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看见凶手在发光 > 第一章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着初冬特有的、铁锈般的腥气。苏晚猛地睁开眼,视线被粘稠的黑暗和更粘稠的液体糊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脖颈深处一道锯齿状的剧痛,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那里反复穿刺、缝合。她艰难地转动眼球,浑浊的瞳孔里映出头顶那盏昏黄摇曳的灯泡,灯丝苟延残喘地发出嗞嗞微响。
意识如同沉船碎片,一点点从冰冷的海底挣扎着上浮。喉管……缝了七针。这个认知带着血腥味撞进脑海,清晰得令人发指。耳边,是另一个粗重、规律、令人作呕的声音,像一头疲惫却满足的野兽在酣睡——陈建国的鼾声,就在咫尺之外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1983年这个湿冷彻骨的雨夜,回到了她人生被彻底碾碎的那个起点。
湿透的蓝布工装紧贴在身上,吸饱了雨水和某种更粘腻的东西。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指尖触到身下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以及一片缓慢晕开的、温热粘稠的液体。血。她自己的血。
视线艰难地挪移,越过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定格在对面斑驳脱落的土墙上。一张印着大红五角星的奖状被图钉歪歪斜斜地钉在那里,上面先进生产者——苏晚同志几个字被从墙缝渗下的雨水洇湿,边缘模糊,像渗开了一抹陈旧的血迹。就是这张纸,这张证明她工作能力的纸,在前世成了陈建国无数次拳打脚踢的由头——女人家,抛头露面,拿个破奖状显摆给谁看丢老子的脸!
前世濒死的剧痛和此刻咽喉的撕裂感重叠在一起,烧灼着她的神经,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恨意。她死死盯着那张奖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手猛地抬起,狠狠拍向那片刺目的红!
就在指尖触及冰凉纸面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洪流,毫无征兆地从指尖猛灌而入!那不是水,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尖锐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信息流,瞬间刺穿皮肉骨骼,直冲大脑!
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毫无逻辑的猩红!
她看见了:巨大的、轰鸣的机械,钢铁的齿轮和传送带疯狂旋转,绞合!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卷了进去,像扔进绞肉机的破布娃娃。先是腿,然后是腰,最后是那张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陈建国的脸!钢铁无情地啮合、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温热的血肉、碎裂的骨头、撕裂的衣物碎片……在冰冷的金属缝隙间疯狂喷射、涂抹!浓稠的血浆泼洒在油腻的机器外壳上,顺着沟槽蜿蜒流下,滴答、滴答……
画面骤然熄灭。
苏晚的手还死死按在潮湿冰冷的奖状上,整个人却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只剩下胸腔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寒刺骨。那不是幻觉。那冰冷、暴虐、带着钢铁腥气的死亡画面,真实得如同烙印,直接烫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预知……死亡
这个荒诞又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混乱的脑海。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远离那张似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奖状。脖颈的伤口在剧烈的喘息中一跳一跳地抽痛,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陈建国翻了个身,鼾声停顿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含混不清的梦话。
不行,必须离开!离开这个充满暴力血腥和诡异预知的魔窟!离开陈建国!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地在她心中燃烧起来。趁着那沉重的鼾声再次响起,苏晚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那扇透进微弱雨丝和冷风的破木门挪去。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喉咙的伤口,眼前阵阵发黑。血水和雨水混合,在她身后拖出一条蜿蜒的、暗红色的痕迹。
雨还在下,砸在脸上生疼。她终于挪出了那扇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凛冽。身后,那间吞噬了她前世和今生无数痛苦的屋子,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怪兽。
天蒙蒙亮,雨势转小,成了冰冷的、连绵不绝的雨丝。苏晚蜷缩在纺织厂传达室屋檐下湿漉漉的角落里,像一只被遗弃的、淋透的猫。湿透的蓝布工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颤抖的轮廓。喉间的剧痛被寒冷麻木了些许,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传达室王大爷递过来的那杯热水,杯壁滚烫,却怎么也暖不到她骨头缝里的寒意。
小苏哎哟我的天!一个熟悉又带着惊惶的女声穿透雨幕传来。苏晚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同车间的刘玉梅撑着把旧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惊骇,这…这是咋弄的陈建国那个畜生又……
苏晚想开口,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别说话!别说话!刘玉梅赶紧蹲下,看着她脖子上缠着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肮脏布条,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走,先去厂卫生所!王大爷,搭把手!
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药品混合的刺鼻气味。厂医张大夫是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太太,她剪开苏晚脖子上湿透的布条,露出下面那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缝线歪歪扭扭,周围红肿发炎,渗着黄水和血丝。张大夫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边用镊子夹着沾了酒精的棉球小心清理,一边低声骂:造孽啊…真是造孽!下手这么狠,是要人命啊!
