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苏棠,资深兽医,此刻的形象堪称灾难片现场。淡蓝色的手术服前襟,糊着一大片可疑的黄绿色粘液,那是三分钟前一只情绪崩溃的虎皮鹦鹉送给我的临别礼物。右边袖子上沾着几根倔强的金色狗毛,来自一只被主人抱得太紧、疯狂甩头的金毛。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珠,在惨白的顶灯下闪着油光,几缕同样油乎乎的刘海粘在上面,顽强地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视野。
连续八小时的急诊轮值,感觉像是被塞进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里甩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疲惫不堪、散发着怨念的躯壳。
1
下一个!
我的声音沙哑,像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喉咙干得冒烟,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泡得发胀的速溶咖啡,狠狠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诊室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和狗子特有的惊恐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年轻男人几乎是滚进来的,怀里死死抱着一只……嗯,勉强能看出是柯基的物体。狗子短小的四肢在空中徒劳地划拉,舌头耷拉老长,口水滴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被扼住命运咽喉的窒息声。
医生!救命!骨头!它……它被骨头卡住了!男人急得快哭了,脸上蹭了好几道黑灰。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今天是什么见鬼的日子吞灯泡的柯基我认命地叹了口气,疲惫感瞬间被职业本能压下去一点。放处置台上!小心点!别颠簸!
我一边吼,一边麻利地戴上新的无菌手套,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
接下来的二十几分钟,诊室里充满了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柯基惊恐的呜咽、男人语无伦次的祈祷,以及我简洁有力的指令。
压舌板!镊子!小心,边缘锋利!光源打过来!对,偏左一点!看到反光了……好……稳住……
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流下,滑进脖颈。终于,当那枚沾满粘液的骨头被小心翼翼地夹出来,放在不锈钢托盘里发出叮一声脆响时,整个诊室,包括那只劫后余生、趴在台子上大口喘气的柯基,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好了,
我扯下手套,丢进医疗垃圾桶,声音里带着解脱后的虚脱,回去观察,这几天只喂流食,注意排便有没有异常。还有,
我疲惫地抬眼看向那个还在发抖的主人,家里的东西收好。你这狗不能乱吃骨头,别让它翻垃圾桶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狗主人和柯基,我几乎是把自己砸进了那张吱呀作响的转椅里。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窗外,城市已经沉入一片灯海,急诊室的喧嚣也终于短暂地平息下来,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我闭上眼,只想在这椅子上瘫到地老天荒。
可惜,老天爷显然没接收到我的脑电波。
诊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不是那种病患家属带着焦虑的匆忙,也不是护士交接班的随意。这开门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重量感,像是两块沉重的钢板摩擦着滑开。一股不属于医院的、带着山野湿冷气息的风,瞬间灌了进来,驱散了残留的消毒水和焦糊味,也让我裸露在短袖外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猛地睁开眼。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表情。纯黑的西装,剪裁合身得没有一丝褶皱,布料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几乎不吸光的哑黑。白衬衫,黑领带,一丝不苟。脸上扣着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们像两尊从哥特式建筑上抠下来的石像鬼,杵在那里,把门外的光线都吸走了大半。那股冰冷的、带着泥土和松针味道的空气,就是从他们身后涌进来的。
2
没有询问,没有挂号单。其中一人向前跨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嗒一声清晰的回响,在突然寂静下来的诊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棠医生
开口的声音毫无起伏,平直得像一条冻僵的直线,听不出年龄,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浑身的疲惫瞬间被一种高度警惕取代,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离开椅背,坐直了身体。我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我是。急诊时间结束了,有宠物急症需要处理的话,请去前台登记。
我的语气尽量保持职业化的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黑衣人没有理会我的逐客令。开口的那个,嘴唇几乎没有开合,那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生物出现急性消化系统功能紊乱,伴有间歇性高能量物质溢出。情况紧急,请立刻随我们转移。
什么玩意儿
目标生物高能量物质溢出转移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强行拧进了我疲惫的大脑,卡得生疼。我第一反应是遇到了某种新型的、极其恶劣的医闹或者精神病患。
抱歉,听不懂。
我干脆利落地拒绝,手指已经悄悄摸向桌下那个隐蔽的报警按钮,这里是正规动物医院,只接收猫狗鸟兔之类的宠物。你们说的东西,不归我管。请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
我的话音刚落,另一个一直沉默的黑衣人动了。速度快得超出我的反应极限。我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钳住了我的右臂!那感觉不像人的手,倒像一把冰冷的液压钳!力道精准而恐怖,剧痛传来,感觉臂骨都要被捏碎了,整个身体被这股力量带得猛地离座!
啊!
痛呼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
几乎同时,第一个开口的黑衣人一步上前,同样冰冷的手捂住了我的嘴!那手掌带着一股皮革和金属混合的怪味,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的下颌骨按碎!窒息感瞬间袭来。
配合。无伤害意图。
捂住我嘴的黑衣人,那平板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像毒蛇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寒。
挣扎是徒劳的。他们的力量根本不是人类能抗衡的。我像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双脚几乎离地,被他们一左一右,以一种极其高效且屈辱的姿态,架着就往外拖!我的腿徒劳地在光滑的地板上蹬踹,只发出几声无力的摩擦声。
唔!放……唔……
抗议被死死闷在喉咙里。走廊里一个刚准备下班的护士惊愕地看过来,张大了嘴。我想向她求救,但捂在嘴上的手纹丝不动,视线也被黑衣人高大的身躯挡住。
他们拖着我,没有走人来人往的正门,而是径直拐向急诊室后方那条堆满杂物、通往垃圾处理间的狭窄后廊!冷风灌进来,带着垃圾腐烂的酸臭。
后门外,不是医院的后巷。
停着一架直升机。
漆黑的机身,线条流畅而狰狞,像一只蛰伏的钢铁巨兽。巨大的旋翼静止着,在昏暗的后巷灯光下投下压迫感十足的阴影。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光滑得像一块完整的黑曜石。后舱门敞开着,像一个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绑架用直升机这他妈的拍电影吗!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但职业本能催生的愤怒也随之爆炸——老娘刚救完一条狗命,连口水都没喝上!
