的狞笑。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刻骨的怨毒,穿透刑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清晰地送向那座暖棚的方向:
萧彻…我的好殿下……
咳咳…你看到了吗这血…热不热
咳咳咳…你污我父兄谋反,灭我沈氏满门…好手段…好狠的心肠!
我艰难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气。冰冷的目光穿透暖棚的帘子,仿佛要钉死里面那个男人。
只是…殿下可知……
我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玉石俱焚的疯狂,却又清晰地如同耳语,响在每一个死寂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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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护国寺…替你挡下那支淬毒穿心箭的…咳咳…究竟是谁!
暖棚那厚重的锦缎帘子,几不可察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3
流放绝路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沉重的木枷压着脖颈,粗糙的边缘磨破了皮肉,每走一步,铁链拖曳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混在押解官差粗鲁的呵斥声里。
快走!磨蹭什么!耽误了路程,有你好果子吃!
鞭梢带着破空声抽在背上,单薄的赭衣根本挡不住那浸了盐水的力道,火辣辣的痛楚炸开,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冰冷的雪泥里。我咬紧牙关,咽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踉跄着站稳,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这是通往北境苦寒之地的流放之路。沈家女眷,连同我这个罪魁祸首,都将被发配到那片终年苦寒、野兽横行的绝地,自生自灭。
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跋涉。除了官差,只剩下几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沈家旁支女眷,如同行尸走肉。她们看向我的目光,不再是昔日的恭敬,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是我,连累了整个沈家。
怨吧,恨吧。我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戾气。挺好。
风雪更大了,天色昏沉如夜。队伍被迫在一处背风的破败山神庙里暂歇。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坍塌了大半,蛛网密布,四处漏风,仅能勉强遮挡些风雪。官差们骂骂咧咧地生起一堆小小的篝火,围坐着取暖,拿出干粮和劣酒吃喝。
我和其他几个女眷被赶到最阴暗冰冷的角落,像一群待宰的牲畜。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冻得人牙齿打颤,血液似乎都要凝固。
一个瘦小的身影瑟缩着挪到我身边,是曾经伺候过我的一个远房小丫头,叫小莲。她冻得嘴唇发紫,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怯生生地靠近我,似乎想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我闭着眼,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调动着全身仅存的热量对抗严寒和不断侵袭的虚弱感。体内的伤并未痊愈,流放路上的折磨和冻饿,让那点生命力正迅速流逝。
给!水!
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个破旧的、满是污垢的木瓢被丢在我脚边的地上,里面的水浑浊不堪,还漂浮着冰碴。
是负责押送的一个小头目,姓赵,一脸横肉,眼神浑浊,带着毫不掩饰的下流和恶意。
我没动。
赵头目嘿嘿笑了两声,蹲下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像黏腻的毒蛇,在我被冻得青白、沾满污迹的脸上和单薄囚衣下起伏的身体上逡巡。
怎么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呢
他伸出粗糙肮脏的手指,竟试图来抬我的下巴,瞧这小脸,冻得怪可怜的…让爷给你暖暖
浓重的酒气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就在那恶心的手指即将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滚开!
一声嘶哑的低吼从我喉咙里迸出。积蓄已久的力量猛然爆发!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头撞向赵头目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破庙里格外清晰。
嗷——!
赵头目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鼻梁骨似乎发出了断裂的脆响,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他捂着脸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篝火堆,火星四溅。
贱人!找死!
剧痛和当众出丑的愤怒让他瞬间暴怒,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狰狞地咆哮着,刷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的刀刃在昏暗的破庙里闪烁着死亡的冷芒!
老子宰了你!
刀光带着呼啸的风声,当头劈下!目标直指我的脖颈!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破庙里响起其他女眷惊恐的尖叫和小莲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瞳孔骤缩,身体因为重伤和虚弱根本无法完全避开!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
锋利的刀刃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削过!几缕断发飘落!冰冷的刀锋狠狠砍在我刚才倚靠的土墙上,泥块簌簌落下!
险之又险!
还敢躲!
赵头目彻底红了眼,拔出刀,再次凶狠地朝我扑来!其他几个官差也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残忍的兴奋,显然不打算阻止,甚至想看好戏。
无处可逃!
