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映着半张蜡黄的脸。头发枯得像干草。嘴唇裂了道口子,渗着血丝。身上这件王妃正装,还是去年宫里赏的,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主子,该用早膳了。小丫鬟春桃端着个豁口的粗瓷碗进来,声音蔫蔫的。碗里就飘着几片菜叶子,清汤寡水。
我没动。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没胃口。
王爷……那边还没信儿我问,嗓子有点哑。
春桃摇头,眼圈红了。高总管说,王爷……王爷在边关,粮饷都紧着将士们,府里……府里让咱们自己想办法撑到下个月。
撑拿什么撑诺大一个王府,就剩我们主仆俩,还有后院一个快瞎眼的马夫。库房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账上别说银子,铜板都摸不出一个。
我是王妃,叶蓁蓁。名字挺水灵,命比黄连苦。嫁过来才知道,这宣王府就是个空架子。我那挂名夫君,宣王萧珩,常年驻守苦寒边关,穷得叮当响,俸禄还不够他自己嚼用。京城这王府,就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以前还能靠宫里偶尔赏点,或者娘家接济。半年前娘家倒了,宫里的赏赐也断了。彻底断了粮。
主子,要不……要不把您那支金簪……春桃怯生生地瞄了一眼我头上唯一值钱的东西,那是我娘留下的嫁妆。
不行!我脱口而出。那是我最后的念想。当了它,能换几顿饱饭吃完呢等死
饿得前胸贴后背,脑子反而清醒了点。咸鱼也得翻个身啊,不然真成死鱼了。
我猛地坐直,枯草似的头发晃了晃。春桃,去!把库房钥匙拿来!
库房一股陈年灰尘味儿。架子空了大半。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旧物:几个磕了边的青瓷花瓶,一叠褪了色的旧年画,几匹压箱底、颜色老气到没人肯穿的绸缎,还有一套笨重无比的紫砂茶具,壶嘴还缺了一小块。
就……就这些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目光扫过那些破烂,心沉到谷底。这些东西,扔大街上都没人捡。拿什么换钱拿什么养活两张嘴
绝望像冰水一样浇下来。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灰尘扑簌簌往下掉。难道真要当掉娘的簪子或者……厚着脸皮去求那些早就看我们笑话的亲戚光是想想那场景,我就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砖缝,冰凉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等等!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手。瘦,关节有点突出,指甲缝里还有刚才蹭的灰。但……这双手,在另一个世界,曾经创造过奇迹。那个世界叫……直播间。对,就是那个对着小小的屏幕说话,就能卖出东西的地方!我,叶蓁蓁,上辈子是个带货主播!不是什么大主播,但也养活了自己一个小团队。后来……后来是熬夜熬太多,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成了这个穷王妃。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贫瘠的脑子里疯长。
带货在这里卖什么卖这些破烂!
荒谬感让我想笑,可嘴角刚扯开一点,肚子又是一阵绞痛。饿。太饿了。饥饿能逼疯人,也能逼出狗急跳墙的勇气。
春桃!我猛地站起来,因为太急眼前发黑,赶紧扶住旁边的破架子,去!把后院马棚旁边那个破木箱子给我拖出来!还有,找块最干净、最白净的布,越大越好!再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嗯,有没有样子好看点的点心渣子或者……长得水灵点的萝卜
春桃目瞪口呆:主子您……您要干嘛她大概以为我饿疯了。
别问!快去!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咱们能不能吃上下一顿饭,就看这一哆嗦了!
一个时辰后。
我坐在自己卧房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梳妆台前。铜镜被擦得锃亮,勉强能照出个人影。脸上那点菜色,被春桃用仅剩的一点点劣质胭脂强行盖了盖,嘴唇抹了点带颜色的口脂,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像饿死鬼。
春桃吭哧吭哧地把那个破木箱子拖了进来。箱子盖打开,一股子霉味。里面是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所有道具:一块洗得发白但还算平整的素色棉布(当背景布),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盘(当展示台),几个长得还算周正的青萝卜(当果蔬代表),一小撮厨房角落里扫出来的、形状尚可的点心碎屑(假装是高端点心),还有库房里那套笨重的紫砂茶具里唯一完好的那个小茶杯(充当奢侈品)。
寒酸。寒酸得令人心酸。
主子,这……这能行吗春桃看着这堆破烂,一脸绝望。
死马当活马医!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上辈子直播时的感觉。对着铜镜调整表情,扯出一个自认为最亲切、最接地气的笑容——虽然因为饿,这笑容有点僵硬。
春桃,你,我指了指房间角落,蹲那儿去,待会儿要是有人……嗯,我是说,要是有‘人’跟我说话,你就当没听见,也别出声,明白吗
春桃懵懂地点点头,抱着膝盖缩到墙角,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意念。没有手机,没有平台,什么都没有。我只能赌一把。赌我穿越时那点微弱的金手指,赌那个所谓的意念连接直播间的传说。
心里默念:芝麻开门……啊呸!是开启直播!
嗡——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震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只有我能看到的半透明光屏,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意识里!
光屏左上角,显示着一行小字:【咸鱼王妃的求生直播间】,在线人数:1。
成了!真的成了!我心头狂跳,差点控制不住表情。那唯一的1,像黑暗里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但给了我希望。
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咕咕叫的肚子,对着空气——实际上是意识中的光屏——露出了营业笑容,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又带着点神秘:
家人们!欢迎来到‘蓁蓁小铺’!走过路过别错过啊!今天咱们王府……咳,咱们小铺开张,主打一个‘清仓特惠’!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亏本大甩卖,只为交个朋友!
