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我丈夫顾言川的命,换了七年阳寿。
所有人都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毒妇。
只有我知道,顾言川亲手用我的命换了他白月光的命。
他抱着那个冒牌货,哭得像个孩子。
溪溪,我们又能回到从前了。
我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
因为契约逆转,现在轮到我了。
顾言川,你的命,现在归我了。
1
我飘在半空中,像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
生命倒计时,第七天。
冰冷的机械音在顾言川耳边回响,只有我,和他,能听见。
确认交易吗用林溪剩余的七天阳寿,换取你爱人七年的生命。
我愿意。
顾言川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整整五年的男人,此刻正用最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病床上那个女人。
那个顶着我的脸,窃取我人生的姐姐,林晚。
契约成立的瞬间,我感觉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
剧痛穿透了我的每一寸意识。
我的形态变得更加透明,连维持漂浮的姿态都开始费力。
顾言川对此一无所知。
他俯下身,紧紧握住林晚冰冷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溪溪,醒过来。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闭上眼,像是在祈祷。
醒过来,我们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像以前一样
我忍不住想笑,可灵魂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言川,你怀念的究竟是哪一个以前
是那个会拉着你在天文台看一整夜流星雨的我,还是这个只会刷爆你信用卡,用最昂贵的香水掩盖庸俗的她
一年前,我才是坐上那辆婚车的新娘。
可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让我成了疗养院里无人问津的植物人,而我的姐姐林晚,带着我的身份,嫁给了你。
现在,报应来了。
林晚因为一场意外,也躺在了这里,成了个活死人。
而你,我亲爱的丈夫,正用我最后残存的生命,去拯救那个害了我的凶手。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顾言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
屏幕亮起,是他和林晚的合照。
照片上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全妆,穿着高定礼服,对着镜头笑得标准又客气,像个完美的假人。
那不是我。
我从不化那么浓的妆,更不会在和他合照时,笑得如此疏离。
可他看不出来。
一年了,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贪恋地看着照片,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林晚的脸。
那眼神里的深情,曾是我赖以为生的蜜糖。
如今,却成了穿心刺骨的毒药。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
一瞬间,我仿佛被抽离,看到了另一家医院。
那间简陋的疗养院病房里,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生命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缓。
那是我的身体。
我真正的身体。
嘀——嘀——嘀——
那声音越来越慢,像是在为我演奏最后的送葬曲。
视线猛然被拉回
VIP
病房。
顾言川依旧守在林晚的床边,眼睛熬得通红,满是血丝。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那个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生命力传输中……10%……20%……
随着数字的攀升,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我快要消失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顾言川的眼睛蓦然睁大。
他死死盯着病床上的那只手。
林晚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却足以点燃顾言川眼中全部的希望。
动了!她动了!
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破音。
医生!医生!
他欣喜若狂地冲出病房,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而我,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幽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我的死亡而欢呼雀跃。
顾言川,你不知道。
你用我的命换来的,不是你的爱人。
而是一个即将苏醒,继续吞噬你、也吞噬我一切的魔鬼。医生们蜂拥而入,各种仪器的探头在林晚身上游走。
我飘在天花板的一角,冷冷看着这出荒诞的闹剧。
顾言川紧张地攥着拳,紧紧盯着主治医生的每一寸表情变化,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奇迹,真是奇迹!