被粗暴地塞进机舱冰冷的金属座椅里,安全带咔哒一声自动扣紧,勒得我肋骨生疼。舱门迅速合拢,将外面那点可怜的光线和垃圾的臭味彻底隔绝。机舱内光线幽暗,只有几盏微弱的指示灯发出惨绿的光,映照着那两个黑衣人如同雕塑般的侧脸。
引擎的轰鸣毫无征兆地炸响!巨大的噪音瞬间填满整个狭小的空间,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强烈的推背感将我狠狠按在椅背上,直升机像一枚被射出的炮弹,垂直拔地而起!
失重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抓住冰冷的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透过狭小的舷窗,看着脚下那片熟悉的、由无数方块灯火组成的城市网格急速缩小、扭曲、远去,最终被翻涌的浓稠黑暗彻底吞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荒谬、还有一股被冒犯的冲天怒火在血管里奔涌。
你们到底是谁!
我扯着嗓子吼,试图压过引擎的咆哮,声音因为愤怒和缺氧而嘶哑变形,带我去哪!什么鬼目标生物!
坐在我对面的黑衣人,那个捂过我嘴的,缓缓转过头。巨大的墨镜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两点冰冷的绿芒,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睛。
安全屋。
平淡的声音穿透噪音,依旧毫无波澜,目标生物,需要你的专业技能。
专业兽医的专业技能是给猫狗打疫苗做绝育!不是处理你们这些……
我气得语无伦次,搜肠刮肚想找个足够有杀伤力的词,……这些神经病绑架的‘高能量溢出’!
黑衣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我这句充满人类情绪的信息。然后,那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让我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咆哮都卡在了喉咙里。
目标生物胃液成分异常,腐蚀性极强,已穿透安全屋第三层复合装甲防护罩。初步分析,含有未知高活性酶及等离子态残留物。消化腔体内部检测到不稳定能量波动,峰值接近临界点。其痛苦指数正在飙升,伴有间歇性能量喷射,对自身及环境构成毁灭性风险。
机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引擎单调而巨大的轰鸣。
我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胃液……腐蚀装甲防护罩等离子态残留物不稳定能量波动毁灭性风险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那套建立在《动物生理学》、《兽医内科学》基础上的世界观上。荒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愤怒被一种更深的、源自未知的寒意取代。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直升机粗暴地撕裂黑暗,像一颗被激怒的子弹。舷窗外,浓墨般的夜色翻滚,下方偶尔掠过连绵起伏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黑影。引擎的咆哮是这狭小金属囚笼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震耳欲聋,压迫着每一根神经。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永恒。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噪音和颠簸逼疯时,飞行姿态陡然改变。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直升机开始急速下降,机头下压,仿佛要一头扎进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座椅扶手。
没有预想中猛烈撞击的巨响。下降的速度似乎在最后一刻被某种力量精准地缓冲、收敛。机身传来几声沉闷的、如同巨兽落爪的震动。引擎的咆哮逐渐降低,转为低沉的呜咽,最后彻底熄灭。
绝对的寂静,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机舱。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包裹着一切,只有仪表盘上几颗幽绿的指示灯,如同鬼火般漂浮着。
3
咔哒。
安全带自动弹开。对面的黑衣人像两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同时起身,动作精准同步。舱门无声地向上滑开。
一股冰冷、湿润、带着浓重腐朽枝叶和泥土腥气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冲散了机舱内残留的机油味。这空气冷得刺骨,带着深山老林特有的、原始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我单薄的手术服。
请。
平板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黑暗里突然弹出的刀片。
我打了个寒颤,手脚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低温有些僵硬麻木。扶着冰冷的舱壁,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跨出机舱。脚下是松软、厚实、带着弹性的东西——苔藓厚厚的腐殖质靴子陷进去,发出湿漉漉的噗叽声。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勉强能勾勒出轮廓。我们停在一片林间空地上。四周是参天古树的剪影,枝桠扭曲着伸向墨色的天空,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星月。空气沉重,吸一口都带着湿冷的阻力。死寂。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吹过高处树梢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沉沙沙声。
一座建筑,就矗立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的正中央。
该怎么形容它风格粗暴地糅杂了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式的繁复雕花,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未来感的冰冷线条巨大的石块垒砌,在稀薄的微光下泛着湿冷的青黑色。无数尖顶和怪异的凸起刺向夜空,像一头盘踞在黑暗森林里、长满骨刺的沉睡巨兽。几扇狭长的高窗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迫感,与周围阴森的原始森林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融为一体。
豪宅这鬼地方更像是某个疯狂科学家或者邪教头子藏匿反物质炸弹的末日堡垒!