我的开场白,熟练中透着贫穷的辛酸。光屏上飘过一行字:
【用户123:这是哪主播穿得……挺复古啊背景布都洗白了卖啥】
有互动了!我精神一振,赶紧把那个缺了口的白瓷盘推到镜头前,盘子里郑重其事地摆着那几个青萝卜。
家人们看过来!首先登场的是咱们今日‘果蔬区’的镇店之宝——翡翠玲珑玉心菜!我拿起一个萝卜,声情并茂,您瞧瞧这水头!这品相!纯天然无污染,清晨带着露珠采摘,入口脆甜多汁,生吃解渴,熟吃养生!关键是什么便宜!一个铜板,只要一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用户123:……这不就是萝卜吗还翡翠玲珑主播你逗我呢一个铜板倒是不贵,可我怎么拿】
这位家人问得好!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脑子飞速转动,咱们这是……呃,线上展示,线下自提!支持京城同城……啊不,支持宣王府后门自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我只能想到这个笨办法。先把人忽悠来,见了面再说。
【用户123:宣王府哪个宣王府主播你该不会是……那个穷得掉渣的宣王府吧哈哈!有意思!行,冲你这口才,一个铜板买个乐子!待会儿就来!】
光屏上显示:【用户123
打赏铜钱
x
1】
一个铜板的虚拟图像在屏幕上跳了跳。虽然少,但这是钱!是希望!
我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赶紧把萝卜放下,捧起那个唯一完好的紫砂小茶杯,表情瞬间变得肃穆。
接下来,请出咱们的‘传家之宝’!我压低声音,营造神秘感,前朝紫玉大师的遗世之作——‘听泉’小杯!您看这古朴的造型,这温润的包浆!大师手作,存世稀少!用它品茗,能听见山泉叮咚,心旷神怡!昔日千金难求,如今……家人们,王府忍痛割爱,只为周转,只要……五十个铜板!
墙角传来噗的一声,是春桃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用户456
进入直播间】
【用户789
进入直播间】
在线人数跳到了3。
【用户456:噗!前朝紫玉大师这杯子壶嘴都没了,还听泉听个响儿吧!】
【用户789:主播有点东西,破烂能吹出花来。五十个铜板你不如去抢!】
【用户123:哈哈哈,主播继续!我爱看!】
嘲讽归嘲讽,但有人看了!我脸皮厚如城墙,全当看不见那些话,继续口若悬河。拿起那撮点心碎屑,谎称是御膳房流出的秘制点心;拿起褪色的年画,硬说是名家真迹,寓意吉祥……一通天花乱坠,唾沫横飞。
效果……不能说没有。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个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打赏了几个铜板,但真正说要来自提买东西的,只有最开始那个【用户123】。
口干舌燥,饿得眼冒金星。直播快半个时辰了,收获十几个铜板。离吃饱饭还差得远。绝望又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光屏上突然飘过一行与众不同的、闪着微弱金光的字:
【用户京城饕客:主播,你身后架子角落里,那个灰扑扑的、拳头大的石头疙瘩,是什么】
我一愣,下意识回头。库房架子最底层角落,确实有个不起眼的玩意儿,黑不溜秋,沾满灰尘,像个……嗯,像个烧火棍头还是块怪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一直当垃圾。
哦,您说这个啊我随手把它扒拉出来,在镜头前晃了晃,吹掉上面的灰,这……这是……嗯,西域奇石!对!您看这独特的造型,这岁月的沉淀感!摆在家里,镇宅辟邪,彰显品味!只要……五个铜板!我胡乱编了个价。
【用户京城饕客:五个铜板当真!主播,你拿近点,再擦擦!对着光我看看!】
他语气有点急。我狐疑地依言照做,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那石头疙瘩表面。黑灰被抹掉一些,露出了底下暗沉的颜色,隐隐约约似乎有点……暗红色的纹路
【用户京城饕客:!!!血……血龙木!这么大一块!主播你没开玩笑五个铜板!】
血龙木啥玩意儿听起来好像很厉害我一脸懵。
【用户京城饕客:快!给我!我要了!不!我出五两银子!现在就自提!不!十两!你等着!我马上到!千万别卖给别人!】
金光闪闪的字幕疯狂滚动,透着激动。
光屏瞬间炸了。
【用户456:啥血龙木我靠!真的假的】
【用户789:十两银子买块木头饕客大佬疯了】
【用户123:我就说主播这里有好东西!等我!我也来!】
在线人数开始飙升,从十几跳到几十,转眼破百!弹幕刷得飞快,全是问血龙木的。
我握着那块黑乎乎的石头,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够我们主仆吃几个月饱饭了!巨大的惊喜砸得我头晕眼花。
春桃!春桃!我声音发颤,快!快去后门守着!有人要来买东西!大主顾!
春桃一脸茫然加惊恐,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后门传来动静。一个穿着体面绸衫、气喘吁吁的中年胖子被春桃领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包括最先那个【用户123】,一个穿着短打的年轻人。
胖子一进门,眼珠子就死死盯住了我手里那块石头。他冲过来,一把夺过(吓得我一哆嗦),掏出一个精巧的放大镜,对着那暗红色的纹路仔细看,手都在抖。
是……真的是!虽然品相一般,处理粗糙,但……是血龙木芯子没错!胖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银锭塞进我手里,十两!归我了!多谢王妃!
入手冰凉沉重。十两银子!真真切切的十两银子!
我攥着银子,感觉像在做梦。墙角那几个被我吹上天的萝卜、破杯子,瞬间被冷落。后来的几个人围着胖子,七嘴八舌地问血龙木的事,还有人想加价买。胖子护宝贝似的抱着那疙瘩,谁也不理,急匆匆走了。
【用户123】凑过来,笑嘻嘻地丢给我一个铜板,拿起他预定的萝卜:王妃,您这儿真有意思!下次有好东西,还叫我啊!
说完也溜了。
剩下几个看热闹的,有人买了张褪色的年画,有人买了个磕边的花瓶,又贡献了几十个铜板。
当后门重新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捧着银子、呆若木鸡的春桃时,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我。
主……主子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手里那锭小银子,像看什么稀世珍宝,这……这是真的银子咱们……咱们有饭吃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冰凉的银锭硌着皮肤,那真实的触感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虚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狂喜猛地冲上鼻尖。
嗯!我重重点头,嗓子哽得厉害,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砸在银锭上,有饭吃了!春桃,咱们……咱们能活下去了!
