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绝户村红旗沟的第一晚,三十多个光棍汉,揣着家伙堵死了我的婚房。
他们喘着粗气,眼睛里冒着绿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可我那刚拜完堂的大学生丈夫林卫国,却比他们更狠。
他反锁上门,将一把锃亮的杀猪刀塞进我手里,脸上挂着冰冷的笑:
陈雪茹,选一个吧。是跟他们走,还是自己动手,给自己留点体面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我握紧了刀柄,指甲掐进肉里。
体面老娘我活了二十年,就不知道什么叫体面!
01
林卫国,你什么意思我压着嗓子,声音却抖得厉害。
门板被捶得砰砰作响,外面的人在起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听不懂吗林卫国靠在桌边,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着,明明是全村最有文化的人,此刻却像个地痞,我们红旗沟太穷了,三十多个光棍,只有你一个新媳妇。你是公社分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我的天灵盖浇到脚后跟。
我叫陈雪茹,两个月前,我还是城里纺织厂的一枝花,追我的人能从厂门口排到街尾。可我爹一时糊涂,挪用公款被告发,为了保住他,我只能接受组织的调解,嫁到这穷山恶沟里来,嫁给全村的希望——大学生林卫国。
我以为是跳出了一个火坑,没想到是直接进了十八层地狱。
所以,新婚之夜,你就要把我推出去我气得发笑,举起了手里的刀,你就不怕我先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敢吗林卫国挑眉,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你要是捅了我,你也活不了。倒不如便宜了外头那群兄弟,也算你为红旗沟做的贡献。
好一个为人民服务!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个外表斯文,内里烂透了的窝囊废!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门口那群饿狼能立地成佛。
外面的砸门声越来越响,木屑簌簌地往下掉,这扇薄薄的门板撑不了多久。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林卫国那张欠揍的脸,转身猛地拉开了门栓!
嫂子出来了!
嘿嘿,嫂子,先跟俺走吧,俺家炕热乎!
门口的光棍们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张张被贫穷和欲望扭曲的脸在我面前放大。
林卫国嘴角的冷笑更深了,他似乎就等着看我被这群人撕碎的好戏。
但我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哭喊或者晕倒。
我举起手里的杀猪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不是对准别人,也不是对准自己,而是狠狠地,一刀捅进了墙角立着的那半袋子谷种里!
刺啦一声,粗麻布袋子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金黄的谷粒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都他妈给老娘闭嘴!我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声音尖锐得划破了整个红旗沟的夜空。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踩在金黄的谷种上,环视着这群被吓住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睛都瞎了吗这是改良过的‘金穗三号’,城里农业站的宝贝疙瘩!一亩地产量能翻三番!你们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了,脑子里还只想着那点事
我把杀猪刀往地上一插,刀刃兀自嗡嗡作响。
想娶媳妇,想过好日子,就都给老娘打起精神来!从明天起,谁听我的,跟我干,我保证,不出一年,让你们家家都有余粮,人人都能娶上婆娘!
要是谁不信,现在就滚!要是谁敢再动歪心思,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林卫国那张错愕的脸上,这把刀,就是你们的下场!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们面面相觑,眼里的绿光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疑,有渴望,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希望。
而我的便宜丈夫林卫国,第一次收起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他大概没想到,我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是来吃人的。
02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了。
我披上衣服出门一看,院子里站满了人,正是昨天晚上的那群光棍汉。
他们不再像昨晚那样凶神恶煞,反而一个个缩着脖子,搓着手,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为首的是村里的二赖子,叫刘大壮,人高马大,昨天就是他喊得最凶。
此刻他却憨笑着凑上来:嫂子,俺们……俺们都想好了,跟您干!您说咋整,俺们就咋整!