黑衣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夹着我,走向那扇巨大、厚重、布满铆钉、如同城堡吊闸般的漆黑金属大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没有铰链的摩擦声,只有气流滑过的微响,露出里面更加深邃的黑暗。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森林的湿冷气息。预想中的奢华水晶灯、名贵地毯或者古董摆设一样都没出现。
眼前是一条通道。极其宽阔,高得离谱,仰头几乎看不到穹顶的细节,只有一片压抑的黑暗。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部由一种冰冷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深灰色合金构成,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接缝或者装饰。惨白色的条形光源嵌在头顶和两侧墙根,发出恒定而毫无温度的光,将通道照得一片惨白,纤毫毕现,却更添一种非人感的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大型电机运转时产生的低频嗡鸣,贴着皮肤震动。
这哪里是豪宅内部这分明是某个巨型星际战舰的引擎舱通道!或者高规格生物实验室的无菌通道!
我们在这条光洁得能照出人影、又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金属通道里快速穿行。我的靴子踩在同样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咔、咔的回响,在死寂的通道里被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和孤独。两侧光滑的墙壁上,偶尔会滑开一扇同样毫无标识的暗门,里面透出更亮一些的、偏蓝或偏绿的光线,匆匆一瞥间,能看到里面布满了闪烁的指示灯、复杂的管道接口和巨大的、不明用途的圆柱形容器。穿着类似防护服、动作一丝不苟的人影在里面无声地忙碌。
没有交谈,没有眼神接触。只有冰冷的金属、恒定的冷光、低频的嗡鸣,以及两个沉默得如同终结者的黑衣人。
我的世界观,正在这条通道里被反复碾压、粉碎。从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到深山停机坪的腐殖土腥气,再到眼前这星际战舰般的内部构造……这跨度,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的神经崩断。绑架我的到底是什么组织他们口中的目标生物……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圆形气密门。材质同样是那种深灰色合金,表面光滑如镜,中央有一个复杂的、不断旋转着蓝光的圆形操作面板。一个黑衣人上前,将手掌按在面板中央。蓝光扫过他的掌心,发出轻微的滴声。面板上瞬间流淌过瀑布般的复杂数据流。
沉重的气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消毒水、臭氧、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这些还算正常。但混杂其中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腥膻味,带着点硫磺的刺鼻,又混合着某种……烤焦了的、类似塑料和羽毛的诡异糊味!这味道浓烈、霸道,瞬间冲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痒,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至少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弧形的穹顶和墙壁同样是那种冰冷的合金,但布满了复杂的管线接口和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嵌入式面板。整个空间被一种偏冷的、异常明亮的白光笼罩,亮得刺眼,没有一丝阴影。
空间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某种透明材质(肯定不是普通玻璃)围成的隔离操作区。那材质在强光下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光晕。透过它,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那张巨大的、布满各种接口和固定装置的手术台。
以及手术台上,那个正在痛苦扭动、挣扎的东西。
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震惊,所有的荒谬感,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轰然炸碎!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那玩意儿……该怎么形容
那是一头身形壮硕如成年藏獒的大黑猫,通体覆盖着绸缎般浓密蓬松的长毛,墨黑得近乎吸光,在暗处像团流动的夜,唯有在微光拂过时,才能瞥见毛尖泛着的一层幽微的、类似黑曜石的冷光。
它的头顶生着一对不算粗壮却格外挺拔的角,角身并非光滑如玉石,而是布满了细密的、螺旋状的纹理,像是被岁月精心雕琢过。角的颜色比毛发略深,近乎墨紫,顶端却微微泛着一点冷冽的银白,仿佛凝结了晨露的锋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腹部。那片区域的毛发似乎比别处更柔软些,却隐隐透出一片温暖的红光,并非刺眼的炽烈,而是像炭火燃到最温和时的光晕,带着一种奇异的、脉动般的韵律。红光透过长毛的缝隙漫溢出来,在它身下的地面投下一圈淡淡的、暖融融的光斑,细看时,仿佛能看到红光里有细碎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像是蕴藏着某种神秘的生命力。
呜——嘎——!!!
那声音穿透厚厚的隔离屏障,依旧刺得人耳膜生疼,充满了纯粹的、濒死的痛苦。
就在我目瞪口呆,被这超越认知的生物冲击得魂飞天外时,异变陡生!
那怪物挣扎中猛地一仰头,布满细碎尖牙的嘴巴张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幅度,喉咙深处似乎有炽烈的光芒在凝聚!下一秒——
嗝——!!!
一个巨大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嗝,伴随着一股汹涌而出的、纯粹由蓝色火焰构成的洪流,猛地从它嘴里喷了出来!
轰!!!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填满了隔离舱的一角!猛烈地舔舐着那层透明的屏障!屏障表面瞬间亮起无数蛛网般细密的能量纹路,发出刺耳的、如同高压电流过载般的滋滋爆响!整个球形空间内的警报灯疯狂地闪烁起来,凄厉的蜂鸣声撕心裂肺!
警报!能量喷射!屏障负载率87%!92%!仍在上升!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内回荡,带着一种无机质的紧迫感。
火焰只持续了一两秒就熄灭了,留下隔离舱内弥漫的青烟和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那怪物像是耗尽了力气,瘫在手术台上,只剩下腹部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双熔岩般的巨眼,似乎朝我这个方向瞥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我的下巴,在经历了直升机、金属堡垒、诡异生物的三连击后,终于彻底脱臼,砸在了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这他妈的……就是需要兽医专业技能的目标生物!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硫磺和焦糊味的空气猛地灌入我的肺部,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在巨大而冰冷的球形空间里显得格外渺小,瞬间被凄厉的警报蜂鸣吞没。
胃液腐蚀装甲等离子残留间歇性能量喷射
黑衣人那平板得毫无人性的描述,在这一刻,被手术台上那个喷着蓝火、鼓胀如球的怪物赋予了最直观、最惊悚的注解!荒谬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绝对不该存在于任何一本兽医教材里!它应该出现在神话传说,或者最疯狂的科幻B级片里!
