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像极了王府深处,那用来擦拭刀锋的绸缎上残留的血。
我奉命来到这里,是为了请一个人,一个据说能让枯木开花、顽石点头的女人。
她的名字叫谢镜辞,前朝天下第一巧手谢氏的最后一缕血脉。
王爷说,天下是个大棋盘,而她,是能撬动乾坤的那枚小小棋子。
可棋子,从来没有自己选择落在哪里的权力。
1
江南春日,烟雨濛濛,我与陆归在一家临河的茶楼里相对而坐。
桌上的碧螺春已经换了第三道水,茶色渐淡,正如江南这看似温婉的表象下,早已被权力浸泡得褪了色的世道人心。
他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沈不言,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前朝的工匠,竟把我们俩都从京城调了过来。
我端起茶杯,吹开浮叶,目光落在窗外烟波浩渺的江面上,语气平淡无波。
王爷要的不是工匠,是一枚能号令三军的虎符,一枚足以以假乱真的虎符。
陆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显然对此事的凶险有着本能的嗅觉。
伪造虎符,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谢镜辞凭什么敢接这趟浑水。
我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响,像是一声冷冷的警告。
她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要她敢。
陆可我听说,谢氏一门,个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我们的任务,就是把碎掉的玉,重新拼起来,再让她心甘情愿地为王爷所用。
陆归冷哼一声,暴躁的性子让他对这种弯弯绕绕的差事充满了抵触。
‘请’不动又如何,难不成真要绑了她去京城不成。
我从袖中取出靖王赵孤栦的密信,信纸上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偏执与狠戾。
王爷的信上只说了‘请’,但没说用什么方式请,也没说请不动的后果。
这句话让陆归沉默了,他知道我的意思,我们是靖王府的缇骑,是王爷手中最锋利的刀,刀的使命就是斩断一切阻碍,从不问缘由。
我回想起靖王在书房单独召见我时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仿佛谢镜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他志在必得的稀世珍宝。
此事,绝非伪造一枚虎符那么简单。
陆归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她真的宁死不从呢
我站起身,将一枚银锭压在茶碗下,声音冷得像江南的冬雨。
那她付出的代价,将远远超过一个工匠的性命。
我们走出茶楼,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江南笼罩其中。
穿过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一座简陋的竹篱小院出现在眼前,院门虚掩,似乎在等待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我知道,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邀请,即将从这里开始。
2
谢镜辞的工坊,简陋得不像话,与她天下第一巧手的名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屋内除了一张巨大的梨木工作台和满墙的工具,再无他物,唯有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鲁班锁,结构繁复,精巧绝伦,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不凡。
她就坐在工作台前,荆钗布裙,素面朝天,正专心致志地打磨着手中的一件黄杨木雕。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纤长的手指和那把锋利的刻刀上,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晕。
面对我们的闯入,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神色平静得仿佛我们只是两粒拂过她鬓角的尘埃,那种深入骨髓的镇定与疏离,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抗拒都更具压迫感。
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走上前,将一口沉甸甸的木匣放在了她的工作台上。
谢姑娘,我们是靖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特来请姑娘入京,共襄盛举。
木匣打开,千两黄金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间略显昏暗的工坊,也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王爷的诚意,也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谢镜辞手中的刻刀终于停顿了片刻,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只是那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几分。
我看到她握着刻刀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这个微小的细节,暴露了她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黄金的诱惑,王权的胁迫,家族的传承,心中的道义,此刻想必正在她的脑海中激烈地交战。
良久,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雕和刻刀,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清澈,却也冰冷。
这笔交易,我接了。
她笑了,说道,请二位明日再来,我需要准备些称手的工具。
她的爽快出乎我和陆归的意料,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疑虑。
但我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就在踏出工坊门槛的那一刻,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墙角的火盆,里面有一角未曾烧尽的图纸灰烬,上面隐约可见几笔繁复的线条,与她刚才那份近乎屈辱的顺从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萦绕不散。
一个弱女子罢了,能翻出什么风浪,沈不言,我看你是越来越多疑了。陆归在我身后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他一贯的轻慢。
我没有回答,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被竹林掩映的小院,那扇紧闭的门,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我们。
看似顺利完成的任务背后,那抹微笑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3
官道旁的驿站,总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我和陆归刚坐下,就感觉到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角落里投了过来。
那是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青雀,一个叫黄鼬,看打扮是江湖人,但眼神里的稚嫩和慌乱,却暴露了他们蹩脚刺客的身份。
黄鼬的脸色有些发白,端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
青雀哥,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那可是靖王府的人,万一失手了。
青雀压低了声音,眼中却闪烁着被欲望点燃的兴奋光芒。