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坍塌的神像基座,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燃烧到极致的恨意。目光越过扑来的官差,死死钉在破庙外呼啸的风雪中。萧彻,苏婉柔…我沈青梧今日若死在此处,化作厉鬼,也必搅得你们永世不得安宁!
就在那带着血腥味的刀锋即将再次落下,将我彻底撕碎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至极的破空声,撕裂了破庙里所有的喧嚣!
声音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
赵头目前冲的狰狞动作猛地僵住!高举的佩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自己胸口——那里,不知何时,突兀地多出了一截漆黑的、染血的箭簇!
箭头完全没入,只留下短短一截箭杆尾羽在微微颤动。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嗬嗬声,身体晃了晃,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死了。
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官差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残忍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惊恐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布满蛛网的破烂窗户。
窗外,只有呼啸的风雪,白茫茫一片。
鬼…鬼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剩下的官差们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囚犯,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冲向庙门,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有埋伏!快跑!
赵头死了!快走!
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破庙。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从破庙那坍塌的后墙缺口处滑了进来。动作迅捷如电,落地无声。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人,身形挺拔修长,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深邃,锐利,如同寒潭古井,又似暗夜星辰。没有丝毫温度,却也没有滥杀无辜的戾气。目光扫过地上赵头目的尸体,掠过那几个吓得魂飞魄散、只顾逃命的官差,最后,精准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蜷缩在墙角、浑身浴血、眼神却死寂冰冷的我身上。
他的视线,似乎在我脸上凝固的血污和额头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一步上前,如同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臂瞬间箍住了我的腰。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却又奇异地避开了我手臂和身上的重伤处。
呃…
突如其来的动作牵动了伤口,我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骤然腾空!
凛冽的风雪气息夹杂着破庙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视线急速旋转、模糊,最后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失去意识前,我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那坚实的臂膀紧紧护住,隔绝了外面刺骨的寒风和杀戮的喧嚣。唯有那箍在腰间的手臂,冰冷,坚硬,如同钢铁铸就,却成了这无边地狱里,唯一支撑我不彻底坠落的……锚点。
4
云深复仇
再醒来时,周身包裹着一种陌生的、令人恍惚的暖意。
不是天牢的阴冷潮湿,也不是流放路上刺骨的寒风。身下是柔软干燥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清新味道。空气里有淡淡的、清苦的药香,还有一种…沉静的、如同古木般的熏香气息,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我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青纱帐顶,绣着疏朗的墨竹纹样。阳光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这是…哪里
一瞬间的茫然过后,流放路上的血腥、破庙里的杀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所有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我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剧痛伴随着虚弱感袭来,让我闷哼一声又跌回枕上。
姑娘醒了
一个温和而恭敬的女声响起。
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快步走到床边,年纪约莫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眼神干净,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她小心地扶住我的肩膀,动作轻柔地将我半扶起来,又在我身后垫上一个柔软的靠枕。
姑娘昏迷了七日,身上伤势不轻,切莫乱动。
侍女轻声细语,端过一旁温着的药碗,用银匙舀了舀,递到我唇边,先把药喝了吧,大夫说这药对您的伤和寒气最是有效。
药汁黑沉沉的,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我没有立刻去喝,只是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房间陈设清雅而不失格调,一桌一椅,一画一瓶,都透着内敛的底蕴。绝非寻常人家。更非囚牢。
这是何处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间的干痛。
回姑娘,此处是‘云深处’。
侍女垂眸,回答得滴水不漏,姑娘安心养伤便是,其余不必多虑。主人吩咐了,一切等姑娘身体好转再说。
云深处主人
心念电转。破庙里那致命的一箭,那鬼魅般的黑衣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是他那个主人
送我来的…是你们主人