苏医生。
那个平淡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另一个黑衣人已经无声地滑到了隔离操作区的入口处,那扇厚重的气密门正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开的一瞬间,那股混合着怪物体味、硫磺和焦糊的浓烈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比刚才在门外感受到的强烈十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胃里一阵翻滚。
你们……
我艰难地挤出声音,试图找回一点理智和愤怒,……你们管这玩意儿叫‘消化系统功能紊乱’!
我指着里面那个还在痛苦抽搐、腹部荧光液体剧烈翻涌的怪物,声音因为惊骇而拔高变调,这他妈是消化系统这简直是……是……行走的化学武器库!
基于其生理结构类比分析,该器官承担主要物质分解转化功能,暂归类为消化系统。
黑衣人的解释依旧冰冷、机械,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物理参数,其痛苦源于该系统的异常亢进与能量失控。请开始诊疗。
类比分析暂归类去他妈的类比!这逻辑简直比这怪物长得还清奇!
愤怒,被强行压下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猛地窜了上来!这帮疯子!把我绑架到这鬼地方,就为了让我给这明显是外星生物或者远古妖兽的东西看胃病!我他妈连它有没有胃都不知道!
开始诊疗!
我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愤怒和强光的刺激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那个说话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地咆哮,诊疗个屁!你们要我做什么给它开点健胃消食片吗!还是用我急诊室那把给柯基夹骨头的镊子,去夹它肚子里那团发光等离子体!
我的咆哮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无力又可笑。回应我的,只有怪物更加痛苦的呜咽和持续不断的警报蜂鸣。
苏医生,
黑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我喷溅的唾沫星子只是空气,你的专业技能是唯一被评估为具有操作可行性的方案。现有医疗程序无法解析其生理机制。时间有限。目标生物痛苦指数持续上升,能量溢出峰值逼近临界值。若核心熔毁发生,半径五公里内将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四个字,像四颗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脊椎。半径五公里包括我们脚下这片地方我下意识地看向隔离舱里那个鼓胀的、荧光明灭不定的腹部。那里面翻腾的……是能炸平山头的玩意儿
疯子!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绑架一个兽医来处理人形(兽形)核弹!
极度的荒谬和致命的威胁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我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跑在这深山老林,在这铜墙铁壁的堡垒里,面对两个非人力量的黑衣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干等着和这怪物(还有这破地方)一起被炸上天
妈的!兽医就兽医!死马当活马医!总比立刻被炸成灰强!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暂时压倒了恐惧。我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抹掉那些粘腻的汗水和油光,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
好!我‘看’!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但你们得按我的规矩来!第一,立刻、马上,给我找一套合身的无菌手术服、口罩、帽子、手套!要最高防护级别的!鬼知道它身上带什么外星病毒!第二,
我指着隔离舱,里面那堆看着就眼晕的玩意儿,什么射线发生器、能量稳定器,通通关掉!只留基础照明和无影灯!第三,给我找个助手!要脑子清醒、手稳、不怕死的!听不懂人话的机器人助手免谈!
我连珠炮似的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瞪着黑衣人,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黑衣人那巨大的墨镜对着我,似乎在快速处理我这串充满人类情绪和要求的信息流。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要求合理。执行。
平板的声音落下。
几乎同时,侧面墙壁上一扇不起眼的暗门滑开。一个穿着全套白色防护服、戴着透明面罩的人影快步走了出来。防护服很合身,不像临时拼凑的。人影手里捧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同样材质的白色手术服和配套的口罩帽子手套,动作利落。
苏医生,我是A7,您的临时助手。
面罩下传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点紧张,但还算镇定清晰。他迅速将衣物递给我。
效率倒是高得吓人。我一把抓过手术服,也顾不上避嫌,直接就在这冰冷的通道里开始更换,动作粗暴地扯掉自己那件沾满鹦鹉呕吐物和狗毛的旧手术服。冰冷的无菌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戴上口罩帽子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当我全副武装,再次看向隔离舱入口时,里面的景象已经变了。那些环绕着手术台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复杂仪器,大部分指示灯已经熄灭,伸出的机械臂也缓缓收回。刺耳的警报声停了下来。只剩下中央的无影灯和基础照明亮着,将手术台和上面那个痛苦抽搐的怪物照得更加清晰、更加……惨不忍睹。那股能量过载的嗡鸣也消失了,空间里只剩下怪物粗重的、带着粘液的喘息声和它腹部液体翻涌的咕噜声。
屏障已切换至物理隔绝模式,内部环境稳定。能量监测后台运行,风险可控。
黑衣人平板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和怪物体味的空气涌入肺部。恐惧还在,但已经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专注压了下去。兽医的本能,在极致的荒谬和极致的危险中,被强行激活。
A7,
我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但异常冷静,跟我进去。带上基础检查器械盘,还有,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黑衣人,给我准备一套最好的消过毒器械,长度要够,材质要耐极端腐蚀。立刻!
A7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第一个指令是这个,但他反应很快:明白!鼻饲管组,耐腐蚀材质,马上准备!