医生摘下听诊器,满脸不可思议。
顾先生,您太太的生命体征正在飞速恢复,大脑皮层也重新活跃起来,很快就能彻底清醒。
顾言川的身体晃了一下,巨大的狂喜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冲到床边,声音哽咽。
溪溪,你听见了吗我们……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我的灵魂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冰冷的机械音在我脑中回荡,带着一丝嘲弄。
生命力传输……35%……宿主苏醒,契约第一阶段完成。
我感到自己的形态又透明了几分,连病房里空调吹出的微风,都能让我的灵魂摇曳不止。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林晚,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和我一模一样。
可此刻,那里面盛满的,却是我从未有过的算计与贪婪。
她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在触及顾言川那张写满深情的脸时,瞬间切换成恰到好处的脆弱与依赖。
言川……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久病初愈的无力感,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踩在顾言川的心尖上。
我在,溪溪,我在这里。
顾言川俯下身,将她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哭了,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颤抖的背脊,心中一片冰凉。
顾言川,你抱着的,是把你心爱之人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生命倒计时,第五天。
我的意识时常陷入混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林晚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恢复速度快得惊人。
顾言川把她宠上了天,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亲自下厨,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芒果布丁走进病房。
溪溪,尝尝看,你最喜欢的。
他的脸上漾着久违的温柔笑意,那是我曾经最迷恋的模样。
我记得,我确实爱吃芒果布丁。
但林晚,她对芒果严重过敏。
小时候我们偷吃芒果,她半夜就因为呼吸困难被送进了急诊。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碰过任何与芒果有关的东西。
我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林晚看见那碗黄澄澄的布丁,脸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她眼神闪躲,用勺子随意搅动两下,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言川,我刚醒,没什么胃口。她娇嗔道,而且医院的东西好难吃,我想出院,我想去买最新款的包包。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挽住顾言川的手臂,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顾言川的动作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以前你从不关心什么新款的包,你说那些都是虚荣。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我看得分明。
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反而带上了一丝委屈。
言川,你怎么了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难道想买点喜欢的东西补偿自己,也有错吗
她眼眶一红,泪珠要掉不掉。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招倒打一耙,她从小用到大,屡试不爽。
果然,顾言川立刻软化下来。
他放下碗,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
没有,怎么会。是我不好,你刚醒,我不该说这些。
他轻拍着她的背,眼神里却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迷茫。
他没有注意到,被他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碗芒果布丁,自始至终,林晚都没有再看一眼。
我飘在一旁,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上演着拙劣的爱情戏码。
顾言川,你感觉到了,不是吗
你怀念的那个溪溪,在你喂她不爱吃的东西时,会皱着鼻子撒娇,说换一个嘛,今天想吃草莓的,而不是用哭闹和指责来掩饰谎言。
可你不敢深想。
你害怕你用我的命换回来的,只是一个陌生的赝品。
你亲手扼杀了最后的真相,只为守护一个摇摇欲坠的幻梦。
而我,就是那个被你献祭的、不值一提的代价。生命倒计时,第四天。
我的灵魂愈发不稳,像风中残烛,连思绪都开始断断续续。
顾言川被一通紧急电话叫回了公司。他一走,林晚脸上的柔弱便瞬间褪去。她迫不及待地打着电话,声音尖利又得意。
对,最新款的
Birkin,所有颜色我都要!钱当然是顾言川付,他现在对我愧疚着呢,我说什么他都信!
挂了电话,她嫌恶地瞥了一眼那碗芒果布丁,直接把它扫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冷眼看着,心如死灰。
顾言川,你听见了吗她说你愧疚,她说你什么都信。
你用我的命去填补她的虚荣,去偿还她臆想的债。
这笔买卖,你做得可真划算。
2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一捧即将被风吹散的沙。
这是契约的力量。
顾言川用他的命,换了我七年的阳寿。
而现在,他生命流逝的代价,就体现在我的魂体上。
我跟着他,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
那个被我用无数心血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家,如今却处处透着一股冰冷的陌生。
醒来的林晚,我的双胞胎姐姐,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顾言川的搀扶,像个凯旋的女王。
言川,我终于回来了。她依偎在他怀里,声音甜得发腻。
顾言川眼圈泛红,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动作珍视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溪溪,我好想你。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叫着我的名字,却抱着另一个人。
我飘在他们面前,冷眼旁观着这场荒唐的戏剧。
真可笑。
顾言川,你究竟爱的是我,还是这张脸
为了庆祝林晚康复,顾言川亲自下厨。
他系着我买给他的那条藏蓝色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