我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侍女的眼睛。
侍女只是微微颔首,避开了我的直视,依旧温顺地举着药匙:姑娘,药快凉了。您身子虚,寒气入骨,这药耽搁不得。
她避而不答的态度,反而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云深处的主人,绝非等闲。能精准地在流放路上截杀官差,将我救出,并安置在如此隐秘舒适之所…其势力,深不可测。
我没有再追问。眼下,活着,恢复力气,才是最重要的。
我低下头,就着侍女的手,将那苦涩至极的药汁,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咽了下去。
苦味在口腔中弥漫,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麻木。这苦,比起流放路上的风雪,比起天牢的绝望,比起刑场父兄滚烫的血…又算得了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药,我抬起手,用指尖抹去嘴角的药渍。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和冻疮,以及…手腕上那道被木枷磨出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被仔细地敷上了清凉的药膏,包扎妥当。
目光落在那些丑陋的伤痕上,停顿片刻。
然后,我抬起头,看向那扇洒满阳光的雕花窗棂。窗外,一株老梅虬枝盘结,枝头正绽放着点点红梅,在冬日晴空下,红得刺眼,红得像…刑场上未干的血。
给我一面镜子。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侍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应道:是。
一面打磨得极其光亮的黄铜菱花镜很快被捧了过来。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接过了那面沉重的铜镜。
冰冷的镜面,映出一张脸。
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额角那道被青石板磕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暗红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眉骨上方,触目惊心。脸颊瘦削得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下面是大片浓重的青黑。曾经顾盼生辉的明眸,如今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里面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怨毒、仇恨,以及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干裂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弧度。
这张脸,陌生得可怕。早已不复昔日玉龙国太子妃沈青梧的半点明媚娇艳。
镜中的人,更像是一具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勉强拼凑完整的复仇恶鬼。
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盯着那道狰狞的疤痕,盯着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侍女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点点靠近镜面,最终,落在了那道横亘在额角的、暗红色的丑陋疤痕上。
指尖沿着疤痕凸起的边缘,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描摹着。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记忆——青石板的冰冷,侍卫手掌的蛮力,萧彻绣金龙纹靴尖的冷漠…以及,父亲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的灼痛!
指尖的描摹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新生的、脆弱的痂皮里。
突然!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从我紧抿的唇缝中逸了出来。那笑声,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铜镜冰冷的镜面上,映出我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扭曲的弧度。
那笑容越来越大,牵扯着脸上干裂的皮肤,露出森白的牙齿。镜中的眼睛,那两潭死水,此刻如同投入了烧红的烙铁,骤然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名为毁灭。
手指猛地攥紧!坚硬的铜镜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如同火种,彻底点燃了眼底那沉寂的疯狂!
萧彻!
苏婉柔!
玉龙国!
沈家一百三十七口的血!我沈青梧今日所受的每一分屈辱!每一道伤痕!都将化作燎原的业火!
镜中的女人,笑容狰狞如同厉鬼,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烈焰,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诅咒,从齿缝间森寒地挤出:
等着…
都给我…好好等着!
铜镜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沉闷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室内荡开。镜面朝下,只映出一片模糊的、扭曲的暗光,如同我沉入深渊的心。
侍女低垂着头,无声地退至角落阴影里,将自己化作一尊没有呼吸的摆设。
我依旧维持着那个狰狞笑容的余韵,嘴角肌肉僵硬地牵扯着,目光却死死钉在虚空某一点,仿佛要烧穿那精致的雕花窗棂,烧穿这虚假的温暖囚笼,直抵那座浸透沈家鲜血的东宫。
云深处…好一个风雅的名字。
药力裹挟着暖意,如同温柔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冻僵的四肢百骸,试图抚平那些深可见骨的创伤。可这暖意越是汹涌,心底那座名为仇恨的火山,就越是咆哮着喷发出滚烫的岩浆!父兄临刑前不屈的眼神,母亲悬梁自尽时飘荡的素帛,沈府百年门楣轰然倒塌的巨响,还有萧彻那淬了冰的毒妇二字,苏婉柔腕间刺目的翠绿……无数碎片在岩浆中翻滚、尖啸!
暖意与岩浆在身体里激烈冲撞,撕扯着每一寸筋脉。喉头猛地一甜,一股灼热的腥气直冲上来!
噗——!
压抑不住的鲜血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素白的锦被,像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姑娘!