他立刻转身奔向另一侧的器械柜。
而我,不再看任何人,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扇敞开的隔离舱气密门。
一步跨入。
更浓烈、更复杂的腥膻味、硫磺味、焦糊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包裹上来。手术台上,怪物似乎感应到了我的靠近。巨大的、熔岩般的眼睛猛地转向我,瞳孔在痛苦中收缩成一条细线,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嘶嘶声,细小的爪子徒劳地在冰冷的固定带上抓挠着。
它很痛苦,很恐惧,而且极具攻击性。
我走到手术台边,隔着防护面罩,目光冰冷地审视着这个挑战我毕生所学(甚至挑战人类生物学)的病患。它的腹部鼓胀得惊人,皮肤下的荧光液体翻涌得更加剧烈,每一次翻涌都带来它全身的痉挛和一声压抑的哀嚎。嘴巴微微张开,喉咙深处似乎又有微弱的蓝光在不安分地闪烁。
隔离舱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冰冷的金属世界彻底隔绝。只剩下无影灯惨白的光柱,手术台金属冰冷的反光,还有眼前这头抽搐、呜咽、散发着硫磺与焦糊恶臭的病患。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子。防护服里的汗瞬间就下来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怪物的威胁性嘶嘶声像砂纸在刮擦耳膜,那双熔岩般的巨眼死死盯着我,瞳孔缩成一条充满痛苦的细线,每一次腹部荧光液体的剧烈翻涌,都伴随着它身体触电般的痉挛。
兽医的本能在尖叫:危险!极度危险!这玩意儿随时可能再喷一次那种能烧穿装甲的蓝火,或者干脆把肚子里那团发光的不稳定能量波动炸出来,大家一起螺旋升天!
但另一种更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凶悍压倒了恐惧。跑门都没有。怂下一秒可能就成灰了。
妈的,干了!就当是给一头长了鳞片、会喷火、肚子里揣着炸弹的变异藏獒看病!
A7!
我吼了一嗓子,声音在面罩里嗡嗡作响,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器械盘!
年轻助手A7的动作倒是训练有素,尽管隔着透明面罩也能看到他发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但他还是迅速将那个闪着金属冷光的器械盘推到我手边。镊子、压舌板(虽然估计用不上)、听诊器(纯属心理安慰)、还有……一根特别加长加粗、前端带着微型光源和摄像头的胃镜管,以及配套的显示屏主机。管子通体是哑光的银灰色,触手冰凉,材质显然不是普通硅胶。
很好,至少工具是顶配。
我没去碰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直接抄起那根沉甸甸的胃镜管。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稍微压下了点指尖的颤抖。我走到手术台头部,尽量避开那怪物喷着硫磺热气、布满细碎尖牙的嘴巴。
听着,大家伙,
我声音压得很低,隔着防护服,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语气必须稳住,像安抚急诊室里任何一只狂躁的狗,我知道你很难受,肚子快炸了是不是忍一忍,让我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什么鬼东西。看清楚了,才能帮你弄出来,懂吗乱动乱叫乱喷火,只会让你更疼,还可能把我们都送走!
怪物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熔岩巨眼里的狂暴似乎减弱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痛苦和茫然。它细小的爪子徒劳地抓挠着固定带。
就是现在!
我动作快如闪电,趁着它注意力被话语分散的瞬间,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绕过那些细碎的尖牙,拇指和食指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卡住了它下颌关节稍后一点相对柔软的缝隙!那触感粗糙冰冷,像抓着一段浸了油的砂纸。
呜——!
怪物吃痛,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巨大的嘴巴被迫张开!
就是现在!
右手握着的胃镜管,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顺着它张开的喉咙,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噗叽…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粘液被强行挤开的湿滑声音响起。胃镜管前端的光源,瞬间照亮了怪物喉咙深处粘稠、布满怪异褶皱和暗紫色血管的内壁。显示屏上,同步传回了幽暗、湿滑、不断蠕动的通道景象,伴随着胃镜管前进带来的剧烈摩擦和怪物的痛苦呜咽。
A7在旁边倒抽一口冷气,手抖得更厉害了。
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屏,右手稳稳地操控着胃镜管,凭借无数次给大型犬做胃镜检查练就的手感,在复杂滑腻的通道里小心推进。阻力很大,内壁的肌肉在剧烈痉挛收缩,试图排斥异物。每一次推进,都伴随着怪物身体的猛烈抽搐和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嘶鸣。
稳住!A7,报告生理读数!
我头也不回地低吼。
心…心率三百二!还在飙升!体腔压力…老天,超过安全阈值两倍了!能量波动读数…极不稳定,峰值…峰值又起来了!
A7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闭嘴!报数就行!
我厉声打断他,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糊住了护目镜边缘。胃镜管艰难地穿过了贲门(如果那地方能叫贲门的话),进入了更为广阔的腔体。
显示屏的画面陡然一变!
不再是狭窄的管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溶洞般的空间!粘稠的、散发着幽绿色荧光的液体充斥其中,像一锅煮沸的、粘稠的毒汤,剧烈地翻涌着,冒着粘稠的气泡。气泡破裂时,溅起星星点点的荧光。胃镜管的光源在这片诡异的胃液中,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视野里充斥着粘稠的、不断蠕动、似乎还带着细小吸盘的暗红色内壁。
这他妈是胃这分明是异形的孵化巢!
胃镜管在粘稠的液体和强烈的肌肉痉挛中艰难地探索。突然,镜头猛地一晃,光源捕捉到了前方粘稠荧光液体深处,一个异常的东西!
一个球体。
大约有成年男人的拳头大小。通体流转着纯粹、凝练、仿佛拥有生命般的金色光芒!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粘稠的荧光液体中高速地、无声地自转着!光芒流转间,隐隐构成某种极其玄奥、不断生灭的纹路。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似乎穿透了屏幕和防护服,直接撞在我的意识上!