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松鼠鳜鱼,糖醋里脊,蟹粉豆腐……满满一桌,全是我从前最爱吃的菜。
我记得有一次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想吃,第二天他就笨拙地学着视频,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下午,最后端出来的虽然卖相不佳,却是我吃过最甜的一餐。
而现在,他为另一个女人洗手作羹汤。
菜肴精致,远胜当年。
可那份独属于我的心意,却早已变了质。
林晚被他牵到餐桌前,看着满桌的菜肴,好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言川……她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我现在不想吃这些油腻的,我想吃城西那家法餐。
顾言川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热切凝固了,随即换上了一贯的温柔。
好,都听你的。是不是车祸留下了后遗症,口味都变了
他轻声哄着,语气里满是包容和宠溺,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没看见,林晚低头时,嘴角那抹得意的、轻蔑的笑。
我看见了。
那笑容像一根针,扎在我虚无的魂体上。
不痛,只是有点麻木的冷。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开始肆无忌惮地暴露她的本性。
她不再伪装成我那副温婉节俭的模样。
衣帽间里,我那些素雅的裙子被尽数丢弃,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奢侈品
logo。
她每天沉迷于购物、下午茶和派对,将顾言川的副卡刷到几乎报警。
顾言川起初只是纵容,他总说:以前是我亏欠了你,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以为他在弥补,却不知他早已选错了人。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
顾言川难得有空,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给我们一起种下的那些多肉浇水。
那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每一盆,都有一个我们共同取的名字。
胖丫、小绿、招财……
我飘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中一片死寂。
这些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细节,如今看来,只剩讽刺。
林晚画着精致的妆容从房间里走出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咄咄逼人的声响。
她瞥了一眼那些绿植,不耐烦地抱怨:言川,你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又占地方又招虫子,不如把它们都扔了,给我买个新的铂金包。
顾言川浇水的动作猛然一顿。
水壶倾斜,水流浇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他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困惑和审视。
溪溪,你以前……最喜欢这些多肉了。他的声音很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你说它们生命力强,像我们一样。
林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挽住顾言川的胳膊,身体柔软地贴上去,语气娇嗔。
哎呀,人家不是说忘了很多事嘛。可能是车祸撞坏了脑子,审美都变了。你不会因为几盆破草,就生我的气吧
她摇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对付男人,无往不利。
顾言川脸上的疑云似乎被这阵香风吹散了。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没有,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他放下了水壶,站起身,再也没有看那些多肉一眼。
那些曾经被我们视若珍宝的小生命,孤零零地立在阳台上,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有些蔫了。
就像我那份被他亲手抛弃的爱。
我能感觉到,我的魂体又透明了几分。
契约的力量正稳定地发挥着作用,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被剥夺,转化为我虚无的存在。
而他所感受到的每一次困惑与刺痛,都是这契约带来的副作用。
很好。
顾言川,这只是开始。
周末,我父母来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
溪溪,身体好些了吗母亲一进门就拉住林晚的手,上下打量。
好多了,爸,妈,让你们担心了。林晚笑得温顺又乖巧,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女儿。
顾言川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
他大概以为,只要家人在,那个熟悉的林溪就会回来。
他太天真了。
餐桌上,气氛融洽。
母亲不停地给林晚夹菜,问东问西,从身体状况问到日常起居,无微不至。
林晚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直到,母亲看似无意地提起了一句。
说起来,你这孩子也真是多灾多难。我记得你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被邻居家的狼狗追着咬,在左边小腿上留了好大一个疤,夏天都不敢穿裙子。现在可千万要当心,不能再出事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见林晚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笑容僵硬地挂在嘴角。
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她含糊其辞,试图岔开话题,都、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早忘了。
怎么会忘呢母亲的语气依旧温和,眼神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的伪装,那可是你哭得最惨的一次,言川还不知道吧当时你还说,以后再也不去外婆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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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林晚钉在原地。
我飘在半空,清晰地看到她额角渗出的冷汗。
小腿上的伤疤,是独属于我的记忆。
因为那次意外,我确实很多年都不敢穿短裙。
而林晚,从小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最爱穿漂亮的公主裙,她的小腿光洁如玉,没有任何瑕疵。
这是她无法复制的过去。
顾言川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从母亲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林晚惨白的脸上。
