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下惊魂
古董店老板陆沉舟拍下一幅神秘仕女图。
当夜画中女子竟对他开口：救我出去,否则你会死。
他发现女子只在月光下现身,每次出现都消耗他的生命力。
他陷入两难：救她等于自杀,不救她良心难安。
直到他前世记忆苏醒——他曾是画师,为救重病的她,将魂魄封入画中。
最终他选择牺牲自己完成救赎。
女子却用最后法力让他重生。
现代街头,他看见一个酷似画中女子的身影。
她回头,轻声说：这次换我等你。
雨,像天河决了堤,狠狠砸在沉舟斋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上。门楣上悬着的铜铃在狂风中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叮当声,像一只惊惶失措的小兽在哀鸣。店内,空气沉闷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混杂着檀香、尘土和纸张霉变的复杂气味,丝丝缕缕,缠绕着呼吸。
陆沉舟坐在柜台后,一盏昏黄的台灯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光源,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如同刀削斧凿。他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凉的烟纸。目光落在柜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刚刚送来的长条形紫檀木盒,盒盖紧闭,仿佛封存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下午那场小规模拍卖会的场景在他脑中回放。那幅仕女图,被拍卖师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调介绍为清代佚名,疑有灵异。当他第一眼看到画中女子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画中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绝色,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侧身立于一片朦胧的烟水之间,身姿纤细,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裙袂仿佛被无形的微风拂动。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墨黑,深邃,如同寒潭,又像是蕴藏着星辰大海,隔着泛黄的绢帛,直直地望向画外,望进他的眼底。那眼神里,有孤寂,有哀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鬼使神差地,他举起了牌子,价格一路飙升,最终以一个远超他预期的数字落槌。
老板,您要的‘灵异’宝贝送来了。伙计阿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真看不出来,您也信这个
陆沉舟没接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阿明出去。他站起身,走到木盒前,指尖拂过紫檀木温润细腻的纹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盒盖。
画,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绒衬布上。画框是深沉的紫檀木,雕工繁复而古朴。画中女子依旧,眼水朦胧,眼神幽深。陆沉舟屏住呼吸,凑近了些,试图从那绢帛的纹理、颜料的晕染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没有,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润包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静谧。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取出,挂在店堂最里间一面空白的墙壁上。那里光线最暗,也最安静。做完这一切,他站在画前,久久凝视。画中女子的目光,似乎比在拍卖行时更加专注,更加……哀切。陆沉舟摇摇头,甩掉脑子里荒谬的念头。他陆沉舟,在这古董行当里摸爬滚打十几年,见过的奇珍异玩、听过的离奇故事车载斗量,从不信鬼神之说。这画,不过是年代久远,颜料和绢帛在特定光线下产生的视觉效果罢了。
2
画中幽魂
夜色渐深,窗外的雨势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狂暴。雷声在沉闷的乌云中翻滚,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整个殿堂照得亮如白昼,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就在这光与影交替的刹那,陆沉舟猛地感觉画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心头一跳,以为是闪电造成的错觉。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那幅画。画中女子依旧侧身而立,姿态未变。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那双墨黑的眼珠,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左转动了一下,目光的落点,精准地、毫无偏差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陆沉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他死死地盯着画,大气不敢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救我出去……一个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清晰得可怕。
陆沉舟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震得几个小瓷器叮当作响。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店内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肆虐的风雨声。
谁谁在说话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那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了几分,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冰冷和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神经：否则……你会死。
你会死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的心上。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他死死盯着画中女子,她的嘴唇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但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哀切,而是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陆沉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店堂,冲进后院冰冷的雨幕中。瓢泼大雨瞬间将他浇得透心凉,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疯狂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是拍卖会的紧张,是连日的疲惫,是这该死的鬼天气……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觉！他猛地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二楼那扇窗户里,昏黄的灯光下,那幅画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静静地悬挂着。
他不敢再回去。就在他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月……光……
