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倾斜的伞(广绫君著) > 第一章

九月的雨总带着股黏糊的凉,裹着风往人骨头缝里钻。我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手里的黑伞往旁边歪了歪,尽量挡住斜飘过来的雨丝,踩着水洼往家走。
这条老巷子我走了快十年,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路灯一半亮一半不亮,今晚没亮的那半居多,昏昏沉沉的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泼了盆没搅匀的墨。
快到巷口第三个拐角时,我听见了哭声。
不是那种大张旗鼓的嚎,是压着嗓子,一下一下往人心里撞的那种。我顿了顿,手里的伞转了半圈,往声音飘来的方向挪了两步。
路灯底下,林溪缩着肩膀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她没打伞,头发湿了大半,贴在脸颊上,校服外套的肩膀也浸得透透的,颜色深了一块。她低着头,手攥着书包带,指节都发白,哭声就是从她胳膊弯里漏出来的。
我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伞沿往下压了压,遮住了飘向她那边的雨。其实我跟林溪不算熟,同班快两年,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五十句。她是那种坐在教室前排,笔记永远记得工工整整,老师一提问第一个举手的学霸,而我是那种卡在中游,不惹事但也不算安分的男生。唯一的交集大概是上次月考,她帮老师发卷子,把我的递给我时,说了句选择题错了三个,挺可惜的。
喂,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在雨里显得有点闷,这么大雨,你怎么坐在这儿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厉害,眼眶周围还挂着泪,混着脸上的雨水,看着有点狼狈。她看到是我,愣了愣,然后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声音哑着,带着点不耐烦: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走啊。
我被她怼得噎了一下,站在那儿没动。她大概是觉得我碍眼,又往旁边挪了挪,背对着我,声音更低了点,但还是透着拒人千里的意思:让你走呢,别在这儿烦我。
雨还在下,风一吹,她肩膀抖了抖。我手里的伞柄攥得有点紧,想再说点什么,比如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先去避避雨,但看她那架势,估计说出来也是被赶。我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伞沿收了收,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脚步声踩在水里,咕叽咕叽的。走了大概七八步,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发沉。我回头看了一眼,林溪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只是哭声好像更轻了,肩膀缩得更紧,像只被淋湿的小兽。
良心这东西有时候真挺烦人的。我站在原地骂了自己一句多事,脚却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又走了回去。
这次我没说话,就把伞往她头顶一撑,稳稳地站在她旁边。雨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的,把她那边的雨声挡了大半。
她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眼睛还是红的,看着我,语气里带着点疑惑和戒备:你在干嘛
我没看她,视线落在对面墙上那块掉下来的墙皮上,嘴硬了一句:多管闲事。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愣,没再赶我。就这么沉默着,我撑着伞,她坐在台阶上,雨在旁边下得热闹。过了一会儿,她肩膀不抖了,声音也轻了点,带着点犹豫:雨好像一时停不了。
嗯,我应了一声,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要不先去我家避避等雨小了再走。
她抿了抿嘴,没立刻回答。我也不急,就这么撑着伞等。又过了半分钟,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小声说了句:……麻烦你了。
我没说不麻烦,只是把伞往她那边又挪了挪,让她站在伞中间:走吧。
我家在三楼,老房子没电梯,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我跺了跺脚,灯啪地亮了,昏黄的光照着斑驳的墙。我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时,林溪在我身后顿了顿。
进来吧,我把伞靠在门后,踢掉鞋子,随便坐。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是我爸妈没去外地前住的老房子。他们去年去了南方打工,说是那边工资高,让我一个人在家先住着,周末去奶奶家蹭饭。平时就我一个人,客厅里有点乱,沙发上搭着件没洗的校服,茶几上还放着昨天吃剩的薯片桶。我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扒下来,往椅子上一扔:坐沙发吧。
林溪站在门口没动,低着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尖,小声说:我身上湿,会不会弄脏沙发
没事,脏了再擦呗。我转身进了卧室,打开衣柜翻了翻。我妈去年给我买了件纯棉的长袖T恤,还有条运动裤,说是让我天冷穿,我嫌老气,一次没穿过,尺码应该跟林溪差不多。我把衣服裤子拿出来,递到她面前:你先换这个吧,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感冒。卫生间在那边,有热水。
她抬头看了看我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我,脸有点红,小声说:不用了,我……
别‘不用’了,我把衣服往她手里一塞,总不能穿着湿衣服坐一晚上吧我去给你找条毛巾。
