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滑坡,我弟和未来营长未婚夫的白月光的狗一同被埋。
他选择救狗,任我弟在泥石流中生死一线。
他边向狗奔去边喊:林岚,你要顾全大局,一个农村娃的命,怎么跟我的前途比
我笑了,捡起地上的铁锹,前途
我亲手给你刨个坟!
我不信命,只信仇要亲手报,爱要用心爱!
01
轰隆——!
一声巨响,整座山都在颤抖。我亲眼看着我弟林涛,和何静怀里那只金贵的哈巴狗,一起被凶猛的泥石流吞没。前一秒,我未婚夫高建还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会把我弟当亲弟弟带,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狗被埋的方向。
高建!我弟!先救我弟!我声嘶力竭,指甲掐进了肉里。
高建,我的未婚夫,军区的明日之星,此刻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他正手脚并用地刨着另一边的泥土,嘴里急切地喊着:小静你别哭,雪球儿是叔叔的爱犬,绝对不能出事!一个乡下小子,命硬着呢,哪有雪球儿金贵!
他这话说得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我的心脏。何静,我们军区何政委的独生女,正捂着脸嘤嘤哭泣,那柔弱的模样,仿佛她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周围的战士们面面相觑,想过来帮我,却被高建一个眼神喝住。
都愣着干什么没看到何小姐的狗被埋了吗快过来帮忙!这是命令!高建擦了擦额角的汗,顺手把自己胸前那枚锃亮的二等功军功章又擦了擦。他总在做重要决定时下意识地摸那枚奖章,仿佛那不是荣誉,而是他向上爬的垫脚石。
我的心,一瞬间凉得像三九天的冰。原来,我掏心掏肺爱了三年的人,竟是这样一个为了前途,可以随意牺牲他人性命的畜生。我弟的命,在他眼里,不如一条用来讨好上级的狗。
绝望中,我瞥见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干净的军装,肩章上的两杠三星在阴沉天色下格外醒目。男人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救援。他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闹剧,目光扫过高建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不再求任何人。哭泣和乞求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我甩开旁边大婶拉住我的手,抢过一把铁锹,疯了似的冲进泥地里。涛涛!你撑住!姐来救你了!
泥水混着石子,很快就磨破了我的手掌,可我感觉不到疼。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弟不能死!
就在我快要脱力时,一双大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握住了我的铁锹。我来。
我抬起头,对上了那双锐利的眼睛。是他,那个两杠三星的男人。他没多说一个字,接过铁锹,手臂肌肉贲张,每一铲下去,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陆……陆团长……旁边有战士小声惊呼。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回来的英雄团长,陆渊。
高建也看到了陆渊,脸色一白,抱着刚刨出来的、浑身是泥的哈巴狗,尴尬地杵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渊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我沉声说:别怕,有我。
这三个字,比高建三年的甜言蜜语加起来,都让我心安。
突然,陆渊动作一顿,他用手扒开一块泥,我清楚地看到,那下面,是我弟穿着蓝色布鞋的脚!
02
找到了!我喜极而泣,整个人扑了过去。
在陆渊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将林涛从泥石里刨了出来。他满身是伤,脸色惨白,但万幸,口鼻处的泥被一块凹陷的石头挡住,还留有一丝微弱的呼吸。
卫生员!快!陆渊抱起我弟,大步流星地冲向医疗点,他走路时,眼角那道细长的疤痕随之牵动,非但不显得狰狞,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男人味。
我踉跄地跟在后面,路过高建身边时,他终于反应过来,拦住了我。岚岚,你听我解释,我刚才也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啪!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清脆的响声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大局我看着他怀里那只还在呜咽的哈巴狗,笑出了眼泪,你的大局,就是我弟的命,给你未来的老丈人当投名状
高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习惯性地又去摸那枚军功章,嘴硬道:你懂什么!何政委就这么一个宝贝,我要是连条狗都护不住,以后在部队还怎么立足林涛一个农村……他……
他一个农村娃的命,就活该给你当垫脚石,是吗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每一个字都像刀子。
何静抱着她的雪球儿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怯生生地说:林岚姐,你别怪建哥,他也是为了我们好。你弟弟的医药费,我会……我会让我爸出的。
她这副绿茶味十足的圣母模样,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们姐弟命贱,高攀不起您政委千金的‘施舍’。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转向高建,一字一顿地宣布:高建,从现在起,我们俩完了。你的阳关道,你自己走,别溅我一身血。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医疗点。身后,是高建气急败坏的怒吼和何静假惺惺的劝慰。
医疗点里,军医正在给我弟做紧急处理。陆渊就守在旁边,看到我进来,他递过来一个水壶和一块干净的毛巾。
先擦擦脸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接过,说了声谢谢,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高建那样的兵,是军人的耻辱。陆渊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厌恶,你做得很对。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个。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且尊重的认同。
我弟弟他……会没事的,对吗我问。
会没事的。陆渊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安排了军区最好的医生,今晚就到。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跑进来,递给我一张费用单:伤者内出血,急需手术,你先去把住院费交一下,三百块。
三百块!在八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家一年的收入也才这么多。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
高建追了过来,看到费用单,他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把钱收了回去,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林岚,是你先提分手的,这钱,按理说我不该出。除非你跟我道歉,承认你刚才太冲动了。
他这是在逼我低头。
我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陆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将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拍在了护士台。
记我账上。他看也没看高建,只对我说了两个字,救人。
03