月光陆沉舟下意识地抬头。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轮惨白如霜的满月,正透过那缝隙,将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那月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雨幕,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了二楼那扇窗户的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一步步重新走回店堂。他站在画前,任由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画上。
奇迹发生了。
随着月光的浸润,画中的烟水仿佛活了过来,轻轻荡漾。画中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朦胧、虚幻,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紧接着,她的身体,从画框中,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银色光点汇聚而成的人形轮廓。光点在她周身缓缓流动,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飘动的裙袂,以及那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她的身体近乎透明,能看到背后墙壁的纹路。她悬浮在离地面几寸的空中,赤着双足,足尖不沾尘埃。
她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赤着双足,足尖不沾尘埃。月光是她唯一的衣裳,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和飘动的裙袂轮廓。她的脸在月华下清晰无比,眉如远山,目似寒星,鼻梁挺直,唇色淡得几乎透明。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心悸。那双墨黑的眼睛,此刻正牢牢地锁定着陆沉舟,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渴望、哀求,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
陆沉舟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茫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叫云汐。女子的声音不再是脑海中的冰冷嘶哑,而是直接在空气中响起,空灵、飘渺,如同风拂过冰棱,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却清晰地传入陆沉舟的耳中。我被困在这画中……很久很久了。
你……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沉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是谁云汐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我是被困在画中的魂魄。而那幅画,是我的囚笼,也是我的坟墓。她的目光扫过陆沉舟,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你,是第一个能听到我呼唤,又能让我在月光下显形的人。你的魂魄……很特别。
囚笼坟墓陆沉舟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我怎么帮你我……我只是个开古董店的。
帮我云汐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帮我,意味着你要付出代价。很沉重的代价。她抬起那近乎透明的手,指向陆沉舟的心口,每一次我在月光下显形,每一次与你对话,都在汲取你的生命力。就像现在……
陆沉舟猛地一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并没有伤口,但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悄然涌来。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微微发黑,仿佛全身的力气正在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迅速抽走。他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博古架,才勉强站稳。
你感觉到了云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并非恐惧,更像是某种深切的痛苦,这就是代价。我无法控制。我需要力量维持这短暂的‘存在’,而你的生命,是唯一能点燃这力量的火种。她看着陆沉舟瞬间苍白的脸,墨黑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哀伤,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所以,救我出去,否则……你会死。你的生命力,会被我一点点吸干,直到油尽灯枯。
你会死三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再次砸在陆沉舟心头。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刚才在雨中更加冰冷。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囚徒,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近乎乞求的光芒,心中百感交集。救她等于自杀！不救看着她被困在画中永世不得超生,而自己也会被她慢慢吸干生命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疲惫。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云汐沉默了。她悬浮在月光中,身影变得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她深深地看了陆沉舟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哀伤,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时间……她低声重复,声音如同叹息,我们……似乎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迅速变得稀薄,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银色光点,悄无声息地流回画中。画框上,月光依旧清冷,画中女子恢复了最初的姿态,侧身而立,眼神幽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3
前世今生
陆沉舟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湿透的衣衫。月光依旧,但那清冷的光辉,此刻在他眼中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彻骨的寒意。他看着画中女子,那双墨黑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跨越时空的诅咒。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陆沉舟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不敢再靠近那幅画,甚至不敢看它一眼。他让阿明将画用厚厚的黑布蒙上,搬到了仓库最阴暗的角落。然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白天,他强打精神应付店里的生意,但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仓库的方向。夜晚,成了最漫长的煎熬。每当月亮升起,那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缝隙,总能精准地找到他。即使画被蒙上,被锁在黑暗中,那个冰冷的声音,那个云汐的名字,还有那句救我出去,否则你会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起初只是轻微的疲惫,像是熬了几个通宵。渐渐地,这种疲惫感越来越深,无论睡多久都无法缓解。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眼窝深陷,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水分。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他心惊。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刺骨,只有一个模糊的、穿着月白衣裙的身影在黑暗中哭泣,那哭声凄厉绝望,让他心胆俱裂。