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进了卫生间,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出来,塞给她,然后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快去换吧,别冻着了。
她捏着衣服和毛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卫生间。我听到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厨房不大,但是东西还算齐全。我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几个鸡蛋,一小把青菜,面条也还有半把。
我把锅架在灶上,倒了点水,开火。等水烧开的功夫,我靠在厨房门框上,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门开了,林溪走了出来。
她穿着我的T恤和运动裤,有点大,T恤的袖子长到盖住了她的手,裤脚也堆在脚踝上,显得有点滑稽,但比刚才湿漉漉的样子好多了。她头发用毛巾擦过,还是有点湿,贴在耳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看到我在看她,脸又红了,往旁边躲了躲,小声说: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不急,我收回目光,转身看锅里的水,水开了,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不用,她赶紧摆手,我不饿,真的,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我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磕在碗里,我自己也要吃。而且你坐了那么久,吃点热的暖暖身子。我把鸡蛋搅匀,等水开了,下了面条,又把青菜扔进去。面条煮得差不多了,把蛋液倒进去,搅了搅,撒了点盐和葱花。
一碗鸡蛋面煮好了,我找了个最大的碗盛着,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又拿了双筷子:过来吃吧。
林溪还站在原地,看着那碗面,热气往上飘,带着点鸡蛋和葱花的香味。她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我没带钱。
我被她逗笑了,往沙发上一坐:谁要你钱了就一碗面,算我请你的。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她犹豫了半天,才慢慢走过来,在沙发边坐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吃饭的样子很秀气,小口小口地,不怎么发出声音。我坐在她旁边,没说话,看着她吃。窗外的雨还在下,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吃面的声音,还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
一碗面快吃完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我笑了笑,好吃吗
她点了点头,把最后一点汤喝了,放下碗:很好吃。
她把碗推到一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T恤:那个……雨好像小了点,我该走了。衣服我洗干净了明天还给你。
等等,我也站起来,叫住她,你离开后,还有地方住吗
她的动作顿住了,背对着我,没说话。客厅里的灯是暖黄色的,照在她身上,能看到她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我心里大概有个数了,刚才在路边哭,现在问她住哪儿又不说话,估计是没地方去。
我家有两间房,我挠了挠头,尽量说得自然点,那间房我爸妈走后就空着,铺盖都是干净的。你要是没地方去,今晚就先在这儿住吧,总比出去淋雨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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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眼睛里好像又有了点水汽: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摆了摆手,就一晚而已。我去给你铺床。
我把客房的床铺好,又找了双干净的拖鞋给她。等她进了房间,我才松了口气,往客厅沙发上一瘫。其实我刚才也没多想,就是觉得她一个女生,大半夜的没地方去,挺危险的。
躺了没十分钟,客房的门开了,林溪探出头来,看着我:你……你睡哪儿
我睡沙发啊,我指了指沙发,这沙发挺宽的,能睡下。
不行,她走出来,皱着眉,沙发太硬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去睡卧室,我睡沙发。
那怎么行,我赶紧站起来,你是女生,怎么能让你睡沙发我一个大男生,睡沙发没事。
可是……
别可是了,我把她往客房推了推,快进去睡吧,都快十点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这沙发真没事,你看,我躺给你看。我往沙发上一躺,还翻了个身。
她看着我,咬了咬嘴唇,没再争:那……你盖点东西,别着凉了。
知道了,我从沙发缝里摸出条薄毯子,你快进去吧。
等她关上门,我才老实躺下。沙发确实不怎么舒服,硌得慌,但也没那么难熬。窗外的雨好像停了,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了片淡淡的光。我想着今天晚上的事,有点像做梦,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香味弄醒的。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林溪系着我的围裙(其实是我妈留下的,我平时不用),在厨房灶台前忙活。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头发上,发梢有点发亮。
你醒啦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手里还拿着锅铲,我给你煮了粥,煎了两个鸡蛋,快洗漱过来吃吧。
我愣了愣,起身往卫生间走:你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她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平时这个点也该起了。