酒精触及伤口的剧痛让苏晚浑身一哆嗦,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闭上眼,昨晚那恐怖的死亡预知画面和陈建国扭曲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小苏,张大夫的声音带着沉沉的叹息,你这伤…太深了,差点就…唉!厂里领导也知道了。保卫科那边……可能会找你问话。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保卫科那个新来的周副科长,听说……挺厉害的。你说话当心点。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保卫科周副科长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这个名字,一个总是带着职业化微笑,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男人。
清理、换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苏晚都沉默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喉咙的疼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让她精疲力竭。刘玉梅扶着她走出卫生所时,天光已经大亮,雨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纺织厂特有的巨大轰鸣声从各个车间传来,空气里漂浮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
晚妹子,别怕。刘玉梅用力搀着她,声音带着暖意,我跟王主任说了,你先去仓库那边清点下新来的棉纱包,活儿轻省点,离那些机器也远。养好伤再说!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王主任人好,特意关照的。他还说……让你别担心陈建国那畜生,厂里会处理。
仓库苏晚心头掠过一丝感激,又隐隐有些不安。仓库紧挨着染整车间。前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出过什么事她努力回想,却只抓到一片混沌的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就在仓库角落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度过。清点、记录棉纱包的编号、数量。工作确实清闲,远离了织布车间震耳欲聋的噪音和飞溅的棉絮。但仓库的空气并不好,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棉纤维的味道,混杂着从隔壁染整车间飘过来的、一阵阵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熏得人头晕。喉咙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结痂的地方又痛又痒,她只能尽量减少说话。
仓库里进进出出的女工不少,都是来领料或者交料的。她们看到苏晚脖子上的纱布,大多投来同情或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几句。苏晚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登记簿,尽量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这天下午,仓库里格外闷热。那股从隔壁飘来的化学气味也似乎格外浓烈刺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腥。苏晚感到一阵阵恶心,头也有些发晕。她放下笔,想去门口透口气。
刚走到仓库巨大的铁门边,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急促的脚步声,方向正是隔壁的染整车间。
快!快来人啊!出事了!
赵红梅!赵红梅你怎么了!
天哪!没气儿了!
赵红梅这个名字像一颗冰锥刺进苏晚的耳朵。染整车间的女工!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清晰起来——就是这个时间点,染整车间死了一个女工!猝死!原因不明!她记得当时厂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突发急病,草草处理了事。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几个闻声跑过去的仓库女工,挤进了染整车间的大门。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化学气味混合着水蒸气扑面而来,带着闷热和潮湿。巨大的染缸像一个个沉默的钢铁巨兽,排列在车间深处,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此刻,靠近角落的一个染缸旁,已经围了一小圈人,个个脸色煞白,惊慌失措。
苏晚挤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个人。
是赵红梅。她穿着深蓝色的工装,仰面躺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姿态扭曲着。脸孔是骇人的青紫色,嘴巴大张着,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着满是水渍和锈迹的天花板,凝固着临死前极度的惊恐。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指尖离染缸底部滴落的、深蓝色的诡异液体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染缸里液体被蒸汽加热发出的、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咕嘟……咕嘟……声,在死寂的车间里回荡。
都让开!让开!别破坏现场!一个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像被刀劈开一样向两边分开。
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保卫制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多岁,身板挺直,面容端正,甚至称得上英俊,只是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明亮,像手术刀一样扫过现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赵红梅的尸体上。他的嘴唇习惯性地抿着,嘴角似乎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绝不是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职业化的审视。周副科长!苏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周副科长蹲下身,动作专业而冷静地检查着赵红梅的尸体,目光锐利地扫过她青紫的面容、扭曲的脖颈、还有那只摊开的手。他的视线在赵红梅工装前襟处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沾着一点深色的污渍。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捏起了赵红梅那只摊开的手腕。
就在周副科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赵红梅冰冷僵硬的指尖时——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仿佛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尖啸:碰她!碰她!
她的动作太快,太突兀。旁边一个女工被她撞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惊呼。周副科长锐利的目光瞬间如探照灯般射了过来,精准地钉在她苍白的脸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苏晚的指尖,已经先于周副科长的手套,轻轻擦过了赵红梅那冰冷、僵硬、微微蜷曲的食指指尖!
冰!
刺骨的、死亡的冰寒,瞬间从指尖炸开!
轰——!!!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画面!是铺天盖地的、真实到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
视觉:深蓝得发黑、剧烈翻滚冒泡的染缸液体,像沸腾的毒药!一只手(赵红梅的手!)正无力地滑入那致命的深蓝之中!缸壁上,映出一张模糊的、带着笑意的脸!那笑容……那笑容……是周副科长!冰冷、诡异,嘴角的弧度像用尺子量过!
听觉:液体翻滚的咕嘟声,被一种沉闷的、绝望的嗬嗬声取代——那是赵红梅被捂住口鼻、扼住喉咙发出的垂死挣扎!还有……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某种扭曲快意的男声,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词:……麻烦……
嗅觉: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化学药剂气味中,混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杏仁般的甜腥!死亡的味道!
