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河决了口子,无情地倾倒下来,砸得人睁不开眼,砸得整片泥泞的荒地都腾起一层凄迷的水雾。空气又冷又沉,吸一口,带着土腥和某种腐烂的甜腻,直往肺叶里钻,闷得人想吐。
王逆像一滩被嚼烂后吐出的秽物,被人粗暴地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这片烂泥塘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早已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衫,黏腻、沉重,紧贴着皮肤,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每一次粗鲁的拉扯,都牵扯着四肢百骸断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堵着腥甜的血块,每一次呛咳,都带出更多的铁锈味,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糊满下巴。
到了,就这儿吧,赵哥!一个尖利谄媚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幕,这坑,埋他正合适,烂透了!
拖拽的力量猛地消失。王逆被狠狠掼在泥水坑边,半张脸瞬间埋进冰冷的淤泥里。泥浆灌进口鼻,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在泥泞中刨挖,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视线模糊,透过糊满泥水和雨水的睫毛,只能看到几双沾满泥泞、踩在坑边的靴子,像狰狞的兽爪,牢牢钉在他濒死的世界边缘。
其中一双镶着云纹、明显昂贵得与这肮脏泥地格格不入的锦靴,慢条斯理地往前挪了挪,精准地踩在了他唯一还露在泥水外的、试图支撑身体的手背上。靴底冰冷坚硬,带着残酷的碾压力量。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剧痛让王逆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惨叫,身体猛地抽搐,却连抽回手的力气都没有。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充满了猫戏老鼠的残忍快意。
王逆那个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困惑,咦,这不是咱们王家堡曾经的第一天才吗怎么趴这儿了跟烂泥一个味儿了靴子碾磨的力道加重了,骨头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啧啧啧,这地方配你,挺好。烂泥坑配烂泥人,天造地设嘛!
是赵狞。王家堡外姓子弟中迅速崛起的头狼,也是踩碎他丹田、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元凶。
赵狞缓缓蹲下身,那张在王家堡备受追捧、此刻却因扭曲的快感而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凑近了王逆。雨水顺着他油亮的额发淌下,滴在王逆布满泥污的脸上,冰冷刺骨。
王逆啊王逆,赵狞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地砸进王逆的耳朵,比暴雨更冷,你说你,老老实实当个废物,夹着尾巴躲在下人房里发霉,不好吗非要跳出来碍眼你那点可怜兮兮的修为,藏了几年,真以为能翻盘呸!狗就是狗,披上人皮也改不了吃屎的命!
他猛地揪住王逆湿透的头发,强迫那沾满污泥的脸抬起,迎向豆大的雨点和自己俯视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嘲弄和即将得逞的兴奋。
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地方赵狞另一只手指了指脚下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泥水坑,这是埋猪埋狗的地方!你爹娘那对短命鬼,当年就是烂死在这种地方的吧哈哈哈哈!
恶毒的狂笑混合着炸响的滚雷,震得王逆耳膜嗡嗡作响,也彻底撕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支撑。
想活命赵狞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毒,他松开揪着头发的手,指着那泥水坑,爬过去!像条狗一样,从这头爬到那头,爬得够快够狼狈,让老子看得够开心……他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再用你那狗嘴,大声喊,‘赵爷爷,饶了我这条贱命!’喊得够响够可怜,老子心情一好,说不定真就发发善心,赏你条活路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锦靴再次狠狠碾在王逆的手背上,骨头碎裂的轻微脆响被雨声淹没。
爬!赵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给老子爬!狗东西!
爬呀!快爬!王废狗!旁边的几个狗腿子立刻兴奋地跟着起哄,声音尖利刺耳。
爬过去学狗叫!叫得好听点,赵哥就赏你块骨头啃啃!
哈哈,看他那死狗样儿!真他妈解气!
爬!爬!爬!呼喝声此起彼伏,在暴雨中汇成一片残忍的喧嚣。远处,似乎有几个被惊动的堡民躲在屋檐下探头探脑,指指点点,模糊的议论声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戏的冷漠。
王逆的脸深深埋在冰冷的淤泥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屈辱而剧烈地颤抖着。牙齿死死咬进下唇,鲜血混着泥水,味道腥咸苦涩。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不走那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碎裂的丹田和断掉的筋骨,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像狗一样
喊饶命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赵狞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狗腿子们刺耳的哄笑,远处那些冷漠麻木的视线……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在他眼前旋转、放大,最终化作一片刺目的猩红。
恨!
恨意如同岩浆,在冰冷的躯壳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他想咆哮,想撕碎眼前的一切,想拖着这些杂碎一起坠入地狱!
