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淬了冰的针。
我蜷缩在顾府后门的雪堆里,破败的棉絮根本挡不住穿堂风。三日前被赶出来时,二房的婆子还啐了口浓痰在我脚边：不下蛋的老母鸡,也配占着正房的位置
正房……
我恍惚想起十年前,红烛高燃的那夜。顾鸿洲掀开我的盖头,眉眼间是少年人的英气,他说：唐心,待我从了军,定护你一世安稳。
话音未落,三日后便传来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我守着他留下的三个幼子,从青丝到白头。长子顾承业要科考,我变卖嫁妆给他请名师；次子顾承安想从商,我求遍亲友给他凑本钱；就连最年幼的顾承泽,要娶尚书府的千金,也是我低声下气去求的媒。
他们总说：母亲辛苦,等我们出息了,定让您安享晚年。
如今他们确实出息了。顾承业成了新科探花,顾承安富甲一方,顾承泽娶了贵女。而我这个
母亲,却成了他们仕途路上的绊脚石。
因为顾鸿洲回来了。
那个我守了十年、哭了十年的夫君,不仅活着,还带回来一位娇俏可人的新夫人。他说当年是被敌军俘虏,九死一生才逃回来,这十年委屈了我,但苏氏已然有了他的骨肉,总要给个体面。
体面那我的十年算什么
母亲,您就去庄子上住吧。
顾承业垂着眼,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父亲和苏姨娘需要清静。
大哥说得是,
顾承安揣着袖子,算盘打得噼啪响,您这些年掌家也累了,庄子上有专人伺候,不比在府里自在
最小的顾承泽最是直接：娘,您别闹了,苏姨娘怀着身孕呢,气着了怎么办
我看着这三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笑出声。原来十年心血,养出的竟是三只白眼狼。
雪越下越大,意识渐渐模糊时,我好像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是顾思明,顾鸿洲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总被我训斥。此刻他却疯了似的冲过来,将自己的狐裘大衣裹在我身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嫂！大嫂你撑住！我去找他们算账！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想告诉他不必了。这世间,唯有他还记得我这个大嫂,够了。
思明……
我气若游丝,帮我看看……
那年我给你缝的护膝……
还在吗
他眼圈通红,重重点头：在！一直都在！
那就好。
彻底陷入黑暗前,我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他对顾家人的怒骂。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为我难过。
若有来生……
我绝不要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夫人！夫人您醒醒！
急促的呼唤声将我从无边黑暗中拽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我下意识眯了眯。
雕花的床顶,熟悉的熏香,还有眼前这张略显青涩的脸
——
是我刚进顾府时买的丫鬟,春桃。
夫人,您都昏睡一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春桃见我醒了,喜极而泣。
我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柔软的锦被,而非冰冷的雪堆。这是……
怎么回事
现在是……
哪一年
我的声音沙哑干涩。
回夫人,是永安三年啊。
春桃不解地看着我,您前日淋了雨就病倒了,莫非是烧糊涂了
永安三年。
我心头巨震。这是我刚嫁入顾府的第二年,顾鸿洲
战死
的消息传来不过半年,三个继子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刚满四岁。
我……
重生了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彻骨的寒意。前世的种种,那些背叛,那些伤害,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夫人,大公子和二公子、三公子来看您了。
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
春桃刚要应声,我便冷冷开口：让他们回去。
春桃愣住了：夫人
我说,让他们回去。
我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前世我总觉得他们没了亲娘可怜,事事依着,处处护着,才养成了他们无法无天、自私自利的性子。这一世,我何必再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门外传来顾承业怯怯的声音：母亲,我们知道错了,不该在您生病时吵闹,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若是前世,我定会心疼地立刻让他们进来。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不过是他们博取同情的手段罢了。
春桃,
我闭上眼,送客。
春桃虽满心疑惑,却还是依言去了。门外传来孩子们委屈的哭声,还有顾承业不服气的嘟囔,我却毫不动容。
重活一世,我唐心只为自己而活。那些欠了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对了,
我忽然想起什么,叫住春桃,去看看三少爷在哪。
顾思明。那个前世唯一为我落泪的少年。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他埋没于市井,更不会让他因为我,与顾家决裂。
春桃很快回来禀报：回夫人,三少爷在花园里……
好像在爬树掏鸟窝。
我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是这副顽劣模样。
备些点心,我去看看。
后花园的海棠树长得枝繁叶茂,顾思明正趴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手里拿着根竹竿,费力地够着树顶上的鸟窝。他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侧脸线条凌厉,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回,不耐烦地嚷嚷：谁啊别吵,惊了我的鸟儿！
我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三少爷,这树上风大,仔细摔着。
他这才转过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大嫂怎么来了莫不是又要教训我不务正业
前世我确实常教训他,总觉得他该像顾鸿洲一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多管闲事。
我笑了笑,将手里的食盒打开：刚做了些桂花糕,想着你或许爱吃。
顾思明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从树上跳下来时,动作都有些僵硬。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躲闪：我才不爱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食盒里的桂花糕。
我拿起一块递给他：尝尝吧,春桃的手艺不错。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几口,含糊不清地说：还行吧。
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我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前世我总觉得他顽劣不堪,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听说你近日在书房里藏了本《孙子兵法》