角落里的侍女惊呼一声,扑上前来搀扶。
就在我的额头即将再次撞上冰冷地面的瞬间——
一只修长、稳定、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凭空出现,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肩臂。
那手,带着一种奇异的、玉石般的微凉触感,力道却沉凝如山,瞬间遏制了我下坠的颓势。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道不容置疑的界碑,隔开了我与彻底崩溃的深渊。
我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
逆着窗外透进来的、有些晃眼的光线,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床前。他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深衣,料子却流淌着一种沉水般的暗光,宽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他托住我的那只手。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深不见底,如同沉埋了万载寒冰的古潭。没有关切,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咳血濒死的囚徒,而是一件亟待评估的……器物。
他无声地俯视着我,面具遮挡了一切表情,唯有那双冰封般的眼眸,穿透我脸上的血污和绝望,似乎在审视着我灵魂深处燃烧的那团业火。
侍女早已惶恐地退到一边,深深垂首。
时间凝滞。只有我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以及锦被上那滩刺目鲜血散发的、越来越浓的铁锈味。
终于,他动了。
那只托着我的、微凉的手并未收回,反而极其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同样修长,指腹却带着一层薄茧,那是长期握持某种利器或掌控某种力量留下的印记。
这只带着薄茧的手,并未去擦拭我唇角的血渍,也未探向我的脉搏。
它径直越过所有虚弱的表象,精准地、毫无迟疑地,落在了我的额角。
落在了那道狰狞的、暗红色的伤疤上。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力度,沿着疤痕凸起的边缘,缓慢地、极其仔细地描摹着。从眉骨上方开始,划过那道如同蜈蚣般盘踞的丑陋痕迹,最终停留在靠近鬓角的末端。
他的动作,不像在触碰一个伤患,更像在鉴赏一件…烙印。
指尖的冰冷与疤痕初愈的敏感肌肤相触,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刺痛。这刺痛,瞬间勾起了所有屈辱的记忆——青石板的坚硬,侍卫手掌的蛮力,萧彻绣金龙纹靴尖的碾压,父亲滚烫鲜血喷溅时的灼痛……无数画面在脑中尖啸着炸开!
我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这冰冷的、如同刑具般的触摸。
然而,那只托着我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铁箍。而他描摹疤痕的手指,也加重了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禁锢,迫使我必须直面这份深入骨髓的耻辱烙印!
此伤,
一个声音响起。
低沉,平缓,毫无波澜,如同深谷寒潭里坠落的石子,不带一丝情绪起伏。每一个字音都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
可为冕。
他的指尖停留在疤痕的末端,微微用力按下。
那一下,仿佛按在了我灵魂的开关上!额角的剧痛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虚弱的堤坝!
血债,
他的声音继续,冰冷地陈述着一个不容更改的法则,目光透过面具,牢牢锁住我因剧痛和恨意而骤然收缩的瞳孔,当以江山偿。
江山偿!
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地狱之火的惊雷,狠狠劈入我混乱而绝望的脑海!瞬间驱散了所有虚弱的迷雾,点燃了那沉寂已久的、名为毁灭的疯狂核心!
以江山偿!
萧彻!苏婉柔!你们夺走的,何止是我沈青梧一人的性命荣辱你们夺走的,是我沈家满门忠烈!是世代镇守边疆的赤胆忠心!是百年簪缨世族的清誉脊梁!
你们用污血染红的龙椅,用白骨堆砌的宫墙,就该用你们自己的江山社稷来祭奠!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性的力量,猛地从碎裂的脏腑深处奔涌而出!压过了虚弱,压过了伤痛!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彻底烧成了灰烬,又从灰烬中涅槃出冰冷的、坚不可摧的意志!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气灌入肺腑,不再是死亡的预兆,而是点燃复仇烈焰的薪柴!