我的……老天爷……
A7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劈了叉,金…金丹!那是不是…传说中…修炼有成的妖兽才有的…金丹!
金丹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瞬间击中了我被荒谬和紧张填满的大脑。修仙小说神话传说眼前这诡异到极点的金色光球,配上A7那见了鬼似的惊呼,还有这深山堡垒、外星机器人(我基本已经确定了他们的性质)……所有线索碎片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强行拼凑出一个更加疯狂、更加离奇的图景!
这长毛带鳞、会喷火的玩意儿……是头妖兽!来自神话或者异世界的妖兽!
胃镜管猛地一震!那高速旋转的金色光球似乎感应到了窥探,自转的速度骤然加快!金色的光芒猛地炽烈起来,如同一个小太阳在怪物肚子里爆发!一股狂暴的、毁灭性的能量波动如同海啸般顺着胃镜管传导回来,震得我虎口发麻!
警报!目标生物体内能量反应急剧攀升!突破临界阈值!屏障过载风险!!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撕裂了隔离舱的死寂!整个空间的警报灯疯狂闪烁,红光将一切染上血色!
怪物发出濒死般的、震耳欲聋的惨嚎!身体疯狂地向上弓起,细小的爪子几乎要撕裂固定带!腹部那层被撑得透明的皮肤下,荧光的液体如同沸腾的岩浆,剧烈地冲击着内壁!喉咙深处,刺目的蓝光再次开始凝聚!
完了!要炸了!这该死的金丹要引爆了!A7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毁灭即将降临的瞬间!
我的视线死死锁定在胃镜传回的、被金色光芒照亮的画面上!那高速旋转的金色光球,边缘并非想象中的光滑圆润,而是呈现出一种……毛糙的、不规则的棱角光芒流转之下,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深浅不一的分层结构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极致压力下唯一符合兽医逻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所有的混乱和恐惧!
金丹你个大头鬼!!!
我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笃定而扭曲!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在怪物即将喷火、体内能量即将失控爆炸的前一秒,右手猛地发力!操控着胃镜管,带着一股蛮横的、给便秘小狗通肠道的狠劲,朝着那高速旋转的金色光球边缘,狠狠地捅了过去!管子前端的微型摄像头和光源,几乎怼到了那东西的表面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对着屏幕,也像是对着外面可能正在监控的黑衣人,对着吓瘫的A7,更是对着这头快要自爆的妖兽怒吼,这玩意儿边缘毛糙,分层明显,还他妈卡肠道了,通俗点说——它肚子里堵了个毛球!又硬又沉还他妈堵住了!
我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盖过了警报,盖过了怪物的惨嚎。
化毛膏加倍!立刻!马上!再开两斤…不,开五斤活性最强的益生菌!灌进去!给它把这破球化了!排出来!
我喘着粗气,下达了最终的、充满兽医朴素智慧的医嘱。
整个隔离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怪物因为胃镜管粗暴的搅动而发出的、更加凄厉的呜咽,还有它肚子里那团被捅得暂时偏离了原位、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瞬的金色结石在荧光液体中兀自旋转。
瘫在地上的A7,张大了嘴巴,面罩上全是自己呼出的白气,眼神呆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飘向了星辰大海。
而隔离舱外,单向玻璃后的监控室内。
两个如同雕塑般矗立的黑衣人,那巨大的、从不曾流露情绪的墨镜镜片上,无数细密的、代表高速运算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倾泻!红色的警报光芒在他们冰冷的金属外壳上跳跃。
其中一个黑衣人,头部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朝向另一个。没有声音发出,但某种无形的、高频的信息流在他们之间瞬间完成了交换。
几秒钟后,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首次在监控室内响起,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凝滞:
分析…苏棠方案…
逻辑链条:异物阻塞
→
消化液淤积
→
发酵产气
→
腔压升高
→
能量失控…吻合基础病理模型…
关键词检索:‘益生菌分解’…‘化毛膏润滑促排’…
方案物质需求:益生菌(高活性复合菌群)、化毛膏(矿物油/纤维素复合物)…技术难度:极低…
评估结论:方案逻辑自洽…资源消耗最小化…操作风险远低于能量中和预案…
逻辑优先级…超越现有数据库医疗推演最优解…
执行指令确认。
立刻准备:高活性复合益生菌…五公斤。矿物油-纤维素复合润滑剂…剂量加倍。
冰冷的指令下达。监控室外,通道里无声滑过的运输机器人立刻改变了路线。
黑衣人再次转向隔离舱内那个还在对着妖兽肚子里的结石咬牙切齿的女兽医。墨镜镜片上,代表数据流的光芒缓缓平复,最终定格。
一个全新的、高优先级的子程序,在它庞大的逻辑核心中被默默生成,命名为:《本土生物医疗逻辑模型
-
案例001:能量富集球》
4
五公斤。
整整五大袋灰白色的、散发着浓郁酸味的粉末,被高压气流混合成粘稠的糊状,灌进一个特制的、加大号的不锈钢针筒里。针筒粗得像个小型灭火器。旁边,是加倍剂量的化毛膏——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淡淡矿物油和草腥味的粘稠膏体,也被塞进了另一个连接着粗大软管的容器。
苏…苏医生…真…真灌啊
A7抱着那个巨大的针筒,胳膊都在抖,看着隔离舱里那头因为被强行灌了少量前导润滑剂而痛苦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溺水般嗬嗬声的妖兽,声音发颤。
不然呢等它自己拉出来过年吗
我没好气地吼回去,防护服里汗如雨下,像套了个移动桑拿房。胃镜显示屏上,那颗高速旋转的金色结石在粘稠的荧光胃液里似乎被搅动得更不安分了,光芒忽明忽暗,像个随时要爆的闪光弹。趁它被糊住嗓子眼儿没力气喷火,快!怼进去!用力推!