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顾思明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偶然听下人说起的。
我微微一笑,我那里有本前朝名将批注的版本,或许你会感兴趣。
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别过脸：谁要你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我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这孩子看着顽劣,实则自尊心极强。
我不是要送给你,
我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看不懂这些兵书战策,放着也是浪费。既然你不感兴趣,那我便烧了它吧。
你敢！
顾思明立刻转过身,瞪着我,那可是孤本！
我看着他急红了的脸,强忍住笑意：哦你知道是孤本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我的当,耳根微微泛红,却梗着脖子不肯认输：我……
我只是听说过。
既然听说过,不如就拿去看看吧。
我将早已备好的兵书递给他,就当是……
借你的。
顾思明盯着那本书,又看了看我,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接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看归看,
他别扭地说,你可别想借此让我进学,我才不干那枯燥乏味的事。
好,不逼你。
我笑着点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房吧。
看着他抱着兵书,脚步轻快地跑远的背影,我知道,这一世,一切都将不一样。
顾思明,你这颗蒙尘的明珠,就让我来为你拭去尘埃,让你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而那些欠了我的人,准备好迎接我的报复了吗
自那日送了兵书给顾思明后,他倒是安分了许多,不再整日在外游荡,多半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我知道,他是在看那本兵法。
这日,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春桃忽然来报,说大公子顾承业在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
我头也没抬。
顾承业今年八岁,正是懂事又不懂事的年纪。前世我对他寄予厚望,事事都以他为先,却养成了他自私自利的性子。
他走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母亲。
何事
我继续修剪着手里的花枝。
孩儿……
孩儿想请母亲给我买一套新的笔墨纸砚。
他低着头,声音细细的。
哦你不是刚买了没多久吗
我故作疑惑。
那套……
那套被二弟弄脏了。
他小声说。
我放下剪刀,看向他：是承安弄脏的,你为何不找他赔
顾承业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前世他要什么,我都会立刻给他买,从不会问缘由。
我……
我是兄长,不该与弟弟计较。
他嗫嚅道。
兄长就要吃亏吗
我挑眉,承安弄脏了你的东西,本就该他赔偿。你若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替你说。
顾承业的脸涨得通红,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和不解。他大概是想不通,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母亲,怎么突然变了。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急忙说道,我只是……
只是觉得那套笔墨纸砚不好用了,想换一套好的。
不好用
我拿起旁边的一个砚台,我记得这套是你说想要的,当时还说什么‘此砚石质细腻,发墨快而不损毫’,怎么才用了几日,就不好用了
这是前世他求我买这套砚台时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承业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一阵红一阵白。
承业,
我语气缓和了些,你要明白,东西再好,也要懂得珍惜。若是一味地追求更好的,不懂得珍惜眼前之物,将来也成不了大器。
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最后闷闷地说了句：孩儿知道了。
知道了就回去吧。
我挥了挥手,笔墨纸砚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顾承业咬了咬唇,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有丝毫心软。
这只是开始。我要让他们知道,想要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依赖别人。
傍晚时分,顾思明忽然来了。他手里拿着那本兵法,脸上带着些困惑。
大嫂,
他难得地没有叫我
你,这里面有几句注解,我不太明白。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接过兵书,故作思索：我也不太懂这些,不过……
我记得父亲的书房里好像有本相关的注解,或许能帮到你。
顾思明眼睛一亮：真的
嗯,
我点头,只是父亲的书房,平日里不让外人进。
他脸上的兴奋立刻褪去,有些失落：这样啊……
不过,
我话锋一转,若是你能保证不乱动里面的东西,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进去看看。
顾思明立刻挺直了腰板：我保证！我只看那本注解,绝不碰别的东西！
好,
我笑了笑,那明日辰时,你在书房外等我。
看着他喜滋滋地离开,我知道,我又向成功迈进了一步。顾思明,你这颗好苗子,我绝不会让你被埋没。
次日辰时,我准时来到书房外,顾思明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锦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平日里精神了许多。
大嫂。
他见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走吧。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
顾鸿洲的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大多是些经史子集。顾思明的目光立刻被那些书吸引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别乱看,
我提醒道,我们是来查注解的。
知道了。
他嘴上应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四处打量。
我走到一个书架前,仔细翻找起来。前世我为了帮顾承业查资料,经常来这里,对书架上的书还算熟悉。
找到了。
我抽出一本泛黄的旧书,递给顾思明,就是这本。
顾思明接过书,迫不及待地翻开看起来。他看得十分认真,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了书的世界里。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前世我总觉得他顽劣不堪,却从未发现他对兵法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若是那时我能多留意他一些,或许他的人生会是另一番景象。
大嫂,
顾思明忽然抬起头,这里面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不是就是说要了解自己和敌人的情况,才能打胜仗