怕什么,富贵险中求,只要干了这一票,太子殿下许诺的荣华富贵就都是我们的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些许白色的粉末。
这是‘见血封喉’,无色无味,只要混在酒里,神不知鬼不觉,保证他们活不过今晚。
黄鼬看着那包毒药,像是看到了催命的符咒,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偷偷打量着我和陆归,见我们只是寻常官差打扮,并未佩戴缇骑的腰牌,心中稍安,却仍是惴惴不安。
可是,他们看起来不像什么大人物啊,会不会是搞错了。
错不了,太子的人亲口说的,靖王派了两个心腹密使来江南办差,算算时辰,今晚必定会在此处落脚。
青雀将毒药重新包好,拍了拍黄鼬的肩膀,语气充满了蛊惑。
想想金銮殿上的龙椅,想想封妻荫子的荣耀,黄鼬,这是我们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巨大的诱惑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恐惧,黄鼬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青雀见状,满意地笑了,他招来驿卒,要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借口天气寒凉需要烫酒,便端着酒壶去了后厨。
片刻之后,他亲自端着那壶淬了剧毒的酒,满脸堆笑地朝我们走来,打破了驿站内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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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里的其他客商依旧在高谈阔论,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杀气。
只有我,在青雀将酒壶放到桌上的那一瞬间,眼神微微一变。
4
这位兄台,看你们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辛苦了,不如共饮一杯,解解乏如何。
青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没有看那壶酒,而是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他,那笑容想必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好啊,只是不知道这杯酒,我们喝了,还有没有命走出这家驿站。
我的话音刚落,青雀和黄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知道,事情败露了。
陆归反应极快,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待我一声令下,便要血溅当场。
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青雀下意识地想从袖中拔出匕首的瞬间,我动了。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腕骨应声而断,匕首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根银针,闪电般刺入了他的哑穴,让他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
陆归与我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制住青雀的同时,他已经一脚踹在了黄鼬的膝盖窝。
黄鼬惨叫一声,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被陆归用刀鞘死死地抵住了后心,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眨眼之间,驿站内的其他客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个不可一世的刺客,就已经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我将那根刚刚从青雀袖中毒囊里取出的银针,抵在了他的喉咙上,针尖上淬着的,正是他自己的见血封喉。
回去告诉太子,我们是靖王府的缇骑,下次想杀人,记得派些聪明点的来。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般敲在青雀和黄鼬的心上,他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抖如筛糠。
我松开手,将那壶毒酒缓缓倒在地上,青绿色的酒液渗入泥地,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一缕青烟。
滚吧,别脏了王爷的地界。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驿站,消失在夜色之中。
危机解除,我和陆归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坐下,继续吃着那盘早已冷掉的酱牛肉。
杀戮和阴谋,对我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只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场小小的闹剧,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谢镜辞已经在竹林深处,为我们精心准备好了。
5
靖王府的书房,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孤栦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紫檀木大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人去楼空,还盗走了密账,沈不言,这就是你给本王带回来的‘诚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息,让跪在地上的我和陆归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谢镜辞跑了,就在我们离开的第二天夜里,不仅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盗走了赵孤栦藏在密室中的一本秘账。
那本秘账上,详细记录了他多年来与北狄私通的所有罪证,一旦公之于众,别说争夺皇位,就是他现在的王位,也将岌岌可危。
更致命的是,那本秘账的封皮,是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机关锁制成的,它本身,就是开启靖王府地下武库的唯一钥匙。
这无疑是对赵孤栦权威与基业的双重挑衅,也是最狠毒的背叛。
砰的一声,他手中的琉璃盏被捏得粉碎,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名贵的地毯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王府内的侍从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爷息怒。我抬起头,直视着他暴怒的双眼,语气依旧冷静,当务之急,是在消息泄露之前,截住谢镜辞,夺回秘账。
我的冷静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赵孤栦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他毕竟是雄才大略的靖王,很快便从暴怒中恢复了理智。
她一个弱女子,跑不远,她身边还有个软肋。赵孤栦的声音变得嘶哑而残酷,她曾救助过一个叫阿弩的少年,此人对她忠心耿耿,去找到他,撬开他的嘴。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方令牌,扔到我的面前。
找到她之后,秘账带回,人,不必带回。
格杀勿论,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和陆归领命离开,走出书房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陆归倒是显得有些兴奋,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多废话了。