对!都听嫂子的!人群立刻附和起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知道他们是被我画的大饼给唬住了。但没关系,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想跟我干,就得守我的规矩。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第一,以后不许再叫我嫂子,叫我陈技术员。第二,我说东,你们不能往西,绝对服从命令。第三,管好你们自己,谁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说荤话,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
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他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声音倒是挺齐。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明白什么了一群大老爷们,被一个黄毛丫头唬得团团转,我们红旗沟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独眼老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村里的长辈。
爹。林卫国从屋里出来,对着老人低声喊了一句。
我立刻明白了,这位就是红旗沟的土皇帝,村支书,林卫国的爹——林老棍。
林老棍独眼犀利地盯着我,冷哼一声:陈技术员我只知道你是我们林家花彩礼买来的媳妇,你的任务就是给卫国生娃,给我们林家传宗接代,不是在这里妖言惑众,煽动人心!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刚升起的那点热情,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林卫国皱起了眉。
你给我闭嘴!林老棍拐杖重重一顿,我们红旗沟穷,但有骨气!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当家做主了还金穗三号,我活了六十年,就没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那是因为你没文化,还思想僵化!我直接怼了回去。
跟这种老顽固讲道理是没用的,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击溃他的权威。
你!林老棍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什么我我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老支书,我知道你不信。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
对!我指着村口那片谁都瞧不上的盐碱荒地,那块地,你把它分给我。我带着他们干,不要村里一粒粮,一分钱。秋收的时候,如果我那块地的收成,比村里最好的水田还高,你就得承认我这个技术员,以后村里的生产,我说了算!
那要是你输了呢林老棍独眼里精光一闪。
要是我输了,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陈雪茹,从此以后老老实实待在林家,给你生八个大胖孙子,一辈子不出红旗沟半步!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林卫国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
林老棍浑浊的独眼里也透出震惊,他大概没想到,我一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赌得这么大。
他死死地盯着我,想从我脸上找到一丝心虚。
但我没有,我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我就是要用这种破釜沉舟的姿态,逼他入局。
半晌,林老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全村人作证,我跟你赌了!
他以为自己赢定了。
可他不知道,我爹虽然进去了,但他教我的那些农业知识,还有我藏在行李夹层里的那几本农科院内部资料,才是我真正的底牌。
这泼天的富贵,还真就轮到我们红旗沟了!
事情定下来,人群也就散了。
林卫国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没理他,转身回屋。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力气也很大。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沙哑。
我甩开他的手,学着他昨晚的样子,冷冷地笑了:你不是想看戏吗那就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把这红旗沟,翻个底朝天的!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回了那间冷冰冰的婚房。
关上门,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03
跟林老棍的赌约,像一阵风传遍了整个红旗沟。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有同情,有嘲笑,但更多的是看热闹。毕竟,在盐碱地上种出比水田还高的产量,这在他们看来,比母猪上树还离谱。
但我不在乎。
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刘大壮那帮光棍汉,浩浩荡荡地开赴村口那片荒地。
红旗沟的男人,穷是穷,但力气是真足。我把从书上学来的深耕晾晒、引水洗碱、客土改良的方法,用最朴素直白的话告诉他们。
都听好了!想让地里长庄稼,就得先给它治病!今天,咱们不干别的,就给我挖!往深里挖!把下面那些没被盐碱污染的好土都给老娘翻上来!
男人们虽然半信半疑,但一想到我画的娶媳妇的大饼,还是咬着牙开始干活。
尘土飞扬,号子声震天。
我也没有闲着,卷起袖子,跟着他们一起干。我虽然力气小,但我懂技术,知道哪里该挖深,哪里该留沟。
林卫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把锄头,加入了队伍。
他干活很猛,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白衬衫,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我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不管他是出于愧疚还是好奇,只要他肯干活,就是好同志。
一连三天,我们都在改良土地。
到了第四天,我带着他们去村后的河里挑水,准备洗碱。
可我们刚到河边,就被邻村——靠山村的人给拦住了。
为首的是个黑胖子,一脸横肉,是靠山村的村长王大麻子。
哟,这不是红旗沟的各位穷哈哈嘛!怎么,地里不长苗,改喝水充饥了王大麻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他身后的一群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红旗沟和靠山村因为水源问题,积怨已久。这条河虽然穿过两个村,但上游在靠山村,他们仗着地利,没少给红旗沟使绊子。
刘大壮脾气火爆,当场就要冲上去:王大麻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怎么想打架啊王大麻子挺着肚子,一脸不屑,就你们红旗沟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软脚虾
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我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王村长是吧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来喝水的,是来取水的。
取水我同意了吗王大麻子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这河是我们靠山村的,你们红旗沟想用水,得问我答不答应!
河是国家的,不是你王大麻子家的。我脸上的笑容不变,再说了,我们只取下游的水,碍着你什么事了
我不管!我说不行就不行!王大麻子耍起了无赖,除非……
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除非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林卫国走了过来,他扶了扶眼镜,明明是个文弱书生,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寒气:王村长,你这是想敲诈勒索
敲诈又怎么样王大麻子仗着人多,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林卫国,你个大学生又怎么样到了这穷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今天,要么给钱,要么……把这小妞留下陪我喝两杯,我就让你们用水!