嗯,
我点头,不仅是打仗,做任何事都是这个道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我们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顾思明问了我不少问题,我都尽量给他解答。其实我懂的也不多,大多是前世听顾承业说的,还有一些是自己看书悟出来的。
大嫂,你懂得真多。
顾思明合上书,眼里满是敬佩。
我笑了笑：我也是瞎看的。
才不是,
他认真地说,大哥他们都说你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可我觉得你比他们懂得多。
听到
大哥他们
四个字,我心里冷笑一声。顾承业他们,又怎么会懂得尊重别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收起书,以后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不过……
进书房的事,不能再有下次了。
我明白。
顾思明点头,多谢大嫂。
从书房出来,刚走到院子里,就撞见了顾承业和顾承安。
母亲,你们怎么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
顾承业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带三少爷来查点东西。
我淡淡地说。
查东西
顾承安撇了撇嘴,我看是小叔又想偷父亲的东西吧。
顾思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顾承安扬了扬下巴,谁不知道你整日游手好闲,手脚不干净
你再说一遍！
顾思明攥紧了拳头,眼里冒着火。
够了！
我厉声喝道,承安,不得无礼！
顾承安被我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但眼里还是满是不服气。
思明,你先回去吧。
我对顾思明说。
顾思明看了看顾承安,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转身走了。
母亲,您怎么总是护着他
顾承业不满地说,他就是个无赖,只会给我们顾家丢脸。
他是你们的小叔,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可他……
没有可是,
我打断他,从今天起,不许你们再对三少爷无礼,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顾承业和顾承安被我说得不敢作声,低着头站在那里。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丝毫波澜。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顾思明。谁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定要他付出代价。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顾思明的关系越来越近。他经常来找我讨论兵法,我也乐得指点他一二。他进步很快,不仅对兵法的理解越来越深,性子也沉稳了许多。
而顾承业他们,似乎也接受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们有求必应的事实,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放肆。
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没想到一场风波悄然而至。
这日,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外面都在传……
传三少爷偷了二老爷的玉佩！
我心里咯噔一下：胡说什么思明不是那样的人！
是真的,夫人,
春桃急得快哭了,二老爷已经派人把三少爷关起来了,说要家法伺候呢！
我猛地站起身：走,去看看！
顾思明的父亲,也就是顾鸿洲的二哥,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平日里最看重那些钱财宝物。若是被他认定顾思明偷了他的玉佩,后果不堪设想。
我赶到二房的院子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顾思明被两个家丁按在地上,二老爷顾鸿文手里拿着一根藤条,气得满脸通红。
你这个孽障！竟敢偷到我的头上来了！
顾鸿文怒视着顾思明,说！你把我的玉佩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偷！
顾思明梗着脖子,虽然被按在地上,却依旧不肯屈服,我根本没见过什么玉佩！
还敢嘴硬！
顾鸿文扬手就要打下去。
住手！
我急忙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顾鸿文皱了皱眉：大少奶奶,这是我们二房的家事,你就别插手了。
二叔父,
我走到顾思明身边,思明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他没有偷玉佩。
你相信他
顾鸿文冷笑一声,谁不知道他整日游手好闲,手脚不干净除了他,还有谁会偷我的玉佩
二叔父这话就不对了,
我不卑不亢地说,没有证据,怎能随意污蔑人若是传出去,说我们顾家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岂不是坏了顾家的名声
顾鸿文被我说得一噎,脸色更加难看：那你说,我的玉佩去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好好找找。说不定是二叔父自己放错了地方呢
我怎么可能放错地方
顾鸿文一口咬定,我明明就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既然如此,
我说,不如我们去书房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顾鸿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这孽障偷了我的玉佩！
我们一行人来到书房,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已经被搜查过了。
二叔父,您最后一次见玉佩是什么时候
我问道。
昨天傍晚,
顾鸿文肯定地说,我还拿在手里把玩呢。
那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有谁来过书房
顾鸿文想了想：除了我和你二婶,就是……
就是承安了。他昨天来问我要些银子,我没给。
我心里一动：承安他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戌时左右吧。
戌时,正是顾思明在我那里讨论兵法的时间,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机会。
二叔父,
我看着他,我想,我们或许该问问承安。
顾鸿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怀疑顾承安。
就在这时,顾承安躲躲闪闪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我们都在书房,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承安,
我看着他,你昨天来二叔父的书房,有没有看到一块玉佩
顾承安眼神慌乱,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没看到。
真的没看到
我步步紧逼,可是我听说,你昨天在外面赌钱,输了不少银子,是不是
顾承安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扑通
一声跪在了地上：我……
我错了！母亲,二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想拿玉佩去当了换些银子翻本,没想到会被发现……