但碎裂的丹田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气力回应他灵魂的嘶吼。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冰冷的绝望,比这暴雨更彻底地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爹娘模糊而悲戚的脸在雨幕中一闪而过。
死……
或许,真的只有死了。
赵狞似乎等得不耐烦了,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王逆的腰肋上。王逆闷哼一声,身体像个破麻袋般翻滚出去,撞在泥坑边缘堆积如山的垃圾堆上。腐朽的烂菜叶、不知名的动物骸骨、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各种污秽瞬间将他半个身子埋住。
废物!连爬都懒得爬那就烂死在这里吧!赵狞啐了一口,脸上满是扫兴的戾气。他转过身,对着狗腿子们挥挥手,走!别让这臭气熏天的垃圾坏了兴致!明早再来看他烂透了没!
杂乱的脚步声和哄笑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中。只留下王逆一个人,被遗弃在这冰冷、肮脏、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泥泞地狱里。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敲打着大地,也敲打着他残破不堪的意识。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温度。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夹击下,一点点沉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爹……娘……
无边的黑暗,粘稠而冰冷,正一点点吞噬着他最后的神智。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碰到了垃圾堆里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截棍子。
黝黑,粗糙,毫不起眼,像是被岁月和烟灰彻底浸透的烧火棍,比他的手臂略短一些。入手冰冷沉重,触感粗糙得像老树的皮,上面似乎还沾满了滑腻的污泥。
王逆的手指痉挛般地握住了它。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似乎有点份量的东西。也许是本能,也许是绝望中最后的挣扎,他用尽残躯里仅存的一丝力气,手指死死抠进那粗糙棍身的缝隙里,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模糊中,他似乎想借着这点支撑,把自己从这令人窒息的垃圾堆里拔出来一点,哪怕只为了吸一口不那么污浊的空气。
就在他五指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试图挪动身体的刹那——
一个极其不耐烦、极其暴躁、极其粗鲁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直接炸响!
操!摸你爷爷屁股干嘛!没点眼力见儿的玩意儿!摸够了吗!
那声音洪亮、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打断沉睡的冲天怨气,活像街边泼皮被人踩了尾巴。
嗡!
王逆残存的意识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所有的昏沉、所有的绝望、所有的冰冷,瞬间被这石破天惊的问候炸得粉碎!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荒谬感,如同冰水灌顶,让他浑身猛地一僵,连骨髓都仿佛被冻住了。
他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聚焦在手中那截毫不起眼的烧火棍上。冰冷的触感依旧,粗糙的纹理硌着他的掌心。
是……是它
幻觉濒死的疯狂
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老祖宗!那暴躁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子里轰鸣,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就是你小子是吧一身烂泥味儿,骨头都快散架了,还他妈敢扰老子清梦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这一次,王逆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他的意识!不是耳朵听到,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
他死死攥着棍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是恐惧是震惊还是……一种绝境中突然看到一线诡异光芒的、无法形容的悸动
你……你是什么东西王逆的声音干涩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混合着血沫和雨水。
东西!脑海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你他娘的才是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老子是你祖宗!听清楚了没祖宗!烧火棍里的祖宗!懂
烧火棍……祖宗
这荒谬绝伦的组合让王逆本就混乱的意识更加眩晕。他下意识地想把这诡异的玩意儿扔出去,可那冰冷的棍体仿佛在他掌心生了根。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感觉顺着棍身传来——不是力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沉重,古老,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无数烟灰沉淀下来的粗粝质感,还有一种深藏不露的……躁动
啧,废物点心一个。那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虚弱和惊恐,语气里的鄙夷更浓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丹田碎得跟饺子馅儿似的,骨头断了七八根,血都快流干了……啧啧,惨,真他娘的惨!比老子当年烧过的柴火棍还脆!就这德行,还学人玩报仇仇没报成,让人当狗踩泥里了吧活该!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王逆最深的伤口上,血淋淋的屈辱和刻骨的仇恨瞬间被点燃,压过了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手中的黑棍,一股凶狠的戾气从破碎的身体里涌出。
闭嘴!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哟呵脾气还不小那声音反而来劲了,带着一丝戏谑,让老子闭嘴行啊!有本事你弄死老子来啊!用你这双连烧火棍都拿不稳的爪子,把你祖宗我撅折了来来来,试试!看是你这废柴的爪子先断,还是老子这根千年老腰先折
极致的挑衅!
