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
浓稠的,带着死亡陈腐气味的骨灰,就是万骸禁地唯一的空气。它无孔不入,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碾碎的绝望。肺叶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胸膛深处那个巨大、空洞的伤口,那里曾经盘踞着修士赖以汲取天地灵气的灵根,如今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呕的虚无和钝痛,提醒着林风那场发生在三年前的、彻头彻尾的背叛。
他仰面躺着,视线艰难地穿透这片灰蒙蒙的雾。头顶是嶙峋扭曲的黑色岩层,如同某种巨大妖兽干瘪腐朽的脏腑内壁,低低地压下来。没有光,只有一种源自无数骸骨本身的、微弱的、惨淡的磷光,幽幽地浮动在浓得化不开的灰暗里。这微弱的光,勾勒出四周堆积如山的轮廓——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骨山。断臂、残肢、碎裂的颅骨、扭曲的脊椎……层层叠叠,堆积成令人窒息的丘陵和谷地。有些骸骨巨大得超乎想象,一根断裂的肋骨斜插在视野尽头,竟如一根倾颓的巨柱;而更多的,则是密密麻麻、属于人类的细小骨骼,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填满了每一寸空隙。
寒冷。一种浸透骨髓、无视任何灵力护持的寒冷,从身下亿万骸骨中渗出,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皮肉,冻结他的血液。他甚至能听到骨骼深处细微的呻吟,仿佛这片死亡之地本身的低语。
三年前。
那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并非通过空气震动,更像是直接在他空荡荡的灵根伤口处、在他千疮百孔的识海深处,幽幽地回荡起来。它低沉、模糊,带着一种非人的、砂砾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刮擦着他脆弱的神经。
吃……了……他……们……
林风猛地一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声音触及了早已麻木的痛楚深处某个尚未完全死去的部分。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间涌上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全……部……吃……掉……
那声音重复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饥渴,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在舔舐冰冷的鳞片。
吃
林风空洞的眼珠艰难地转动,视线落在近旁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上。那骸骨斜倚在骨堆里,空洞的眼窝望着他,下颌骨诡异地咧开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肋骨间,卡着一小块早已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金属碎片,或许是某件残破法器的遗骸。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纯粹的求生本能,猛地攫住了他。那不是饥饿,更像是灵魂深处某个阀门被强行撬开,灌入了冰冷的、纯粹的吞噬欲望。他伸出颤抖的、布满干涸血痂和污垢的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碎片。冰冷刺骨。
吃……
那低语如同魔咒,在脑中盘旋。
林风猛地攥紧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早已麻木的手掌皮肤,暗红的、几乎凝固的血珠渗了出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碎片,塞进了自己干裂的嘴里。
牙齿碰撞在金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铁锈、腐土和冰冷绝望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直冲喉咙。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发出痛苦的哀鸣,试图将这异物排斥出去。但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灵魂深处伤口的冰冷力量压下了这本能的反抗,强迫着他做出吞咽的动作。
碎片粗糙的边缘刮擦着食道,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呕吐的欲望汹涌澎湃,却被一股无形的意志死死扼住。那冰冷、沉重的金属最终滑落进他空荡荡、伤痕累累的胃袋,带来一种沉坠的、异物存在的鲜明痛楚。
对……就……这……样……
那非人的低语仿佛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足
剧痛和异物感折磨着他,但片刻之后,一股极其微弱、极其诡异的热流,竟真的从那冰冷的金属碎片中渗出,如同濒死者的回光返照,丝丝缕缕地融入了他几乎枯竭的经脉。这热流微弱得可怜,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存在感,它没有滋养,只是在粗暴地填补着他生命本源的空洞。
这根本不是修士汲取的天地灵气!这是……死亡本身析出的残渣!
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却像是一滴滚油,落入了林风早已干涸龟裂的生命荒漠。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几近疯狂的饥渴被点燃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幽暗的磷光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视线贪婪地扫过周围无边无际的骨山。
骸骨!无穷无尽的骸骨!它们就是食物!是这片死亡禁地唯一能提供给他的养料!