我洗漱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碗白粥,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一小碟咸菜。林溪已经把围裙解下来了,坐在桌边,看着我:快吃吧,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坐下拿起筷子,咬了口鸡蛋,外酥里嫩,盐味也正好。好吃,我含糊不清地说,比我自己煮的强多了。
她笑了笑,也拿起筷子小口喝粥。喝到一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昨天……还有今天早上,谢谢你。我做这些,是为了感谢你。
谢啥,我摆摆手,都是同学。
吃完早饭,她把碗洗了,然后回客房把自己的湿衣服拿出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我先带走,洗干净了再还你,她把衣服塞进书包,还有你借我的T恤和裤子,我洗了明天带给你。
不急,我说,你要是不嫌弃,先穿着也行,反正我也不穿。
她脸又红了,摇了摇头:还是洗干净了再还你。
我们一起出门往学校走。早上的空气很清新,带着点雨后的湿意。以前我都是一个人走,突然身边多了个人,还挺不习惯的。林溪走在我旁边,背着书包,步子不快,偶尔会跟我说句话,问我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道题会不会做。
到了校门口,她停下脚步,看着我:那我……先进去了。
嗯,我点点头,放学再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学校。我看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后脑勺,觉得放学再说这四个字说得有点自然,好像我们本来就该一起上学放学似的。
那天之后,林溪就好像找到了常住我家的理由。
第一天放学,她背着书包站在我教室门口,说:我姑姑家今天没人,我回去也没地方吃饭,能不能……再去你家蹭顿饭我看着她有点忐忑的眼神,点了点头。
第二天,她说:我姑姑说让我暂时别回去,她那边有点事,我能不能……再住一晚我又点了点头。
第三天,她没找理由,放学直接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看她,她就冲我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也没问,就带着她回了家。
后来干脆就成了习惯。她每天放学跟我一起回家,有时候她先写完作业,就会拿着我的练习册,指着上面的错题说:这个辅助线画错了,应该这样……她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手指在练习册上点来点去,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我以前觉得做题挺烦的,但她坐在我旁边讲题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难熬。有时候她讲得投入,头发会垂下来,扫过我的胳膊,有点痒。我会偷偷看她,看她的睫毛,看她抿着的嘴唇,然后被她发现,她会敲敲我的练习册:看题啊,看我干嘛我就赶紧低下头,假装看题,耳朵有点热。
在学校的时候,她也总找我。课间要么拿着练习册过来问我这道题你会吗(其实我知道她肯定会,就是找个理由跟我说话),要么就端着水杯,站在我座位旁边,跟我聊两句闲话,比如今天食堂的糖醋排骨好像比昨天的好吃,或者下午体育课要测八百米,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们班的人都看出点苗头了。同桌王浩总用胳膊肘怼我,挤眉弄眼地说:行啊你陈默,什么时候跟学霸搭上关系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人家林溪
我每次都瞪他:别瞎说,就是普通同学。但心里却有点慌,好像被说中了似的。
有一次上自习课,林溪又拿着练习册过来,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给我讲物理题。那天她穿了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扎成了马尾,露出了脖子,看着很清爽。她讲得很仔细,一句一句地跟我分析受力分析图,我却有点走神,眼睛老是往她脸上瞟。
讲了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没看题,抬头看着我。我被抓了个正着,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练习册。
陈默,她叫了我一声,声音有点轻,能不能不要只盯着题看,你也看看我呀。
我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她还在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光。我就那么看着她,忘了移开视线。她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脸颊慢慢红了,从耳朵根一直红到脸颊,像抹了层胭脂。她别开视线,小声说:你看我干嘛……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看着她的眼睛,把心里那句憋了快一个月的话说了出来:林溪,我好像喜欢你。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好像没反应过来。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我心跳得厉害,手心都出汗了,等着她的回答,每一秒都像过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低下头,嘴角好像往上弯了弯,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我耳朵里:嗯。
我愣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她被我追问得又红了脸,抬眼飞快瞥了我一下,又赶紧低下头,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带着点羞恼似的:我说‘嗯’——听见了没
听见了,怎么会没听见。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乎乎的,又有点烫。我咧了咧嘴,想笑,又怕笑得太傻被她笑话,只能憋着,手指在练习册上划来划去,划了半天也不知道划了些啥。她也没再讲题,就坐在旁边,手指绞着衬衫下摆,两人就这么僵着,直到自习课下课铃响,她才猛地站起来,抓起练习册:我、我回座位了!
