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头七,必死无疑 > 第一章

刚到教室的我又被班里的同学嘲笑了。
他们都笑话我有个傻媳妇儿。
我强忍怒火,梗着脖子反驳:她不是我媳妇儿。
同学笑得更大声了:还说不是,我都看见她来送你上学了,老实交代,晚上回家是不是还要傻媳妇儿喂你吃奶奶啊!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们肆意嘲笑的嘴脸,我攥紧了拳头,这一刻,我恨极了那个让我丢脸的傻女人。
1
傻女人原来并不傻,反而长得很漂亮,是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俊媳妇儿。
而且她有个好听的的名字叫付雨萌。
在那个冬梅夏花秋菊遍地的年代,她的名字显得那么动听,只需妈妈在我耳边说过一遍我就记住了她的名字。
我第一次见她是她嫁给表叔的那天。
她穿着漂亮的红呢子大衣,就这么被表叔抱下了车。
白皙的皮肤,羞红的脸蛋,眼波流转的眼神,让七岁的我一眼就爱上了她。
我拽着妈妈的袖子,扯着嗓子大喊:我也要娶媳妇儿,我要她当我的媳妇儿。
妈妈使劲地拍了我的后脑勺一下:说啥傻话呢,这是你表婶儿。
我不服气,看着意气风发的表叔,掐着腰跺脚说:我才不要她当我表婶儿,我长大了一定娶她当媳妇儿。
周围人被我的童言无忌都逗笑了,就连年轻帅气的表叔也笑的前仰后合,只有表叔怀里的她羞红了脸。
大人们都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他们却不知道,我是真喜欢她。
自她嫁过来的那天开始,我就经常去找她玩,有时候带一把我妈炒的毛豆,有时候送她一把路上我精心挑选的野果。
她也会温柔的用绣着小花的手帕给我洗脸,会去赶集的时候特意给我买糖人,买桃酥。
别人下了学,都是跑出去疯玩,我就不一样了,我放了学就去她地里给她帮忙拔草。
我那殷勤的样子就连表叔看了都忍不住啧啧几声:我说,你这个臭小子,你还真打算娶我媳妇儿啊。
我使劲昂着头,挺着胸脯,大声表忠心:那还有假,我长大了一定娶她当媳妇儿。
表叔笑哈哈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就继续干活,丝毫不在意我言语里的挑衅:好,那我就等你长大的那天。
可他还没有等到我长大,就死在了湍急的河水里。
2
那年我十二岁,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没皮没脸了,反而多了青春的懵懂。
路上碰上她跟同村大娘去河里洗衣服,我只敢小声的喊一声婶子就低头绕开。
但村里的大娘并不打算放过我,反而大声的开玩笑:小拴子,你都十二了,打算什么时候娶你婶子啊!
我被这句话臊得不行,拔腿就跑,偷偷望一眼她,她只露着淡淡的笑容,没有了当初嫁过来时的羞涩,害羞的人反倒变成了我。
这天爸爸被村长着急忙慌的叫走,我也偷偷跟了上去。
一路跑到村外的大河边,就见一群人围着,吵吵嚷嚷,乌泱泱的一片。
里面还有女人那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顺着人缝望进去,就见她挺着大肚子,跪坐在地上抱着表叔的鞋子呜呜的哭泣着。
旁边跪着一排光着腚的小孩,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原来村里一群熊孩子偷偷下水,遇见了漩涡,其中四个被卷了进去。
表叔恰好路过,脱了鞋就跳下了水。
最后,那四个小王八蛋都上来了,我表叔却再也没能活着上来。
表叔死了,她伤心过度,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也没保住,一夜之间,她成了孤家寡人。
再见到她时,她没了往日的温柔,竟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她忘记了所有人,却唯独记得我,老远看见我下学,就冲着我喊:友良。
友良是我表叔的名字,她把我当成了表叔。
自那以后她就天天缠着我,我去哪,她去哪。
我干啥,她干啥。
她疯疯癫癫追着我喊友良的样子,让我被村里的同龄人笑话的不行。
小孩子,大家都知道,说话难听的很,他们造谣,说我戳瞎子眼,踹瘸子腿,爬寡妇门,刨绝户坟。
这里的寡妇就是指她。
纵使我一再解释,我跟她没关系。
他们还是在背后偷偷摸摸,说我跟她有一腿。
刚开始我还同情她,想她一夜之间没了老公孩子,有时候还偷偷塞给她鸡蛋吃,可随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同龄人的嘲笑。
让我对她开始厌恶起来。
我开始躲着她,只要远远的看见她,我撒丫子就跑。
可她对我却紧追不舍,有时候会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我,我不要,她就硬往我手里塞。
我生气的一把扔在地上,瓜子散了一地。