饥饿是最好的老师。有了第一次意外暴富的经验,我这条咸鱼,终于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翻身姿势——直播带货。
王府库房成了我的宝藏库。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拖着春桃去库房翻箱倒柜。灰尘仆仆也挡不住我的热情。每一件蒙尘的旧物,在我眼里都闪烁着铜钱(甚至银子)的光芒。
家人们!早上好!欢迎来到‘蓁蓁小铺’!今天带大家寻宝王府库房!我对着意识里的光屏,笑容灿烂,声音洪亮,完全看不出昨天还饿得发昏。
我举起一个落满灰的铜制小香炉,炉身上刻着模糊的花纹:看!前朝‘听风’款三足小香炉!您别看它灰头土脸,这可是正经老铜!听听这声儿!我屈指一弹,香炉发出铮一声略显沉闷的回响。厚重!有底蕴!拿回去洗洗刷刷,插根线香,青烟袅袅,禅意十足!王府清仓价,只要三十个铜板!手慢无!
【用户爱淘旧物:声音还行,包浆看着也老。三十个铜板……值了!我要了!下午自提!】
【用户路人甲:主播真能吹,破香炉也吹出禅意了。不过确实便宜。】
感谢‘爱淘旧物’家人的支持!我笑容更盛,放下香炉,又拿起一块颜色暗沉的木头镇纸,再看这个!金丝楠木镇纸!压箱底的老料!您闻闻……呃,我凑近使劲嗅了嗅,只有灰尘味,隔着屏幕您闻不着,但您看这纹理!丝丝缕缕,隐隐透着金光!读书人案头必备,彰显身份!只要五十个铜板!
【用户寒窗苦读:纹理确实像。五十个铜板……买块好点的木头也值。我要了。】
【用户饕客小跟班:王妃,还有上次那种木头疙瘩吗我们掌柜的还想要!】
暂时没有那种‘西域奇石’啦!我遗憾地摊手,心里乐开花。看来血龙木的名头打出去了。不过家人们放心,‘蓁蓁小铺’天天上新,总有惊喜!
直播成了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库房里的破烂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下,焕发出第二春。虽然大部分都是几十个铜板的小生意,但架不住细水长流,而且自提非常方便(主要是王府后门常年冷清,没人注意)。每天下播后,我和春桃就蹲在库房里,数着叮当作响的铜板,盘算着今天能吃上肉还是只能吃素。
日子终于不再紧巴巴。脸上有了点血色,枯黄的头发也顺滑了些。春桃走路都带风,小圆脸也鼓了一点。我们甚至有余钱给后院的老马夫换了床厚实点的棉被。
当然,直播也不是一帆风顺。
有一次,我翻出一个雕花红木盒子,看着挺精致,吹嘘是前朝仕女妆奁,里面还可能暗藏玄机。结果一个富商家的丫鬟兴冲冲买回去,发现盒底都朽了,一碰就掉渣,里面的玄机是半窝死老鼠。那丫鬟气得跑到后门骂街,我赔了二十个铜板外加一包新买的蜜饯才把人哄走。
还有一次,我卖库房里翻出的几本旧书,说是孤本秘籍。一个老秀才买回去,发现是前朝账房先生写的流水账,气得差点背过去,在直播间刷屏骂我是骗子。我只好退钱道歉,还搭进去一本自己描的花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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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惊险的一次,是我在库房深处发现一个蒙尘的卷轴。展开一看,是幅山水画,落款印章模糊不清,但笔力看着不错。我灵机一动,对着光屏神秘兮兮地说:家人们!重大发现!疑似前朝丹青圣手‘墨翁’的佚名之作!您看这笔墨气韵……
弹幕瞬间沸腾,价格被炒到了五两银子。就在我美滋滋等着收钱时,一个懂行的ID跳出来:
【用户书画痴:等等!主播你镜头拉近点!看右下角那个骑驴的小人!那服饰……不对!这是本朝初年的仿品!墨翁是前朝人,他画里不可能出现本朝服饰!赝品无疑!】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直播间炸了锅,骂声一片。我冷汗都下来了,赶紧道歉,承认自己眼拙,把价格降到了三百个铜板,当普通仿古画处理了。虽然亏了一大笔,但好歹没彻底翻车。
这些小挫折让我明白,带货有风险,吹牛需谨慎。王府库房的宝藏终究有限,也经不起我天天翻。而且,总卖些小玩意儿,赚点糊口钱还行,想真正养活王府,还差得远。更何况,宣王府的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突然有人频繁从后门进出,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日子久了,难保不会引起注意。
果然,麻烦来了。
这天下午,我刚下播,正和春桃喜滋滋地清点今天的战利品——卖出去两个旧花瓶、一套缺了勺子的锡制酒器,赚了八十多个铜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高全那特有的、带着点尖利刻薄的嗓音:
王妃可在老奴奉王爷之命,前来查问府中用度!
我和春桃脸色同时一变。春桃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铜板扫进一个旧荷包里,塞进我袖中。我赶紧把当作背景布的白布扯下来,盖住那些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直播道具——几个萝卜和那套紫砂茶具。
高全已经带着两个小厮,板着脸闯了进来。他五十多岁,干瘦,颧骨很高,一双三角眼习惯性地向下耷拉着,看人总带着几分审视和轻蔑。他是萧珩留在王府的老人,以前仗着王爷不在,没少克扣我们主院的份例,甚至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自从我自力更生后,他大概觉得我们饿不死很奇怪,眼神里的探究更深了。
高总管。我端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努力维持王妃的仪态,尽管心里打鼓。
高全敷衍地行了个礼,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在房间里扫视。目光掠过盖着白布的桌子,又落在我明显比之前红润些的脸上,最后定格在春桃还没来得及藏好的一小包新买的桂花糕上。
王妃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他阴阳怪气地开口,看来这阵子,主院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托王爷的福,勉强糊口罢了。我淡淡地说,手心却有点冒汗。袖子里那袋铜钱沉甸甸的,像块烙铁。
糊口高全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桌上的白布!几个青萝卜和那套缺嘴的紫砂茶具暴露在众人眼前。王妃每日就摆弄这些玩意儿老奴怎么听说,近日王府后门颇为热闹,常有闲杂人等出入王妃莫不是……在做什么有损王府体面的事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春桃吓得一哆嗦。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果然注意到了!