他话音刚落,林卫国动了。
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王大麻子已经嗷的一声惨叫起来。
林卫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面前,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王大麻子的手腕,轻轻一拧。
王大麻子那一百八十斤的身体,顿时像个虾米一样弓了下去,疼得满头大汗。
你……你放手!王大麻子惊恐地喊道。
道歉。林卫国言简意赅,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我错了!林大爷,我错了!我嘴贱!王大麻子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林卫国这才松开手,像丢垃圾一样把他甩开。
靠山村的人都被这一手镇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大学生,动起手来这么狠。
林卫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冰:滚。
王大麻子连滚带爬地带着他的人跑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我看着林卫国的侧脸,心里第一次对他有了改观。
这个男人,好像并不只是个会耍嘴皮子的窝囊废。他那总是插在裤兜里的左手,手指骨节异常粗大,上面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练出来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什么林卫国转过头,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还不快干活想输了给我生八个孩子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堵了。
这个男人,嘴巴是毒,但行动上,却好像总在关键时刻,站在我这边。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他另有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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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水源的问题解决了,我们的盐碱地改造计划也进入了正轨。
引水、浸泡、排水,周而复始。
半个月后,那片原本白花花的土地,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深了。我抓起一把土,用舌尖尝了尝,咸味已经淡了很多。
可以了!我兴奋地宣布,明天开始,撒肥,播种!
光棍汉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半个多月的辛苦,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希望。
只有林卫国,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别高兴得太早,肥料从哪来
一句话,又把我拉回了现实。
对啊,改良土地只是第一步,没有足够的肥料,金穗三号也发挥不出它的威力。
村里穷得叮当响,买化肥是不可能的。农家肥倒是有,但数量远远不够。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的房间里,林卫国也没有睡,我能听到他翻书的声音。我们虽然是夫妻,却分房而睡,这在村里也是个奇闻。
我正发愁,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从窗外飘来。
我心里一动,披上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臭味是从村子后面的山坳里传来的。我循着味道找过去,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坑,里面堆满了烂菜叶、人畜粪便和各种杂物,正是村里的垃圾场。
看着这个宝库,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不就是现成的有机肥原料吗!
我立刻跑回去,把我的计划跟林卫国一说。
你是说,用这些垃圾当肥料林卫国皱起了眉,显然有些嫌弃。
你懂什么!这叫高温堆肥法!我白了他一眼,开始给他科普,把这些东西分层堆起来,控制好湿度和温度,让微生物发酵,就能变成最好的有机肥!比你家的猪粪蛋子劲儿大多了!
林卫国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帮你。
第二天,我把变废为宝的计划告诉了光棍汉们。
一听说要去掏那个又脏又臭的垃圾坑,所有人都面露难色。
陈技术员……那玩意儿,能行吗别把地给烧坏了。刘大壮捏着鼻子,一脸为难。
是啊,太臭了!
我还没开口,林卫国却站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一个跳进了垃圾坑,拿起铁锹就开始干活。
众人见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都身先士卒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跳了下去。
一时间,山坳里臭气熏天,但干活的热情却空前高涨。
我站在坑边指挥,告诉他们哪些东西能用,哪些要挑出去,如何分层堆放。
林卫国干得最卖力,泥点和污渍溅了他一身,但他毫不在意。阳光下,他专注的侧脸,竟然有种特别的魅力。
我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只要不开口说话,其实还挺顺眼的。
我们忙活了一整天,终于堆起了一个像小山一样的堆肥堆。
我指挥他们用泥土把堆肥堆封起来,只留下几个通气孔。
行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我拍了拍手上的土,虽然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心里却充满了成就感。
晚上回到家,我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正准备烧点热水随便擦擦,林卫国却提着一个大木桶走了进来。
水烧好了,你先洗。他把木桶放在地上,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却不像之前那么冷了。
热水氤氲,驱散了一天的疲惫。
我洗完出来,发现桌上竟然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
金黄的鸡蛋羹上,还滴了几滴珍贵的香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你……我有些愣神。
快吃,不然凉了。林卫国没看我,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我坐下来,用勺子挖了一口。
滑嫩的鸡蛋羹入口即化,带着香油的醇厚,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吃着吃着,我的眼睛有点发酸。
来到这个鬼地方快一个月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温暖。
这个男人,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却在用行动,一点点地瓦解我的防备。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05
半个月后,堆肥成功了。
扒开封土,刺鼻的臭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泥土发酵后的清香。
我抓起一把黑褐色的肥料,质地疏松,肥力十足。
成了!