触觉:冰冷的手!一只带着厚茧的、属于男人的、力量巨大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铁钳般扼住了她的咽喉!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的一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在苏晚的脑海里疯狂爆炸、扭曲、融合!形成一个完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回放!
嗬……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坍塌,只剩下染缸里翻滚的深蓝毒液和那张映在缸壁上的、冰冷微笑的脸!
苏晚同志!刘玉梅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下坠的身体。苏晚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周副科长!他正半蹲着,一手托着她的背,那张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深不见底,像两口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惊恐万状、毫无血色的脸。
吓着了周副科长的声音不高,平稳得像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的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脖子上厚厚的纱布,最后落回她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失神的眼睛上。刚下夜班身体还没好利索吧这里气味大,又出了这种事……是容易受刺激。
他松开扶着她的手,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保卫科处理。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她不敢再看地上赵红梅的尸体,不敢再看那口冒着毒泡的染缸,更不敢再与周副科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她垂下头,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不清的呜咽,在刘玉梅的搀扶下,几乎是逃离般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染整车间。
背后,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阴魂不散。
回到仓库那个破旧的角落,苏晚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刘玉梅倒了杯热水塞进她冰凉颤抖的手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慰的话,但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苏晚的整个世界,都被刚才指尖触碰带来的死亡洪流彻底淹没了。
那冰冷的触感,那窒息般的压迫,那翻滚的毒液,那映在缸壁上的、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还有那低沉的、充满恶意的麻烦二字……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记忆里,反复灼烧。
是周副科长!就是他!他杀了赵红梅!用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捂死了她,把她推进了染缸!苏晚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为什么赵红梅发现了什么她临死前那凝固的惊恐眼神,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秘密那个麻烦……指的就是赵红梅吗还是……也包括了她苏晚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周副科长扶住她时那冰冷的眼神,那句看似关心实则警告的回去休息吧……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张映在染缸上的脸,那诡异的笑容……他是不是在看着她就在她背后
晚妹子晚妹子你没事吧脸白得吓人!刘玉梅担忧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苏晚猛地回过神,大口喘着气,杯子里温热的水溅出来,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没……没事,玉梅姐,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喉咙的伤口因为紧张又隐隐作痛,就是……就是吓着了,太突然了……
谁说不是呢!刘玉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凑近了些,红梅妹子平时身体挺好的啊,怎么突然就……唉,真是命苦。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我听说啊,红梅出事前,好像跟人吵过架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吵架跟谁
就前天下午,在食堂后面那块空地,刘玉梅回忆着,我正好去倒垃圾,远远瞧见她和一个人在那说话,声音挺大,像是在争什么。那人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啧,有点像……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有点像王主任
王主任仓库的王主任那个给她安排轻省活、人很和气的王主任苏晚的心沉了下去。王主任确实也经常穿深蓝色的工装。
吵的啥内容苏晚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离得远,听不清啊,刘玉梅摇摇头,就看见红梅妹子挺激动的,脸都涨红了,一个劲儿地说‘不能这样’‘要去反映’什么的。那人好像很不耐烦,挥了挥手就走了。红梅妹子一个人在那站了好久,脸色难看得要命。
不能这样要去反映苏晚的心跳得更快了。赵红梅发现了什么是王主任的问题还是……别的她要去向谁反映保卫科一想到保卫科,周副科长那张冰冷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玉梅姐,苏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的伤疤摩擦着,生疼,保卫科……那个周副科长,好像很厉害
他啊刘玉梅撇撇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气音,新调来的,听说是上头有关系,一来就是副科长。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硬着呢!厂里那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被他逮住都没好果子吃。不过……她顿了顿,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才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他这个人……心也狠着呢。有人看见他跟城里那些……嗯,不太好的人来往。
心狠跟不太好的人来往苏晚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一个心狠手辣、背景不干净的保卫科副科长……赵红梅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她看到的预知画面,那低沉的麻烦二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感觉自己像行走在布满蛛网的黑暗森林里。每一次周副科长那深蓝色的身影在厂区出现,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都让她脊背发凉,如同被毒蛇盯上。她强迫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按时去仓库角落坐着,麻木地登记着棉纱包,但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仓库里每一个女工的窃窃私语。
保卫科查得可严了,车间里都不让随便走动……
周副科长亲自带人查的,听说把红梅的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
查出来啥没
谁知道呢说是还在调查,不让议论……
唉,可怜红梅那孩子……才多大啊……
零星的信息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却让苏晚心中的恐惧和疑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她不敢再去染整车间附近,甚至闻到那股熟悉的化学药剂味都会引发一阵心悸。仓库里也变得不再安全。她总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背上。是错觉吗
这天下午,仓库里格外安静,大部分女工都去车间帮忙了。苏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对着登记簿发呆。阳光透过高高的、布满灰尘的气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棉尘在飞舞。她盯着那些飞舞的尘埃,脑子里却全是翻滚的深蓝毒液和那张映在缸壁上的脸。
脚步声。
很轻,但很沉稳,踩在仓库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苏晚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猛地抬头——
周副科长就站在离她木桌几步远的地方,深蓝色的制服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依旧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打量一件物品。
苏晚同志,他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腔调,关于赵红梅同志不幸去世的事情,有些情况,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来了!苏晚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甲盖泛白。周…周科长,您问。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周副科长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他停在桌子对面,双手很自然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苏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皮革的冷硬气味。
听说,赵红梅同志出事前,曾经和人发生过争执周副科长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她脸上,就在食堂后面的空地时间大概是……前天下午三点左右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查到了!而且时间地点如此精确!是刘玉梅说漏嘴了还是……他早就知道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我……我不太清楚。苏晚垂下眼帘,避开他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刻意的虚弱和茫然,我那天……喉咙疼得厉害,一直在仓库这边没出去。她只能否认。她不能把刘玉梅卷进来。
哦周副科长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撑在桌面上的手指,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是吗可是……有人反映,看到你当时在附近。他慢悠悠地说着,目光扫过她缠着纱布的脖子,而且,赵红梅同志出事当天,你似乎……反应很特别第一个冲进现场还……晕倒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苏晚的耳膜。他果然在怀疑!在试探!