那之后,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在学校里,她还是会找我讲题,只是讲着讲着会突然卡壳,抬头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我还是会等她一起放学,只是走在路上会忍不住往她那边靠,胳膊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会像触电似的缩一下,然后偷偷笑。
牵手是在回家的路上。那天放学晚了点,天有点暗,老巷子里的路灯又坏了几盏,黑黢黢的。她走在我旁边,脚步有点慢,我能感觉到她有点怕,手攥着书包带,指节都白了。
快到拐角时,她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啊了一声,身子往旁边歪。我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皮肤软软的,我一抓住就没敢松。
她站稳了,也没抽回手,就那么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没事,我嗓子有点干,路黑,慢点走。
我没松手,她也没动,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慢慢从手腕滑到我手里,手指勾住了我的手指。我的手心全是汗,却舍不得松开,就那么牵着她,一步一步往家走。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还有我咚咚的心跳声,好像比脚步声还响。
到家开门时,我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她的脸又红了,低着头换鞋,没看我。我假装去倒水,掩饰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却甜滋滋的,像揣了块糖。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她还是每天住在我家,早上给我做早饭,晚上帮我讲题。只是晚上写完作业,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看我翻漫画书,偶尔凑过来看两眼,问我这个男主怎么这么傻;我也会在她写作业累了的时候,给她递杯热牛奶,看她小口小口地喝,心里软乎乎的。
变故是在一个星期后。那天下午放学,我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改卷子,让林溪在教室等我。等我改完卷子回教室,却没看见她。同桌王浩急急忙忙跑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跑:陈默!不好了!林溪被人堵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王浩往学校后面的小操场跑。小操场平时没人去,杂草长得老高。远远地,我就看见林溪被三个女生围在中间,为首的是隔壁班的张琪。张琪平时就挺张扬的,听说以前跟我表过白被我拒了,一直没给我好脸色。
我看见张琪伸手推了林溪一把,林溪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你凭什么跟陈默走那么近张琪叉着腰,语气冲得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敢缠着他!
旁边两个女生也跟着起哄: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脑子嗡的一声,血一下子涌了上来,拨开人群冲了过去,一把将林溪拉到我身后,挡在她前面,瞪着张琪:你干什么!
张琪没想到我会来,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我跟她说话,关你什么事
她是我女朋友,你说关我什么事我把林溪往身后又拉了拉,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张琪被我噎了一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林溪,咬了咬牙,没再说什么,带着那两个女生走了。
她们走了,我才转过身,拉着林溪的手:你没事吧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林溪低着头,没说话,肩膀却在抖。我这才发现她眼睛红了,脸上还有道浅浅的红印,估计是被谁打的。我心里疼得厉害,伸手想碰她的脸,她却猛地把头埋在我怀里,双手抓住我的衣服,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别看我,好吗
我心里一酸,伸手抱住她,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老师,张琪她们被学校记了过,在班会课上作了检讨。林溪脸上的红印过了两天才消,那两天她总是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知道她是觉得委屈又丢人。我没提那事,只是每天放学都牵着她的手,早上给她煎鸡蛋时多煎一个,她慢慢也就缓过来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安稳过下去了,直到期中考试后的那天下午。
我正在教室收拾东西,王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拉着我就往外跑:陈默!快去天台!林溪、林溪在天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一片空白,跟着王浩往天台跑。楼梯间里碰到了班主任,班主任拦着我:陈默你别去!危险!
