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背叛之痛
年会上,总监宣布提拔对象时念了另一个名字。
全场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捏碎高脚杯,鲜血混着香槟滴在礼服上。
三个月后,我匿名向集团审计部发送了总监的阴阳合同。
附带他挪用三千万公款的证据链。
电梯里遇见他时,我笑着按下举报热线:张总监,听说明天有惊喜
年会现场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女士香水、还有自助餐台上刚出炉的焦糖鹅肝混合而成的甜腻气味。背景音乐是舒缓的爵士,但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一根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裂开来。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平日里格子间里灰头土脸的同事们,此刻都像是被施了魔法,男士们西装笔挺,女士们长裙摇曳,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互相吹捧着,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舞台前方那片小小的空地——那是权力的中心。
销售总监张维,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他那身阿玛尼高定西装在灯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深蓝色光泽,头发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他端着酒杯,嘴角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有人夸他领导有方,有人赞他眼光独到,他微微颔首,一副理所当然的受用模样。
我站在稍远一点的香槟塔旁,手里也端着一杯金色的液体。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张维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线里。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把整个身心都扑在那个至关重要的星耀城项目上。熬过多少通宵记不清了。电脑屏幕的光亮成了我深夜唯一的伙伴。方案推翻重来了多少次也数不清了。每一次推倒重来,都像是在心尖上剜掉一块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咖啡成了续命的良药,胃也时不时地抽痛抗议。
支撑我的,就是张维拍着我的肩膀,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用那种带着蛊惑和肯定的语气说的话:沈微,‘星耀城’是咱们部门今年的重头戏,更是你沈微在集团真正站稳脚跟、证明自己的登天梯!放手去干,拿出你全部的本事来!只要这个项目成了,下个季度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我张维用人,向来讲究一个‘实’字!
他的眼神那么真诚,语气那么笃定。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我的心上,成了我透支生命的全部动力源泉。
星耀城项目最终落地,比预期效果还要好。庆功宴上,张维当众喝得满面红光,拍着我的后背,声音洪亮得整个包厢都听得见:功臣!沈微,你是我们部门的大功臣!等着,等年底年会,我亲自给你加冕!那洪亮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器重。
加冕……主管的位置……
我下意识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微弱的刺激,却压不住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干涩。目光扫过不远处那盆被精心布置过的绿植,叶子在灯光下油亮亮的,象征着勃勃生机。而就在几天前,我亲眼看见张维的锃亮皮鞋,漫不经心地碾过旁边一株不小心探出花盆的、不那么起眼的嫩芽。那微不可闻的咔嚓声,当时只让我觉得有些刺耳,并未深想。
此刻,那被碾碎的嫩芽影像,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在眼前。
各位!各位!静一静!请看向这边!
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喜庆和亢奋。
满场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交谈声、碰杯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投向灯光骤然聚焦的舞台中央。
张维整理了一下领带,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稳步走上了台。他接过司仪递过来的话筒,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全场,那份掌控全局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各位亲爱的伙伴们!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被放大,充满了感染力,又到了我们分享喜悦、见证成长的时刻!首先,感谢大家过去一年的辛勤付出,是你们的汗水,铸就了我们部门耀眼的成绩单!
开场白是千篇一律的套路,掌声适时地响起,热烈而短暂。
我们都知道,张维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深邃,一个团队的成功,离不开新鲜血液的注入,离不开核心骨干力量的成长与晋升!这是我们团队生生不息、勇攀高峰的基石!
来了。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杯壁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预感。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真空里疯狂跳动。
下面,张维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布重大事项的庄重,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全场逡巡,似乎在享受这掌控一切的瞬间,我非常高兴地宣布,经过部门管理层审慎评估,并报集团人力资源部批准——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我所在的方向,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成功者居高临下的审视,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躲闪,甚至还混杂着一点……类似嘲弄的冷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清晰地、掷地有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赵茜!将正式晋升为我们销售部华东区主管!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祝贺赵茜!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寂静中引爆。
赵茜怎么会是赵茜!
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陷入了极致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恼人的背景音乐都像是被掐断了喉咙。无数道目光,惊愕的、难以置信的、同情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如同实质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冰冷的穿透力,狠狠扎在我身上!