他挣扎着,用尽那丝微弱热流带来的力气,从冰冷的骨灰堆里撑起上半身。骨头在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他不再看那具空洞的骷髅,目光锁定在几寸之外一根半埋在灰烬里的、粗大的臂骨上。那骨头表面坑洼,带着一种历经漫长岁月的灰败,但其中蕴含的残渣,必定比那碎片更多。
他扑了过去,像一头饿疯了的野兽。双手抓住那根冰冷沉重的臂骨,毫不犹豫地塞向嘴边。牙齿啃噬着坚硬的骨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骨屑簌簌落下,混入口中,和着唾液,形成一种粘稠、苦涩、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糊状物。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食道和胃部的剧烈抗议,仿佛要将他的内脏撕裂。
更多的热流涌入,依旧微弱,依旧带着毁灭的冰冷气息,却让他那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顽强地、扭曲地继续燃烧下去。
……好……更……多……给……我……更……多……
那低语在他脑中回荡,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贪婪的催促,一种同谋的分享。
时间在这片永恒的灰暗与死寂中失去了意义。林风像一具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在堆积如山的骸骨间蠕动、爬行。他啃噬着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碎裂的指骨、坚硬的盆骨、布满裂纹的颅骨、甚至那些卡在骨骼缝隙间的、早已失去灵性的法器残片。每一次啃咬,每一次吞咽,都带来身体内部的剧痛和排斥,但每一次,都有一丝冰冷诡异的力量融入他空荡的躯壳。
他的身体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和弹性,变得如同蒙尘的羊皮纸,紧紧包裹着下面嶙峋的骨骼。肌肉萎缩得厉害,却并非无力,反而在枯槁的皮囊下,隐隐透出一种青灰色的、岩石般的坚硬质感。那双曾经明亮、充满锐气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瞳孔深处不再有愤怒或悲伤,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非人的灰暗,偶尔掠过一丝金属般的、纯粹的冰冷光泽,像是深渊本身在凝视外界。
他不再感到寒冷。那渗入骨髓的禁地寒气,似乎与他体内那冰冷的力量同源,不再带来痛苦,反而像一种冰冷的抚慰。他甚至开始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骸骨之海每一处细微的脉动——哪里堆积的骸骨蕴含的死亡残渣更浓郁,哪里的骨灰下埋藏着尚未彻底腐朽的精华。
……更……深……处……
那低语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指向性的诱惑,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禁地更幽邃、骸骨堆积更厚、死亡气息更浓的核心区域。
林风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啃噬。他抬起头,深陷的眼窝望向骨山深处那更加浓郁的黑暗。没有任何犹豫,他拖着这具已被骸骨同化了大半的残躯,手脚并用地爬行起来。动作僵硬、迟缓,却带着一种可怕的、永不回头的执拗。干枯的手指抠进冰冷的骨堆,青灰色的膝盖碾碎朽坏的骨骸,在身后留下一道由新鲜骨粉和碎屑铺成的、蜿蜒曲折的痕迹。
他爬向深渊的更深处,爬向那低语指引的源头。每一次移动,他身下堆积的骸骨都发出无声的叹息,仿佛在见证一个同类,一个由它们共同喂养出来的、更加扭曲的存在的诞生。空气中弥漫的骨灰似乎更加粘稠,磷光更加黯淡,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他的深入而不断增强。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时间的刻度在这里毫无意义。终于,他抵达了一片异常的区域。这里的骸骨不再是杂乱无章地堆积,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环形的结构,层层叠叠地拱卫着中央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空地中央,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一层厚厚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黑色物质,散发着一种比周围骸骨浓烈百倍的不祥气息。那黑色物质之上,安静地躺着一具骸骨。
这具骸骨与周围的任何一具都截然不同。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奇异的暗金色光泽,即使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中,也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骨骼的形态更加流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尊贵气息,仿佛它生前曾是一位执掌星辰的神祇。但此刻,这尊贵却浸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骸骨的头颅微微侧向一边,空洞的眼窝望着艰难爬近的林风,下颌骨微微张开,仿佛凝固在一声跨越万古的叹息或诅咒之上。
林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暗金骸骨上,体内那冰冷的力量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如同干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幻影。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骸骨所蕴含的残渣,其精纯和庞大的程度,远超他之前啃噬过的任何东西的总和!那是一种足以让他彻底摆脱这具枯槁躯壳、获得某种……新生的诱惑!