高总管慎言!我强作镇定,脑子飞速运转,本妃不过是……是见府中旧物蒙尘,于心不忍,让春桃寻了些识货的旧物商人来看看,能否换些银钱贴补家用。怎么,王府艰难至此,本妃身为当家主母,设法开源节流,反倒有错了
开源高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那些萝卜茶具,就靠这些破烂王妃当老奴是三岁孩童那些出入后门的人,看着可不像正经商人!王妃若不说清楚,老奴只好据实禀报王爷了!他搬出了萧珩这尊大佛。
气氛瞬间僵持。高全一副抓到我天大把柄的样子,咄咄逼人。我知道,一旦让他捅到萧珩那里,就算萧珩再不管我,为了王府那点可怜的面子,也绝不会允许我继续胡闹。我的财路,可能就彻底断了!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怎么办硬顶他明显有备而来。承认直播那更不行,会被当成妖言惑众的疯子!
就在我急得火烧眉毛,几乎要破罐子破摔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带着明显幸灾乐祸的声音:
哟,高总管也在呢姐姐这里好热闹呀!
一个穿着桃红色锦缎裙衫、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扶着丫鬟的手,扭着腰肢走了进来。她容貌艳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刻薄和算计。正是王府里唯一的侧妃——柳媚儿。
柳媚儿是兵部一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仗着家里早年对萧珩有过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硬是塞进王府做了侧妃。萧珩常年不在,这王府后院名义上我是主母,实际上柳媚儿仗着手里有点私房钱(据说她爹一直在偷偷补贴),又巴结着高全,在后院作威作福,没少给我使绊子。以前克扣份例,就有她的手笔。
她这个时候出现,绝没好事!
柳侧妃。我冷着脸,没起身。
柳媚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高全旁边,用帕子掩着嘴,眼睛瞟着桌上的萝卜和茶具,咯咯笑起来: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呀摆摊卖菜吗哎呀,这可真是……有失咱们王府的体统呀!难怪高总管生气呢。她火上浇油。
高全立刻接口:侧妃娘娘明鉴!王妃此举实在不妥!老奴正要……
不妥柳媚儿打断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高总管,您可不知道,姐姐做的‘生意’,可不止卖这些破烂呢!我听我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姐姐她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瞥了我一眼,满是恶意,姐姐她每日关在房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怕不是……沾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学了什么邪术妖法
轰!
如同晴天霹雳!她竟然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是哪个环节泄露了春桃吓得脸都白了,惊恐地看着我。
高全闻言,脸色剧变,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疑和恐惧,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妖……妖法!王妃!此事当真!
柳媚儿得意地扬着下巴,等着看我惊慌失措、百口莫辩的样子。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沾上邪术妖法的罪名,在这个时代,不死也得脱层皮!别说直播带货,小命都可能不保!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咸鱼要翻车了还是要被做成咸鱼干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脑子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反而在恐惧中迸发出孤注一掷的狠劲!不能认!认了就死定了!
啪!
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几个萝卜都跳了一下),豁然站起,怒视柳媚儿,声音拔高,带着被污蔑的悲愤和凛然:柳媚儿!你血口喷人!本妃清清白白,一心只为王府生计!你竟敢污蔑本妃行巫蛊邪术!你可知这是诛心之论!是要置本妃于死地吗!
我突如其来的爆发,气势十足,把柳媚儿和高全都震了一下。
柳媚儿没想到我不仅不慌,还敢反咬一口,愣了一下才尖声道:我污蔑我有证人!我院里的……
证人我厉声打断她,上前一步,逼近她,眼神锐利如刀,你院里的丫头那都是你的人!串通一气,污蔑主母,该当何罪!我的气势完全压过了她。
高全也被我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唬住了,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柳媚儿。
我趁热打铁,转向高全,语气沉痛又带着委屈:高总管!我叶蓁蓁虽出身不高,但也是清清白白嫁入王府!王爷戍边卫国,我虽无能,也知要替他守住这后院!库房旧物,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贴补法子!至于柳侧妃所言‘自言自语’……我顿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难为情和被误解的无奈。
那不过是……是本妃心中苦闷,思念王爷,又恐下人担忧,故而……故而独自排遣,默诵几段《女则》、《女训》,以正己心罢了!怎到了柳侧妃嘴里,就成了邪术妖法她如此恶毒揣测,究竟是何居心!
我把思念王爷和诵读《女则》搬了出来,这是大帽子!在这个时代,思念戍边夫君是美德,诵读女德更是政治正确。柳媚儿再想泼脏水,也不敢直接反驳这个。
果然,高全脸上的惊疑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他这种老油条,最怕沾上巫蛊这种要命的事。看我如此正气凛然,又抬出了《女则》,他立刻就想息事宁人。
柳媚儿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我:你……你强词夺理!明明就是……
够了!高全突然厉喝一声,打断了柳媚儿。他阴沉着脸,看看我,又看看柳媚儿,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王妃为王府生计费心,其情可悯。柳侧妃关心则切,但言语有失,以后切莫捕风捉影,妄议主母!
他这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明显是偏向了道理在我这边。毕竟,我诵读《女则》的理由,他无法反驳,也不敢深究。
库房旧物变卖之事……高全沉吟了一下,三角眼扫过桌上的破烂,既是王妃一片苦心,老奴自会禀明王爷。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警告,王府自有体统,王妃还需谨慎行事,莫要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后门,惹人非议!至于其他……老奴就当没听过!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眼神警告地瞥了柳媚儿一眼。
柳媚儿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反驳高全,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丢下一句姐姐好自为之!,扭身气冲冲地走了。
高全也敷衍地行了个礼,带着小厮退了出去。
危机……暂时解除。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春桃时,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主子!您吓死奴婢了!春桃扑过来扶住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番表演,耗尽了我所有力气。差一点,只差一点就万劫不复了!