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的轨迹,它们穿透我精心挑选的晚礼服,刺破皮肤,直抵心脏最深处那个刚刚被重锤击碎的地方。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形的耳光反复抽打。
目光的焦点瞬间转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如同摩西分开了红海。穿着香槟色亮片鱼尾裙的赵茜,在一小簇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恰到好处的羞涩,如同被加冕的女王,摇曳生姿地走向舞台。她脸上那抹红晕,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经过我身边时,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脚步,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是一种……混合着虚假的歉意和深藏的怜悯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恭喜赵主管!
实至名归啊赵姐!
赵主管以后多多关照!
零星的、带着试探和讨好的祝贺声在死寂之后小心翼翼地响起,迅速连成一片虚伪而嘈杂的声浪。
赵茜已经走到了张维身边。张维脸上堆满了慈祥长辈般的笑容,主动伸出手,用力地、带着鼓励意味地拍了拍赵茜的肩膀。镁光灯闪烁,记录下这伯乐与千里马的和谐瞬间。
我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雕。血液似乎彻底凝固了,不再流动。整个世界只剩下舞台上那刺眼的一幕,以及耳边嗡嗡作响的噪音——那是血液倒流冲上头顶的轰鸣,是心脏碎裂的哀鸣,是无数道目光汇聚成的无声嘲讽。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将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意彻底冻结。那寒意如此迅猛,如此霸道,几乎要将我的骨头都冻裂。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碎裂声,从我紧握的右手传来。
指尖传来钻心的锐痛,紧接着是温热的、黏腻的液体流淌的感觉。低头看去,那只剔透的高脚杯,杯脚在我失控的、巨大的握力下,硬生生被捏碎了!
锋利的玻璃碎片深深扎进了掌心的软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沿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昂贵的地毯上,也滴落在……我身上那件为了今晚特意准备的、象征着某种期许的月白色晚礼服上。
鲜红,刺目的鲜红,在月白色的丝绸上迅速晕染开,如同一朵诡异而狰狞的曼陀罗,骤然绽放。
香槟混合着血液,顺着我的手指滴落。一滴,两滴……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肮脏的印记。
那冰冷的液体混合着血腥气,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痛楚尖锐地刺激着神经末梢,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我心头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火焰。那是一种毁灭性的清醒,瞬间剥离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甘,只剩下一种沉入冰海深渊的、绝对的冷静。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那些虚伪的掌声,那些探寻的目光,舞台中央那对笑容满面的赢家……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唯有掌心的痛和血液流淌的黏腻感,无比真实。
我慢慢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舞台上的张维。他似乎正与旁边一位集团副总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我这边,嘴角那抹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轻蔑和搞定麻烦的放松。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冰封的心脏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不是火焰,而是某种更冷、更硬、更致命的东西,如同万年玄冰核心包裹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幽蓝冷焰。它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迅速蔓延,将那些残存的、无用的软弱情绪焚烧殆尽。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掌心。没有尖叫,没有质问,没有当场崩溃。我只是缓缓地、极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从旁边侍者僵立托着的盘子里,重新取了一杯新的、满溢的香槟。
金黄色的液体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着迷离的光晕。
然后,在周围或震惊、或怜悯、或等着看笑话的复杂注视下,我将那杯冰冷的液体,缓缓地、稳稳地,从自己头顶淋了下去。
冰冷的酒液瞬间浸透了精心打理的发丝,顺着额角、脸颊、脖颈一路流淌,浸湿了礼服的前襟,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寒意却奇异地让我的头脑更加清明,那股从心脏深处燃起的冰冷火焰,烧得更旺了。
香槟顺着下巴滴落,混着掌心流下的血水,狼狈不堪。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再次射向舞台上的张维。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避。
隔着喧闹的、虚假的庆祝人群,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碰撞!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更深的阴沉和警告所取代。那眼神仿佛在说:沈微,你最好识相点,别自取其辱!