她就跪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来,一边捡一边说:你最喜欢吃我炒的瓜子了。
就这么一直持续到我考上高中。
接到高中通知书的那天,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因为高中要去县里读书,坐公交车都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那么远,她肯定不会再缠着我了。
去了新学校,到了新环境,我就再也不用面对同学的嘲笑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高中学校里也有我初中同学。
他们把我的丰功伟绩宣传了个底朝天。
新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个傻媳妇儿。
我涨红着脸解释:那不是我媳妇儿,那就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傻子。
可他们却不相信,只一个劲儿的笑,还怂恿我:下次把她带县里来,让我们都认识认识呗。
周围的女同学也都在掩嘴偷笑。
我正值青春期,最在意女同学的看法,他们在女同学面前如此羞辱我,让我很是难堪。
可更难堪的是这天放学,她竟然来了。
高中离家远,两星期回去一次。
星期五下午第二节课放学,周天晚自习再回来。
这天下午,我收拾好书包刚出校门。
就被一个女人抓住胳膊,抬头看去,竟是她!
她脚上穿着破拖鞋,头发凌乱的贴着头皮,曾经白皙细嫩的脸庞已经变得黢黑。
我不知道这么远的路,她一个疯子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冲我嘿嘿嘿的傻笑着:友良。
我一遍一遍警告她,离我远点,我不叫陈友良,我叫陈拴。
可她就像听不懂似的,依旧我行我素。
3
这天又到了期盼已久的星期五。
但天不遂人愿,天空下起了大雨。
那场雨下的特别大,让大雨倾盆四个字有了具象化。
我特意在我喜欢的女生面前献殷勤,将我的伞递给没有带伞的她。
正暧昧之时,她竟在旁边窜了出来。
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一样,却把怀里的伞抱的紧紧的,一见到我,就满心欢喜的将伞递给我。
女同学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没有接我递过去的伞,冒着雨跑掉了。
耳边仿佛再次响起周围人的嘲笑声,我仿佛又陷入到了被人嘲笑跟她有一腿的时候。
我疯了一样推搡她,将她的伞踹成个稀巴烂。
我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咒骂她,我骂她不要脸,活该死了男人,死了孩子。
我让她去死,不要再来纠缠我,她让我感到恶心,恶心。
那一刻,一向傻乎乎只知道笑的她,第一次变得惊恐。
她茫然无措的爬起身子,不敢靠近我,慢慢的退远。
我看见了她被伞骨划伤冒血的手指。
我有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但接着又被痛快代替。
将压抑许久的情绪释放出来,将她狠狠咒骂一顿,我心里格外的痛快。
那天之后,她不再总追着我跑。
也不再来学校打扰我。
高中生活枯燥无味,慢慢的同学们也不再拿傻媳妇儿这件事来笑话我,就连我心仪的女孩儿,也开始对我展露笑颜。
很快高二的暑假到了。
我回到了村里,在村口碰到衣着褴褛的她在翻拾桥边村民倒掉的垃圾。
她见我回来了,欣喜的想要上前打招呼,又像想起了什么,默默地收起笑容,低着头,从我旁边的小路上慢慢拐走了。
那一刻我竟有些说不出的愧疚。
我不知道曾经那么光鲜亮丽,美丽俊俏的姑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疯样子。
又是一场大雨。
我独自撑着伞走在从去姥姥家的路上。
还没靠近村头,我就看见撑着破伞的她坐在村头的石头上。
第一感觉就是她在等我。
因为以前我要回姥姥家时候她也总是这样坐在那里等我。
去姥姥家要绕挺长一段山路,周围都是树林子,渗人的很。
她每次都是送我到姥姥村,然后她再回来。
等下次我回村的时候,她又早早的在姥姥村口等我。
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清楚我要哪天回家。
果然不出所料,她确实是在等我。
我一出村,她就不紧不慢的跟在我身后。
我有时候突然回头,她就藏在树后面,她以为她躲起来我就发现不了了,可那把破雨伞却露在了外面。
她再次躲在树后面的时候,我忍不住了。
我想起来这些年的流言蜚语。
想起了这些年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小伙伴们的造谣。