高全最后那句警告,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他默许了我变卖旧物,但绝不允许再出任何岔子,尤其是闲杂人等出入后门这种明显惹眼的事。我的自提模式,宣告终结。
财路,眼看又要断了。而且,柳媚儿已经盯上我了,这次没成功,下次呢
春桃,我扶着桌子站稳,眼神一点点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劲儿,咱们的‘生意’,得换个法子了。
靠自提小打小闹不行了,风险太大。必须找到一种更隐蔽、更安全、也能赚更多钱的方式。柳媚儿不是污蔑我搞妖法吗那我就给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妖法!
我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几匹压箱底、老气横秋的绸缎上。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
几天后,库房被重新布置。
那几匹老气沉沉的绸缎被搬了出来。颜色是真难看,暗紫色、酱褐色、墨绿色……别说年轻姑娘,老太太穿着都嫌老气。但它们有一个优点:料子厚实,是真丝混纺的,耐磨。
春桃,去厨房,找刘婶要一篮子新鲜花瓣!什么花都行!颜色越艳越好!我撸起袖子吩咐。
春桃虽然不明所以,但对我言听计从,很快提来一篮子还带着露水的月季、蔷薇花瓣,红粉黄白,甚是好看。
我把其中一匹酱褐色的绸缎浸湿,平平铺在一块干净的木板上。然后,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瓣,按照我脑子里模糊的记忆,一片片、一层层地铺在湿布上,拼凑出大致的图案轮廓——一枝斜逸的红梅,旁边点缀着几朵小小的黄色蔷薇。
主子,您这是……春桃看得目瞪口呆。
这叫‘草木染’!老祖宗的智慧!我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块湿布盖上去,再用光滑的鹅卵石轻轻敲打、碾压。花瓣的汁液被挤压出来,渗透进湿润的布料,留下天然的色素。
重复几次,更换花瓣,调整位置。一个多时辰后,当我把湿布揭开,清水漂洗掉残渣,再把布料展开晾起时——
原本死气沉沉的酱褐色绸缎上,赫然出现了一幅清雅别致的花草图!红梅鲜艳,黄蔷薇娇嫩,色彩过渡自然,带着花瓣特有的柔和晕染效果,虽然不够精细,但胜在天然意趣,完全脱胎换骨!
天啊!主子!这……这太神奇了!春桃捂着嘴,惊喜地叫出声。
我也长长舒了口气。上辈子刷短视频偶然看到的古法草木染教程,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成了!
春桃,快!把其他几匹也如法炮制!颜色搭配要大胆!别怕浪费花瓣!
接下来的几天,库房变成了染坊。老气横秋的绸缎在我们手中焕然新生:暗紫色底子上晕染出大朵大朵的深蓝鸢尾;墨绿色底子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雏菊;甚至有一匹,被我大胆地用黄色和橙色的花瓣染出了落日熔金般的渐变效果,绚丽夺目。
染好的布料晾满了后院,在阳光下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香和斑斓的色彩,引得墙外偶尔路过的行人驻足张望。
时机成熟!
家人们!重磅上新!‘蓁蓁小铺’独家定制——天然草木染真丝锦缎!每一匹都是孤品!独一无二!大自然的色彩,王府的匠心!我对着光屏,激情开播。镜头里展示着那些色彩绚烂、图案独特的布料,冲击力十足。
直播间瞬间炸了!
【用户霓裳阁主:!!!这色彩!这晕染!纯天然的王妃您怎么做到的!】
【用户爱美小娘子:哇!好好看!比绣花还灵动!那匹落日熔金的!给我留着!】
【用户饕客:王妃总能整出新花样!这料子看着就舒服,给我来一匹做桌旗!】
【用户路人乙:这得多少钱一匹啊看着不便宜。】
家人们!我声音带着自信,纯手工制作,耗费大量新鲜花瓣,每一匹都独一无二!价格嘛……二两银子起!根据花色复杂程度定价!支持预定,三日后,统一送货上门!京城内送到家!
这个价格,远超之前卖破烂的收益!二两银子起!而且,送货上门!彻底规避了后门自提的风险!
【用户霓裳阁主:二两值!纯天然草木染的真丝锦缎,市面上根本没有!王妃,落日熔金那匹,我出三两!现在就下定!】
【用户爱美小娘子:我也要!我要那匹小雏菊的!二两二钱!】
【用户饕客:给我来那匹深蓝鸢尾的!二两五钱!配我那套紫砂!】
订单像雪花一样飞来!光屏上打赏和预定的信息刷得飞快。我忙而不乱,让春桃赶紧记下地址和定金要求。短短一个时辰,六匹布料被抢购一空!预订收入超过十五两银子!
巨大的成功让我和春桃抱在一起又叫又跳。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开辟了一条安全、稳定且利润丰厚的全新财路!
然而,还没等我们高兴多久,新的挑战又来了。
布料大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的小圈子。尤其是霓裳阁的老板娘拿到那匹落日熔金锦缎后,爱不释手,直接做成了成衣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吸引了无数贵妇小姐的目光,也引来了……同行的眼红。
几天后,当我正准备直播展示新染好的一批布料(这次是用王府花园里采摘的更多种类的花)时,光屏上突然涌入大量充满恶意的弹幕:
【用户锦绣庄:呸!什么天然草木染!骗人的吧谁知道是不是用便宜染料染的,冒充天然!】
【用户布行小二:就是!宣王府穷得叮当响,哪来那么多新鲜花瓣我看就是哗众取宠!】
【用户不明真相群众:啊假的吗我还想买呢……】
【用户水军一号:退货!骗子!大家别上当!】
水军!有组织的黑子!显然是有人眼红我的生意,雇人来直播间捣乱了!节奏被带得飞起,许多原本想下单的观众开始犹豫。
我心头一沉。这招太狠了!直接质疑产品的根本——天然性!如果解释不清,刚刚建立的口碑和财路,就要毁于一旦!
怎么办现场演示染色过程时间太长,观众没耐心看。而且染一匹布要好几个时辰。光靠嘴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污蔑的弹幕,手指紧紧攥住。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必须自证清白!而且,要快!要直观!