而我,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笑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宣战。
很好。
张维,赵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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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暗流涌动
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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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后的日子,像被投入了浓稠的墨汁,粘滞而压抑。
我的工位依旧在销售部那片开放式办公区的角落,只是周遭的空气彻底变了味道。那些曾经带着些许羡慕或客套的沈姐早,如今变成了小心翼翼、刻意绕开的视线和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问候。同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避之不及的疏离,仿佛我身上带着某种不祥的瘟疫。偶尔捕捉到角落里飘来的窃窃私语,内容无非是太惨了、张总也太狠了、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哪里没做好之类的揣测。
赵茜则春风得意马蹄疾。她的工位很快搬进了那间带落地窗、视野极佳的主管办公室。玻璃门经常敞开着,方便她接受下属的请示汇报,也方便她那带着点新官上任矜持的笑声清晰地传出来。她似乎刻意收敛了那份张扬,处理事务显得颇为干练,对我也保持着一种表面上的、挑不出错的客气。只是每次在茶水间或者走廊相遇,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或者说是怜悯),像细小的芒刺,无声地提醒着我那个被碾碎的夜晚。
我成了部门里一个沉默的影子。
按时上班,埋头处理那些被重新分配到我手上、琐碎而边缘的客户资料和报表。不再主动参与任何项目讨论,不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单调而规律。
张维似乎很满意这种局面。他几次在部门晨会上,目光扫过我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上级对迷途知返下属的宽容:大家都要向前看,把精力放在有价值的工作上。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真正努力、懂得团队协作的人。
话里话外,敲打的意味不言而喻。
没人知道,我沉默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从来不是什么客户资料。
我像一个潜伏在暗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公司财务系统的边缘地带。这得益于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曾短暂支援过财务部的一个项目,当时负责带我的老刘,是个在财务系统里浸淫了二十年的老油条,人很实在,大概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做事还算踏实,闲聊时曾半开玩笑地提过几嘴系统里那些犄角旮旯的权限和老系统接口的漏洞,甚至为了演示某个报表的生成逻辑,给我看过一个他私藏的、权限极高的临时管理员账号,还叮嘱我千万别说出去,这玩意儿就是个后门,方便查老数据用的。
这个账号和那些零碎的信息,像一把生锈的、几乎被遗忘的钥匙。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利用深夜办公室无人、网络相对空闲的时段,凭借模糊的记忆和老刘当时不经意间泄露的路径碎片,一点点试探着那个被尘封的、连接核心财务数据库的古老查询接口。过程极其枯燥且充满不确定性,无数次碰到权限墙,无数次被系统拒绝。
时间在键盘单调的敲击声中流逝。窗外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
终于,在一个凌晨三点,当办公室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疲惫的心跳声时,屏幕上那个顽固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一个极其简陋、没有任何图形界面的字符型查询窗口跳了出来!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疲惫一扫而空。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没有急于查询敏感数据,而是像一个最谨慎的猎人,先试探性地输入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指令:查看系统日期、服务器状态、当前用户权限……
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这个接口的权限……高得吓人!几乎可以触及财务系统最深层的核心数据!
目标锁定:张维经手的、所有与星耀城项目相关的资金流。
查询指令一条条输入。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字符流,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令人窒息的真相。
一笔笔大额款项的去向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它们如同被投入了无底洞,消失在几个名称陌生、背景模糊的供应商账户里。这些供应商的名字,在项目正式签署的合同里从未出现过!更诡异的是,其中几笔流向海外离岸公司的资金,备注栏里竟然堂而皇之地标注着项目咨询费、技术引进费。金额之巨大,名目之荒唐,触目惊心!
我屏住呼吸,将查询范围扩大,时间轴拉长。更多隐秘的角落被照亮。
一份份隐藏在正常报销流程下的阴阳合同浮出水面。合同的阳面是给审计和集团看的,金额合理,事由清晰;而阴面的扫描附件,则藏在某个不起眼的报销附件文件夹深处,用毫无关联的命名伪装着。那上面,清晰地列着远超实际发生的费用,差额部分被指定汇入一个私人账户——开户名赫然是张维的一个远房亲戚!
还有那些巧立名目的市场推广费、渠道维护金,金额动辄数百万,收款方却是一些成立不足三个月、注册资本少得可怜的皮包公司。资金在这些空壳公司短暂停留后,如同变魔术般,迅速分散流入多个个人账户,最终汇向同一个离岸金融中心!
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汇聚成一条条清晰的血色河流。我调取了银行流水截图(老刘的账号权限确实逆天)、合同扫描件、内部审批邮件截图……一条条,一桩桩,铁证如山!
粗略估算,仅仅是最近一年,从星耀城项目以及其他几个大型项目中被张维以各种手段挪用的资金,累计已超过三千万!