想起了同学们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和心仪的女同学那鄙夷的目光。
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公瞬间充斥大脑。
我跑过去一把将她从树后拽了出来,她满脸错愕的看着我。
4
我扔了雨伞,双手用力地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大声的质问她:你是不是想当我媳妇儿,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所有人都欺负你,是我每天给你送鸡蛋吃,我妈杀得鸡,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腿我都留给了你,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为什么要一直逼我
见她懵懵懂懂的不回答,我直接连拉带拽的将她拖进了小树林。
你不是想当我媳妇儿吗来啊,我现在就让你做我媳妇儿。
她被我压在身下使劲扑腾,一个劲的喊着有坏人,有坏人。
我恶狠狠的撕扯她的衣服,没错,今天我就要当个坏人。
衣服撕开的一瞬间露出她白嫩的皮肤,就像当年她刚嫁过来时那样白皙。
在大雨的冲刷下我才看清,她那黑黢黢的脸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故意抹成黑色的。
我像猪一样在她身上胡乱地拱着。
她被我的行为吓得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我跑了,留下衣不蔽体的她在荒无人烟的小树林里。
我一路不敢停歇,直接跑去了姥姥家。
我在姥姥家待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才敢回村。
这一个星期里我懊恼自责,吃不好,睡不好,半夜总是爬起来狠狠抽自己耳光,骂自己是畜生。
这天我做好准备,期盼着她还能在姥姥的村口等着接我回家。
我这次一定好好道歉,祈求她能原谅我上次粗鲁的行为。
她骂我打我,我都不反抗。
我以后再也不骂她是疯女人了。
我要把生活费省下来留给她,这样她就不用再捡村里人的剩饭吃了。
可出村的地方没有她。
一路上也没有她。
路过上次下雨的小树林,我又想起自己的恶行,羞愧的低头快速跑过。
到了自己村的村口,还是没有她。
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我忐忑不安的回到家里。
爸妈还是一如既往的下地干活,做饭洗衣。
我已经回来两天了,她都没有来找我。
我装作无意间路过她家门口,她家大门紧锁,她不在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试探着开口问爸妈,她去哪了
妈妈叹了口气,惋惜的说丢了。
我不懂丢了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爸爸这才告诉我,一周以前下大雨的那天她就走丢了。
村里人找了几天都没找到。
估摸着是被流浪汉用吃的引走了,要不就是不知道死在哪了。
一个疯子这么多天不回来,谁都不想多管闲事,也只能当她是丢了。
我心中一紧,剧烈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摔了手里的筷子,疯了一样跑出去。
爸妈被我吓了一跳,跟着我跑了出去。
我一路狂奔,跑到上次的树林里。
我疯了一样一边喊她的名字让她出来,一边到处扒拉。
爸妈被我的举动吓坏了,他们想制止我,却不知道我哪来的力气,纵使他们两个人都拦不住我。
我就这么一边哭,一边喊,一边用手到处找着。
突然,在树林子背面一堆烂树枝底下我发现了她的旧拖鞋。
我不管不顾的用手刨着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
终于在一块儿石头下面,我发现了被压得不成样子的她。
5
她光溜溜的蜷缩在那里,白净的身子被不知名蛇虫鼠蚁咬的有的地方都见了骨头,空气泛着基因里排斥的恶臭。
只一眼,我就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我已经回到家里。
我直愣愣的坐在床上,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笑。
妈妈在我旁边哭的稀里哗啦。
爸爸只一个劲儿的蹲在门口抽烟。
村长来了,说村里每家每户都凑了点钱,给她买了一口棺材,当初被表叔救下的几个孩子,帮忙抬棺,给她拉到后山跟表叔埋一块儿。
村长说她没留下一儿半女,活着的时候最疼我了,问我爸,能不能让我去给她摔瓦。
我爸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说我吓得起不来床,让村长去找别人吧。