真相大白,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偷玉佩的竟然是平日里看起来乖巧懂事的顾承安。
顾鸿文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承安说不出话来。
二叔父,
我叹了口气,现在真相大白了,您看……
顾鸿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这……
这……
依我看,
我说,承安年纪还小,一时糊涂犯了错,就饶了他这一次吧。不过,玉佩必须尽快赎回来,还有,以后不能再让他去那种地方了。
顾鸿文想了想,点了点头：就依你吧。
我扶起地上的顾思明,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
还不快谢谢二爷爷
我对顾承安说。
顾承安连忙磕了个头,灰溜溜地跑了。
从二房的院子出来,顾思明忽然开口：大嫂,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笑了笑。
谢谢你相信我,还帮我解围。
他认真地说。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硬碰硬,要学会保护自己。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我知道,他又成长了一步。而顾承安,也该给他一个教训了。
顾承安偷玉佩的事虽然过去了,但我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我让春桃去查了一下他赌钱的事,发现他不仅输了不少银子,还欠了一屁股债。
这天晚上,我正在房里看书,顾承安忽然来了。他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母亲,我错了。
他声音哽咽。
知道错了就好。
我放下书,说说吧,你欠了多少银子
顾承安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他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欠了五十两。
五十两
我挑眉,你可知这五十两对普通人家来说,是多少年的生活费
他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父亲走得早,我拉扯你们三个不容易,
我语气沉重,本以为你们能懂事些,没想到你竟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母亲,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承安哭着说,你就再帮我这一次吧,不然那些债主会打死我的！
若是前世,我定会心疼地立刻想办法帮他还债。但现在,我知道不能再惯着他了。
我不会帮你。
我冷冷地说,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想办法解决。
顾承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母亲,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可是你的儿子啊！
正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才不能纵容你。
我看着他,这次我帮了你,下次你还会再犯。你必须自己承担后果,才能记住这个教训。
我不管！
顾承安忽然撒起泼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去死！
你若真有这个勇气,也不会去赌博了。
我不为所动。
顾承安见撒泼没用,眼神变得怨毒起来：好,你不帮我是吧等父亲回来,我就让他休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父亲他说的是顾鸿洲
我心里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怎么会知道顾鸿洲可能还活着
你说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他。
顾承安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
我听人说的,父亲可能还活着,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就让他休了你！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顾鸿洲可能还活着,难怪对我越来越冷淡。他们是在等顾鸿洲回来,好把我这个
绊脚石
踢开。
好,很好。
我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这么盼着他回来,那我就成全你们。
母亲,你……
你什么意思
顾承安有些害怕。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母亲。
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好自为之。
顾承安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
你别后悔！
他撂下一句狠话,转身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没有丝毫后悔。这一世,我早就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顾鸿洲也好,这三个白眼狼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第二天,我就请了族里的长辈,说明了我要与顾家断绝关系的想法。族里的长辈都很惊讶,劝我再考虑考虑。
大少奶奶,孩子们还小,你这一走,他们怎么办
一位长辈说道。
他们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淡淡地说,而且,他们心里早就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可……
可你一个女人家,离开顾家,以后怎么生活
我自有我的打算。
我态度坚决。
最终,族里的长辈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只带走了自己的嫁妆和那本兵法注解。离开顾府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顾思明来送我了。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要去京城了。
我对他说,那里有更好的学堂,更广阔的天地,适合你。
他眼睛一亮：我也能去吗
当然,
我笑了笑,不过,你要答应我,到了京城,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大嫂,你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好,我等你。
我上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顾府的大门,还有站在门口的顾思明。心里忽然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
顾家,再见了。
顾鸿洲,再见了。
顾承业、顾承安、顾承泽,再见了。
这一世,我唐心,要为自己而活。
来到京城后,我用带来的嫁妆在城南买了个小小的院子,院子不大,但很精致,种着几棵海棠树,让我想起了顾府的后花园。
我平日里靠绣些东西维持生计,日子虽然简单,却很安稳。闲暇时,我会看看书,或者去街上逛逛,感受着京城的繁华。
偶尔,我会想起顾思明,不知道他有没有来京城。但我相信他,他说过会来找我,就一定会来。