屏幕的冷光映在我毫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震惊,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寒和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胸腔里那颗心,仿佛也被这冰冷的证据浸透,不再跳动,只余一片死寂的荒原。
证据链如同一条条冰冷的毒蛇,在虚拟的文件夹里盘踞。我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存放:银行流水、阴阳合同、虚假供应商清单、资金最终流向追踪截图、相关邮件审批记录……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一丝灰白。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干涩刺痛的眼睛。掌心那道被玻璃划伤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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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部门里最安静的背景板。按时上下班,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的杂务,对赵茜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的目光回以平静的点头。张维似乎彻底放下心来,偶尔在走廊遇见,他甚至会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宏,主动点点头。
没人知道,这份平静之下,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一个能将杀伤力最大化的时机。集团年度财务审计,就是那个完美的引爆点。每年的这个时候,集团审计部会像最精密的仪器,进驻各个核心部门,翻查每一张单据,追踪每一笔资金。这是张维们最紧张、也最需要粉饰太平的时刻。
时机一天天临近。
我没有选择任何可能被追踪到的公司内部网络发送。在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我走进了城市另一端一个大型公共图书馆。这里提供免费的公共网络,人流量大,监控存在死角。
找到一个靠墙角的偏僻座位,打开图书馆提供的公共电脑。插入一个全新的、毫无关联的匿名
U
盘。里面只有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打开一个完全匿名的、无法追踪来源的临时邮箱。收件人地址,是我从集团内部通讯录上背下来的审计部总监的邮箱——一个只对内部高层开放、极少被外部使用的保密邮箱。
主题栏,简洁到冷酷,只有一行字:关于销售总监张维严重经济问题的实名举报线索(证据附后)。
正文区域,一片空白。不需要任何煽情,不需要任何控诉。冰冷的铁证,自会发出最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将那个包含了所有银行流水截图、阴阳合同扫描件、虚假供应商名录、资金流向分析图、关键审批邮件截图的加密压缩包,拖进了附件栏。
光标在发送按钮上悬停。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没有一丝波澜。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和冰冷的期待。
指尖落下。
屏幕上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
我平静地退出邮箱,清除掉电脑上所有的浏览记录和缓存。拔出
U
盘,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走出图书馆大门,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喧嚣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我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第一步,完成。
但这还不够。张维在集团经营多年,盘根错节,审计部内部未必没有他的人。我需要更大的压力,更快的速度,让这把火彻底烧起来,让他没有任何喘息和操作的空间。
周一,午休时间。我避开所有同事,走到公司大楼外僻静的消防通道楼梯间。这里信号不好,但足够安静和私密。
拿出那个专门为此刻准备的、未做任何实名登记的一次性手机卡,插入一部老旧的备用手机。开机,信号格艰难地跳动了两下。
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冰冷的数字键盘上按下三个号码:12366。
国家税务总局税收违法举报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您好,国家税务总局税收违法举报中心。
我的声音经过刻意的压低,带着一种市井的、普通市民的焦虑和愤怒,语速快而清晰:
喂我要举报!举报‘宏远集团’!对,就是那个很大的房地产集团!他们销售部那个姓张的总监,张维!他肯定偷税漏税!我有证据!
他搞了好多假合同!虚开发票!把公司的钱,几千万啊!偷偷转到他自己的空壳公司里去了!这些钱都没交税!绝对是偷税!
你们快去查他!他胆子太大了!这种人不能让他跑了!证据我……我一个朋友在他们公司财务干过,偷偷看到的,千真万确!你们一查银行流水,查他们那些供应商合同,肯定能查出来!我朋友怕报复,不敢露面,只能让我来举报……
好…好…麻烦你们了!一定要查啊!太黑了!
我语气急促地强调着,带着一种底层小人物对不公的愤懑和对权威的信赖,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心跳依旧平稳。
第二把火,点燃。
紧接着,我再次拨号。这次是12386。
中国证监会热线电话。
您好,中国证监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接线员的声音同样标准。
我换了另一种更急促、带着点内幕知情者惶恐的语气:
喂证监会吗我要举报上市公司高管严重违规!‘宏远集团’!股票代码XXXXXX!他们销售总监张维!他……他挪用巨额公款!做假账!这算不算掏空上市公司资产算不算欺诈
我有……我有内部消息!他至少挪用了三千万!通过洗钱手段转到国外去了!这对公司股价是重大利空啊!你们必须马上查!不然小股东的血汗钱都要被他坑光了!
证据我……我不能说太多,怕被报复!你们查他们‘星耀城’项目的资金流向!查那些海外付款!一查一个准!快!再晚他可能就销毁证据或者跑路了!