A7一咬牙,闭着眼,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粗大的针筒口狠狠怼进妖兽被迫张开的喉咙深处!然后,整个人几乎挂在了针筒推杆上,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
呜——咕噜噜噜——!!!
妖兽巨大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坚固的固定带狠狠勒回去!喉咙里爆发出一种被强行灌入大量粘稠异物、极端痛苦又窒息的、粘腻的咆哮!那双熔岩巨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充满了纯粹的生理性绝望!
粘稠的益生菌混合物和化毛膏,如同开闸的泥石流,汹涌地冲进它的食道,灌向那个如同小型核反应堆的胃!
显示屏上,幽绿色的荧光胃液瞬间被涌入的灰白色洪流搅得天翻地覆!那颗旋转的金色结石被这股蛮横的、物理性的洪流狠狠冲击,旋转轨迹顿时变得歪歪扭扭,表面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
能量读数!!!
我死死盯着屏幕,吼得嗓子都破了音。
暴…暴动!!!
A7的声音带着哭腔,读数像过山车!峰值…峰值又冲上去了!要炸了!苏医生!真的要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隔离舱内警报再次凄厉地炸响!红光疯狂闪烁!妖兽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鼓胀!皮肤(鳞片)被撑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下面的荧光液体像烧开的沥青一样剧烈翻滚!
紧接着——
噗!噗噗噗——轰!!!
一连串沉闷如擂鼓、又带着尖锐气流喷射音的巨响,猛地从妖兽的尾部爆发出来!
不是屁。
是裹挟着幽蓝色火星、如同小型火焰喷射器般的——点燃屁!
炽热的蓝色火流,混合着尚未消化完的粘稠益生菌和化毛膏残渣,如同一道污秽的火焰风暴,狠狠地、持续不断地喷射在正后方的透明隔离屏障上!
滋啦——!!!!
令人头皮炸裂的腐蚀声和能量过载的爆鸣瞬间响起!那层之前能抗住正面喷火的坚韧屏障,在持续不断的、混合了高能火焰和未知生化腐蚀物的点燃屁攻击下,表面那层蓝紫色的能量纹路疯狂闪烁,然后如同烧熔的塑料般迅速变黑、凹陷、溶解!
警报!尾部区域屏障完整性受损!第三层复合装甲熔穿!熔穿!!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完了!全完了!
A7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隔离舱外,监控室内。两个黑衣机器人如同两座冰冷的铁塔。墨镜镜片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
其中一个机器人,头部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九十度,朝向操作台某个猩红色的按钮区域。它那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的电流杂音,在警报声中清晰地响起:
排异反应…超出…所有预期模型…目标生物…能量核心…即将…链式崩溃…
威胁等级…跃升…灭绝级…
启动…最终湮灭协议…倒计时…10…
湮你妈个头!!!
一声歇斯底里的、带着破音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硬生生压过了所有警报和倒计时的冰冷宣告!
是我。
在听到最终湮灭四个字的瞬间,一股比面对妖兽喷火更狂暴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老娘拼了命通马桶你们居然想炸厕所的荒谬悲愤,直冲天灵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子,猛地抄起脚边那个刚刚灌完药、还沾着粘稠残留物的超大号不锈钢针筒——那玩意儿沉得像个实心哑铃——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胳膊,朝着隔离舱内壁上那个闪烁着红光的通讯扬声器位置,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坚固的合金内壁被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火花四溅!那个倒霉的扬声器瞬间哑火,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巨大的反震力让我手臂发麻,针筒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咣当乱响。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我这狂暴的一砸给震懵了。警报声卡了一下壳。连倒计时的冰冷电子音都诡异地停顿了半秒。瘫在地上的A7彻底石化,嘴巴张得能塞进他自己的拳头。外面监控室里的两个黑衣机器人,墨镜齐刷刷地对准了我砸出的那个坑,数据流出现了明显的、如同电脑死机般的凝滞。
我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指着隔离舱里那个因为放了一串惊天动地的点燃屁、肚子似乎瘪下去一点点、但金色结石光芒却更加不稳定、如同即将超新星爆发的妖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咆哮:
揉!给它揉肚子!顺时针!用点力!快!!!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我的吼声在死寂的隔离舱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命令。
A7被我吼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手术台边,看着妖兽那鼓胀、布满鳞片、还在微微抽搐的恐怖腹部,眼神里充满了视死如归的绝望。他伸出颤抖的、戴着防护手套的双手,闭上眼,心一横,按了上去!
触手是冰冷、粗糙、带着粘液的鳞片,还有下面肌肉痉挛的跳动感。他咬着牙,回忆着给自家便秘的金毛揉肚子的感觉,开始用力地、顺时针地揉压!
一下,两下……
妖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按摩弄懵了,巨大的熔岩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带着粘液的咕噜声。
揉!用力揉!
A7豁出去了,手臂肌肉绷紧,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在那坚硬的鳞片和鼓胀的皮肉上按压、推动!动作生涩又狂野,像在揉一团发霉的、长满了刺的巨型面团!