顶着那只描摹疤痕的、冰冷的手指,我极其缓慢地、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所有软弱的决绝,抬起了头。
目光,迎上那张冰冷玄铁面具后深不见底的寒潭。
没有泪水,没有哀求,没有一丝属于沈青梧的脆弱。
那双曾被绝望和痛苦填满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灰烬,以及灰烬之下,开始无声燃烧的、幽蓝色的复仇业火。那火焰如此纯粹,如此冰冷,映在对方毫无波澜的眼底。
好。
一个字,嘶哑,破碎,却像淬火的刀锋,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
江山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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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玄纱审判
三年。
玉龙国都城,承天门外。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刚刚停歇。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巍峨的宫墙和覆雪的琉璃瓦,整个皇城一片素缟般的死寂。空气凛冽得如同刮骨的刀锋,吸一口,寒气直刺肺腑。
然而此刻,承天门外宽阔的御道上,却密密麻麻跪满了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他们匍匐在冰冷的、尚未清扫干净的积雪之上,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更深层次的恐惧而瑟瑟发抖。厚重的朝服被雪水浸透,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无人敢动分毫。
御道尽头,那座象征着玉龙国至高权力的承天门城楼,此刻被一种肃杀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身着玄色重甲、连面部都被狰狞面甲覆盖的士兵,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浇铸出来的铁像,沉默地矗立在城楼两侧和长长的白玉丹陛之下。他们手中森冷的长戟斜指向天,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芒。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跪伏者的头顶,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呜——呜——呜——
沉重而苍凉的号角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呜咽,穿透冰冷的空气,在空旷的皇城上空反复回荡。每一次号角长鸣,都让下方跪伏的百官身体抖得更厉害一分。
咚!咚!咚!
紧接着,是沉闷如雷、撼动大地的战鼓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云层之上奔腾践踏!鼓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如同催命的符咒,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恭——迎——陛——下——!
恭——迎——帝——师——!
内侍总管尖利而颤抖的嗓音,被巨大的铜喇叭扩音,撕裂了号角与战鼓营造的肃杀氛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响彻整个承天门广场。
所有人的头颅垂得更低了,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雪地。
城楼中央,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洞开。
率先踏出的,是两列同样玄甲覆面、气息更加森寒的卫士。他们步伐整齐划一,踩在覆盖着薄雪的白玉阶上,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咔、咔声,如同死神临近的足音。
玄甲卫士之后,一道身影终于出现在城楼最高处,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之中。
玉龙国的新帝,萧珩。
他一身玄黑为底、绣暗金十二章纹的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玉藻冕冠。旒珠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大病初愈般的单薄和难以言喻的阴郁。每一步踏出,都显得有些滞重,仿佛身上那件象征无上权力的衮服,重逾千斤。
新帝在城楼中央的御座前站定,沉默地俯视着下方匍匐如蝼蚁的臣民。那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冰冷而漠然,不带一丝新君登基应有的意气风发,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气。
就在百官以为仪式将按部就班进行时——
新帝萧珩,竟微微侧过了身。
他动作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恭谨,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朝着城楼内侧的阴影处,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让所有暗中窥视的臣子心头剧震!
能让新帝在登基大典、万民俯首的时刻,如此折腰相迎的……
阴影之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咳嗽。
咳…咳咳…
那咳嗽声不高,带着一种久病沉疴般的虚弱,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和压抑的寂静,清晰地送入下方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让所有人心头都随之一紧。
紧接着,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城楼内侧的阴影里探了出来。
那手,瘦削,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病态的、易碎的精致感。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淡淡的珠光。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却稳稳地扶在了朱漆描金的栏杆之上。
随后,一道身影,终于从阴影中缓步踱出,立于新帝萧珩身侧,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
一袭曳地的玄色大氅,边缘滚着浓得化不开的墨狐裘,蓬松的绒毛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衬得那身影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大氅的料子并非寻常丝绸,而是某种罕见的暗纹云锦,行走间,隐约有幽蓝的流光在玄色底料下无声游弋,如同深海中蛰伏的巨兽鳞甲。
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玄色轻纱。
轻纱极薄,却奇异地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只勾勒出一个模糊而优美的面部轮廓。唯有一双眼睛,透过轻纱,清晰地显露出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得如同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宇宙黑洞。平静无波,不起一丝涟漪。没有新帝的阴郁,没有臣子的恐惧,没有登临绝顶的睥睨,也没有掌控生杀予夺的快意。只有一片绝对的、永恒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虚无。
仿佛世间万物,生死荣辱,在她眼中,不过是尘埃浮游,不值一哂。
玄纱之下,那苍白的、扶着栏杆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又在压抑着什么。
咳…
又是一声压抑的轻咳,从玄纱后逸出。
新帝萧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腰弯得更深了些。
玄衣人并未理会新帝的惶恐。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目光透过玄纱,如同两道无形的冰线,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一片、如同待宰羔羊般匍匐的文武百官。
那目光所及之处,跪伏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寒流扫过,激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最终,她的视线,越过了颤抖的百官,落在了承天门广场最前方,那片特意清理出来的、空无一物的雪地上。
那里,跪着几个人。
他们没有被捆绑,却比任何囚徒都显得狼狈绝望。身上穿着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烂单薄的囚衣,赤着脚,脚踝冻得乌紫发黑,深深陷在冰冷的积雪里。头发如同枯槁的乱草,沾满了污秽和冰碴。他们佝偻着身体,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后几片枯叶。
为首一人,身形依稀还能看出昔日的挺拔轮廓,只是如今只剩下一副被彻底摧毁的骨架。他挣扎着,似乎想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城楼。
玄衣人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冰锥,钉在了那个挣扎的囚徒身上。
她缓缓抬起那只苍白的手。
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对着那片空地,对着那几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形同乞丐的囚徒,极其随意地、轻轻勾了勾食指。
如同召唤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侍立在新帝身后的玄甲卫士首领,如同接收到无声的军令,猛地踏前一步,对着丹陛之下发出雷霆般的暴喝:
带——逆——囚——!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瞬间撕裂了广场的死寂!