半年后,我终于收到了顾思明的消息。他通过科举考中了秀才,要来京城参加乡试。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很高兴。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顾思明来京城后,住进了我这里。他比以前更高了,也更沉稳了,眉宇间多了几分书卷气。
大嫂。
见到我,他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来了就好。
我笑着说,快进来吧,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
他走进院子,四处打量了一下：大嫂,这里真好。
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顾思明专心备考,我则细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相处得很融洽。
乡试结果出来,顾思明不负众望,考中了举人。消息传来的那天,我们都很高兴,买了些酒菜庆祝。
大嫂,谢谢你。
顾思明举起酒杯,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是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也举起酒杯,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不,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你对我来说,不止是大嫂。
我愣了一下,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耳根微微泛红,连忙低下头喝酒。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接下来就要准备会试了,你要好好加油。
嗯。
他点了点头。
会试比乡试难得多,但顾思明凭借着扎实的功底和过人的才智,再次脱颖而出,考中了进士。
放榜那天,他拿着榜单,兴奋地跑回家：大嫂,我中了！我中了！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由衷地为他高兴。这颗蒙尘的明珠,终于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顾思明被分配到翰林院任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编修,但对于一个刚入仕途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起点了。
他工作很努力,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家。但无论多晚,我都会给他留一盏灯,准备好热饭热菜。
我们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偶尔还会说些让我心跳加速的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叔嫂。但我不敢多想,我比他大了好几岁,而且还是他的大嫂,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阻碍。
这天,顾思明回来得很早,手里拿着一支簪子。那是一支玉簪,上面雕刻着一朵海棠花,很精致。
大嫂,这个给你。
他把簪子递给我。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连忙推辞。
不贵重,
他坚持要给我,我看到这海棠花,就想起了你。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嫂,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但我……
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比我大,也知道你是我的大嫂,
他眼神真挚,但我控制不住自己。从你第一次把兵法借给我,从你为我解围,从你鼓励我来京城,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了。
思明,我们不能……
我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为什么不能
他看着我,你已经和顾家断绝关系了,你不再是我的大嫂。心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好吗
心儿……
他竟然叫我心儿。
我的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思明的告白像一颗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我知道自己对他也有好感,但那些世俗的眼光和伦理的束缚,像一张无形的网,让我不敢越雷池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避开他,不敢与他独处。顾思明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犹豫,没有再逼我,只是默默地关心着我。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
顾鸿洲。
那天我去街上买东西,忽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他穿着一身铠甲,身姿挺拔,正是顾鸿洲。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躲开。
唐心
他惊讶地看着我,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强压下心里的波澜,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唐心,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他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回来找过你,可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顾家。
离开顾家,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看着他,顾将军,我们早就没关系了,你请自重。
唐心,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你跟我回去吧,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我冷笑一声,你能补偿我那十年的青春吗你能补偿我所受的那些委屈吗顾鸿洲,你太天真了。
我……
还有,
我打断他,听说你已经娶了新夫人,还有了孩子,就请你好好对待他们,不要再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说完,我绕过他,想尽快离开。
唐心！
他在我身后喊道,我知道承业他们对不起你,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回到家,我心神不宁。顾鸿洲的出现,勾起了我前世的伤痛,也让我更加迷茫。
顾思明回来时,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大嫂,你怎么了
他关切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遇到顾鸿洲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我的话,顾思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让我跟他回去,说要补偿我。
我苦笑着说。
你答应了
他紧张地看着我。
当然没有。
我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是以前的唐心了。