……吃……了……它……
脑海中的低语变得异常清晰、急切,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林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沙哑的嘶吼,像是野兽的咆哮,又像是破旧风箱的抽气声。他猛地扑了上去,枯瘦如柴、指尖泛着青灰色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抓向那暗金骸骨的头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暗金骨骼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万古的巨兽骤然苏醒!以那暗金骸骨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林风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亿万斤重的巨锤迎面砸中!他前扑的身体骤然僵住,随即像一片枯叶般被狠狠地掀飞出去!枯槁的身躯在空中翻滚,撞碎了身后层层叠叠的普通骸骨,最后重重地砸在一片骨堆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再次散架。但他体内那冰冷的、由无数骸骨残渣凝聚的力量,也在这致命的威压下被彻底激发,本能地运转起来,死死护住他最后一丝生机。
他挣扎着抬起头,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粘稠如沥青的血液。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空地中央。
那具暗金骸骨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分毫。但林风看到了!在那骸骨的上方,那层浓稠如油脂的黑色物质表面,空气剧烈地扭曲、波动着!一个庞大、模糊、无法用具体形态去描述的虚影,正缓缓地凝聚出来!
那虚影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构成,边缘不断蠕动、变化,时而像是无数痛苦挣扎的人形在相互撕咬吞噬,时而又化作翻腾不休的、充满恶意的云雾。它没有眼睛,但林风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贪婪、仿佛能洞穿他灵魂的目光,正从那扭曲的黑暗中心投射出来,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林风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这恐惧甚至超越了三年前被挖去灵根时的绝望!
……弱……小……的……容……器……
一个全新的、更加宏大、更加古老、更加充满恶意的意念,如同滚滚雷霆,直接轰击在他的识海深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万钧之力,震得他意识模糊,灵魂都在颤栗。这意念并非之前那个模糊的低语,它更加清晰,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蝼蚁般的漠然和……兴趣
……但……你……吞……噬……了……足……够……多……的……残……渣……
那巨大的黑暗虚影似乎在审视着他,无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切割着他由骸骨拼凑而成的躯壳和灵魂。
……渴……望……力……量…………渴……望……复……仇……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林风内心最深处那片被仇恨和绝望浇灌的毒沼。
……接……受……我……的……馈……赠……
代……价……是……你……的……躯……壳……成……为……我……重……临……的……桥……梁……
宏大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诱惑和冰冷的契约。一股难以想象的、精纯到极致的黑暗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无视林风虚弱的抵抗,从那黑暗虚影中汹涌而出,瞬间灌注进他空荡的丹田和枯竭的经脉!
呃啊——!
林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弓起,每一寸皮肤下的青灰色血管都暴突出来,如同爬满了狰狞的蚯蚓。他的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吹胀的气球,皮肤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流从裂缝中渗出。剧烈的痛苦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撑爆、碾碎!
他枯槁的躯壳被这狂暴的力量强行改造、重塑。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在断裂与愈合的循环中变得更加坚硬、粗壮,透出金属般的青灰色泽。萎缩的肌肉纤维被粗暴地撕裂、重组,膨胀起来,覆盖在异化的骨骼上,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质感。皮肤上的裂痕在黑色力量的缠绕下快速弥合,留下纵横交错的、如同烧灼过后的暗红色疤痕。他深陷的眼窝里,那混沌的灰暗彻底被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所取代,两点冰冷、非人的幽光在其中缓缓点亮。
更恐怖的是他的影子!在周围骸骨发出的惨淡磷光映照下,他投在骨堆上的影子开始剧烈地扭曲、蠕动、膨胀!它脱离了林风身体的轮廓,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活物,边缘延伸出无数尖锐、狰狞的阴影利爪,疯狂地抓挠着周围的虚空和骸骨,发出无声的嘶吼!