那目光里,不再是全然的信任和宠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林晚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压力,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猛地站起身。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餐桌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顾言川。
不,是两口。
我只是个看不见的旁观者。
父亲缓缓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顾言川,叹了口气:言川啊,孩子刚醒,可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你别往心里去,多担待一些。
这番话听似在为林晚开脱,实则像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冷水。
顾言川没有回应。
他只是盯着林晚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
就在这时,我看见我那看似慈和的父亲,和旁边忧心忡忡的母亲,在顾言川看不见的角度,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冷静、锐利,又带着一丝了然。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这场家庭聚餐,根本不是探望。
是试探。
而我,连同顾言川,似乎都只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父亲打破了死寂。
他看向顾言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言川,是我们唐突了。
母亲也起身,拿起手包,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忧虑:你别怪小晚,她大病初愈,性情是会有些变化。
他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演员,说完台词,便携手退场。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顾言川一个人。
他没有动,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
许久,他抬手,将面前那碗他亲手为我做的长寿面,一点点倒进了垃圾桶。
汤汁和面条,像我正在流逝的生命。
我的父母,用二十多年的爱养育我,也用同样的时间,磨砺出最锋利的刀。
这把刀,此刻正悬在林晚和顾言川的头顶,也悬在我的命脉之上。
3
我的灵魂在天花板上盘旋,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飞蛾。
我看着顾言川的背影,僵硬、孤绝。
餐厅的灯光很暖,却照不进他眼底的寒冰。
这场由我父母精心编排的大戏,落幕了。
他们成功地在顾言川心里,埋下了一颗最毒的钉子。
而我,飘在空中,意识在一点点消散。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契约生效后,我的灵魂每天都在变淡,像被稀释的墨水。
第七天、第六天、第五天……
顾言川和林晚之间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他们不再同床共枕。
顾言川搬进了书房。
那个曾经只属于我和他的小小天地,如今成了他的避难所,也成了林晚的禁地。
倒计时,第三天。
我能感觉到生命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我身上抽离。
我的视野开始出现雪花点,像老旧的电视信号。
我知道,我快要看不见了。
就在那天下午,争吵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起因是我书架上那本已经被翻到卷边的《百年孤独》。
那是我送给顾言川的第一份礼物,用我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我书架上那本书呢
顾言川从书房走出来,站在客厅中央,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林晚正敷着面膜,对着手机挑选最新款的包,闻言,头也不抬。
什么书
马尔克斯的,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百年孤独》。
林晚终于抬起头,面膜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语气里的不耐烦却清晰无比。
哦,那个啊,又旧又破,都发黄了,我让张妈扔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给你买了本新的,精装烫金版,放你床头了。
她似乎觉得自己做得很好,还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看见顾言川的拳头在身侧猛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林晚不悦地喊道。
捡回来。
他的声音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林晚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扯掉脸上的面膜,露出一张因错愕而扭曲的脸。
你疯了!为了一本破书顾言川,你是不是有病!
她追上去,想拉住他的胳膊。
顾言川却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别碰我!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死死盯着她。
那不是一本破书!那是溪溪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她用省下来的饭钱买的!你凭什么扔掉它你有什么资格!
他咆哮着,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他第一次,在林晚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我。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给你换本新的……
她开始掉眼泪,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放在以前,顾言川早就心软了。
可现在,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无尽的厌恶和烦躁。
你不知道你有什么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对芒果过敏,不知道我睡觉时右手边不能放东西,不知道我最讨厌香菜的味道!
你现在连这本书都不知道了!
林晚,你到底是谁!
最后一句质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也砸在我的灵魂上。
林晚被他吼得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顾言川!你什么意思!我病了一场,忘了些事情很奇怪吗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过去不放!