顾思明松了口气,随即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心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打扰你的。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安全感。
没过几天,顾鸿洲果然又来找我了。这一次,他还带来了顾承业他们三个。
母亲,你跟我们回去吧。
顾承业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顾承安和顾承泽也跟着跪下,不停地忏悔。
若是前世,我定会被他们感动。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你们走吧,
我冷冷地说,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母亲,你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
顾承业哭着说。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母亲了。
我看着他们,从你们把我赶出顾府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断绝关系了。
唐心,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顾鸿洲失望地看着我。
狠心
我笑了,比起你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我这点狠心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这时,顾思明回来了。他看到眼前的情景,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护在身后。
小叔
顾承业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顾思明冷冷地说,你们赶紧走,不要在这里打扰心儿休息。
心儿
顾鸿洲皱起眉头,思明,你怎么能这么叫你大嫂
她已经不是我的大嫂了,
顾思明看着他,眼神坚定,她是我顾思明要娶的女人。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顾思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院子里炸开了锅。顾鸿洲和三个继子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们,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思明,你……
你疯了！
顾鸿洲气得浑身发抖,她是你大嫂,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说了,她已经不是我的大嫂了。
顾思明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她与顾家早已断绝关系,我娶她,有何不可
你……
你简直是胡闹！
顾鸿洲气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小叔他……
他太不像话了！
顾承业也附和道。
你们都闭嘴！
顾思明厉声喝道,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心儿,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想娶你,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守护你一辈子。
我的心被他的话深深触动了。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我忽然觉得,那些世俗的眼光和伦理的束缚,都不再重要了。
我经历了一世的背叛和伤害,好不容易才重活一世,为什么还要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我只想遵从自己的内心,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好。
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我嫁给你。
顾思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他激动地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谢谢你,心儿,谢谢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顾鸿洲和三个继子彻底傻眼了,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答应顾思明的求婚。
唐心,你……
你会后悔的！
顾鸿洲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会后悔。
我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坚定,顾将军,还有各位,我和思明的事,就不劳你们操心了。请你们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顾鸿洲看着我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带着三个继子悻悻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顾思明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神里满是喜悦和珍视。
心儿,
他看着我,我们成亲吧。
好。
我笑着点头。
我们没有举办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几个相熟的朋友,简单地吃了顿饭。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凤冠霞帔,但我却觉得无比幸福。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却很温馨。顾思明对我很好,体贴入微,将我宠成了一个小公主。他在朝堂上也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的编修,逐渐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首辅。
有人说我配不上他,说我年纪大,还是个弃妇。但顾思明从不在意这些,他总是在众人面前维护我,告诉所有人,我是他此生唯一挚爱。
这日,我正在院子里赏花,顾思明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我。
在想什么呢
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在想,
我转过身,看着他,若是前世没有遇见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若是,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的。
我笑了笑,靠在他的怀里。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惬意。
我知道,这一世,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那些曾经的伤痛和背叛,都已经化作了过眼云烟。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
珠尘落定,光华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