这粗鄙不堪、匪夷所思的对话,像是一盆滚油浇在王逆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恐惧被一种更原始的、被彻底激怒的凶性取代。死他已经不在乎了!但死之前,他就算用牙咬,也要从这个满嘴喷粪的鬼东西身上撕下一块皮来!
我弄死你!王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残存的所有力气灌注到双臂,不再是挪动,而是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将那截烧火棍朝着垃圾堆里一块凸起的、棱角尖锐的岩石猛砸下去!
嗡——!
就在棍身即将与岩石碰撞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力量,猛地从棍体内部反震出来!
王逆只觉得双臂一震,像是砸在了一块浸透了水的百年老牛皮上,非但没能砸碎这破棍子,反而震得自己本就断裂的臂骨剧痛钻心!那股反震之力巧妙地卸掉了大部分下砸的力道,棍头只是笃地一声,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岩石边缘。
嘶——操!脑海里的声音也同步响起一声痛呼,你个杀千刀的小王八蛋!下手真他妈黑!想谋杀亲祖宗啊!
王逆愣住了,双臂的剧痛和那诡异的反震感让他一时回不过神。
他娘的……晦气!真晦气!那声音骂骂咧咧,充满了怨念,摊上你这么个又废又蠢还手黑的玩意儿!想死自己找根绳儿吊死去,别拉着老子垫背!晦气!
王逆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滚烫而混乱的头脑。刚才那一砸,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也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这棍子……这声音……是真实的!荒谬,诡异,但它真实存在!
一个在绝境中出现的、会骂娘的烧火棍祖宗!
他盯着手中这截黝黑粗糙的棍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绝望的灰烬深处,一点点燃起两簇疯狂跳动的、幽暗的火苗。
你……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你……能帮我
帮你脑海里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充满嘲讽的大笑,哈哈哈哈!帮你帮你收尸吗老子现在连个屁都放不响!自身难保懂不懂被哪个杀千刀的封印了万把年,刚被你小子摸屁股摸醒,毛的力量都没恢复!帮你拿什么帮用老子这张帅脸去吓死你的仇人吗
封印万把年自身难保
王逆眼中的幽火跳动了一下,并未熄灭,反而更亮了些。这鬼东西虽然满嘴喷粪,但它透露的信息……它似乎并非凡物!它需要恢复它被封印了力量
那……怎么才能恢复王逆死死攥着棍子,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棍身上。
恢复哼哼……那声音哼哼唧唧,带着一种你问到了点子上的傲慢,却又透着股深深的无力感,难!难如登天!需要……需要……呃……它卡壳了,似乎在绞尽脑汁,最终憋出一句,需要……需要灵能!懂吗最精纯的天地灵能!海量的!像你小子这种废物体内那点可怜巴巴的灵力,塞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老子还被那该死的封印锁着九成九的本源!
灵能海量封印
王逆的心沉了下去。他现在是个废人,丹田破碎,别说吸收灵能,连感应天地灵气都做不到!这唯一的、诡异的希望,似乎也遥不可及。
废物!就知道你不行!脑海里的声音立刻捕捉到了他情绪的跌落,再次开启了嘲讽模式,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洗洗睡吧,等着烂死在这,跟你爹娘团聚!老子继续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睡觉
王逆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黑棍。一个无比疯狂、无比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绝望的心田里疯长!
它需要灵能……它自身难保……但它刚才挡住了那一砸!它是有力量的,哪怕极其微弱!
一个更清晰、更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黑暗:它需要灵能恢复……而灵能,活人体内才有!尤其是……那些身负修为的仇人体内!
赵狞……还有他那几个狗腿子!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胸腔里只有一团名为复仇的毒火在熊熊燃烧!
闭嘴!王逆的声音低沉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他不再理会脑海里喋喋不休的嘲讽和抱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一寸寸,把自己从那恶臭的垃圾堆里拔出来。断裂的骨头摩擦着,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污泥和血水顺着他的破烂衣衫往下淌。
他拖着那截沉重的烧火棍,像拖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朝着泥坑边缘,朝着赵狞他们离去的方向,开始爬行。目标只有一个——王家堡外围那片混乱破败、鱼龙混杂的棚户区边缘。赵狞他们回堡,那里是必经之路!他要堵在那里!