光棍汉们爆发出比上次更热烈的欢呼。
我们把这些宝贵的有机肥均匀地撒到改良过的土地上,然后,郑重地播下了金穗三号的种子。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都累瘫在地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漫长的等待和精心的照料。
浇水、除草、防虫……我把从书上学来的所有知识都用上了,光棍汉们也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彻底的信服。
我的陈技术员这个称呼,也叫得越来越响亮。
地里的禾苗,一天一个样。
它们长得比村里任何一块水田里的禾苗都要壮实,叶片宽厚,颜色是健康的深绿。
就连最顽固的林老棍,也拄着拐杖来地头看过好几次。他虽然嘴上不说,但那只独眼里,震惊是藏不住的。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从看热闹,变成了敬畏。
我和林卫国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对我冷嘲热讽,话虽然还是不多,但会默默地帮我干很多活。晚上会给我留一盏灯,桌上偶尔会多一个煮熟的红薯。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像战友,多过像夫妻。
我对他,也从最初的憎恨,变成了好奇。
我发现他懂的很多,不光是书本上的知识,甚至连木工活都做得很好。他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帮村里人修补桌椅、农具,从不收钱。
他还会吹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竹笛,笛声很悠扬,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有一次我问他,你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懂这些。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这天,我正在地里带着大家除草,林老棍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陈丫头,你快去看看吧!他急得满头大汗。
老支书,出什么事了
靠山村的王大麻子,带着人把我们下游的河道给堵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现在正是禾苗灌浆的关键时期,三天不下雨,就得浇水。断了水,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我立刻带着人赶到河边,果然,王大麻子带着几十号人,用石头和泥沙,在河道中间筑起了一道半米高的堤坝,把河水拦腰截断。
王大麻子!你他妈的想干什么!刘大壮气得眼睛都红了。
王大麻子坐在堤坝上,得意洋洋地晃着腿:不干什么,我们靠山村要修个蓄水池,不行吗
这摆明了就是报复!
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逼你们又怎么样王大麻子吐了口唾沫,有本事,你们也把堤坝筑到我们上游去啊
红旗沟的人气得浑身发抖,但都无可奈何。
地利不如人,这就是最大的软肋。
眼看太阳越来越毒,地里的禾苗都开始打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他们把我当成了主心骨。
可我,也快要绝望了。技术再好,没有水,也是白搭。
难道,我真的要输掉这个赌局,一辈子被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林卫国拨开人群,走到了我身边。
他看了一眼那道堤坝,又看了看天色,然后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听完他的话,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和自信。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惊。
我走到河边,对着耀武扬威的王大麻子,突然笑了。
王村长,你确定,不把这堤坝拆了
拆做梦!
好。我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的光棍汉们喊道,都回去!收工!咱们不求他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技术员,这……这怎么行啊禾苗会死的!刘大壮急道。
死不了。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的,都回去。今天晚上,大家什么都别干,好好睡一觉。
说完,我不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第一个转身往回走。
林卫国跟在我身后,我们并肩而行。
路过王大麻子身边时,我甚至还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王村长,晚上睡觉,记得把门窗关好。
王大麻子看着我俩故作玄虚的样子,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眼神里,明显有了一丝不安。
06
那天晚上,红旗沟安静得有些诡异。
家家户户都听了我的话,早早地熄了灯,但谁都睡不着。
只有我和林卫国,在院子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真的能行我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还是有些不确定。
放心。林卫国把一包白色的粉末倒进一个竹筒里,动作娴熟,我爹以前是矿上的炮工,我从小看到大,错不了。
他递给我一个棉花团:把耳朵塞住。
子时刚过,天空中突然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月亮。
时机到了。林卫国看了一眼天色,低声说道。
我们俩,一人背着一个竹筒,像两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摸出了村子。
我们没有去河边,而是绕到了靠山村的后山。
这里是河水的上游源头之一,也是靠山村的水源命脉。
山壁上,有一个被当地人称为龙王眼的泉眼,常年有水流出,汇入下面的河道。
但泉眼的出水量并不大,这也是为什么下游的河水一到旱季就容易断流的原因。
林卫国的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
他要,炸开这个泉眼。
龙王眼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里面储满了水。他一边在山壁上寻找着合适的安放点,一边给我解释,只要炸开这层薄薄的岩壁,里面的水就会倾泻而出。别说我们一个村,就算再来两个村,也用不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忍不住问。
我小时候贪玩,从一个很小的缝隙里爬进去过。他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开始用工具钻孔,差点淹死在里面。
我听得心惊肉跳,这个男人,到底还经历过多少我不知道的生死瞬间
他很快就安放好了那个简易的炸药包,然后拉出长长的引线。
你站远点。他对我说道。
我退到安全距离,看着他点燃了引线,然后飞快地向我这边跑来。
我们俩趴在草丛里,紧紧地捂住耳朵。
轰隆!