几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卫士冲上前,粗暴地抓起那几个冻僵的囚徒,如同拖拽死狗一般,将他们一路拖行,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刺眼的污痕,一直拖到丹陛之下,离城楼最近的地方,然后狠狠掼在冰冷的雪地里!
呃啊!
痛苦的闷哼响起。
为首的那个囚徒被摔得最狠,脸重重砸在雪地上,沾满了泥污。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那张被污秽和冻伤覆盖、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的脸,浑浊而绝望的眼睛,带着最后一丝疯狂的不甘和刻骨的恐惧,死死望向城楼之上!
望向那身玄色衮服的新帝!
更望向新帝身侧,那个笼罩在玄纱与墨狐裘中、如同幽灵般的身影!
目光触及那身影的瞬间,他布满血丝的眼球骤然瞪大到了极限!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景象!干裂脱皮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认出来了。
即使隔着玄纱,即使隔着三年的地狱光阴,即使她的身影被华贵的狐裘包裹,被滔天的权势簇拥……那刻入骨髓的恨意,那将他拖入深渊的诅咒气息,他至死也不会忘!
你……你是……
他嘶哑地、破碎地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极致的惊恐,沈……沈……
他想喊出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钉在耻辱柱上、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那个代表着沈家满门鲜血的名字!
然而,就在那个沈字即将出口的瞬间——
城楼之上,玄纱之下。
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宇宙黑洞般的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
目光,如同两道凝结了万载寒冰的视线,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穿透了玄纱的阻隔,直直地落入了囚徒那惊恐欲绝的眼眸深处!
只一眼。
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大脑!
囚徒所有疯狂的嘶喊,所有不甘的质问,所有刻骨的怨毒,都在这一眼之下,被瞬间冻结!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剩下徒劳的、绝望的嗬嗬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玄衣人缓缓地、极其优雅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苍白的手,从宽大的玄色袖袍中探出,在冰冷稀薄的空气中,对着下方丹陛前那个如同烂泥般瘫软、只剩下惊惧颤抖的囚徒。
然后,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慵懒和漠然,翻了过来。
手心向下。
五指,微微并拢。
对着囚徒的方向,如同掸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又如同碾碎一只聒噪的蝼蚁。
轻轻地。
虚空一按。
这个动作,优雅,随意,不带一丝烟火气。
却如同一个无声的判决。
噗通!
那名刚刚还在挣扎嘶吼的囚徒,如同被无形的巨山当头压下!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一滩彻底失去支撑的烂泥,脸朝下,重重地、毫无声息地砸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头颅深深陷入积雪,四肢怪异地摊开,一动不动。
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死得如同被随手碾死的虫豸。
整个承天门广场,陷入了一片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死寂!连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跪伏的官员,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只有额角不断滑落的冷汗,滴落在身下的积雪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
恐惧,如同无形的、粘稠的墨汁,瞬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灵魂!