我没有理会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着谢镜辞那张清丽而倔强的脸。
她应该知道背叛的后果,但她依然这么做了,这说明,她有比死亡更看重的东西。
追杀令已经下达,我们的第一站,就是谢镜辞唯一的软肋,那个叫阿弩的少年藏身之处。
6
城外的破庙,早已荒废多年,是城中乞儿流民的聚集地。
我和陆归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混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破庙深处,一堆篝火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警惕地啃着手中的干粮,他的身旁,放着一把用来防身的柴刀。
他就是阿弩。
见到我们两个不速之客,他立刻像一只被惊扰的野兽,猛地站起身,抽出柴刀,眼神凶狠地瞪着我们。
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那份故作镇定的凶狠,却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转身就想从破庙的后窗逃走,但陆归的身影早已鬼魅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归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在他眼里,阿弩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阿弩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也不认识什么谢镜辞。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那紧紧握着柴刀,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陆归失去了耐心,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锋利的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只能让你尝尝缇骑的手段了。
就在陆归准备动手的时候,我伸手拦住了他。
对付这种重情义的少年,酷刑往往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走到阿弩面前,语气平缓地说道:阿弩,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只想知道谢姑娘的下落。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我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你或许不怕死,但你远在乡下的父母和弟妹呢,他们能承受得起靖王爷的怒火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阿弩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为谢姑娘着想,不肯出卖她,这份忠义,我很佩服。我继续施加着压力,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只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王爷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逼我们用更极端的手段。
软硬兼施,恩威并用,这是我一贯的手段。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阿弩的防线终于崩溃了,他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她……她往蜀中去了,她说要去走最险峻的悬龙栈道。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我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扔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钱,够你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了,记住,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谢姑娘,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我便和陆归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阿弩绝望的哭泣声。
我们立刻快马加鞭,连夜赶往蜀地,我知道,一场真正的猫鼠游戏,即将在险峻的蜀道上展开。
谢镜辞的末日,真的要降临了吗
7
清晨的悬龙栈道,雾气缭绕,宛如仙境。
这条开凿在悬崖峭壁上的古道,自古以来便是蜀道之难的缩影,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是陡峭绝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谢镜辞和阿弩的身影,出现在了栈道最险要的一线天入口处。
原来,阿弩并没有出卖她,他告诉我们的,不过是谢镜辞早就安排好的假消息,而他自己,则提前赶来这里,与她汇合。
镜辞姐,我们真的能逃到西域吗阿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放心吧,只要过了这悬龙栈道,到了渡厄关,我们就安全了。谢镜辞安慰道,但她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然而,所有的幻想,都在看到我们的那一刻,化为了泡影。
我和陆归的身影,如同两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勾魂使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栈道的另一头,彻底堵死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谢镜辞的反应极快,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拉着阿弩,朝着栈道旁一座废弃的烽火台飞奔而去。
追逐战,瞬间爆发。
陆归从袖中射出一支袖箭,锋利的箭矢擦着谢镜辞的耳边飞过,深深地钉入了她身旁的木板,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
谢镜辞冲入烽火台后,立刻启动了她提前布下的小型机关。
只听嗖嗖几声,数根削尖的竹矛从烽火台的暗处激射而出,逼得紧追其后的陆归不得不狼狈地后退。
我没有像陆归那样硬闯,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支特制的响箭,拉开弓弦,射向了天空。
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山谷的寂静,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谢镜辞显然也听到了这声箭鸣,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她在烽火台内,我在烽火台外,隔着一道残破的石墙,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对峙。
谢姑娘,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我的声音穿过薄雾,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沈校尉,我若是不想死,谁也杀不了我。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有我未知的后手,后有陆归的虎视眈眈,谢镜辞,已经陷入了绝命的围困之中。
8
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
谢镜辞很清楚,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她做了一个果断得近乎残酷的决定。
阿弩,你从后面的密道先走,我留下断后。
烽火台的后方,有一条前人留下的,通往山谷深处的秘密通道,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