你就那么爱以前的她吗那我呢现在的我,你就不爱了吗
她哭喊着,歇斯底里。
顾言川却笑了,那笑意比哭还悲凉。
我爱的,从来都只有一个林溪。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别墅。
林晚愣在原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表情却从悲伤,一点点转为怨毒和狰狞。
她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林溪,林溪!又是林溪!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
我飘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扭曲的脸。
姐姐,我还没死呢。
不过也快了。
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顾言川在别墅外的垃圾桶里,翻找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尊贵无比,洁癖严重,此刻却像个疯子,徒手在肮脏的垃圾里翻搅。
我看着他终于从一堆菜叶和果皮里,刨出了那本已经湿透、变形的《百年孤独》。
他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污渍,然后抱着书,一个人回了书房。
他枯坐了一夜。
我陪了他一夜。
我的灵魂越来越透明,连维持形态都变得困难。
天亮时,他开始动手,试图挽救那本被毁掉的书。
他用纸巾一点点吸干书页上的水分,又用厚重的字典压着,希望能让它恢复平整。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黏在一起的书页时,一个黑色的、小小的东西从书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嗒。
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响。
那是一个
U
盘。
很普通的黑色
U
盘,没有任何标识。
顾言川的动作停住了。
这不是他的东西。
更不可能是我的。我从不用这种样式的
U
盘。
是林晚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脑海。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书里
顾言川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他盯着那个
U
盘,仿佛在看一条淬了剧毒的蛇。
许久,他伸出手,用两根发抖的手指,将它捡了起来。
他走向书桌,将
U
盘插进了电脑。
屏幕上,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需要密码。
顾言川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我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先是输入了我的生日。
密码错误。
他又输入了他的生日。
密码错误。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还是错误。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闭上眼,颤抖着输入了另一组数字。
林晚的生日。
嘀的一声轻响。
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只有两个文件。
一个视频,文件名是刺眼的
VID_Crash。
一个文档,文件名是嚣张的
My_New_Life。
我的新生。
多么讽刺。
顾言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握着鼠标的手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他先点开了那个视频。
熟悉的画面,是他车里的行车记录仪视角。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当时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和他讨论晚上要去吃哪家火锅。
然后,是林晚尖利的声音插了进来。
言川哥,你看我新做的指甲好不好看
言川哥,你别老跟她说话,也看看我啊!
画面开始晃动,接着,是刺耳到极致的刹车失灵声,和天旋地转的剧烈撞击。
砰——!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但录音还在继续。
一片混乱的嘈杂声后,是林晚带着哭腔,却异常冷静清晰的声音。
快来人啊!救命!
我姐姐……刹车失灵了……快救救我姐姐!
谎言。
视频结束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顾言川粗重如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那张英俊的脸,此刻白得像纸,嘴唇不住地哆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这不是真的。
这只是个意外。
我看见他眼中的自我欺骗,和最后一丝挣扎。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另一个文件。
My_New_Life.docx。
他的手,像有千斤重,移动鼠标,点了下去。
文档打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群嗜血的蚂蚁,瞬间爬满了整个屏幕。
那是林晚的日记。
3
月
12
日。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只喜欢林溪她不过就是会装可怜而已!顾言川也是个瞎子,他看不见我的好,只看得见那个绿茶婊!他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个眼神,本来应该是我的!
4
月
5
日。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当林溪的影子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对,一个小小的教训。刹车上动一点手脚,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一场小追尾,吓吓她而已。
4
月
16
日,车祸当天。事情失控了。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林溪成了植物人。医生说,她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害怕极了。可是……看着病床上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彻底取代她的机会。
5
月
20
日。我成功了。我剪了和她一样的发型,学她说话的语气,模仿她走路的姿势,甚至连她看顾言川时,那种温柔又愚蠢的眼神,我都学得惟妙惟肖。所有人都没发现。顾言川抱着我,叫我『溪溪』。他真可悲,连自己爱人的灵魂换掉了都不知道。
6
月
1
日。我嫁给了顾言川。婚礼盛大得像一场梦。穿着婚纱站在他身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这一刻,我才是林溪。不,我比林溪更好。我会得到他全部的爱,和顾家全部的财富。
……今天,那个蠢货居然为了一个破笔记本跟我发脾气。真可笑。他怀念的,不过是一个已经被我亲手埋葬的幽灵罢了。他越是痛苦,我就越是兴奋。顾言川,你爱的,你怀念的,你亲手捧在心尖上的人,是我,是我林晚啊!