我……我只是路过,听到动静……苏晚的声音开始发抖,看到……看到红梅姐那样……我吓坏了……我……她捂住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因为恐惧和伤口的牵扯。
害怕周副科长微微歪了歪头,嘴角那丝弧度似乎加深了些,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像手术刀在剖析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苏晚同志,你知道赵红梅同志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吗
苏晚的咳嗽戛然而止,心脏骤然停跳!攥着东西预知画面里,赵红梅的手是摊开的!难道……
一颗纽扣。周副科长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的身体再次前倾,几乎要隔着桌子压到苏晚面前,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一颗……很普通的蓝色工装纽扣。但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苏晚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
那颗纽扣的线头,是崭新的断裂痕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的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寒的恶意,而且,在纽扣背面的凹槽里……我们检测到了一点……非常微量的、特殊的化学残留物。那种残留物,只存在于……染整车间最深处的几个特制染缸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轰!
苏晚脑子里一片空白!纽扣!崭新的断裂痕迹!染缸里的化学残留!他是在暗示……是在栽赃!他要把赵红梅的死,栽赃到她苏晚头上因为她恰好出现在争执现场因为她反应异常因为她脖子上有被家暴的伤一个因家暴怨恨、心理扭曲、报复社会的女工形象,简直呼之欲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周副科长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冰冷审视和一丝残酷玩味的脸。
苏晚同志,周副科长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那丝职业化的弧度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恶意。有些事,知道了,就是麻烦。很大的麻烦。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想后退,想尖叫!
但一只带着厚厚白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扼住了她脆弱的咽喉,精准地压在她刚刚愈合、还隐隐作痛的伤口上!
窒息!剧痛!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将她吞噬!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被周副科长那恐怖的力量从椅子上猛地拖拽起来!他动作快如鬼魅,力道大得惊人,拖着她像拖一个破麻袋,几步就冲到了仓库最深处——那里堆放着大量废弃的、沾满各种诡异颜色染料的巨大帆布包,后面就是仓库用来倾倒废液、通往染整车间废水处理池的狭窄后门!
呜……呜……苏晚拼命挣扎,双脚徒劳地踢蹬着地面,指甲在周副科长的手臂上抓挠,却只划破了他的制服袖口,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喉咙被死死扼住,伤口的缝线似乎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口鼻被捂得严严实实,肺里火辣辣地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嗬……挣扎吧……没用的……周副科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平稳,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很快……就结束了。像赵红梅一样,安安静静地……消失。
后门被他一脚粗暴地踹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腐烂气息和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外面是一个狭窄、肮脏的通道,连接着染整车间巨大的废水池。通道一侧,有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高温蒸汽的废弃染缸,里面翻滚着深蓝近黑、如同毒液般粘稠的废弃染料液体,正咕嘟咕嘟地冒着令人作呕的气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甜腥味,正是预知画面里那死亡的气息!
周副科长没有丝毫犹豫,拖着她直接冲向离得最近的那个翻滚着深蓝毒液的废弃染缸!缸体巨大,足有一人多高,里面沸腾的液体散发着灼人的高温和致命的气味!
下去吧!跟你的麻烦一起!周副科长狞笑着,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的头朝着那翻滚着死亡气泡的深蓝毒液按了下去!
灼热!剧毒的气体瞬间灼烧着口鼻!翻滚的深蓝液体带着死亡的召唤,近在咫尺!苏晚甚至能看清那粘稠液体里翻腾的诡异泡沫!
要死了!就这样结束了吗像赵红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恶臭的毒液里
不!!!