一声巨响,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地动山摇,仿佛整座山都要塌了一样。
紧接着,我们看到,龙王眼的位置,一股巨大的水龙猛地喷涌而出,像天河决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了下游的河道!
成功了!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林卫国也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我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在火光和水光的映衬下,竟然有些好看。
我们俩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叫做胜利的光芒。
靠山村,彻底炸了锅。
哭喊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王大麻子辛辛苦苦筑起来的堤坝,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洪流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洪水顺着河道,一路奔腾,灌进了我们红旗沟干涸的土地里。
第二天一早,红旗沟的村民们看着田里满满的水,看着那些重新挺立起来的禾苗,全都惊呆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老天爷显灵了。
所有人都跑到我们家的院子里,对着我,对着林卫国,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陈技术员,你就是活菩萨啊!
卫国,你真是我们村的状元郎!
林老棍也来了,他看着我和林卫国,那只独眼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走了,但那根拐杖,却不像以前那样,戳得地面咚咚响了。
我知道,这场赌局,我已经赢了一半。
而我和林卫国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也在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中,彻底崩塌了。
晚上,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搬了个凳子,坐在我的门口,吹起了他的竹笛。
笛声不再忧伤,而是充满了欢快和希望。
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从今以后,他会守护在这里。
守护我,也守护这个被我们亲手改变了命运的村庄。
07
秋收的日子,终于到了。
当金灿灿的谷穗压弯了腰,当沉甸甸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整个红旗沟都沸腾了。
我们那片曾经无人问津的盐碱地,成了全村最亮丽的风景线。
收割那天,林老棍亲自带着村里的会计,拿着杆秤和算盘,来到了地头。
这是我们赌约兑现的日子,全村的人都来围观,比过年还热闹。
开割!
随着我一声令下,光棍汉们挥舞着镰刀,冲进了金色的海洋。
一亩地,两亩地……
会计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脸上的汗珠子和脸上的笑容一样多。
最终,结果出来了。
亩产……亩产八百五十斤!会计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八百五十斤!
这是什么概念村里最好的水田,丰年也才三百斤出头!
我们足足翻了快三倍!
赢了!我们赢了!刘大壮把手里的谷穗抛向天空,激动得又哭又笑。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我看着眼前这片金色的海洋,看着村民们一张张淳朴而幸福的笑脸,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就在这时,林老棍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浑浊的独眼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轻蔑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对着我,这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城里媳妇,缓缓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技术员,他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我林老棍,服了!从今往后,这红旗沟的生产,你说了算!
我赢了。
我不仅赢了赌约,更赢得了这个村庄所有人的尊重和信任。
庆功宴上,村里人把我和林卫国围在中间,一杯接一杯地敬酒。
陈技术员,你就是我们的财神爷!
卫国,你娶了个好媳妇啊!