我这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拦着要走的村长。
大声说我给她摔瓦。
出殡这天到了,我以侄子的身份披麻戴孝。
看着曾经的她变成一个小小的坛子,然后被人装进一口小小的黑色棺材里。
轮到我摔瓦了,我颤抖着手将瓦片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
瓦没碎。
周围寂静了一瞬。
管事的赶紧捡起来递给我,让我再摔一次。
可这次瓦还是没碎。
又捡起,又摔,还是没碎。
我哭了,我哭的撕心裂肺。
她不原谅我,她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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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管事的赶回了家,他说不用我摔瓦了,我肯定是做了什么得罪死者的事,不然这薄薄地瓦片怎么会摔这么多次都摔不碎。
管事的随便在旁边扯了个本家的男孩,给他戴上孝帽,只见他轻轻一摔,瓦就碎了。
村里人都用鄙夷怀疑的眼光看我,这种眼光比曾经他们嬉笑的目光更让我难堪。
我半大的小伙子,哭的抽抽搭搭的,就这么一路哭着回了家。
我的哭声里全是对她的愧疚,和对自己的痛恨。
这天夜里我突然开始发烧,妈妈给我吃了退烧药,可还是烧了一宿,直到清晨院子里的大公鸡哏哏叫,我才退下烧去。
中午爸爸一筹莫展的回到家,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说村东头的羊倌死了,死在他的羊圈里。
尸体被他自己养的黑山羊啃得乱七八糟。
羊倌是村里的五保户,没有家人,爸爸跟着村里人去火葬场帮忙,这会儿才回来。
这事虽然离谱,但终归没有她的死带给我震撼大。
我还是郁郁寡欢,病歪歪的躺在床上。
到了晚上,我又开始发烧,一直在做噩梦,而且开始说起胡话来。
梦里全是那天她被我怒骂斥责,拖进小树林的情景。
我看着她在我身下惊恐的大哭大叫:坏人,有坏人。
在梦里,我一直在道歉,一直哭诉自己对不起她,请求她能原谅我。
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鸡叫,我才缓缓睁开眼睛。
嘴巴干涸的厉害,我想喝口水。
却看到爸爸阴沉的脸。
他质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为什么一直在说对不起
我避无可避只好坦白,告诉爸妈发生的一切。
6
妈妈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骂我是畜生。
我低着头不敢有丝毫的辩解,因为我确实是个畜生。
这时外面的大门被拍的砰砰作响,是村长来了。
他没进院子,就在门口跟爸爸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就带着爸爸匆匆走了。
等爸爸再回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他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更加阴沉。
他只说了四个字:陈大死了。
陈大是谁
我不认识。
妈妈告诉我,陈大是村尾的,年轻的时候是个街溜子,媳妇儿被他打的受不了喝了农药死了。
就留下个闺女,早早嫁去了外地,嫁出去就没回来过。
爸爸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村长怀疑羊倌,还有陈大都是付雨萌害死的。
我本就不清醒的脑子更懵了,他们的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爸爸说他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担心我。
我做了那对不起她的事,她因此丧命,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而我这几天高烧不退,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越想越害怕,爸爸直接起身去找神嬷嬷了。
很快神嬷嬷就来了。
她是我们村里辈分最高的祖奶奶,平日里谁家有受惊的小孩都会找她收魂。
她每次都乐呵呵的帮忙。
可这次,她却阴沉着脸点了一根烟在我左右肩膀上比划了半天。
最后用一根绣花针刺破了我的眉心,挤出来一颗墨黑墨黑的血珠子。
她摇着头说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肩上的明火都灭了一半,恐怕活不过五日了。
我爸妈跪着求她,她最后长叹一口气,还是留了下来。
这天晚上我又发烧了。
我烧的浑身通红,怎么叫都叫不醒。
祖奶奶用尽毕生所学,还是没能叫醒我。