前世被家暴致死的绝望与不甘!重生后看到陈建国死状的惊骇!触碰赵红梅指尖时那恐怖的死亡回放!所有积压的恐惧、愤怒、对生的渴望,在这一刻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就在她的脸即将被按入那沸腾毒液的千钧一发之际!
苏晚的左手,那只没有被完全制住的左手,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近乎疯狂的爆发力,猛地向上探出!不是去抓周副科长的手,而是狠狠抓向滚烫的染缸外壁!
指尖触碰到粗糙、滚烫、沾满污垢的金属缸壁!
嗡——!!!
那股熟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洪流,再次从指尖狂暴涌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清晰!都要……近在眼前!
预知画面,瞬间展开!
这一次,主角不再是别人!
她看见:依旧是巨大的、轰鸣的车间背景!但不再是染整车间!是织布车间!是那些她前世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怪兽般的巨大织布机!高速旋转的飞梭!疯狂往复的钢筘!
而画面中央,是周副科长!他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蓝色保卫制服,脸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从容,只剩下极度的惊恐和扭曲!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倒,或者被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失去平衡,惨叫着,直直地扑向了旁边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织布机!
画面被瞬间拉近!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他的手臂,被卷入了那疯狂旋转、带着巨大动力的传动轴!厚实的制服袖口如同纸片般被撕裂!接着是皮肉!筋骨!
咔嚓!嘎吱——!!!
令人牙酸的、骨头被钢铁强行碾碎、撕裂的声音在预知中炸响!比视觉更先一步冲击着苏晚的灵魂!
然后是……他的腿!腰部!
高速运动的钢筘像巨大的铡刀,带着无与伦比的切割力,狠狠撞上!
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混合着破碎的肉块、断裂的骨头、撕裂的内脏和扯碎的蓝色布料!泼洒在冰冷的机器外壳、油腻的地面、甚至……旁边工人惊骇欲绝的脸上!
画面最后定格在他那张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到变形的脸上,嘴巴大张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惨叫,但只有喷涌而出的血沫!
画面骤然破碎!
冰冷的信息流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指尖染缸外壁那滚烫的触感和眼前近在咫尺、翻滚着死亡气泡的深蓝毒液!
预知!周副科长的死亡预知!就在织布车间!就在不久的将来!被他自己保卫的、冰冷的钢铁机械,撕成碎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副科长狰狞的面孔近在咫尺,掐着她脖子的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染缸里深蓝近黑的毒液翻滚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甜腥气,气泡破裂的声音如同恶鬼的窃笑,滚烫的蒸汽灼烧着她的脸颊。
周副科长那张因用力而微微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笃定和即将完成任务的冷酷快意。他等着看她最后的恐惧,等着听她坠入毒液时那微不足道的扑通声。
然而,就在这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刹——
苏晚眼中那濒死的绝望和惊恐,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周副科长心头骤然一寒的……空洞!一种仿佛穿透了他、穿透了此时此地、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恐怖终点的……绝对冷静!
她甚至……没有挣扎。
那只抓在滚烫缸壁上的左手,五指猛地松开!
不是挣扎,而是……主动放弃了支撑!
这完全违背求生本能的反常举动,让周副科长手上的力道本能地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他脑中警铃疯狂炸响!不对!这女人的眼神……太诡异了!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错愕!
苏晚的身体,因为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加上周副科长前冲的惯性,完全失去了平衡!她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又像是主动投向深渊的祭品,整个上半身猛地向前倾去!
但她倾覆的方向,并非直直坠入那沸腾的染缸中心!
而是……擦着滚烫的缸口边缘!
噗通!
一声闷响!
她的肩膀和一侧手臂重重地砸在染缸边缘滚烫的金属外壁上,发出皮肉烧灼的嗤声!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但她咬碎了牙关,一声不吭!整个人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顺着染缸的外壁,狠狠地滑落下去!
没有坠入毒液!
而是重重地摔在了染缸下方冰冷、湿滑、布满污垢的水泥地上!
呃!剧烈的撞击让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肩膀和手臂接触缸壁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灼痛。但她还活着!没有被那致命的毒液吞噬!
你——!周副科长惊怒交加!他完全没料到这必杀的一击会落空!这女人竟然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躲开了!一股被戏耍的暴怒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猛地松开扼住苏晚脖子的手(那脖子上的纱布已经再次被鲜血染红),一步跨到染缸边缘,探身向下,那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如同鹰爪,再次狠狠抓向地上蜷缩的苏晚!这一次,他要直接把她拎起来,扔进那沸腾的毒液里!绝不能再失手!
就在他身体前倾、手臂探出的瞬间——
苏晚蜷缩在地上,沾满污泥和鲜血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身后通道入口的方向!她的瞳孔里,映出了一道深蓝色的、急匆匆跑进来的身影!是王主任!他脸上带着焦急和惊疑,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时机!