陆渊的钱,像一场及时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林涛被立刻推进了手术室。
高建站在原地,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大概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逼我就范,会被陆渊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他看着陆渊,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甘,但面对陆渊肩上那闪耀的星,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陆团长,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您这样插手,不合适吧高建憋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陆渊终于正眼看了他,眼神冷得像冰。军民鱼水情,群众有困难,我们军人就该帮。还是说,你的兵书里,只教了你怎么巴结上级,没教你为人民服务
这话简直是把高建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高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什么叛徒。林岚,你好样的。用了陆团长的钱,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还不清,我就用一辈子还。我平静地回敬他,至少,陆团长的钱是干净的,不像某些人的前途,是用我弟的血换的。
高建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一旁的何静拉了拉他的衣角,柔声细语地劝道:建哥,算了,林岚姐在气头上呢。我们先回去吧,雪球儿也吓坏了,得找兽医看看。她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温柔的语气,火上浇油。
两人走后,整个走廊都安静下来。我靠着墙,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陆渊没有离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像一棵沉默的青松,给了我无声的支撑。
谢谢你,陆团长。这钱,我一定会还你。我低声说。
养好身体,照顾好你弟弟,比什么都重要。他顿了顿,补充道,钱不急。
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当手术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出来说手术很成功,病人脱离危险了的那一刻,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是陆渊,及时扶住了我。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陪我等到了现在。
谢谢……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这两个字。
应该的。他松开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那道眼角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后续的营养要跟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去团部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挺拔如山。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暗暗发誓,这笔恩情,我林岚记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衣不解带地照顾林涛。高建和何静一次都没来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可三百块的巨款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我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用陆渊的钱。
我开始拼命地想办法挣钱。我是带着后世记忆重生到这个年代的,我知道未来几十年所有暴富的风口。但眼下,我需要的是第一桶金。
很快,我锁定了一个目标。
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人们的思想还相对保守。但我知道,不出两年,风靡后世的健美裤和蝙蝠衫就会席卷全国。而现在,谁敢第一个穿上它,谁就会被当成不正经,但谁第一个卖它,谁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我决定赌一把。
我跟护士请了半天假,揣着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我要去服装批发市场,用我超越这个时代三十年的审美,开启我的万元户之路。
当我风尘仆仆地从省城回来,拎着两个塞得满满的黑色大塑料袋时,却在医院门口,再次撞见了高建和何静。
高建看着我手里的大包小包,皱起了眉,语气里满是优越感:林岚,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女人家家的,别总想着抛头露面。你跟我服个软,我们和好,涛涛的医药费我全包了,总比你当个倒爷强。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还没开口,何静就捂着嘴,故作惊讶地说:呀,林岚姐,你这是去进货了这要是被厂里知道了,可是要被当成‘投机倒把’开除的呀!建哥,你快劝劝林岚姐吧。
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笑了。
高营长,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拎了拎手里的袋子,眼神轻蔑,至于倒爷你放心,很快,你连当倒爷的资格都没有了。
04
高建显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只当我是在说气话。他冷哼一声,拉着何静走了,那姿态,仿佛在看一个自甘堕落的傻子。
我懒得理他,转身回了病房。林涛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已经能坐起来喝点粥了。看到我,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姐,你去哪了
给你挣医药费去了。我放下手里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条火红色的健美裤,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姐的秘密武器。
林涛看着那紧身的裤子,脸都红了:姐,这……这能穿出去吗
现在不能,以后能。我神秘一笑,它叫‘时尚’。
第二天,我利用午休时间,在我们厂门口摆起了我的小摊。一块布铺在地上,上面放着我从省城批发来的健-美-裤、蝙蝠衫和蛤蟆镜。
果不其然,路过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哎哟,这不是林岚吗她怎么卖起这种伤风败俗的裤子了
听说她跟高营长掰了,八成是受刺激了。
这裤子,屁股蛋子都勒出来了,谁好意思穿啊
我充耳不闻,静静地等着我的第一个客户。我知道,这个年代的人虽然保守,但对美的追求是共通的。她们缺的,只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
终于,一个平日里就爱俏的年轻女工,在我们厂有厂花之称的李梅,犹豫地走了过来。她拿起一条黑色的健美裤,眼睛里放着光,却又有些胆怯。
岚姐,这裤子……真能穿
为什么不能我站起身,拿起一条健美裤,直接套在了自己的工装裤外面。你看,配上这件蝙蝠衫,是不是显得腿又长又细,人也精神了
我这身体的原主本就高挑,健美裤一上身,瞬间勾勒出完美的腿部线条。宽大的蝙蝠衫又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腰臀,显得既时髦又不会过于暴露。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李梅当场就拍板买了一套,还配了副蛤蟆镜。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个中午的时间,我带来的货竟然卖出去了一大半!我数着手里那一把大团结,心里乐开了花。照这个速度,不出一个星期,我就能把陆渊的钱还上!