反倒是她吓得落荒而逃,直说是友良媳妇儿索命来了。
直到公鸡打鸣,我才再次清醒。
不出所料,村里又死人了。
这次死的是跟我爸爸一向不对付的王家。
我妈怀我之前还怀过一胎。
却被王家喝醉酒的小儿子骑车给撞没了。
他不但不道歉,还骂我妈不长眼,掉了孩子活该。
我爸怒火中烧,拎着铁锨砸断了他小儿子的一条腿,还把他家的锅砸了。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就成了村里的死仇。
而这次死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小儿子王志刚。
听说他被用裤腰带吊死在家门口的枣树上,眼睛凸起,死状难看,下半身赤裸着,男人的象征被抓得稀巴烂,黑褐色的血液滴答了一地。
爸爸从外面回来以后,什么话都没说,拿了家里所有的钱,收拾东西就走。
她死后的第六天,爸爸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个脏兮兮的道士。
道士一进门就开始布置屋子,符纸,黄裱,黑狗血,看不懂的阵法,各式各样的法器。
我爸也没闲着,在书包里一件一件给我往外掏东西,每掏一件都给我介绍一下。
这是泰山山顶的镇山石。
这是茅山祖师爷传下的桃木剑。
这是永庆寺求回来的平安福。
这是耶稣的十字架。
说完还顺手给我挂在了脖子上。
我看着这个丑不拉几的项链,皱着眉问我爸:耶稣管咱村里的事吗
7
我爸白了一眼,没搭理我,后面更是掏出了一堆神仙的画像贴在我床边的墙上,就连财神爷都贴了。
道士跟我爸爸说,如果今天晚上他能降服女鬼,那我明日就安全了。
如果今天晚上女鬼跑了,那明日是她的头七,也就是我的死期,我必死无疑。
很快夜幕降临。
村里的狗开始乱吠。
野猫也跟着叫起来,只是叫声异常刺耳难听。
今天晚上我竟然没有发烧,想来这道士是有真本事的。
我妈紧紧的搂着我,我就这么看着院子里开始刮起妖风。
窗户被拍的乒乓作响。
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女人的哭泣声。
说真的,我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想开门去外面看看,看看真的是她来索我的命吗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想郑重的向她道歉,说声对不起。
可妈妈将我抱的紧紧的。
屋子里没开灯,其实早在刮风那会儿,整个村子就断电了,就算想开,也打不开。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一丝月光,我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能听到道士一会儿呵斥,一会儿施法,还伴随着法器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爸妈很高兴,以为女鬼被降服了。
我却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我怕,我一边怕她会像杀了那些叔叔伯伯一样杀了我。
一边怕她死了,魂魄还要受到伤害。
这时门被推开,道士颤颤巍巍的进来,一进门他就栽倒在地。
爸妈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拒绝。
他告诉我爸妈,女鬼太过厉害,想来有天大的仇怨,已经化成了厉鬼,他招架不住,只能保我今天晚上不死。
明天,是女鬼的头七,女鬼只会更加厉害。
他今天晚上已经用尽浑身解数,明天是绝对打不过女鬼的,若是硬拼只会投胎得比女鬼还早。
所以他决定先跑为敬,剩下我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吧。
道士是摸黑走的,他都等不及天亮再走。
走之前,他劝我爸妈,趁着年轻,再要一个吧。
我爸听完这句话,怒目圆睁,拎着锄头就往外冲。
我跟我妈赶紧追了出去,就怕我爸一气之下,把和尚打死。
谁知一路跟着我爸,竟然到了后山。
远远的就看着我爸在撅坟。
我扑过来使劲抱住爸爸的腰,她活着的时候就被人欺负,死了不能再让爸爸撅她的坟了。
我爸爸见状,只好把锄头扔了,指着坟包就开骂。
骂她无情,骂她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说我从小就粘着她,疼她,小时候兜里有一分钱,都要买成泡泡糖送给她吃。
骂着骂着,我爸就突然跪下了。
挺大一老爷们儿开始哭了起来。
咒骂也变成了求饶。
说不管我犯了什么错,都让她冲着他这做父亲的来,不管是要命,还是要什么,他都愿意,只求她能放过我。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跪抱在一起,一直哭到天亮。
阳光照下来的那一刻,我眼睛扫过旁边的墓碑,看清楚那墓碑上的照片后,我吓得连连后退。
那墓碑上的照片竟然是我!