苏晚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用那嘶哑破败、却足以穿透这狭窄空间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
啊——!!!救命啊!!周科长……周科长他要杀我——!!!
这声音,如同地狱里爬出的厉鬼的嘶嚎,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刻骨的指控,瞬间刺破了废水池通道里沉闷的空气!
正要扑下来的周副科长,身体猛地一僵!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闪电般回头!
王主任那张惊骇欲绝、写满难以置信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周卫国!你干什么!王主任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完了!被看到了!周副科长(周卫国)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精心策划的灭口,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被王主任撞破了现场!一股极致的恐慌和暴怒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回头,看向地上那个罪魁祸首——苏晚!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嘲讽的……了然!
就是这一眼!如同毒针,狠狠刺穿了周卫国最后的理智!
贱人!!他彻底疯狂了!什么计划,什么伪装,统统抛到了脑后!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让这个该死的女人闭嘴!永远闭嘴!
他完全无视了身后王主任的怒吼和冲过来的脚步声,眼中只剩下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他猛地从染缸边缘跳下,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直扑苏晚!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不再去捂她的嘴,而是五指箕张,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掐向她的脖子!他要直接拧断它!
住手!周卫国!你疯了!王主任目眦欲裂,拼命冲过来,但距离还有几步!
苏晚看着那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手套,嘴角却极其微弱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弯了一下。
她没有躲。
甚至……微微扬起了她那布满血污和伤痕的脖子。
像在……迎接。
周卫国的手,带着他全部的暴怒和杀意,如同铁箍,狠狠扼住了苏晚纤细脆弱的脖颈!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喉骨那令人兴奋的脆弱触感!只要再一用力……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骤然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响!
但发出这惨嚎的……不是苏晚!
是周卫国!
就在他手指发力,即将捏碎苏晚喉骨的瞬间——
他那深蓝色制服袖口处,靠近手腕内侧的位置,一颗毫不起眼的、蓝底带白星的塑料纽扣,不知何时,竟被一根从废弃帆布包上崩裂出来的、极其坚韧锋利的尼龙线死死缠住了!
那根线,原本毫不起眼地垂挂在一个破帆布包的破损处,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
而周卫国这倾尽全力、带着巨大前冲惯性的一扑一抓,手腕正好撞上了那根绷紧的尼龙线!
嗤啦——!
细微的布料撕裂声被惨嚎淹没!
那颗纽扣,在巨大的牵扯力下,竟硬生生被尼龙线从袖口上勒断、崩飞!
纽扣崩飞的力道,加上尼龙线瞬间的紧绷缠绕,让周卫国前冲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拽!
而他扑向苏晚的方向,正对着的,是旁边另一个巨大、敞着口的废弃染缸!里面虽然没有沸腾的毒液,却盛满了粘稠、冰冷、散发着恶臭的深紫色废弃染料!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
周卫国如同一个笨重的麻袋,头下脚上,整个人直直地栽进了那深不见底、粘稠如泥潭的深紫色染料缸里!
咕噜噜……嗬……救……命……
粘稠的染料瞬间淹没了他!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和徒劳的挣扎!深紫色的液体疯狂地涌入他的口鼻!那身笔挺的保卫制服,瞬间被染成了更加恶心的酱紫色!
王主任冲到了近前,看着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苏晚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脖子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扼压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肮脏的地面。肩膀和手臂的灼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她还活着。
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挣扎的周卫国,看向那个深紫色的染缸边缘。刚才周卫国栽进去的地方,浑浊的染料表面,漂浮着一颗小小的、蓝底白星的塑料纽扣。
正是从他袖口上崩掉的那一颗。
苏晚看着那颗在深紫色毒液中沉浮的蓝星星纽扣,视野开始模糊、旋转。王主任惊慌失措的呼喊声、周卫国在染缸里垂死挣扎的扑腾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肩膀和手臂被染缸烫伤的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的抽痛。喉间的伤口更是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脆弱的缝线,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浸透了衣领,带来一种黏腻的冰冷。
苏晚!苏晚!撑住!医生马上就来!王主任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层水幕,带着惊恐和焦急。他蹲下身,想扶她又不敢乱动,只能徒劳地用手按住她脖子上不断涌血的纱布,那白色的手套瞬间被染红。
苏晚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王主任焦急的脸上。他的嘴唇在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棉絮。她只能看到他深蓝色工装前襟上,靠近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有一小块深色的、不易察觉的污渍。
深色的……污渍
这个模糊的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电流,刺穿了濒临昏迷的意识迷雾。赵红梅……刘玉梅说过……赵红梅出事前,曾和一个穿深蓝色衣服的人在食堂后面争吵……那人身形像王主任……王主任工装前襟的污渍……
混乱的线索碎片在脑中疯狂搅动,试图拼凑,却又被汹涌的黑暗和剧痛不断打断。
呃……嗬……染缸那边,周卫国徒劳的挣扎声越来越微弱,只剩下粘稠液体被搅动的、令人作呕的咕噜声。那深紫色的染料表面,偶尔冒出一两个气泡,证明着里面还有一个生命在绝望地沉沦。
王主任猛地回过神,看了一眼染缸,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苏晚,脸上血色褪尽。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踉跄着冲向染缸边缘,俯身试图去捞里面的人:周卫国!抓住!抓住我的手!