日记戛然而止。
顾言川看完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我看见他抬起手,捂住了脸。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他指缝间溢了出来。
那声音里,有悔,有恨,有滔天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他没有在拯救他失去的爱人。
他是在用他爱人的生命,去喂养一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魔鬼。
他亲手杀死了我两次。
4
我像一缕烟,静静地悬浮在天花板的角落,看着那个我曾爱过的男人,在我面前一寸寸地崩溃。
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那种轻微的颤栗,而是剧烈的、无法自控的抽搐,像一台失控的机器,随时都会散架。
他没有哭,也没有吼。
那间我们亲手布置的书房,安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破碎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寂静的空气里。
许久,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台还亮着屏幕的电脑,也没有去卧室质问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我跟了上去。
那辆黑色的宾利,在深夜的城市主干道上,像一头疯兽。
引擎在咆哮,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无数次与别的车辆擦身而过。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要去哪儿
我的灵魂中泛起一丝疑惑。
然后,当车子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停在一栋毫不起眼的白色建筑前时,我明白了。
江城私立安宁疗养院。
一个他从未来过,甚至可能从不知道的地方。
一个……我躺了整整一年的地方。
他踉跄着下车,连车门都忘了关。保安试图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那力道大得惊人。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大厅里乱转,最后抓着一个护士的衣领,嘶哑着嗓子问:林溪……林溪在哪里
护士被他吓坏了,结结巴巴地指了指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他冲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杂乱而绝望。
他一脚踹开了病房的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他看见了我。
或者说,看见了我的身体。
那个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那张脸,和林晚一模一样,却因为长期的昏迷而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床头的监护仪,正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
屏幕上,代表我心跳的绿色曲线,平缓得近乎一条直线。而旁边象征生命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已经从最初的7变成了刺眼的3。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看着我,又看看那台冰冷的仪器,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嗬声。
他好像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终于,他那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他双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与冰冷的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很疼,我猜。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
他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地面,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野兽般的哀嚎。
溪溪……
对不起……溪溪……
是我……是我错了……
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我飘在他的头顶,冷漠地看着。
我的灵魂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也没有温度。他的忏悔,他的痛苦,像一场隔着玻璃上演的默剧,喧嚣,却与我无关。
太晚了,顾言川。
一切都太晚了。
在你选择用我的七天阳寿,去换那个冒牌货七年生命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完了。
不!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空无一人的天花板,仿佛能看见那个与他交易的系统,出来!给我滚出来!