奇迹,或者说,兽医朴素智慧的最后倔强,发生了。
在A7那毫无章法但力道十足的疯狂揉按下,妖兽腹部的剧烈翻涌似乎……平缓了一丝丝那颗在显示屏上光芒急剧闪烁、旋转速度越来越失控的金色结石,在粘稠的、混合了益生菌和化毛膏的胃液洪流中,被这股外来的、物理性的揉按力量推动着,极其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向下挪动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
仿佛打开了某个关键的阀门!
呜嗷——!!!
妖兽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悠长的、带着剧烈痛苦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奇异解脱感的嚎叫!整个身体剧烈地向上拱起,细小的爪子疯狂抓挠!尾部猛地收缩!
噗通!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石落水的巨响,通过内部传感器清晰地传了出来!
显示屏上,那颗如同小太阳般、散发着毁灭性能量波动的金色球,在粘稠的胃液洪流裹挟下,终于脱离了那个如同熔岩池般的空间,消失在了通往更下方肠道的幽暗入口!
几乎就在它消失的同一瞬间!
妖兽鼓胀如球的腹部,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皮肤(鳞片)松弛地耷拉下来。喉咙深处凝聚的骇人蓝光,如同断电般骤然熄灭!熔岩巨眼中的狂暴和痛苦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茫然的无辜
充斥整个空间的、令人窒息的毁灭性能量波动,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疯狂闪烁的红灯瞬间熄灭,恢复了冰冷的白光。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隔离舱。只剩下妖兽劫后余生般粗重、带着粘液的喘息声,以及A7脱力地趴在手术台边,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气声。
成功了
那玩意儿……真被揉下去了要……排出来了
5
我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舱壁滑坐在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防护服里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粘腻。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极致的荒谬感。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
嘀嘀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熟悉的、单调的电子音,穿透了厚重的防护头盔,毫无预兆地钻进我的耳朵。
不是警报。是……闹钟
紧接着,一个遥远又无比熟悉、带着油腻腔调和浓浓不耐烦的中年男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执着地钻了进来:
……苏棠!苏棠!醒醒!还睡!昨晚偷牛去了!三床那个吞灯泡的柯基术后观察记录呢!还有七床的虎皮鹦鹉复诊预约单!等着我给你写吗!病历!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补上!不然扣光你这个月奖金!!!
油头张主任的咆哮!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被高压电打中,瞬间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白光。
不是隔离舱那种冰冷的、非人感的白光。是医院急诊室特有的、带着点惨淡和疲惫的顶灯光芒。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动物体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充斥在鼻腔。
我正趴在急诊室那张熟悉的、吱呀作响的旧转椅扶手上。口水流了一小滩,把袖子上糊着的几根金色狗毛粘成了一绺。额头因为长时间压着胳膊,传来一阵阵酸麻。后背的骨头缝里都透着熟悉的、值完大夜班后的僵硬和酸痛。
诊室里空荡荡的。没有黑衣人,没有会喷火的妖兽,没有冰冷的金属通道,更没有五公斤益生菌和双倍化毛膏。
只有桌面上,摊开着一本病历。最新一页潦草地写着:柯基,雄性,2岁,误食大骨头一快,已取出。术后观察中。
旁边还丢着一张皱巴巴的复诊预约单,主人姓名栏写着:虎皮鹦鹉翠花。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隐隐传来。
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浮肿、头发乱糟糟、嘴角还挂着可疑口水的自己。心脏还在因为梦境里最后的咆哮和揉肚子而狂跳不止,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抓住妖兽的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硫磺和焦糊的恶臭……
苏棠!发什么呆!病历!
诊室门被砰地推开,油头锃亮、一脸不耐的张主任叉着腰站在门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还有,昨晚急诊耗材清点单!少了一根胃镜管备用探头!是不是你用完没登记!扣钱!必须扣钱!
胃镜管探头……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里空空如也。但梦里紧握着那根加长加粗、捅向妖兽肚子里毛球的冰冷触感,却异常清晰。
主…主任…
我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我…我好像…刚给一头妖兽…做了胃镜…还开了五斤化毛膏…
张主任的小眼睛瞬间瞪圆了,像看傻子一样上下打量我,随即暴跳如雷:妖你个头!化毛膏我看你是熬夜熬出幻觉了!赶紧给我醒醒神!把病历补了!再胡说八道,扣双倍奖金!
他骂骂咧咧地摔门走了。
诊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单调地嗡鸣着。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那本病历,看着预约单上虎皮鹦鹉‘翠花’几个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狗毛和可疑粘液的袖子。
良久。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僵硬发麻的脸颊,然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抓起了桌上那支快没水的圆珠笔。
笔尖落在病历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窗外,阳光正好。一只胖乎乎的麻雀,正歪着头,好奇地啄着窗台上不知道谁掉落的半块饼干碎屑。
什么金丹结石,什么点燃屁熔穿防护罩,什么黑衣机器人启动湮灭协议……都他妈的,是梦。
一个被急诊室消毒水、吞灯泡的柯基、油头主任的咆哮、还有这个月岌岌可危的奖金,共同逼出来的、荒诞离奇又累死人的噩梦。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病历的空白处,鬼使神差地、用力地写下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化毛膏!
写完,把笔一扔,整个人瘫进吱呀作响的转椅里,望着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喃喃自语:
妈的…下辈子…打死也不干兽医了…
(窗外,城市高空云层之上,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直升机,正悄无声息地调转航向,朝着远方的深山疾驰而去。机舱内,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正在记录:案例001:能量富集结石…处置方案‘化毛膏+益生菌+物理揉按’…逻辑归档…优先级:高。目标生物状态:稳定。排泄物…样本已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