我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真的身处巨大的恐惧之中。
好……请你们一定要重视!拜托了!
我再次慌乱地挂断。
拔出那张一次性手机卡,指尖稍一用力,薄薄的塑料片应声而断。将断卡和那部老旧的手机分开,随手扔进路过的两个相隔甚远的、装满垃圾的公共垃圾桶深处。
阳光依旧明媚,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像个刚吃完午饭、准备回去工作的普通白领,平静地走回那栋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宏远大厦。
回到工位,电脑屏幕上依旧是那些枯燥的报表。我端起杯子,去茶水间接水。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张维明显压抑着怒火、却又不得不压低的声音:
……王局,您听我解释!这绝对是诬告!是竞争对手搞的鬼!我们宏远一向守法经营……对对对,审计那边……是,是,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所有资料都准备好!……您放心,清者自清!绝对是有人眼红我们的业绩……
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种极力掩饰的焦躁。
我脚步未停,神色如常地走进茶水间。
张维正背对着门口,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烦躁地松着领带。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到是我,脸上的肌肉明显僵硬了一下,眼底瞬间翻涌起惊疑、审视,还有一丝极力压制的怒火和……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迅速对着手机说了句王局,我这边有点事,回头再向您汇报,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狭小的茶水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机运作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试图从我平静无波的表情里挖出一丝破绽。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濒临爆发的戾气。
我仿佛完全没感受到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径直走到饮水机旁,拿起自己的杯子,慢条斯理地接了一杯温水。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接满水,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他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甚至还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让张维瞬间瞳孔收缩的弧度。
没有挑衅,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然后,我端着水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回到座位,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加密记事本,平静地输入一行字:
审计启动。税务、证监会热线举报完成。目标反应:焦躁,警觉,开始活动。
3
风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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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以远超我想象的速度降临了。
第二天下午,集团审计部连同集团纪委监察室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在没有任何事先通知的情况下,直接进入了销售部。为首的是集团审计部那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李总监,还有两位表情严肃的纪委人员。他们身后跟着几名抱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箱的审计专员。
整个销售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针落可闻。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了,打电话的声音停止了,所有人都僵在自己的座位上,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李总监的目光锐利如鹰,直接扫向张维的办公室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张维总监在吗请配合我们工作,接受问询。
赵茜脸色煞白地从自己的主管办公室小跑出来,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阵仗。张维办公室的门开了,他走了出来,脸上勉强维持着镇定,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李总监,纪委的同志这是……
张总监,李总监打断他,面无表情地出示了一份盖着集团公章的文件,集团接到关于你涉嫌严重经济问题的实名举报,证据充分。根据集团规定和监察条例,现在对你进行隔离审查。请你立刻跟我们到指定地点,配合调查。同时,你的办公室将被依法查封,所有电子设备和文件资料需要接受检查。
什么!张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丝尖锐的破音,诬告!这绝对是诬告!我要见周董!我要……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纪委的一位工作人员上前一步,语气强硬,眼神冰冷。另外两名审计专员已经拿着封条,径直走向张维的办公室门口。
你们……你们不能……张维试图阻拦,身体却微微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站不稳。他猛地扭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地射向角落里我的位置!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怨毒、惊愕,还有一丝终于明白过来的、被毒蛇咬中般的恐惧和绝望。
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对他的目光,恍若未觉。
整个部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我和张维之间惊疑地来回扫视。赵茜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张维还想挣扎,但在纪委工作人员不容置疑的请字下,他最终还是被半请半带地离开了办公区,背影僵硬而狼狈。他的办公室门被贴上白色的交叉封条,像一道耻辱的印记。
接下来的日子,销售部如同被投入了冰窟。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审计组占据了最大的会议室,日夜不停地工作。不断有人被叫进去问话,出来时个个面色凝重。公司内网上的小道消息如同野草般疯长,各种关于张维如何挪用巨款、如何做假账、如何勾结外部公司的细节被添油加醋地传播。他的名字,彻底成了集团内部的禁忌和耻辱的代名词。
调查进展神速。一方面,我提供的证据链如同精确的导航图,让审计人员按图索骥,一查一个准。另一方面,税务部门和证监会的介入,形成了强大的外部压力,使得任何试图掩盖或干预的行为都变得极其困难。集团高层震怒,要求彻查到底。
仅仅一周后,集团就发布了措辞严厉的内部公告:张维利用职务之便,通过虚设供应商、签订阴阳合同、虚构业务支出等手段,长期、多次挪用公司巨额资金,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涉嫌构成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逃税罪等多项刑事犯罪。公司决定立即解除其一切职务,并将其涉嫌犯罪的问题线索依法移送司法机关处理!