电光火石间,我看到了旁边篮子里还没来得及用的、五颜六色的新鲜花瓣。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家人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猛地拿起那篮子花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然有人质疑‘蓁蓁小铺’的诚信,质疑草木染的真伪!好!本妃今日,就当着所有家人的面,现场取材,现场制作!让大家亲眼看看,这大自然的色彩,是如何一点一滴,印染到这布料之上的!
我这一嗓子,石破天惊。直播间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即弹幕井喷!
【用户爱美小娘子:现场染!王妃玩这么大!】
【用户饕客:好!有魄力!我就喜欢王妃这脾气!】
【用户霓裳阁主:王妃,这……来得及吗】
【用户锦绣庄(水军):装模作样!看你能演出什么花来!】
春桃!上家伙!我豁出去了,撸起袖子,露出纤细但此刻充满力量的手腕。春桃也被我的气势感染,麻利地端来一盆清水,铺好一块新的素色棉布(真丝太贵,舍不得现场造),还有小木锤和干净的鹅卵石。
我拿起一朵鲜红的月季,在镜头前用力揉碎,殷红的花汁瞬间染红了我的指尖。看!最纯粹的花汁!我把揉碎的花瓣放在棉布一角,覆盖上湿布,拿起鹅卵石,对着镜头,开始一下一下,认真地敲打、碾压。
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我全神贯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也顾不得擦。红色的花汁在湿布下慢慢洇开。
【用户爱淘旧物:是真的!颜色出来了!】
【用户书画痴:这手法……古朴,确实是古法!】
【用户路人丙:王妃手都染红了,好拼……】
我换上一把金黄的棣棠花瓣,在红印旁边继续操作。然后是蓝色的鸭跖草花瓣……动作麻利,步骤清晰。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播间的人数因为这场别开生面的现场打假+教学,疯狂飙升,突破了开播以来的最高纪录!弹幕的风向彻底逆转:
【用户爱美小娘子:黑子呢出来走两步脸疼不疼】
【用户饕客:哈哈哈,锦绣庄的,哑巴了继续喷啊】
【用户霓裳阁主:王妃辛苦了!这匹现场染的,我出五两银子预订了!】
【用户新来的:刚进来,王妃亲自染布牛啊!关注了!下次上新叫我!】
一个多时辰后,当我终于停下酸麻的手臂,揭开湿布,将那方小小的棉布在镜头前完全展开时——
一幅虽然简单、却色彩分明(红、黄、蓝三色块,边缘带着自然的晕染)的抽象派作品,呈现在所有人眼前!花瓣的纤维还隐约可见,带着最原始的生命力。
直播间彻底沸腾了!打赏的金光几乎淹没了屏幕!预订新布料的订单再次刷爆!那些水军和黑子,早被淹没在支持的声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累得几乎虚脱,扶着桌子才站稳,但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支持和订单,看着春桃激动得通红的小脸,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底气油然而生。
这一仗,赢得漂亮!不仅粉碎了污蔑,更用最硬核的方式,打响了王府草木染的金字招牌!
草木染布料的成功,彻底打开了局面。蓁蓁小铺的名气在京城特定圈子里传开了。我的直播间成了爆款预定地。王府库房那些真正的旧物古董,反而成了点缀。我的重心,完全转移到了王府出品的手工制作上。
王府的后花园成了我的原料基地。春桃和后来被我雇佣的、老实巴交的花匠老赵头,成了我的得力助手。春桃负责采摘、清洗花瓣,老赵头负责一些体力活和晾晒。我则专注于设计和染色。
除了布料,我还开发了新产品:用各色花瓣汁液,加入蜂蜡和少量香料,做成天然的口脂和胭脂膏,装在烧制的小瓷盒里,取名王府花颜;用染好的小块布料做成精巧的香囊、荷包,里面填充晒干的花瓣和草药;甚至用韧性好的草叶和染色的丝线,编织成别致的杯垫、小篮。
每一件产品都打着天然、手工、王府匠心的标签,虽然产量不大,但胜在独特精致,价格不菲。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直播间人数稳定增长,打赏和收入节节攀升。
宣王府,这个曾经穷得连耗子都嫌弃的地方,因为一个王妃的不务正业,竟然奇迹般地开始回血了。
库房被重新整理,隔出一半作为我的工作间和直播间。剩下的一半旧物,我也不再贱卖,而是挑出真正有年代、品相尚可的,请懂行的直播间观众帮忙掌眼,定个合理的价格,卖给真正喜欢收藏的人。王府账上,第一次有了盈余。
我不仅养活了我和春桃,付了老赵头工钱,还开始按月给高全和府里其他几个仅存的、还算忠心的老仆发一份微薄的津贴。银子不多,但足以让他们改善一下伙食,添件冬衣。
高全拿到第一份津贴时,那张刻薄的脸上表情极其复杂。他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被他瞧不起的穷酸王妃,竟然真的靠瞎折腾,让王府有了进项。虽然他还是板着脸,但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忌惮或者说,是看不懂。
柳媚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爹那边似乎也出了点问题,补贴断了。她又拉不下脸学我经商,手里的私房钱坐吃山空。看着我院子里晾晒的绚丽布料,看着下人领到津贴时对我的感激(尽管我严禁他们声张),她眼里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但经过上次邪术风波,又被高全警告过,她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找茬,只能躲在暗处,用淬毒的眼神盯着我。
这天,我正在工作间里调配一种新的紫色——用紫茉莉和蓝莓汁混合。春桃兴冲冲地跑进来,脸蛋红扑扑的:
主子!主子!大喜事!刚才高总管派人来说,王爷……王爷有家书到!还……还捎回来二百两银子!