他疯了一样嘶吼:终止交易!我命令你,现在就终止这个该死的交易!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监护仪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滴声,像在为我的生命无情地倒数。
求你……他崩溃了,声音瞬间软了下去,带着哀求和乞怜,求你把我的溪溪还给我……要什么都可以……我的命……用我的命去换!好不好
空荡的房间里,那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终于再次响起。
交易不可逆转。
八个字,像八根冰锥,狠狠扎进顾言川的心脏。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除非……电子音顿了顿,仿佛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有另一人,心甘情愿,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顾言川的绝望。
他眼底熄灭的火,瞬间重新燃起,只是那火焰不再是痛苦,而是淬了毒的、冰冷的恨意。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甚至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就冲了出去。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要去见那个女人。
他要去……拿到那条可以换我活下去的命。
当我跟着他再次回到那栋熟悉的别墅时,林晚正敷着面膜,悠闲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看见顾言川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她摘下面膜,娇嗔地抱怨:言川,你去哪儿了一身的怪味,吓死我了。
她还想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被顾言川一把甩开。
他的眼神冰冷得像要杀人。
林晚。
他叫的是她的名字。
林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年了,他从未叫过她的本名。他总是温柔地叫她溪溪,叫她宝宝。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顾言川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他将那个黑色的
U
盘狠狠摔在光洁的茶几上。
清脆的撞击声,像一声惊堂木。
这是什么他死死盯着她,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林晚的视线落在那个
U
盘上,瞳孔猛地一缩。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惊慌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她知道,一切都暴露了。
她完了。
然而,就在那极致的惊慌过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反而从她眼底升起。
她看着顾言川那张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先是低低的、压抑的笑,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利,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刺耳又诡异。
是又怎么样
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得意。
顾言川,你现在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悲像个傻子一样,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言川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眼前这张他爱了那么多年的脸,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如此……恶心。
为什么他嘶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溪溪是你的亲妹妹!
亲妹妹林晚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所有好的东西都是她的凭什么父母的爱是她的,所有人的关注是她的,连你……连你顾言川也是她的!
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你爱上的,不就是这张脸吗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指着自己的脸,笑得残忍又快意,现在,这张脸是我的了。顾言川,你每天抱着我,亲吻我,跟我说爱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身下的人,到底是谁
你闭嘴!顾言川怒吼,一巴掌扇了过去。
林晚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她却笑得更开心了。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出最恶毒的诅咒。
别忘了,顾言川。是你,是你亲手做的选择。
现在,你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
你和我,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是杀人凶手啊,哈哈哈!我飘在半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林晚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进顾言川的骨头里。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灰。
他看着林晚,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正在疗养院里飞速走向死亡的我。
不……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猛地推开林晚,踉跄着冲向门口,像个疯子。
他要去哪
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可惜,太晚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灵魂正在变得透明,连同我对他的爱,一起消散。
5
我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是通过钟表的滴答声,而是通过我灵魂的稀薄程度。
世界在我眼中,已经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
顾言川疯了一样冲进疗养院的病房时,我正悬浮在我自己身体的正上方。
那具身体,苍白,瘦削,插满了各种管子,像一具被现代科技强行挽留的标本。
监护仪上,我的心跳曲线微弱得像随时会断裂的蛛丝,发出疲惫而单调的滴……滴……声。
他扑倒在我的病床边,高大的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溪溪……溪溪……
他的声音穿不透我灵魂的屏障,我听不清,只能看见他嘴唇的开合,看见他脸上纵横的泪水。
他抓起我那只毫无生气的手,贴在他的脸上,用我的指尖去触碰他的泪。
那滚烫的液体,我感受不到。
他想做什么
想用他的体温来温暖我这具早已冰冷的躯壳吗
他一遍遍地吻着我的手背,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我冷漠地看着。
早干嘛去了
在我被林晚顶替,孤独地躺在这里日渐枯萎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你抱着那个冒牌货,说着爱我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在你毫不犹豫地用我仅剩的七天阳寿,去换她七年风光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迟疑
顾言川,你的忏悔,太廉价了。
你的眼泪,也太迟了。
监护仪上的滴滴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红灯爆闪,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病房。
那根代表我心跳的脆弱蛛丝,终于绷断了。
屏幕上,是一条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我死了。
我的灵魂,也像被风吹散的最后一缕青烟,开始彻底消散。
眼前的景象扭曲、旋转,最后化为一个吞噬一切的黑点。
顾言川绝望地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彻底的、毁灭性的崩溃。
他好像看见了我。
他对着我所在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这最后一缕即将消散的魂魄。
不……不要走……
他的嘶吼带着血腥味。
系统!我求你!我求你!
他仰天长啸,对着虚空,对着那个冰冷、无情的系统发出最后的哀求。
契约不是可以逆转吗不是说只要有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就可以吗
我愿意!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血红的双眼迸发出一种决绝的光。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林溪的命!