不,镜辞姐,要走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阿弩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死死地拉着她的衣袖。
谢镜辞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听话,你必须活着,把这个东西带出去。
她将那本用机关锁封存的秘账,塞进了阿弩的怀中。
原来,秘账一直都不在她身上。
她用力推开阿弩,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主动从烽火台的缺口处现身,将自己暴露在了我和陆归的视线之中。
她要用自己做诱饵,为阿弩的撤离,创造宝贵的时间。
陆归见状,立刻从侧面发起了攻击,手中的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取谢镜辞的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镜辞猛地踩下了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石板。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烽火台的地板瞬间塌陷,尘土飞扬,制造了一片混乱。
陆归猝不及防,险些掉了下去。
谢镜辞则趁此机会,从烽火台的另一侧荡出,抓住一根预先设置好的藤索,像一只轻盈的雨燕,滑向了对面的悬崖。
等我和陆归追出烽火台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第一次追捕,以失败告终。
我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利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展开了追击。
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再次上演。
陆归眼看就要追不上,情急之下,竟挥刀砍向了藤索悬挂在崖壁上的固定点。
藤索应声而断。
谢镜辞发出一声惊呼,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着万丈深渊坠落。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她竟在坠落的瞬间,从袖中射出了一只精巧的飞爪,死死地勾住了崖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再次陷入了绝境。
追兵将至,藤索已断,仅靠一只飞爪支撑的她,还能逃出生天吗
9
我很快便判断出了谢镜辞悬挂的大致位置,她就在我们下方百丈左右的密林之中。
陆归,你从左边,我从右边,分头搜索,她受了伤,跑不远。
我们迅速下降,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谢镜辞在坠落的过程中,左臂不慎被一条毒蛇咬伤,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就是这声呻吟,彻底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奔跑了,蛇毒正在迅速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不等我们找到她,她自己就会先毒发身亡。
她必须做出一个痛苦的抉择:用自己做饵,引开我们,保全阿弩和那本足以颠覆乾坤的秘账。
她解下了自己的发带,那上面,有她独特的,用七种花草调制而成的香气,然后将发带挂在了溪流旁的一根树枝上,这是一个极具迷惑性的线索。
做完这一切,她忍着剧痛,朝着与溪流相反的方向,艰难地攀爬而去,一路上,故意留下了许多明显的痕迹。
我和陆归很快便发现了那条发带,以及她留下的痕迹,不疑有他,立刻循迹追了下去。
而谢镜辞,则在我们走后,纵身跳入了身后冰冷的瀑布之中,奋力游向了对岸。
刺骨的潭水,暂时麻痹了她伤口的疼痛,也彻底洗去了她身上的气味和所有的痕迹。
当我和陆归追到瀑布边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对岸茂密的丛林里,再次追捕失败。
陆归气得破口大骂,我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这个女人,比我想像中还要聪明,还要坚韧。
谢镜辞在林中幸运地遇到了一位隐居的采药人,老人心地善良,不仅为她解了蛇毒,还收留了她,让她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在采药人的木屋中,她从一个路过的客商口中,听到了两个足以让她心坠冰窟的消息。
第一,靖王已经下令,封锁了所有出蜀的关隘,张贴了她的画像,悬赏万金,要将她缉拿归案。
第二,阿弩,可能已经被另一批缇骑捕获了。
新的追兵已经出现,唯一的生路,似乎也已经被堵死。
她,被迫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目标,西域边境,渡厄关。
10
谢镜辞甩掉了新一批的追兵,一路风餐露宿,历经艰险,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西域边境的渡厄关。
这里,是她通往自由的最后一扇门,也是一扇需要用黄金才能敲开的门。
渡厄关的守将,是个贪婪成性的家伙,他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依旧掩盖不住绝代风华的女子,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千两黄金的过关费。
谢镜辞身上,此刻却是一文不名。
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我和陆归的身影,出现在了关隘的尽头。
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再有任何犹豫。
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机关鸟,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谢氏一门巧夺天工的技艺的最高体现。
将军,我没有黄金,只有此物,它虽不能吃不能喝,却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用它来换我一条生路,如何
守将本想发作,但在看到那只机关鸟的瞬间,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他接过机关鸟,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连连点头。
上车,快上车。
谢镜辞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关口,准备前往西域的马车。
就在马车缓缓启动的那一刻,我和陆归也拍马赶到。
站住,奉靖王之命,缉拿朝廷要犯,胆敢放行者,格杀勿论。
守将见势不妙,脸色大变,他可不想得罪权倾朝野的靖王,立刻下令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
马车的车夫不幸中箭,惨叫一声,从马车上栽了下去,马匹受惊,开始疯狂地在狭窄的关隘中乱窜,谢镜辞再次陷入了生死危机。
我和陆归也骑马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将马车死死夹在中间。
谢镜辞临危不乱,她抢过缰绳,亲自驾车,与我们展开了最后的周旋。
就在陆归即将跃上马车的瞬间,谢镜辞启动了那只机关鸟的最后一个机关。
只见那只小小的木鸟,突然从守将的手中挣脱,飞上半空,喷出了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烟。
陆归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的马也受到了影响,变得狂躁不安。
谢镜辞趁此机会,奋力一鞭,驾着失控的马车,冲出了关口,成功抵达了西域的境内。
关外,是漫天的黄沙,和一个未知的未来。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在混乱中挣扎的我们,眼神复杂,没有丝毫的停留,便转身消失在了茫茫的戈壁之中。
她成功了,她活了下来,在这片新的土地上,获得了新生的机会。
而我们的任务,却彻底失败了。
我勒住战马,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眼中流露出的,是释然,还是更深一层的算计,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