我手里的捣花瓣的石臼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紫红色的汁液溅出来,染了一小片桌面。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萧珩那个活在传说中、穷得自顾不暇的挂名夫君居然往家里捎钱了还是二百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春桃激动地点头:千真万确!银子已经送到高总管那儿了!家书……家书是给您的!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我接过那封信,信封很普通,甚至有点磨损。上面是陌生的、刚劲有力的字迹:叶氏蓁蓁亲启。
心,莫名其妙地跳快了几拍。我撕开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
信很短,字如其人,透着一种冷硬的简洁:
叶氏:边关大捷,缴获颇丰。此二百两,贴补府中用度。勿念。萧珩。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只有干巴巴的告知和银钱的交代。像一份公务文书。
我看着那寥寥数语,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我这边拼死拼活,直播带货,草木染布,好不容易把王府从饿死的边缘拉回来,账上刚有点余钱。他那边倒好,一仗打赢了,缴获了,大手一挥就甩回来二百两。早干嘛去了
不过……二百两啊!真金白银!抵得上我吭哧吭哧干小半年的直播了!这感觉……有点微妙。像是一直单打独斗,突然被天上掉下个馅饼砸中,虽然这馅饼是名义上那个队友扔的。
主子春桃看我对着信纸表情古怪,小声问,王爷……说什么了
我把信纸随手丢在染花的桌子上,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王爷说,他打了胜仗,发了笔小财,赏咱们点零花钱。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溜溜。
啊春桃有点懵。
啊什么啊。我重新拿起石臼,用力捣着紫茉莉花瓣,仿佛在捣某个人的脑袋,有钱还不好正好,咱们的‘王府花颜’口脂可以换个更精致的瓷盒包装了!还有,给老赵头涨点工钱!再给后院那匹老马加点好豆料!
春桃眼睛一亮:是!主子!
萧珩的二百两,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在我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也仅此而已。日子照过,直播照开。只是账上多了一笔意外之财,腰杆更硬了点。
这天,我正在直播间展示新一批染好的布料——这次尝试了更复杂的套染,呈现出朦胧的烟霞效果。订单依旧火爆。下播后,我和春桃、老赵头一起在后院晾晒新布。
高全又来了。这次,他脸上不再是刻薄或探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恭敬和纠结的表情。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箱子的健仆。
王妃。高全规规矩矩地行礼,姿态放得很低,王爷又有家书,并……一些东西送到。
又来信还送东西我挑挑眉,示意春桃接过信。
信依旧简短:叶氏:闻府中渐安,甚慰。此乃边关商路新得之物,或可一用。萧珩。
什么东西我疑惑地看向那两个箱子。
箱子打开。第一个箱子里,是几捆颜色异常鲜艳、质地光滑的……线不像丝,也不像棉麻。第二个箱子里,是几块颜色同样鲜艳夺目的……布触手光滑微凉,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老赵头凑过来,拿起一根线捻了捻,又摸了摸那布,哎呀!这……这好像是西域那边的……叫什么‘火浣布’的料子还有这线,是配着用的吧老奴早年走商时见过一次,金贵得很!听说火烧不坏,水洗如新
火烧不坏水洗如新我眼睛瞬间亮了!这不就是天然的、高档的、自带噱头的直播爆款素材吗!
萧珩!这家伙,总算干了件人事!这可比那二百两银子有用多了!
我立刻拿起一匹火红的火浣布,对着阳光看它流动的光泽,脑子里已经蹦出无数个带货文案!直播间家人们看到这个,还不得疯了
高总管,我心情大好,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替我多谢王爷!这些东西,来得太是时候了!
高全看着我瞬间放光的脸和那匹耀眼的红布,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奴一定转达。
柳媚儿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回廊拐角,看着那两箱明显价值不菲的西域料子,再看看我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王爷……竟然给叶蓁蓁送东西了还是这么稀罕的东西凭什么!
几天后,当我在直播间,用一根点燃的蜡烛,小心翼翼地燎过那匹火浣布的边缘(在老赵头的指导下,确保安全距离),布料丝毫无损,反而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时,整个直播间彻底疯狂了!
【用户霓裳阁主:神物!真乃神物!王妃!这匹红的!十两!不!十五两!给我!】
【用户饕客:水火不侵好玩意儿!做件罩袍,雨天出去都不用打伞了!给我留一匹蓝的!】
【用户爱美小娘子:啊啊啊!这光泽!这神奇!王妃!用它做件裙子是不是能艳压全场我要!多少钱都行!】
西域火浣布,一战封神!价格被炒上了天。王府的账本上,数字再次实现了飞跃式增长。
日子,就在这忙碌、充实、偶尔有点小惊险(主要来自柳媚儿怨毒的眼神)中,飞快流逝。
深秋,京城下了第一场小雪。
王府的账房(现在由春桃学着管,我定期查看)上,已经有了近五百两的盈余。库房修缮一新,不再漏风。后院的老马换成了两匹健壮的骡子,方便送货。我和春桃、老赵头都添置了新冬衣,厚实暖和。高全和其他几个老仆的津贴也涨了,府里难得有了点暖融融的人气。
我依然每天直播,但心态早已不同。不再是挣扎求生,而是……嗯,一条有追求的咸鱼目标是把王府建设得更好,然后安心躺平。
这天傍晚,雪停了。我难得清闲,缩在烧得暖暖的工作间里,抱着一个暖手炉,面前摊着一本新买的、讲各地物产风情的闲书。春桃在灯下整理着丝线,老赵头在隔壁给骡子添夜草。
一片宁静祥和。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马蹄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还有高全那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谄媚的尖利嗓音:
王……王爷!王爷回府了!老奴恭迎王爷凯旋!快!快开中门!
王爷萧珩
回来了!