求你!把她还给我!
我的意识在最后的黑暗中停滞了一瞬。
什么
他要……用他的命换我的命
那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音,在我即将彻底消散的魂魄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魔咒。
生命交易契约转换确认。
交易对象:顾言川。
交易内容:以全部生命力,换取林溪苏醒。
契约……即刻生效。
顾言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低头,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具已经没有了心跳的躯体,嘴角竟扯出一抹凄凉的笑。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悔恨,有无尽的爱意。
溪溪……
他轻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而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将我拉扯、撕碎,然后狠狠地拽向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
咳……咳咳!
猛烈的咳嗽让我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胸腔里火烧火燎。
我……能咳嗽了
我能感觉到疼了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得像粘在一起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又闭上了眼。
熟悉又陌生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我不是……死了吗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那僵硬的、不属于我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我的大脑。
我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疗养院病房那片惨白的天花板。
我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看见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言川。
也看见了监护仪上,那条重新开始跳动,并且强劲有力的心率曲线。
滴——滴——滴——
那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活了。
用顾言川的命。
还没等我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我的父亲,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跟在他身后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用手帕死死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仙风道骨、神情淡漠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古朴的唐装,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
我看着他,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脸……
这个声音……
不,不对,声音不一样,但那种感觉,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冰冷漠然的感觉……
是系统!
父亲快步走到我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却在微微颤抖。
溪溪,没事了。
他看着我,眼中的疼惜和愧疚几乎要溢出来。
爸……我的嗓子干得像砂纸,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你……你们……
我看着那个老者,又看看地上的顾言川,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父亲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溪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系统』,也不存在什么真正的『生命交易』。
这一切,都是我和你妈妈,请这位张真人布下的一个局。
我彻底愣住了。
一个……局
你出车祸后,林晚的种种行为就让我们起了疑心。父亲的声音很沉,但我们没有证据。而且……我们也不知道顾言川他,对你究竟是真心,还是仅仅迷恋那张脸。
所以,我们设计了这场『意外』,让林晚也『昏迷』过去。
所谓的『系统』,不过是张真人用玄门术法,在顾言川的识海里制造出的幻象。那个所谓的『生命交易』,是对他,也是对你的一个……考验。
考验
何其残忍的考验!
我们需要一个真相。父亲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我们需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你。我们也需要知道,顾言川他,到底值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如果他选择了用你的命去换林晚的命,那等契约『到期』,我们就会揭穿一切,让他带着悔恨和痛苦活一辈子,他顾家的一切,我也会让他亲手葬送。
可他……父亲看了一眼地上毫无生气的顾言川,眼神复杂,他最后,选择了用他的命来换你。
溪溪,他通过了考验。
我怔怔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泪流满面的母亲,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顾言川的脸上。
他安详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可我知道,他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我的生命,还有顾言川的爱。
而我的父母,是这场赌局的庄家。
我赢回了我的命,顾言川也用死证明了他的爱。
看似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空
不久后,我康复出院,根据顾言川早就立下的遗嘱,继承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成了顾氏集团最大的股东。
而林晚,蓄意谋杀的罪证确凿,本该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但听说,她在看守所里得知顾言川的死讯和契约的真相后,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彻底疯了。
最终,被送进了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
我站在顾言川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江城繁华的夜景。
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我曾经无数次和他站在这里,依偎在他怀里,畅想我们的未来。
可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痕迹。
顾言川用他的死,给了我新生。
用他的一切,换了我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他爱我吗
爱。
爱到可以为我付出生命。
只可惜,太晚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会因为他一句话就脸红心跳,会傻傻地相信爱情能战胜一切林溪,早就在一年前那场惨烈的车祸中,被撞得粉身碎骨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看过人性最丑陋一面,被最爱的人亲手推向死亡深渊的,冷漠的灵魂。
他的爱,来得太迟,也太沉重。
我承受不起。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璀璨的夜色,轻轻说了一句:
顾言川,下辈子,我们还是别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