就在王主任的手即将够到周卫国在粘稠染料中胡乱挥舞的手臂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却又尖锐刺耳到极点的巨响,猛地从隔壁的织布车间方向传来!那声音如此巨大,如此突兀,瞬间盖过了一切!
整个地面都似乎随之震动了一下!头顶的管道和废弃的金属构件被震得簌簌作响,落下簌簌的灰尘。
王主任捞人的动作猛地僵住,惊骇地扭头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那声音……那方向……
苏晚被这声巨响震得涣散的神智,竟短暂地清明了一瞬!
织布车间!
轰鸣……传动轴……钢筘……高速运转……撕裂……粉碎……
周卫国死亡预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血肉撕裂的嘎吱声和喷溅的猩红,无比清晰地、无比残酷地,在她因失血而模糊的视野里轰然炸开!
画面中的主角,那张因剧痛和绝望而扭曲到极致的脸,与此刻在深紫色染料里徒劳挣扎的脸,瞬间重合!
预知……应验了
苏晚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只尝到了满嘴的腥甜和铁锈味。眼前彻底被一片猩红粘稠的黑暗吞噬。王主任的呼喊、染缸里气泡破裂的咕噜声、远处隐隐传来的混乱尖叫……所有声音都迅速拉远、消失。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而顽固。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船,一点点被打捞上来。苏晚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头顶刷得惨白的天花板和那盏同样惨白的日光灯管。
这里是……厂卫生所的病床。
喉咙像是被粗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肩膀和手臂被烫伤的地方被纱布厚厚地包裹着,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胀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沉重得抬不起一根手指。
她转动眼珠,看到刘玉梅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玉梅姐……她试着发出声音,却只溢出一点嘶哑的气流。
刘玉梅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惊醒,看到苏晚睁开的眼睛,瞬间红了眼眶:晚妹子!你醒了!老天爷保佑!你可算醒了!她激动地握住苏晚没受伤的那只手,冰凉的手指微微颤抖,吓死我了!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苏晚的思维缓慢转动。染缸……周卫国……那声恐怖的巨响……
周……她挣扎着想问,喉咙却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周卫国刘玉梅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而惊惧,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凑近苏晚的耳朵,仿佛怕被谁听见,他……他死了!
尽管早有预感,苏晚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就在那天下午!刘玉梅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你被送来这里没多久,织布车间那边就……就出大事了!3号机那台老掉牙的织布机,传动轴突然就……就炸了!飞出来的铁片子,跟……跟刀子似的乱飞!周卫国……他当时刚从废水池那边被捞出来,一身紫药水(她显然不知道那是染料),还没换衣服呢,好像是要去织布车间那边查什么东西还是咋的,结果……结果正好走到那台破机器旁边……
刘玉梅的声音哽住了,脸上毫无血色:……一片巴掌大的铁片子……直接从……从他脖子那边削过去了……半边……半边脖子都没了……当场……人就没了……
半边脖子……没了……
周卫国死亡预知的最后画面——喷涌的血泉,被钢筘切割的脖颈——在苏晚脑中清晰地闪过。冰冷,精准,残酷。她的指尖在被子下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染缸外壁那滚烫的触感,以及预知画面涌入时那刺骨的冰寒。
……保卫科那边……还有厂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刘玉梅继续说着,声音依旧很低,说是机器老化,意外事故……可这也太……太邪门了!他刚想害你,转头自己就……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恐惧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敬畏,清晰地传递给了苏晚。
王主任……苏晚忍着喉咙的剧痛,挤出几个字。
王主任没事!刘玉梅连忙说,就是他把你背出来送卫生所的!后来也是他作证,说亲眼看见周卫国想把你往染缸里推!还说他之前就威胁过你!厂里调查组都找他谈过话了。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更小声地说:不过……晚妹子,我听说……调查组好像在周卫国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一些东西……好像……好像跟赵红梅有关还有……跟厂里一些账目不清的旧布料有关具体的……咱也不敢问。
账目不清的旧布料苏晚想起刘玉梅之前的话——赵红梅出事前和人争吵,喊着不能这样、要去反映……难道她发现的,是周卫国利用保卫科职务之便,倒卖厂里物资的勾当所以他才要灭口而自己,因为碰巧看到了争执,又因为碰巧在赵红梅死时晕倒,也被他视作了必须清除的麻烦
线索在脑中渐渐清晰,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一个保卫科副科长,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可以毫不犹豫地连杀两人。
陈建国……苏晚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眼中是冰冷的恨意。
他刘玉梅脸上露出解气的神情,哼!厂里直接把他开除了!保卫科那边还留了案底!听说他那天喝了酒发疯,跟人打架,被扭送到派出所了!正好赶上‘严打’的风头上,判得可重了!流氓罪加故意伤害,至少十年往上!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活该!