公告发布那天,整个集团一片哗然。销售部更是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低着头,仿佛自己也沾染了那份不光彩。
而我,在公告发出的十分钟后,接到了集团人力资源总监亲自打来的电话。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沈微,请立刻到集团小会议室来一趟,周董要见你。
4
权力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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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小会议室厚重的木门,里面光线柔和。长条会议桌的一端,坐着集团董事长周董。他年近六十,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依旧,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势。他旁边坐着集团分管人事的副总裁,以及那位铁面无私的审计部李总监。
周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没有寒暄,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有力:
沈微,张维的事情,集团已经查清。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他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压过来,那份匿名举报材料,做得非常专业,证据链完整清晰,几乎为我们节省了一半的调查时间。还有那两通指向性极强的举报电话……都做得干净利落。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副总裁和李总监的目光也聚焦在我身上。
我安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平静地迎接着他们的目光。掌心的那道疤痕,似乎在隐隐发烫。
周董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对人才的欣赏,有对这份隐忍和狠辣的震动,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缓缓开口:
张维倒台,他负责的华东区不能乱。这个位置,需要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更要靠得住的人来稳住局面。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星耀城’项目是你一手做起来的,你的能力,集团高层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在集团最需要拨乱反正的时候,有人提供了关键一击。这份担当和忠诚,集团不会忘记。
所以,周董的声音恢复沉稳,带着一锤定音的力度,经集团董事会研究决定,由你,沈微,接任集团销售部华东区总监一职,全面负责华东区销售业务。任命即刻生效。
华东区总监。比张维之前的位置,还高了半级!
我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又迅速平息的复杂情绪。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巨石落地的疲惫感,以及一种冰冷的、终于登顶的确认。
谢谢周董信任。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波澜,我会尽力。
好!周董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点了点头,具体的任命文件和权限开通,人力资源部会立刻跟进。沈总监,华东区,就交给你了。
走出小会议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有些晃眼。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新闻APP的推送。
我点开屏幕。
醒目的标题瞬间跳入眼帘:
**【宏远集团前高管张维涉巨额职务侵占、挪用资金案正式批捕!涉案金额逾三千万!】**
下面配着一张警方通报的截图,还有一张张维被两名警察押解着、戴着手铐低头走出某栋大楼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看到他脸色死灰,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与年会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副冰冷的银镯子,在闪光灯下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芒。
我平静地看完,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关闭了推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看了一条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
回到销售部,部门里依旧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低气压。赵茜站在她主管办公室门口,看到我回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惧,有茫然,还有一丝彻底认清现实后的颓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侧身让开了路。
我没有看她,径直走向销售部最深处那间最大、视野最好的办公室——曾经属于张维的权力中心。
办公室门上那张写着张维
总监的金属铭牌已经被取下,留下几个浅浅的印记。门虚掩着。
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壮丽天际线。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真皮座椅,书柜……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却又仿佛彻底不同了。
我的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窗边一盆高大的发财树上。这棵树被张维养得很好,枝叶繁茂,象征着他对财富和地位的追求。只是此刻,其中一根粗壮的枝桠,不知为何微微倾斜着,让整个树形显得有些歪斜,失去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完美。
我走过去,伸出双手,扶住了那根倾斜的枝干。掌心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手上微微用力,很稳,很坚定。
咔哒。
一声轻微的、枝干被扶正归位的脆响。
倾斜的枝桠被稳稳地推回了它原本的位置。树冠重新变得挺拔而舒展,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焕发出勃勃生机。
我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在属于总监的真皮座椅上坐下。椅背贴合着身体,带来一种坚实而冰冷的支撑感。
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窗外广阔的天空和远处林立的摩天大楼。
门被轻轻敲响。
5
新王登基
请进。
一个刚入职不久、脸上还带着稚气和紧张的小姑娘推开门,抱着一叠需要新总监签字的文件,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沈……沈总监,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签批。
我抬起头,看向她。
窗外,阳光正好。
我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容。
好,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