……容……纳……它……!……让……它……成……为……你……的……爪……牙……!
那宏大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洪钟,在他识海中轰鸣,引导着那狂暴的力量。林风残存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强大的诱惑中沉浮。复仇的火焰在绝望的深渊里熊熊燃烧,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青云宗的山门、清虚真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那些冷漠旁观的同门……一幕幕刻骨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复……仇……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林风布满暗红血痂的喉咙里挤了出来。这不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最后的执念。
随着这声嘶吼,他体内狂暴冲突的力量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共同的目标,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强行融合、驯服。那巨大的黑暗虚影似乎满意地波动了一下,灌注的力量稍微缓和,转为一种更加精纯、更加冰冷的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融入林风正在异化的躯壳。
他的身体停止了可怕的膨胀,稳定下来。皮肤上的裂痕被暗红和青灰交织的色泽覆盖,如同覆盖了一层怪异的鳞甲。四肢变得更加修长有力,指关节粗大,指甲变得漆黑、锐利如钩。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冰冷的幽光稳定下来,不再有痛苦,只剩下一种纯粹的、非人的漠然和……饥饿。
他缓缓地从骨堆上站直了身体。不再是爬行,而是站立!身高似乎也拔高了几分,嶙峋的骨架撑起了岩石般的肌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死亡、冰冷与无穷凶戾的气息。他身后的影子不再疯狂舞动,但依旧庞大、凝实得过分,轮廓边缘那些尖锐的阴影利爪并未消失,只是如同潜伏的毒蛇般安静地蛰伏着,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而微微起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胁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双覆盖着青灰色角质、指尖如钩的手。力量!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冰冷、狂暴、仿佛能撕碎一切的纯粹力量,正在这双异化的手中奔涌!这力量带着浓重的死亡和不祥,却真实不虚!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漆黑、冰冷、非人的眼眸,穿透层层叠叠的骸骨山峦,仿佛要望穿这万骸禁地厚重的岩层,望向那遥远记忆中的方向——青云宗!
……清……虚……
一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新生的、冰冷的食欲,从他布满暗红血痂的唇齿间,嘶哑地磨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块冰棱在刮擦着骨头。
三年了。
他动了。不再爬行,而是迈开了脚步。第一步还有些僵硬、滞涩,如同新生的幼兽在适应陌生的身体。沉重的脚掌踏在堆积的骸骨上,咔嚓、咔嚓的碎裂声清晰而密集。但第二步、第三步……他的动作迅速变得流畅、稳定,步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
他朝着记忆中禁地入口的方向,开始奔跑!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骸骨都如同脆弱的枯枝般爆裂、粉碎!骨粉被他的步伐带起,形成一股股灰白色的旋风,缭绕在他身侧。他奔跑的姿态带着一种原始而狂野的力量感,异化的身体在幽暗的磷光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青灰色残影。他身后,那道庞大、凝实的阴影紧紧相随,如同他自身分离出去的、更加狰狞的黑暗化身,那些蛰伏的阴影利爪在高速移动中拖曳出尖锐的轨迹,无声地切割着空气。
骸骨之海在他脚下哀鸣、破碎。堆积如山的死亡障碍,此刻在他这具被死亡本身重塑的躯体面前,如同朽坏的堤坝。他如同一头挣脱了万古枷锁的凶兽,在亿万骸骨铺就的道路上狂奔,目标只有一个——离开这地狱,回到那将他推入地狱的人间!
万骸禁地并非只有骸骨。它的边缘,靠近那隔绝生死的厚重岩壁之处,还残留着前人布下的、早已残破不堪的古老禁制。这些禁制曾经威力无穷,足以绞杀任何敢于靠近的活物,但漫长的岁月和无尽的死亡气息早已侵蚀了它们的力量本源,只剩下一道道黯淡无光、如同巨大蛛网般附着在岩壁上的符文刻痕,以及一些深深嵌入岩壁、早已失去灵光的法器残骸。
林风奔跑的身影如同青灰色的闪电,狠狠撞入了这片残破的禁制区域!