陈建国……十年苏晚闭上眼。前世被活活打死的绝望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迟来的、冰冷的慰藉。他的结局,早已在她重生那夜触碰奖状时被预知——机械绞碎血肉。虽然过程不同,但终点,似乎已被冰冷的命运之线标注。
喉咙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周卫国死了,陈建国入狱了,压在头顶的两座大山似乎轰然倒塌。可是……苏晚心底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王主任工装前襟那块深色的污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还有调查组翻出的那些东西……周卫国背后,是否还有别人这深不见底的纺织厂,真的就此风平浪静了吗
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需要休息,需要时间。需要……弄明白自己这双能触碰死亡的手,究竟是诅咒,还是……在这吃人年代里,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生机
卫生所窗外,天色阴沉依旧。1983年的寒冬,似乎才刚刚开始。
苏晚在卫生所又躺了三天。张大夫每天来换药,看着那狰狞的伤口,依旧连连摇头,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还有深深的怜悯。厂里的领导象征性地来看望过一次,说了些好好养伤、厂里会负责之类的套话。苏晚只是闭着眼,虚弱地点头,不发一言。
刘玉梅几乎寸步不离,端水送饭,絮絮叨叨地说着厂里的最新消息:周卫国的死被定性为严重生产安全事故,相关责任人(一个倒霉的车间副主任和维修班组长)被撤职查办;赵红梅的案子,因为周卫国办公室搜出的证据(一些伪造的赵红梅承认倒卖布料的假口供记录和少量赃款),加上他试图杀害苏晚的行为,也被重新定调为周卫国为掩盖其贪污盗窃罪行而实施的谋杀,算是给了死者家属一个交代。
晚妹子,这下好了!刘玉梅削着一个干巴巴的苹果,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坏人都遭报应了!等你好利索了,咱好好过日子!
苏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报应她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手。这双触碰死亡的手,带来的究竟是报应,还是……更深的不安
她出院那天,是个难得放晴的冬日。阳光惨白,没什么温度。刘玉梅搀扶着她,慢慢走出卫生所的大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棉絮和机油混合的工厂气息。
苏晚同志!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晚和刘玉梅停下脚步。是王主任。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工装,站在几步外,脸上带着惯常的、和气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复杂。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王主任。苏晚低声打招呼,声音依旧沙哑。
身体好些了王主任走近几步,目光关切地扫过她脖子上厚厚的纱布和手臂的绷带,这次真是……太危险了。厂里很重视,对你的遭遇也很同情。他把手里的文件袋递过来,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营养费和误工补助。另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和……之前的特殊情况,厂里研究决定,把你调到厂工会办公室,做点文书工作。那里清静,环境也好,有利于你恢复。你看怎么样
工会办公室这几乎是厂里女工们梦寐以求的轻省岗位。苏晚有些意外,她抬起眼,目光落在王主任工装的前襟上。今天他这件衣服洗得很干净,那块深色的污渍不见了。
谢谢王主任。苏晚接过文件袋,垂下眼帘。
应该的,应该的。王主任笑容温和,你为厂里……也算是立了功。他意有所指,但点到即止。回去好好休息,下周一直接去工会报到就行。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王主任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刘玉梅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对苏晚说:王主任真是好人,这次多亏了他作证!
好人苏晚捏着手里薄薄的文件袋,没有说话。她看着王主任的背影消失在厂区林荫道的拐角,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在他深蓝色的工装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回到那个曾经如同地狱、如今却空荡荡的家,苏晚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进去。屋子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陈建国劣质烟草的味道。墙上的挂历依旧停留在那个雨夜,那张印着大红五角星的先进生产者奖状还歪歪斜斜地钉在那里,只是被雨水洇湿的字迹边缘,多了一圈暗黄色的水渍。
她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指尖悬在奖状那冰冷的纸面上方,微微颤抖。
碰,还是不碰
这双带来预知、带来恐惧、也带来一丝转机的手。
重生后的路,似乎刚刚开始。前方的迷雾,比1983年的寒冬更加浓重。周卫国死了,但他留下的阴影,王主任工装上那块消失的污渍,赵红梅临死前喊出的要去反映……还有自己这双诡异的手,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将她拉向一个未知而叵测的漩涡。
她最终收回了手,没有去触碰那张奖状。
转身,她开始默默地收拾这个屋子里属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动作缓慢而坚定。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的温度。喉咙的伤口在结痂,痒得钻心。她抬手,轻轻抚过脖子上厚厚的纱布。
指尖下,是新生皮肉的脆弱,也是命运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