她是我女朋友!我不去谁去!我推开班主任的手,往天台上冲。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眼睛发涩。林溪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在外面,背对着我,头发被风吹得乱舞。旁边站着两个老师,正小心翼翼地劝着,楼下隐约能看到消防车的红灯光。
我刚走过去,就被救援人员拦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们来劝。
林溪听见我的声音,猛地转过头。她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看到我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陈默……
你先下来,好不好我声音都在抖,不敢往前走,怕吓着她,有什么事我们下来说,别坐在那儿,危险。
她摇了摇头,看着救援人员:我想和他说说话,就五分钟,说完我就下来。
救援人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溪,犹豫了一下,让开了路。我慢慢走过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才慢慢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那天雨夜……我不是被姑姑赶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
我爸妈……在我初二那年出车祸走了,她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我一直住在姑姑家。姑姑对我挺好的,但姑父不喜欢我,总说我是累赘。前几天期中考试,我没考好,姑父就骂我,说我占着他家的地方,吃着他家的饭,还考这么点分,不如死了算了……
她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我觉得我就是个累赘,爸妈不在了,姑姑家容不下我,我好像……没人要了。
胡说什么呢!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你怎么会没人要我要你啊!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是一时的,她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等你腻了,也会觉得我是累赘的。我住你家,吃你的,用你的,还要你照顾……
林溪,我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你住我家,我早上起来有热粥喝,晚上回来有个人等我,写作业时有个人给我讲题,我觉得挺好的,比一个人住好多了。
我给你讲题,是因为我想给你讲;我给你做早饭,是因为我想给你做;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我握紧她的手,你要是不想住姑姑家,就一直住我家,我爸妈那边我去说,他们肯定同意。以后我养你,好不好
她看着我,眼泪还在掉,却慢慢笑了,笑中带泪:你怎么养我你自己都还没长大。
我会长大的,我也笑了,伸手把她从天台边缘拉下来,紧紧抱在怀里,等我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就娶你,到时候天天给你做鸡蛋面,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好不好
她趴在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哭了出来。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衬衫。天台上的风还在吹,但我觉得不冷了,怀里的人暖暖的,我知道,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从那之后,林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动不动就低着头,眼睛里也有了光。她还是住在我家,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会跟我抢遥控器,会在我写作业偷懒时敲我的脑袋,会在我生日时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我买了支钢笔,说以后好好写字,别总歪歪扭扭的。
我也开始更努力地学习。以前觉得中游就够了,现在想着要跟她考同一个大学,不能被她落下太多。她每天晚上都会给我讲题,讲得更认真了,有时候我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会轻轻把我叫醒,给我递杯冷水,说再坚持一会儿,这道题弄懂了再睡。
班上的人看我们的眼神也变了,以前是起哄,现在更多的是羡慕。王浩总说:陈默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学霸又漂亮,还对你这么好。我每次都笑着踹他一脚,心里却甜滋滋的。
期末考试,我进步了二十多名,林溪还是稳居第一。拿到成绩单那天,她拿着我的成绩单,笑得眼睛都弯了:不错嘛,有进步,继续努力,不然考不上同一所大学我可不等你。
肯定能考上,我抢过她的成绩单,看了眼她的分数,你这么厉害,肯定能上最好的大学,我跟着你就行。
她被我逗笑了,伸手拍了下我的脑袋:谁让你跟着我要靠自己努力!
暑假里,我跟我爸妈打了电话,把林溪的事跟他们说了。我妈在电话那头哭了半天,说这孩子太可怜了,让我好好照顾她,还说等他们过年回来,给林溪买新衣服。我爸没多说,就说你是个男人,要负责任,好好对人家姑娘。
暑假过得很快,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在家做饭。她学会了做我爱吃的红烧肉,我学会了给她扎辫子(虽然扎得歪歪扭扭的)。有一次我们去看电影,散场时碰到了张琪,她看了看我和林溪牵在一起的手,没说话,低着头走了。林溪握紧了我的手,抬头冲我笑了笑,我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高三那年过得很快,每天都是做题、考试,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嗡嗡地转。但因为有林溪在,我没觉得难熬。她会在我做题做烦了的时候,拉着我去操场散步,跟我讲以前的事,讲她爸妈还在的时候,带她去游乐园,给她买棉花糖;我会在她压力大的时候,给她讲笑话,虽然讲得不好笑,她也会配合着笑两声。
高考结束那天,我们一起走出考场。外面阳光正好,蝉鸣聒噪,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陈默,我们肯定能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肯定能,我牵起她的手,就算考不上同一所,我也去你那座城市。
查成绩那天,我们俩都紧张得手心冒汗。我先查的,分数够得上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所大学。然后是她的,比我高了一大截,稳稳地够上了。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她一下子抱住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默!我们考上了!
考上了,我抱着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以后我们就能在一个城市,一起上大学了。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我们一起去取的。两个红色的信封,上面印着同一所大学的名字。回家的路上,她把通知书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一路都在笑。
我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脸上,好看得不像话。想起那个雨夜,她缩在路灯下哭,想起她坐在天台边缘的样子,想起她给我讲题时认真的模样,想起我们牵着手走过的那些路。
好像走了很远,又好像就在昨天。
想什么呢她回头看我,笑着问。
没想什么,我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就是觉得,真好。
是啊,真好。以后的路还长,但只要身边有她,好像就什么都不怕了。老巷子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夏末的暖意,也带着我们的未来,慢慢往前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