嗡——!
就在他闯入的瞬间,那些黯淡的符文仿佛被惊醒的毒蛇,猛地亮起极其微弱的光芒!空气中瞬间布满了无形的、锋锐如刀的切割之力!残存的力量虽然微弱,但对于尚未完全熟悉这具新躯体的林风来说,依旧致命!
嗤啦!嗤啦!
数道无形的切割之力瞬间落在他身上!青灰色的皮肤上爆开几道细长的血口,暗红色的血液飞溅而出!剧痛传来!
吼——!
林风发出一声暴戾的咆哮,这声音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更像是受伤凶兽的嘶吼。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借着冲势,异化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指尖的漆黑利爪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狠狠朝着前方布满符文的岩壁抓去!
刺耳的、如同金属剧烈摩擦岩石的锐响爆开!青灰色的爪尖与残存的符文禁制碰撞处,迸射出刺眼的火星!那些黯淡的符文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碎!
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冰冷的单字。右臂肌肉贲张,覆盖其上的青灰色角质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一股冰冷狂暴的力量汹涌灌入手臂!
砰!
坚硬的岩壁,在他这异化的一爪之下,竟如同朽木般被抓下了一大块!碎石混合着崩碎的符文残片四散飞溅!那残破的禁制,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彻底消散。
但这只是开始。更深处,那些嵌入岩壁的法器残骸仿佛被彻底激活!一柄断裂的青铜古剑残片嗡鸣着,射出一道惨绿色的剑光!一枚布满裂痕的玉环碎片则散发出无形的重力场,试图将他压垮!
林风漆黑的双瞳中凶光暴涨!他不再闪避,反而迎着攻击加速前冲!身后那庞大凝实的影子骤然暴动!数道尖锐的阴影利爪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从他影子的边缘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噗嗤!噗嗤!
阴影利爪后发先至!一道精准地刺穿了那道惨绿色的剑光,如同戳破幻影,剑光瞬间溃散!另一道则狠狠抽打在散发重力场的玉环碎片上!那布满裂痕的玉环发出一声脆响,彻底爆裂成齑粉!
林风的本体则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狠狠撞在了前方阻挡的、最厚实的岩壁之上!他异化的身体就是最强的武器!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整个禁地边缘都仿佛震动了一下!坚硬的岩壁以他撞击点为中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巨大裂痕!烟尘混合着骨粉冲天而起!
当烟尘稍散,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赫然出现在原本厚重的岩壁之上!洞口的边缘犬牙交错,还残留着他撞击时留下的青灰色血迹和岩石粉末。
洞外,久违的、属于外界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不再是禁地里浓稠的骨灰味,而是带着草木、泥土,甚至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气息!
阳光!惨白、冰冷,但却是真实的阳光,斜斜地从破洞外照射进来,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柱,将弥漫的烟尘和骨粉映照得纤毫毕现。
林风就站在这破洞的边缘,沐浴在这惨白的日光之下。他异化的身躯在光线下暴露无遗:覆盖着青灰色角质和暗红疤痕的皮肤,粗壮异化的骨骼轮廓,那双深不见底、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漆黑眼眸。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被吸收了一般,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从地狱熔炉里爬出来的魔神雕像。
他身后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清晰地投射在洞内布满裂痕的岩壁上。那影子庞大、扭曲,边缘锐利如刀,数道狰狞的阴影利爪如同活物的触手般在影子边缘缓缓伸缩、蠕动,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气息。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洞外涌入的空气。微弱的草木气息,泥土的腥味,还有……那丝活物的气息,像火星一样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早已冰冷的、名为仇恨的干柴。
青云……宗……
嘶哑的声音,如同锈蚀的刀锋在摩擦。他一步踏出,彻底离开了万骸禁地那永恒的灰暗,踏入了外界惨白的日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