林卫国那天也喝了很多,他的脸颊泛红,眼睛亮得惊人。
他挡在我面前,替我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土烧酒。
宴席散去,他已经醉得站不稳了。
我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陈雪茹,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另一半承诺了
什么承诺我明知故问,心跳却漏了一拍。
你说……输了,就给我生八个大胖孙子。他借着酒劲,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现在你赢了,那……一个,行不行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可爱。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一个,不够。我看着他瞬间呆滞的表情,笑着说,最少,也得两个。一个像我,一个像你。
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下一秒,他猛地把我打横抱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陈雪茹!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月光下,我们的笑声传出很远,和整个村庄的喜悦,融为了一体。
08
红旗沟,火了。
亩产八百五十斤的神话,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大山,惊动了整个县城,甚至传到了市里。
一波又一波的考察团,开着吉普车,颠簸着来到我们这个穷山沟。
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对着我和金灿灿的谷堆一顿猛拍。
我,陈雪茹,成了报纸上的致富带头人、农业女先锋。
而林卫国,也从一个窝囊废大学生,变成了慧眼识珠、支持妻子事业的模范丈夫。
面对镜头,我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组织的英明领导和群众的辛勤劳动,顺便提了一嘴,我们还有更宏大的计划。
粮食只是第一步,我对着镜头侃侃而谈,接下来,我们要搞多种经营!我们要养猪、养鸡,还要把后山的蘑菇、木耳变成城里人餐桌上的山珍!我们红旗沟,要彻底告别贫困,奔向小康!
我的话,通过报纸和广播,传遍了千家万户。
县里当即拍板,给我们批了一笔无息贷款,用来支持我们发展养殖业。
还特地修了一条从县城直通我们村口的砂石路。
路修通的那天,全村人敲锣打鼓,比过年还高兴。
孩子们在平整的路上追逐打闹,老人们摸着坚实的路面,热泪盈眶。
有了路,就有了希望。
我们的猪崽、鸡苗运进来了,山货也能源源不断地运出去了。
光棍汉们彻底忙疯了,他们不再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个个都成了养殖场、山货加工厂的骨干。
不到半年,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瓦房,手里的余钱也越来越多了。
刘大壮第一个跑来找我,咧着大嘴,满脸喜气:陈技术员!俺……俺想请您和卫国当俺的媒人!
他看上了邻村一个姑娘,以前人家嫌他穷,现在他可是村里养猪场的主任,腰杆子硬得很。
我笑着答应了。
刘大壮的婚事,像一个信号。
很快,村里的光棍汉们,一个接一个地,都领回了媳妇。
红旗沟,这个曾经的绝户村,第一次变得人丁兴旺,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和林卫国的日子,也越过越甜。
他不再去吹那忧伤的竹笛了,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帮我规划村子的未来上。
他负责画图纸,搞设计,联系销路。我负责技术指导,把控生产。
我们俩,成了红旗沟公认的黄金搭档。
晚上,他会给我讲大学里的趣事,讲他那些关于未来的,曾经破灭了的梦想。
我才知道,他当初之所以那么冷漠,那么绝望,是因为他大学毕业后,满怀激情地想回来改变家乡,却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他提出的所有建议,都被以林老棍为首的老一辈斥为异想天开。
他想引进新技术,却被骗子骗光了村里凑的钱。
从那以后,他就心灰意冷,成了一个只会冷眼旁观的废物。
直到你来了。他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你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这潭死水里,让我重新看到了光。
所以,新婚之夜那出戏,是你故意的我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自暴自弃。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以前那些被吓跑的姑娘一样。又或者,我想让你看清这里的绝望,自己离开。
结果呢
结果,他把我拥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差点失去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隔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09
日子好了,是非也就多了。
我们红旗沟的风头,盖过了县里所有的模范村,自然也招来了不少红眼病。
首当其冲的,就是被打回原形的靠山村村长,王大麻子。
自从上次被我们引水冲坝,他就彻底成了县里的笑柄。
他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报复。
机会很快就来了。
市里要举办一个农产品展销会,我们红旗沟的山货,被县里作为重点产品推荐了上去。
展销会前一天,林卫国带着人,开着村里新买的拖拉机,拉着我们精心准备的一车山货,往县城赶。
可车开到半路,突然熄火了。
林卫国检查了半天,发现是油箱里被人掺了水和沙子。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肯定是王大麻子干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走到县城再找人来修,展销会早就结束了。
车上的人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消息传回村里,我也懵了。
这一车山货,关系到我们村明年的所有订单,要是搞砸了,损失不可估量。
报警!刘大壮气愤地喊道。
来不及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警察来了,查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怎么把货准时送到!