玄衣人缓缓收回了那只翻覆之间便夺去一条性命的手。玄纱之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又或者,只是风声的错觉。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终于落在了身旁,那位身体僵硬、连玉旒都在微微颤抖的新帝身上。
新帝萧珩感受到那目光,身体猛地一颤,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成直角,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玄衣人并未开口。
她只是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动作不再慵懒随意,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那只苍白的手,指向了丹陛之下,那具面朝下、无声无息趴在雪地里的囚徒尸体。
指尖,微微动了动。
指向尸体旁边,那几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的囚徒。
其中一人,身形佝偻瘦小,头发花白散乱,穿着一身脏污不堪的粗布囚衣,正拼命地将脸埋进雪地里,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那是苏婉柔。曾经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东宫白月光。
玄衣人的指尖,在苏婉柔那抖如筛糠的身体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停留,轻蔑得如同掠过一粒尘埃。
然后,指尖最终落定,指向了那个瘫在苏婉柔身边、同样抖得不成人形、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扭曲轮廓的囚徒。
那囚徒似乎有所感应,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冻伤和污垢覆盖、却依稀能看出昔日几分俊朗轮廓的脸。只是此刻,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或阴鸷的凤眸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
萧彻。
玉龙国的前太子。我曾经的好夫君。
玄甲卫士首领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接收到指令,再次踏前,声如洪钟:
带——首——逆——萧——彻——!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名玄甲卫士如同拎起一只待宰的鸡鸭,粗暴地将瘫软的萧彻从雪地里拽了起来,拖向那长长的、冰冷的白玉丹陛!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
萧彻爆发出濒死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双腿在雪地上徒劳地蹬踹,留下杂乱的痕迹,我是太子!我是玉龙国的太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萧珩!你这个篡位的逆贼!还有你!你这个妖妇!你不得好死!啊——!
玄甲卫士面无表情,狠狠一拳捣在他的腹部!
呃!
所有的叫骂瞬间变成了痛苦的闷哼,萧彻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嘴角溢出白沫和血丝,再也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被拖拽着,一级,一级,踏上了那象征着无上权力、此刻却通往地狱的白玉台阶。台阶冰冷刺骨,他赤着的双脚早已冻得青紫,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脚印。
终于,他被拖到了城楼之上,拖到了那玄色衮服的新帝面前,更拖到了那个笼罩在玄纱墨裘、如同死神般的身影脚下。
玄甲卫士将他狠狠掼倒在冰冷的城楼地面上。
萧彻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抽搐。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新帝萧珩那隐藏在玉旒之后、模糊不清却透着阴郁和快意的脸。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新帝身侧。
钉在了那玄纱之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上。
是…是你…
他嘶哑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果然…是你…沈青梧!你这个贱人!毒妇!你…你勾结逆贼!祸乱朝纲!你不得好死!父皇!父皇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玉龙国的列祖列宗…
聒噪。
一个清冷、平缓、如同冰泉滑过玉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过了萧彻所有的嘶吼和诅咒,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城楼上,也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竖着耳朵的官员耳中。
是玄纱之后发出的声音。
随着这声聒噪,玄衣人终于动了。
她微微向前倾身。
曳地的墨狐裘大氅在冰冷的城砖上滑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缓缓地,在萧彻那惊恐欲绝、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目光注视下,蹲了下来。
玄纱拂动,距离近得萧彻甚至能闻到那墨狐裘上沾染的、极其清冷疏离的沉水香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黄泉彼岸的…血腥味。
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再次从宽大的玄色袖袍中探出。
这一次,没有虚空按压。
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缓缓伸向萧彻那张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变形的脸。
萧彻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想要后退,想要躲闪,身体却被巨大的恐惧和玄甲卫士无形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死神般的手,带着玉石般的微凉,越来越近!
指尖,最终落在了他沾满污垢和冷汗的下巴上。
冰冷。
那触感,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刺骨,比丹陛的白玉更冰凉。
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铁钳般,捏住了他的下颌骨,迫使他必须抬起头,仰视着玄纱之后那片深不可测的虚无。
太子哥哥,
玄纱之后,那个清冷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温柔笑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萧彻的耳膜,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你和你那外室…
声音顿了顿,玄纱之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目光极其随意地扫过下方丹陛前,那个瘫在雪地里、将脸深埋、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的苏婉柔。
然后,目光重新落回萧彻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上。捏着他下巴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轻轻摩挲了一下他下巴上粗糙的胡茬。
玄纱之后,那清冷的、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词,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谁先…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