他尝试过各种方法。他找过城里有名的道士,那老道对着仓库方向看了半天,只说阴气极重,有古怪,留下几道符箓便匆匆离去,符箓贴在仓库门上,毫无作用。他又托人从国外弄来据说能驱邪的圣物,水晶、十字架、经文……一一试过,如同泥牛入海。他甚至想过一把火烧了那幅画,但每次走到仓库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他无法下手。那画,仿佛与他有了某种诡异的联系,毁掉它,会不会也毁掉他自己或者,会不会让那个叫云汐的魂魄彻底消散,永世不得超生这个念头让他良心难安。
老板,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阿明看着他日益憔悴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您歇几天店里我看着。
陆沉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事,老毛病了。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真相,谁会相信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他开始疯狂地查阅古籍,寻找任何关于画中魂、月光显形、生命汲取的记载。沉舟斋里积压的旧书、孤本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那些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各种奇闻异事、方术秘法,却找不到任何与他处境完全匹配的描述。只有一些零星的、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到某些强大的术士或怨灵,能以特殊媒介（如古画、古镜）为巢穴,在特定条件下（如月圆之夜）汲取生者精气维持存在或增强力量。这些文字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心里,印证着他最深的恐惧。
绝望如同藤蔓,越缠越紧。他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里,画是云汐的牢笼,而他的身体和生命,正成为这个牢笼的燃料。救她,是死路一条；不救,也是死路一条,而且还要背负着良心谴责。他像一头困兽,在绝望的迷宫里不断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天傍晚,陆沉舟再次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击中。他扶着柜台,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如同沙漏里的细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与其这样被慢慢吸干,不如……他猛地抬头,目光投向仓库的方向。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就在他挣扎着想要走向仓库时,脑海中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无数混乱、破碎、如同走马灯般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他的意识！
古色古香的庭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一个穿着月白衣裙的女子,在花树下翩然起舞,身姿轻盈,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那女子……分明就是云汐！只是此刻的她,鲜活、灵动,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与画中那个冰冷绝望的魂魄判若两人。
沉舟！你看我新画的这幅《烟水寒》如何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陆沉舟（或者说,他意识中的那个他）转过头,看到一张年轻、俊朗、带着书卷气的脸——那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前世的自己！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手中握着一支画笔,正含笑看着花树下的女子。
云汐,你永远是画中最美的风景。前世的陆沉舟温柔地说,眼中满是爱意。
画面一转。同样是那个庭院,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云汐躺在病榻上,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前世的陆沉舟守在床边,形容枯槁,双目赤红,眼中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助。
大夫……求求你,救救她！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他抓住一位老者的手,声音嘶哑哀求。
老者长叹一声,摇头：陆公子,小姐这病……非药石可医。除非……除非有逆天改命之法,以魂魄为引,以画为囚,或可……暂留一缕生机,但此法凶险异常,施术者……
我愿意！前世的陆沉舟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只要能让她活下去,哪怕魂飞魄散,哪怕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愿意！
画面再次切换。一间密室,烛火摇曳。前世的陆沉舟盘膝而坐,面前摊开一幅刚刚完成的仕女图,画中人正是病榻上的云汐,眉眼间带着一丝脆弱的哀愁。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画上,口中念念有词,手势繁复而诡异。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生命力如同潮水般从他体内抽离,注入画中！画中的云汐身影越来越清晰,而他的身体则越来越透明,最终化作一道微弱的光芒,没入画中！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幅完成的《烟水寒》,画中云汐侧身而立,眼神幽深,带着一丝茫然和哀伤。画框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可见：沉舟泣血,永囚此魂,唯愿卿安。
啊——！
陆沉舟猛地从那汹涌的记忆洪流中挣脱出来,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他踉跄着后退,重重撞在身后的博古架上,震得瓷器哗啦作响。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前世……画师……云汐……为了救她,他自愿将魂魄封入画中,作为囚禁她、也囚禁自己的牢笼而自己,陆沉舟,就是那个前世画师的转世所以,云汐才会出现在他拍下的画中所以,她才会汲取他的生命力因为他的灵魂,本就是这幅画的一部分是维持她存在的引子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如同被钥匙打开的锁,豁然开朗！恐惧、震惊、荒谬、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穿越时空的悲怆和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前世指尖滴落的滚烫鲜血,听到自己那声绝望的我愿意。
云汐……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复杂情感。原来,那画中女子的眼神里,除了绝望和疯狂,还有一丝他前世未能察觉的……熟悉和依恋原来,那无形的联系,那莫名的悸动,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早已刻下的烙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仓库的方向。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恐惧和挣扎,多了一种沉重如山的决绝,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原来……是我欠你的。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
夜,深沉如墨。窗外,风雨早已停歇,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将整个沉舟斋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4
生死抉择
仓库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沉舟走了进去,脚步沉稳,再无之前的迟疑和恐惧。他径直走到角落,掀开那块厚重的黑布。紫檀木画框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画中女子,云汐,侧身而立,眼神幽深地望向他,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画框。指尖传来的触感,如同抚摸着一块冰冷的墓碑。