每一步挪动都耗尽心力,断裂的骨头在泥泞中摩擦,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碎裂的丹田,带来刀绞般的剧痛。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带走体温,却浇不灭眼中那两簇疯狂燃烧的幽火。他像一条濒死的毒蛇,在泥泞中艰难地、无声地游弋,留下一条断断续续、混合着血污的泥痕。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在剧痛和冰冷的麻木中失去了意义。终于,他挪到了一处坍塌了大半的、被风雨侵蚀得摇摇欲坠的土墙后面。这里正好是棚户区边缘一条狭窄岔道的拐角,位置隐蔽,又恰好能看到通往王家堡主路的方向。
他把自己蜷缩进土墙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弃的、沾满污泥的石像。手中的烧火棍冰冷沉重,紧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心跳。
小子……你他娘的真想找死脑海里的声音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近乎凝固的杀意和决绝,少了几分嘲讽,多了点惊疑不定,就凭你现在这德行还有老子这根……咳咳,暂时不怎么顶用的棍子
王逆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岔道口的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捕捉着雨幕之外的任何一点声响。
等待。
时间在冰冷的雨滴声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身体的剧痛和寒冷在持续消耗着他残存的生命力,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眼皮沉重得快要合上时——
一阵放肆的、带着酒意和胜利者姿态的哄笑声,穿透哗哗的雨声,由远及近!
哈哈哈,赵哥,您今儿真是威风!王逆那小子,怕是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就是!一条烂命,还敢跟赵哥您叫板踩死他都嫌脏了鞋!
赵哥,明儿咱们再去瞧瞧要是还没烂透,再给他添把火哈哈!
是赵狞和他那三个狗腿子的声音!他们回来了!听声音,似乎还喝了点酒,脚步有些虚浮。
王逆蜷缩在阴影里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所有的疲惫和痛苦瞬间被汹涌的杀意压了下去!他死死攥住胸口的烧火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冰冷的棍体似乎都沾染了他手掌的温度。
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酒后的喧哗和泥水被踩踏的噗叽声。三个身影簇拥着中间的赵狞,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岔道口。昏暗的光线下,赵狞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和残忍的余韵,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机会!
就在他们毫无防备地即将经过土墙拐角的刹那!
王逆动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从地狱泥沼里扑出的野兽,用尽生命最后燃烧爆发出的一点力气,从土墙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动作毫无章法,甚至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惨烈,目标只有一个——落在最后面、离他最近的那个狗腿子!
谁!最靠近的狗腿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太迟了!
王逆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进他怀里!撞击的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凶狠!同时,他手中那截黝黑沉重的烧火棍,借着身体前扑的惯性,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毫无花哨地朝着那狗腿子的心口窝捅了过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钝响,在雨声和惊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灵光闪烁,没有气劲爆发,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物理穿刺!
那狗腿子脸上的惊愕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圆,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截粗糙黝黑的棍子,深深地没入了他心口的位置,只留下短短一截棍尾还握在那个泥人般的身影手中。
呃……他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怪异的气音,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神采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迅速黯淡下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喷出一小口带着泡沫的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砸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剩下的两个狗腿子脸上的醉意和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冻住的面具。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倒下的同伴胸口那截突兀的、沾着血迹的黝黑棍子,又猛地转向那个拄着棍子、摇摇欲坠、浑身泥血、如同恶鬼般的身影。
王逆!
是那个应该已经烂死在垃圾坑里的王逆!
他怎么还活着!他怎么敢!他……他用什么捅死了老三!那是什么鬼东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们全身!酒意彻底吓醒了!
鬼……鬼啊!其中一个狗腿子发出一声变了调的、不似人声的尖叫,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混着雨水弥漫开。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连滚带爬地就想逃!
另一个狗腿子稍微镇定一点,但也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去拔腰间的短刀,手却抖得厉害,刀鞘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而站在最前方的赵狞,脸上的酒意和之前的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转过身,看到倒毙的手下和那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王逆!他没死!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杀人!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王逆身上,感受到对方那依旧微弱混乱、毫无灵力波动的气息时,最初的惊骇迅速被一种更加暴戾的愤怒取代!
王!逆!赵狞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蝼蚁挑衅的狂怒,你找死!
他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劲轰然爆发,将脚下的泥水震得四散飞溅!属于炼体境后期的威压如同实质般碾压过来,瞬间锁定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老子要活剐了你!赵狞双眼赤红,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杀气冲天!
王逆拄着烧火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泥和血水,露出下面惨白如纸的皮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赵狞那择人而噬的目光,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嘲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清晰地落在赵狞和剩下两个惊恐万分的狗腿子眼中。
没有修为
丹田碎了就是碎了,不可能恢复!
那他凭什么敢回来凭什么能捅死老三凭那根黑黢黢的破棍子!
赵狞按在剑柄上的手顿住了。一股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暴怒涌上心头!这个废物,难道以为靠着偷袭和一根破棍子,就能翻盘!