8
我指着那照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我妈见状赶紧安慰我。
告诉我,别怕,那是你友良叔。
我脑袋一懵,脱口而出就是问她,那为什么要贴我的照片。
我妈瞪了我一眼:说什么傻话呢,那是你友良叔年轻的时候,只是你们俩长得有点像而已,你忘了,你小时候你爷爷总是说,咱这一大家子就你跟友良叔最像你太祖爷爷了。
我看着那照片出神,心里却是想起她傻了以后,总是望着我,轻轻的唤我友良。
总是问我:友良,我做好饭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原来她不是故意纠缠我,她只是真的把我当成友良叔了。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有酸涩,有难过,有愧疚。
晚上很快就到了。
爸妈仿佛接受了我即将死去的事实。
爸爸把我脖子里的十字架摘下来了,扔进了垃圾桶。
妈妈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尽管没有胃口,我还是大口大口吃着饭菜。
还夸妈妈做的饭真香。
妈妈别过头去,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这时突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说自己无能为力的道士又回来了。
他说,他最后还想再试一次,万一成了呢。
我爸什么都没说,重重的给道士磕了个头。
就这样我又被关在屋子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可不知怎么,我竟再次发起烧来。
我已经好几天不发烧。
今天烧得着实有些厉害。
体温一下子就升了上来,我都没打几下寒颤,就撅了过去。
我又开始混乱做梦,梦里我看着她跟表叔相识相知相爱。
梦里我看见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哭着闹着长大了要娶她当媳妇儿的自己。
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她当初是如何将我当成孩子一样疼爱。
她会细心的给我缝好掉落的纽扣。
会将参加婚礼得来的喜糖留给我吃。
会毫不嫌弃的给我擦鼻涕。
会在我叫她媳妇儿的时候,轻声细语的给我纠正,让我叫她表婶儿。
而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友良叔则在一边宠溺的看着我俩,然后凑近她的耳边,笑着说:咱俩以后也生个像小栓子一样好玩的儿子吧。
梦里我看着她从幸福到经历丧夫,丧子之痛。
看她被婆家辱骂是克星,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被娘家嫂子挤兑,不让她回娘家。
我看见陈大半夜三更,光着屁股翻她的墙头,被她用门栓打出去。
我看见村里平时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占她便宜。
慈祥爱笑的婶子大娘却在背后骂她是骚狐狸只知道勾引男人。
我看着她逐渐疯癫,开始用锅灰抹脸。
跟着梦境走,我才知道,王志刚一直憎恨我爸爸打断他的腿,所以喝醉了吹牛,说早晚有天会弄死我,让我爸断子绝孙。
她当了真,开始每天跟着我,就怕我会被坏人欺负。
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
直到那天雨天的小树林。
9
我将她扑倒在地。
她喊了我一声小栓子,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她给我买糖果,给我洗脸,像哄孩子一样喂我吃饭。
我丢下被我撕了上衣,赤裸着上身的她,就疯了一样跑出小树林。
她哭着将上衣拢了又拢,还是遮不住白花花的肉。
这时王志刚带着陈大和羊倌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
他们色心大起,不顾她拼命反抗,将她奸杀。
事后怕被别人发现,将她团成一团,还用石头枯枝压着。
我在梦里哭的撕心裂肺,因为我想帮她,却无能为力。
我即碰不到她,也阻拦不了那三个禽兽。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迫害。
她死后怨气太大,变成了女鬼,依次夺走了那三个畜生的性命,给自己报了仇。
却不想那王志刚竟也变成了鬼,不但将她打的节节败退,还想当着她的面要我的命。
原来要杀我的,从始至终就不是她。
我猛的睁开眼睛。
不顾父母的阻拦,夺门而出。
院子里道士不知道跟什么东西打的不可开交。
我看都不看,拎起锄头就往外走。
这次换我拎着锄头在前面跑,我爸妈在后面追。
我一路跑到了王志刚家里。
将大门拍的砰砰作响。
他家里人刚把门打开,我举着锄头就冲了进去。
进门之后对着院子里的灵棚就是一顿猛砸。
王志刚他妈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说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不管不顾将能砸的全砸了。
尤其是那还未来得及下葬的骨灰坛子,不但让我砸个稀巴烂,我还把里面的骨灰扬了。
最后更是冲着剩下的碎坛子,结结实实撒了一泡童子尿。
刹那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我又扛着锄头,一路跑去了地里,将已经入土的陈大和羊倌都刨了出来。
给他们也来了个挫骨扬灰。
那天夜里的雨下的很大。
就像那次她冒雨去接我放学的时候,一样大。
那次她跌跌撞撞走了一天才走到县里,满心欢喜的给我递上一把伞,却被我推倒在地,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诅咒她,还骂她滚。
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她的坟头上,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突然一个身影显现出来。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墨黑的头发散落在耳后。
雨下的那么大,她身上却一点也没湿。
她还是跟当初一样好看。
她轻轻开口问我值得吗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一切都值得。
今天是我的头七,没有你帮忙,我一样能弄死他们。
看着她僵尸一样的长指甲,黑色的纹路已经顺着手背往上延展。
我知道她没骗我,她变成厉鬼绝对能打过他们仨。
可道士说了,一旦变成厉鬼,她就再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我站起身来轻轻地将她额间的碎发别到耳后。
然后郑重的给她鞠躬道歉。
表婶儿,对不起。
远处警笛声响起,一切尘埃落定。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