你……都想起来了云汐的声音在月光中响起,空灵依旧,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释然,有哀伤,还有一丝……颤抖。
陆沉舟点点头,目光沉静地望着画中的她：嗯。都想起来了。沉舟……云汐……原来是我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是我,将你困在这里。是我,欠了你一条命,还有……永世的自由。
云汐的身影在月光中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墨黑的眼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如同寒潭投入石子,荡开圈圈涟漪。那泪水是透明的,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却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整个世界。
不……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是我不该……不该生那场病……不该让你……
都过去了。陆沉舟打断她,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然。云汐,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彻底打破这画,让你……也让我,得到解脱
云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银色的光点在她周身疯狂流转,如同风中残烛。她看着陆沉舟,那眼神充满了绝望、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不舍。解脱……唯一的办法……她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如同用尽全身力气,就是……施术者,以最后的生命力,作为祭品……彻底点燃画中的禁制……将魂魄……彻底释放……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都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陆沉舟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静。他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在惨白的月光下,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以我之魂,换你自由。以我之死,赎我之罪。很公平。他抬起手,轻轻抚上画中云汐的脸颊,指尖穿过冰冷的绢帛,仿佛能触碰到她灵魂的轮廓。云汐,别怕。这次,换我来救你。就像……前世你救了我一样。
不！不要！云汐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不再是空灵的,而是充满了真实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沉舟！我不要！我宁愿永远困在这里！我不要你死！不要！她的身影疯狂地波动,试图挣脱画的束缚,扑向陆沉舟,却被无形的枷锁死死拉住。
陆沉舟的手指,却已坚定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的精神,调动起体内仅存不多的、却异常精纯的生命本源。那是他作为转世之身,灵魂深处最核心的力量。他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心脏深处涌出,顺着经脉,疯狂地冲向按在画框上的那只手！
以我陆沉舟之魂,以我此生之命！他低声吟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威严和决绝,破此画之囚！解彼魂之缚！今夕何夕,唯愿君安！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烈如岩浆般的能量,猛地从他掌心喷薄而出！那能量是金色的,带着毁灭性的高温和净化一切的力量,瞬间注入紫檀木画框！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整个仓库剧烈地摇晃起来,灰尘簌簌落下。那幅承载了数百年诅咒和执念的《烟水寒》,在金色的火焰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融化、扭曲、燃烧！画框发出刺耳的呻吟,紫檀木瞬间化为飞灰！画中的烟水、亭台、云汐的身影,都在那金色的火焰中剧烈地扭曲、挣扎、尖叫！
沉舟——！！！
云汐的尖叫声穿透火焰,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绝望。她的身影在火焰中变得无比清晰,不再是虚幻的光点,而是凝聚成了近乎实体的形态！她穿着那身月白的流仙裙,脸上泪水纵横,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陆沉舟。
然而,陆沉舟的身体,在释放出那股金色火焰的瞬间,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迅速变得灰败、透明。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眼神却开始涣散。他看着火焰中奋力伸向自己的云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对不起……还有……再见……
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的救赎！我只要你！云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墨黑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银色,而是纯净的、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月白色！
她猛地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残存的、来自画中囚禁岁月积攒的、以及刚刚从陆沉舟生命本源中汲取的、尚未被火焰彻底燃烧殆尽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凝聚起来！那月白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汇聚,形成一颗拳头大小、纯净无瑕的光球！
以我云汐残魂,以我永世孤寂为祭！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尖利得如同凤凰泣血,逆天改命！换他重生！轮回不灭！唯此一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将那颗凝聚了她所有力量和意志的月白色光球,狠狠地、决绝地,砸向了正在迅速消散的陆沉舟！
金色的火焰与月白色的光芒,在空中轰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刺目的、混合了金与白的强光,瞬间吞噬了整个仓库,穿透了墙壁,照亮了沉舟斋的上空！
强光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散去。
仓库内,一片狼藉。那幅《烟水寒》连同紫檀木画框,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糊和清冽月华的味道。
陆沉舟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生机断绝,如同死去。
而在他倒下的地方不远处,云汐的身影也变得无比稀薄,如同风中残烛。她身上的月白衣裙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暗。她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陆沉舟,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墨黑的眼眸中,所有的光芒都在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死寂。
沉舟……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呼唤。然后,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最后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冰冷的月光中,不留一丝痕迹。
仓库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倒在冰冷地面上、毫无生气的陆沉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5