正当我准备收摊时,一辆吉普车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了陆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看了看我的小摊,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眼角那道疤痕,似乎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生意不错。他开口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陆团长,您别笑话我了。这也是没办法。
凭自己本事挣钱,不丢人。陆团长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给。刚出锅的肉包子,给你和你弟补补。
我接过那还温热的油纸包,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陆团长,等我过两天凑够了钱,就立马还给您。
不急。他又是这两个字,随即发动了车子,对了,高建最近在接受组织调查,你离他远点。
我愣住了。高建被调查了为什么
陆渊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但没多说,只留下一句好好干,便开车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生意越来越火爆,甚至有其他厂的人都慕名而来。我很快就挣够了三百块,第一时间跑去团部,想把钱还给陆渊。
结果,却在团部大院门口,看到了让我目瞪口呆的一幕。
何静正哭哭啼啼地拉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而那个老太太,正指着高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个陈世美!白眼狼!为了攀高枝,连我们家小静都不要了!你还我女儿的清白!
我凑近了才听明白,原来,高建为了跟何政委的女儿撇清关系,竟然反咬一口,说当初是何静主动勾引他,还四处散播何静作风不检点的谣言。
而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那天他救下的那条哈巴狗,把来军区视察的一位大领导给咬了!
05
那条被高建看得比人命还重的雪球儿,平日里骄纵惯了,在何政委家里作威作福。那天被泥石流吓破了胆,又被高建当祖宗一样供着,脾气更是见长。
结果,一位从京城来的大领导来军区视察,路过何政委家门口,那狗嗷地一声就扑了上去,隔着裤子在大领导的腿上留下两排牙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大领导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脸色难看得吓人。更要命的是,领导在之后的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军区存在享乐主义和脱离群众的不良风气,说有的干部心思不用在练兵备战上,反而放在了养名犬、比排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上。
何政委当场汗就下来了。
而高建,作为舍己救狗的先进典型,瞬间就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
他反应也快,为了自保,立刻开始切割。他四处跟人说,自己当初救狗,完全是受了何静的蛊惑,是何静用他俩的感情逼他,他才犯了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他还暗示何静私生活混乱,作风有问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这手丢车保帅玩得那叫一个溜,他以为这样就能撇清关系,保住自己的前途。
可他忘了,何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昔日情人如此背刺,何静直接就炸了。她跑回家大哭大闹,把她妈,也就是何政委那个泼辣厉害的老婆给招来了。
于是,就有了我在团部大院门口看到的这一幕。
何夫人战斗力爆表,指着高建的鼻子,把他从头骂到脚,什么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提起裤子不认人,各种难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高建被骂得狗血淋头,他那张一向自视甚高的脸,此刻青一阵紫一阵,精彩得像调色盘。他习惯性地想去擦他那枚军功章,手伸到一半,又在何夫人杀人般的目光中,讪讪地放下了。
高建,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是谁给你送饭,是谁帮你洗衣服你现在出息了,就想甩了我家小静我告诉你,没门!这事你要是不给我们家一个说法,我就去军纪委告你耍流氓!何夫人双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军官和家属,对着高建指指点点。
我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说不出的痛快。
这就是报应。
高建为了前途可以舍弃我弟,自然也可以为了前途舍弃何静。在他眼里,所有的人和感情,都不过是他向上爬的工具而已。
闹剧的最后,是陆渊沉着脸走了出来。
在军区大院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有什么问题,去办公室解决!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何夫人也知道陆渊的身份,不敢造次,狠狠地瞪了高建一眼,拉着何静走了。