我手里的暖炉咚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书页被风带起,哗啦啦响。
春桃和老赵头也惊呆了,齐齐看向我。
工作间的门被敲响,高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王妃!王爷回府了!正在前厅,请您……即刻过去叙话。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有些发懵的脑子清醒了些。这一天,迟早要面对。只是没想到,在我把王府搞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位正主突然杀了回来。
他会怎么看我一个不安于室、抛头露面(虽然是意念抛头)、败坏了王府名声的王妃还是会……看上我赚的这些银子
春桃,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新做的、用我自己染的烟霞色锦缎裁成的袄裙,声音平静,把我的账本拿来。
主子春桃不解。
拿来。我语气不容置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咸鱼也得有咸鱼的底气。我的底气,就是这本账册,和身后这一屋子产业。
前厅灯火通明,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我抱着那本厚厚的账册,带着春桃,穿过熟悉的回廊。越靠近前厅,越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带着铁血和寒意的威压。那是属于真正战场统帅的气息。
厅门口站着两排身着玄甲、目不斜视的亲兵,如同冰冷的雕塑。高全佝偻着腰站在门边,见我来了,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眼神复杂,然后躬身推开了门。
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淡淡血腥气和冷铁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进去。
厅堂正中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身玄色常服,却掩不住通身的肃杀与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坐着,也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刃。面容轮廓深刻,如同刀削斧凿,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毫无波澜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就是萧珩。我的挂名夫君,宣王。比我想象中更年轻,也更……冷硬。
柳媚儿已经在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正站在离萧珩不远的地方,拿着帕子,一副泫然欲泣、饱受委屈的模样。看到我进来,她立刻投来怨毒又带着得意的一瞥。
厅内气氛凝滞。
我抱着账本,走到厅中,按照记忆里的规矩,福身行礼:妾身叶氏,见过王爷。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萧珩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从我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我身上那件王府独一份的烟霞色锦缎袄裙,最后落在我怀里那本厚厚的蓝皮账册上。他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没什么温度,起来吧。
我依言起身,垂手而立。
本王离京多时,萧珩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听闻府中诸事,皆赖王妃操持
来了!我心头一紧。
柳媚儿立刻抓住机会,带着哭腔插话:王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您不在家,姐姐她……她把王府弄得乌烟瘴气!整日里关在房里做些妖……做些古怪事情,还让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后门!妾身好心劝阻,姐姐反倒污蔑妾身……她添油加醋地把之前的邪术风波又说了一遍,把自己塑造成受尽委屈的小白花。
高全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萧珩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又落回我身上,带着询问的意味。
压力山大。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没有辩解柳媚儿的污蔑,而是将怀里的账本双手奉上。
王爷,我的声音清晰,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楚,您离京期间,府中账目,妾身不敢懈怠,皆记录在此。请王爷过目。
萧珩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高全。高全连忙小跑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账本,恭敬地放到萧珩手边的案几上。
萧珩修长的手指翻开厚重的账册。前面几页,记录着王府之前惨淡的支出和几乎为零的收入,触目惊心。然后,从某一页开始,收入栏开始有了变化:卖旧物,几十个铜板;卖萝卜,一个铜板;卖破杯子,五十个铜板……数额微小,但持续不断。接着,是草木染布料的收入:二两、三两、五两……一笔笔,越来越可观。再往后,是西域火浣布带来的巨额进项:十五两、二十两、三十两……直至最新的结余:纹银四百八十六两七钱。
支出栏也清晰明了:购买花瓣、蜂蜡、瓷盒等原料;支付老赵头工钱;给高全等人发放的津贴;改善伙食;修缮库房;购置骡子、冬衣……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整个账本,像一幅生动的画卷,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王妃如何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并最终力挽狂澜的故事。
萧珩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速度不快。厅内落针可闻,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柳媚儿和高全都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终于,萧珩合上了账本。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之前的审视和探究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欣赏
这账,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些冷硬,是你做的
是妾身记录,丫鬟春桃协助。我坦然回答。
这些银钱,都是你……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经营所得
是。我点头,目光平静,王爷戍边辛苦,妾身无能,只能尽力守住后方,为王府开源节流,不敢有辱王爷声名。
我特意强调了不敢有辱王爷声名,这是重点。
萧珩沉默了。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那件独特的烟霞色袄裙上又停留了一瞬,然后扫过柳媚儿身上虽然华丽却流于俗艳的装扮,最后落回我平静的脸上。
嗯。他再次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柳媚儿瞬间面如死灰。
柳氏,萧珩的目光转向柳媚儿,声音冷了几分,捕风捉影,妄议主母,禁足一月,静思己过。
柳媚儿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珩:王爷!妾身冤枉!是她……
退下。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媚儿浑身一颤,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眼泪终于真的掉了下来,怨毒地剜了我一眼,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高全的头垂得更低了。
萧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深邃难辨。王妃辛苦。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分内之事。我微微垂首。
府中诸事,日后依旧劳烦王妃费心。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本王乏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向内院走去。玄甲亲兵无声地跟上。
一场风暴,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高全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切的敬畏。王妃,您看这账本……
收好。我把账本递还给他,王爷若要看,随时呈上。
抱着暖炉,我慢慢踱回自己的院子。雪后的空气清冽干净。前厅那无形的威压仿佛还在周身萦绕,但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萧珩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没有质问,没有斥责,没有收缴我的产业。反而……默许了甚至,把管家的权力,明确地交还给了我那句日后依旧劳烦王妃费心,分量不轻。
是因为那本账册还是因为……我身上的烟霞色新衣,比柳媚儿的哭诉更有说服力或者,仅仅是因为我证明了自己能养活王府,对他有用
想不明白,也懒得深想。总之,危机解除,地位稳固。
回到温暖的工作间,春桃立刻迎上来,一脸紧张:主子,王爷他……
没事了。我摆摆手,脱下沾了寒气的外衣,舒舒服服地窝回我的软椅里,重新抱起暖炉,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闲书,该干嘛干嘛。
春桃看着我懒洋洋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彻底放松下来。是,主子!奴婢去把新收的茉莉花瓣处理了,明天染批新的素纱!
嗯。我翻过一页书,眼皮开始打架。
窗外的雪又开始细细密密地飘落,无声地覆盖着庭院。
王府很安静。账上有钱,库房有料,后院有骡。柳媚儿被禁足,高全不敢作妖。至于那个冷冰冰的王爷……只要他不找我麻烦,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咸鱼的目标是什么是躺平,是安逸,是舒服。
现在这样,挺好。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瘫得更舒服些。暖炉的热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嗯……明天直播间上点什么呢新染的素纱不错……或者,试试用梅花做批香膏反正王府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
意识渐渐模糊。管他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现在,本王妃只想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