可怎么送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林老棍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他那只独眼里,闪烁着一股久违的狠劲。
丫头,别慌。他沉声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我,来到了村子的祠堂。
祠堂的角落里,停着一辆落满了灰尘的,极其破旧的……摩托车
不对,这车比摩托车更奇怪,旁边还有一个车斗,像是电影里的边三轮。
这是……
我年轻时候的宝贝。林老棍抚摸着车身,眼神里充满了回忆,以前在部队开的,叫‘长江750’,当年可是战场上的猛虎。后来退伍,我软磨硬泡才把它带了回来。
它还能开吗我看着那锈迹斑斑的车身,很怀疑。
放心。林老棍拍了拍胸脯,我爹是炮工,我是司机。我们老林家的人,跟这些铁疙瘩,有缘分。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套工具,三下五除二,就开始捣鼓起来。
清洗、上油、调试……
半个小时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轰鸣声中,这头沉睡了几十年的钢铁猛虎,竟然真的被他唤醒了!
上车!林老棍跨上驾驶座,对我喊道。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跳进了旁边的车斗。
爹!我也去!林卫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了回来。
你留下!组织村里人,想办法把拖拉机弄回来!这里交给我和你媳妇!林老棍不容置疑地说道。
他一拧油门,这辆老旧的长江750,像一支离弦的箭,咆哮着冲了出去!
风在我耳边呼啸,我紧紧地抓着车斗的边缘,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林老棍的驾驶技术,好得惊人。
在那条崎岖不平的砂石路上,他开得又快又稳,好几次我都以为要翻车了,却被他一个漂亮的甩尾给化解了。
我们抄了无数近道,翻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坡。
终于,在展销会大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分钟,我们像一阵旋风,冲进了会场!
所有人都被这辆从天而降的,带着满身泥土和风霜的老古董给惊呆了。
当我和林老棍从车上下来,把一包包包装精美的山货摆在展台上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们的产品,因为这个极具戏剧性的登场方式,成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
我们,又赢了。
回去的路上,林老棍开得很慢。
他突然开口问我:丫头,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是个好人,我想了想,轻声说,就是……有点太理想主义了,容易相信别人。
林老棍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像我。
我看着他被风吹乱的白发,看着他那只饱经风霜的独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在这一刻,似乎跟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达成了某种和解。
10
展销会大获成功后,红旗沟的名声,彻底打响了。
我们的山货品牌红旗飘飘,成了市里的明星产品。
县里趁热打铁,把我们村作为试点,成立了全县第一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小组,我被任命为组长,林卫国是副组长。
我们俩,成了名副其实的史密斯夫妇。
当然,王大麻子的下场也很惨。
他蓄意破坏的行为被查实后,直接被撤了职,还因为涉嫌破坏集体财产,被关进去劳动改造了。
靠山村的人,主动上门道歉,希望和我们重归于好。
我没有为难他们,冤有头,债有主。在我的建议下,两个村子成立了联合发展委员会,共享水源,共同开发旅游资源。
从此,几代人的恩怨,烟消云散。
一年后,我爹出狱了。
我和林卫国,开着村里新买的北京吉普,把他接回了红旗沟。
他看着眼前这个白墙黛瓦,生机勃勃的新农村,看着我身边这个沉稳干练的女婿,看着那些亲切地喊我陈组长的村民,老泪纵横。
闺女,爹对不起你。
爹,你没错。我握着他的手,你只是,早走了几十年。你没完成的梦,我替你完成了。
林老棍也拄着拐杖出来迎接,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二十岁的老头,两个同样倔强而理想主义的失败者,看着对方,相视一笑,一笑泯恩仇。
那天晚上,我们家摆了最大的一桌宴席。
林老棍和老爹喝得酩酊大醉,勾肩搭背,一会儿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一会儿又背诵着为人民服务。
我和林卫国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屋里两个老小孩的吵闹声,觉得生活美好得像一场梦。
陈雪茹。林卫国突然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的话
哪句是让我选刀子,还是选那群光棍我故意逗他。
不是。他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说,你是公社分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记得,怎么了想反悔了
我想说,那句话,我说错了。他握紧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陈雪茹,不是谁分的,你也不是红旗沟的,你更不是我的。
你,就是你。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只是碰巧,落在了我的院子里。
我的心,被他的话,熨烫得无比妥帖。
我转过头,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温柔的眼睛,笑着说:林卫国同志,你最近这思想觉悟,提高得很快嘛。是不是偷偷学习了
是。他坦然承认,每天晚上,都在学习怎么才能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好丈夫。
远处,村里的小学里,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近处,是两个老父亲的酣睡声。
而我的身边,是我爱的人。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满天星光,觉得这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