高建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准备溜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我的目光。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狼狈和羞恼。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道:林岚,你都看到了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是啊。我大大方方地承认,从口袋里掏出那三百块钱,塞到他手里,高营长,这是我托你转交给陆团长的钱。毕竟我现在是个‘投机倒把’的个体户,直接去找陆团长,怕玷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我故意把投机倒把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高建的脸瞬间就绿了。他看着手里的钱,像是拿着一块烙铁。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就是想告诉你,我林岚,离开谁都能活。而你高建,没了别人给你当垫脚石,你什么都不是。
说完,我不再看他,径直走向了陆渊的办公室。
我得亲自跟他说一声谢谢。
06
我敲开陆渊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在写着什么。见我进来,他放下了笔。
陆团长,我是来还钱的。我把三百块钱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陆渊看了一眼那沓钱,又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这么快就挣够了
嗯,做了点小生意。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您之前的帮助,要不是您,我弟……
举手之劳。他打断了我,将钱推了回来,你弟弟后续还需要营养,这钱你先拿着。我不缺。
不行!我立刻拒绝,陆团长,这笔钱我必须还。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困难,就心安理得地接受您的馈赠。不然,我跟那些指望别人过活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高建和何静。
陆渊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忽然笑了。他很少笑,这一笑,眼角那道冷硬的疤痕都仿佛温柔了起来,像冰雪初融。
好,有骨气。他收回了钱,放进抽屉,我没看错人。
从陆渊办公室出来,我感觉浑身的担子都卸了下来,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我的小生意越做越红火。我开始不满足于摆地摊,而是用赚来的钱,在县里最热闹的街上,租下了一个小门面。我给我的店取名新潮服装店。
我利用我超前的审美,不仅卖健美裤、蝙蝠衫,还设计了喇叭裤、牛仔裙、碎花连衣裙。这些在后世司空见惯的款式,在八十年代的县城里,简直就是时尚的风向标。
我的服装店成了全县最时髦的姑娘们最爱逛的地方,连隔壁市都有人专门坐车来我这里买衣服。我成了县里第一个万元户,不大不小也算个名人了。
就在我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高建和何静那边,却越来越惨淡。
狗咬领导事件的后续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何政委被调去了偏远地区的军分区养老,提前结束了政治生涯。
何静跟着父母灰溜溜地走了。据说走之前,她还来找过高建,两人又大吵了一架,闹得人尽皆知。
而高建,因为这件丑闻,再加上被何家记恨,直接被从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名单里拿了下来,下放到了一个偏远哨所当副连长,前途一片灰暗。
有一次,我回厂里办理正式的停薪留职手续,迎面撞上了他。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胡子拉碴,眼神晦暗,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嫉妒,有悔恨,还有一丝不甘。
林岚,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女人家,竟然能搞出这么大名堂。他声音沙哑。
我也没想到,你高营长,会混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淡淡地回敬。
他苦笑一声:是啊,一步错,步步错。当初在泥石流那里,如果我先救了你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会。我摇了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高建,你错的不是那一次选择。你错的是,你的骨子里,就刻着自私和凉薄。就算没有泥石流,没有那条狗,迟早也会有别的事情,让你露出真面目。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扎碎了他最后的幻想。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我没有再理他,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处理完厂里的事,我去看我弟林涛。他身体恢复得很好,因为我的资助,他成了我们县第一个考上京城大学的大学生。
姐,谢谢你。林涛握着我的手,眼睛里亮晶晶的。这个曾经差点被命运抛弃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挺拔的男子汉。
傻小子,跟姐客气什么。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就在这时,我服装店的店员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岚姐,不好了!工商局的人来查我们,说我们卖的衣服是‘奇装异服’,有伤风化,要封我们的店!