废物!你他妈的……赵狞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狰狞的脸上肌肉扭曲,没了修为,还敢回来送死老子要让你后悔生出来!
呛啷!
长剑终于出鞘!寒光在昏暗的雨幕中一闪,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剑尖直指王逆!
给老子跪下!赵狞咆哮着,身形如电,裹挟着凌厉的杀意,一步便跨过数米距离,剑光如同毒蛇吐信,直刺王逆的膝盖!他要先废掉这废物的双腿,再慢慢折磨至死!
冰冷的剑锋撕裂雨幕,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王逆甚至能看清赵狞眼中那残忍的快意和扭曲的狞笑!
完了!
这个念头在王逆心中一闪而过。力量差距太大了!刚才捅死一个毫无防备的狗腿子已是侥幸中的侥幸,面对含怒出手、炼体后期的赵狞,他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绝望地、近乎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捅死了人、沾着温热血污的烧火棍,横在自己身前!
这动作,在赵狞眼中,无异于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破铜烂铁!赵狞的狞笑声混合着剑锋的破空声,已然近在咫尺!
就在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即将洞穿王逆膝盖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却又带着某种撕裂灵魂般尖锐感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王逆手中那截黝黑的烧火棍内部爆发出来!
这嗡鸣并非响在空气里,而是直接震荡在王逆和赵狞的脑海深处!如同万千根钢针同时攒刺!
王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蜂鸣。而首当其冲的赵狞,冲刺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被一种极致的痛苦和惊骇取代!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刺向王逆的长剑不由自主地偏了方向!
与此同时!
那截一直冰冷粗糙、死气沉沉的烧火棍,棍体表面那些焦黑的、不起眼的污垢纹路,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暗金色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如山岳又带着穿透一切锋芒的古老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睁开了眼,一闪而逝!
孙子!
一个狂暴、粗粝、充满了积压万载怨毒和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在王逆和赵狞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吃你祖宗一记——
嗡鸣声骤然拔高到极致,暗金纹路瞬间炽亮!
王逆只觉得一股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顺着他的手臂猛地灌注到烧火棍上!那截棍子仿佛活了过来,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它牵引着王逆的手臂,以一种超越他理解、快如鬼魅般的速度,无视了偏斜的长剑,无视了赵狞因灵魂冲击而僵直的身体防御,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亵渎般的恶毒角度,朝着赵狞的身后要害——
捅了过去!
噗!!!
这一次的声响,比之前捅死狗腿子时更加沉闷,更加深入骨髓!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雨还在哗哗地下,冲刷着泥泞的地面。
赵狞前冲的姿势彻底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痛苦和惊骇凝固了,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荒谬感。
他手中的长剑无力地垂下,剑尖点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叮声。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艰难地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身后。
一截黝黑、粗糙、沾着新鲜泥污和暗红血迹的棍头,正突兀地、稳稳地,从他身体最不该被捅入的位置……贯穿了出来。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棍头上那焦黑的纹路,和……一滴正缓缓汇聚、滴落的暗红色血珠。
呃……赵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声。没有愤怒,没有惨叫,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空白。
然后,他那双瞪得比铜铃还大、充满了茫然和荒谬的眼睛,最后转动了一下,死死盯住了王逆的脸。那眼神,仿佛在问:这……是什么
扑通。
赵狞那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身体,如同一截被伐倒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污浊的泥浆瞬间包裹了他大半个身体,只有那截贯穿而出的黝黑棍尾,还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雨幕天空。
烧火棍的另一端,依旧紧紧握在王逆的手中。
棍体上,那瞬间亮起的暗金纹路已然彻底熄灭,恢复了那毫不起眼的焦黑模样。只有棍头处,一缕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消散。
王逆拄着棍子,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刚才那一瞬间被棍子牵引爆发的力量,仿佛将他残躯里最后一点生命力也彻底抽干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低下头,看着倒在泥水里、死状诡异而屈辱的赵狞,又看了看旁边那具被捅穿心口的狗腿子尸体,最后,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冰冷粗糙的烧火棍上。
死寂。
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这片被鲜血和泥泞玷污的土地。
另外两个幸存的狗腿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个裤子湿透,浑身抖得像筛糠;另一个拔刀的手还按在刀柄上,却如同石化,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赵狞背后那截狰狞的棍尾,又惊恐地望向那个拄着棍子、摇摇欲坠的泥血身影。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们的心脏,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王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湿漉漉、沾着泥污的发梢,冰冷地扫向那两个吓破了胆的仇人。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目光,比这冰冷的暴雨,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