重生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倒在地上的陆沉舟,那灰败的指尖,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在彻底熄灭的边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顽强地重新点燃！
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开始变得平稳。他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恢复了一丝血色。那具本应魂飞魄散的躯壳,在月白色的光芒彻底消散后,竟奇迹般地,开始复苏！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茫,有些空洞,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黑暗的噩梦中惊醒,一时分不清虚实。他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身体重新恢复的知觉,虽然虚弱,却充满了真实的力量。
我……没死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仓库一片狼藉,空空如也。那幅画,那个叫云汐的女子……都消失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记得火焰吞噬一切的感觉,记得云汐那绝望的哭喊和最后决绝的一击。她……用自己最后的、全部的力量,换来了他的重生她……彻底消失了吗
云汐……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他活下来了,可那个为他付出了一切、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女子,却永远地消失了。这算什么救赎这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折磨！
他抱着头,无声地痛哭。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他苍白脸上的尘埃。前世的亏欠,今生的纠缠,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他得到了新生,却永远失去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陆沉舟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水。眼中依旧有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带着云汐给予的第二次生命,带着这份跨越时空的沉重记忆和无法弥补的遗憾,活下去。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仓库,走出沉舟斋。外面的世界,阳光正好,车水马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日子,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流逝。陆沉舟卖掉了沉舟斋,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记忆的地方。他换了一个城市,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试图将自己淹没在平淡无奇的日常里,试图忘记那幅画,忘记那个叫云汐的女子,忘记那场跨越生死的救赎。
然而,记忆如同刻在骨头上的烙印,无法磨灭。每一个月圆之夜,他都会在梦中回到那个仓库,看到那冲天的火焰,听到云汐绝望的哭喊。他会在深夜惊醒,抚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心口,感受着那重新跳动的生命,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他开始下意识地寻找。在人群中,在街角,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寻找一个穿着月白衣裙、有着墨黑眼眸的身影。他知道这很傻,云汐已经魂飞魄散,彻底消失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仿佛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6
轮回重逢
一年后的一个傍晚。
陆沉舟走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霓虹闪烁,人潮涌动,喧嚣声浪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耳膜。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魂。
就在他准备拐进一条小巷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站在街角甜品店橱窗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简单却异常干净的月白色连衣裙,裙摆被微风轻轻拂动。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橱窗里精致的蛋糕,阳光洒在她柔顺的黑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陆沉舟的心脏,在那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停下脚步,呼吸瞬间停滞！那身影……那感觉……像！太像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冲上去。他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微微颤抖。是幻觉吗又是思念过度产生的错觉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离开时。
那个女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夕阳的余晖,如同金色的纱幔,温柔地笼罩在她身上。她有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如远山,鼻梁挺直,唇色淡雅。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墨黑,深邃,如同寒潭,又像是蕴藏着星辰大海。此刻,那双眼睛正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探寻,望向陆沉舟的方向。
四目相对。
陆沉舟只觉得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在瞬间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张脸,这双眼睛。前世今生的记忆,画中的囚禁,月下的显形,生死的抉择,魂飞魄散的绝望,还有那最后决绝的一击……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云……云汐……他失声喃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狂喜与不敢置信。
街角的女子,在看清陆沉舟面容的瞬间,那双墨黑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那茫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迅速荡开圈圈涟漪,最终汇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了极致的光芒。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恍如隔世,还有……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历经了生死轮回的、深沉如海的温柔和……了然。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看着他瞬间变得苍白却无比激动的脸。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夕阳的金辉将自己笼罩。
然后,在陆沉舟几乎要被巨大的情绪淹没时,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暖花开。带着一丝羞涩,一丝释然,一丝历经沧桑后的平静,还有……一种穿越了生死轮回、终于再次相见的、无与伦比的温柔。
她轻轻抬起手,指向自己,又指向陆沉舟,然后,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如同微风拂过风铃般空灵悦耳的声音,轻声说道：
这次……换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