07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赶回店里。
果然,店门口围了一圈人,几个穿着制服的工商局干部,正拉着脸,要把我挂出来的衣服往下收。
同志,这是干什么我们是合法经营!我挤进人群。
领头的是个中年干部,瞥了我一眼,官腔十足:你就是老板有人举报你们这里贩卖‘精神污染’产品,败坏社会风气。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脑子飞速运转。我的店一直规规矩矩,证照齐全,怎么会突然被查还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举报是谁举报的证据呢我质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干部一脸不耐烦。
我心里瞬间就有了数。这背后,八成是有人在搞鬼。能使唤得动工商局,又跟我有仇的,除了高建,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这是看我过得好了,心里不平衡,想把我往死里整。
就在我跟他们理论,陷入僵局的时候,陆渊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响起。
都在干什么
他穿着一身便装,但那股军人的威严气场,却丝毫不减。他只是往那一站,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那几个工商局的干部看到陆渊,也是一愣,显然是认识他的。
领头的那个态度立马软了下来,挤出一个笑脸:原来是陆团长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们……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
陆渊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他们扯下来的衣服,又看了看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执行公务他拿起一件牛仔裙,声音平淡,却带着压迫感,我怎么不知道,穿什么衣服,也归你们工商局管了中央三令五申要搞活经济,我看你们是把领导的话当耳旁风啊。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还是说,你们这是接了谁的‘指示’,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这话一出,那几个干部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领头的那个冷汗都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陆……陆团长,您误会了,我们就是……就是接到举报,例行检查,例行检查……
是吗陆渊冷笑一声,他眼角那道疤痕此刻显得格外冷厉,那正好,军区纪委最近也在查处一批滥用职权、破坏经济环境的害群之马。既然你们这么‘公事公办’,那就请几位跟我去纪委,把这个‘举报人’和‘举报情况’,好好说清楚吧。
去纪委那几个干部腿都软了。他们不过是收了高建的一点好处,想来敲打我一下,谁能想到会踢到陆渊这块铁板!
不不不!陆团长,是我们错了!是我们思想僵化,认识不到位!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几个人屁滚尿流,把收下来的衣服连声道歉地还给我,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陆渊三言两语化解了。
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我看着陆渊,心里五味杂陈。又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帮我。这份情,我该怎么还
谢谢你。我说。
我正好路过。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不过,你那个前未婚夫,看来是贼心不死。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他毁不了我。
嗯。陆渊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我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像是随口问道:听说你弟弟考上京城大学了
是啊,下个月就去报到。提起弟弟,我一脸骄傲。
京城我熟,我有个老战友在那边,可以让他照应一下你弟弟。陆渊说得云淡风轻。
我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总是这样,不说任何多余的话,却把所有的事情都替你想到,安排好。这种不动声色的温柔,比任何甜言蜜GLISH都更能打动人。
陆团长,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08
面对我如此直接的问题,陆渊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望向远方,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我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她如果在,应该也像你一样,坚强,有主见。
我心中一动。我听说过,陆渊的家人都在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中……
原来,他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妹妹的影子吗一股说不清的失落和酸涩,悄悄地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都过去了。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情,转回话题,高建那边,我会处理。你安心做你的生意。
他说处理两个字时,语气很平静,但我却无端地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知道,高建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我就听说高建被部队直接开除了军籍。
理由是:诬告陷害,滥用职员关系破坏地方经济建设,以及……生活作风问题。
原来,陆渊不仅查出了他勾结工商局干部整我的事,还顺藤摸瓜,把他当年为了前途抛弃何静,又反过来污蔑何静的那些破事,全都翻了出来。
几罪并罚,高建被彻底打回了原形,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他离开部队那天,天上下着小雨。我正好去给一个客户送货,远远地看见他背着一个破旧的行李包,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他似乎也看见了我。他停下脚步,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隔着一整个曾经。
我没有停留,骑着自行车,从他身前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生。有些错,犯下了,就要用一辈子来偿还。
高建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而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我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好,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我把林涛风风光光地送上了去京城的火车。在那个普遍认为个体户不正经的年代,我活成了人人羡慕的模样。
我和陆渊的交集,似乎在高建倒台后,就变少了。他很忙,忙着训练,忙着演习。我们只是偶尔在军区大院里碰到,他会对我点点头,问一句最近好吗,然后便匆匆离开。
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被我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他是战功赫赫的英雄团长,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一个离过婚、做小生意的个体户。更何况,他对我好,或许只是因为我像他妹妹。
我不敢奢求更多。
直到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封锁了整个城市。
我的服装店因为提前备足了冬装,生意异常火爆。那天晚上,我盘点完账目,准备关门回家时,才发现外面已经积了半尺厚的雪。
我推着自行车,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路灯昏黄,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的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声。
突然,一束明亮的车灯从我身后照来。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地停在了我的身边。
车窗摇下,是陆渊。
上车。他言简意赅。
不用了,陆团长,我家不远,我……
让你上车。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我只好收起自行车,坐上了副驾驶。车里开着暖气,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车子在雪地里平稳地行驶着。我们俩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快到我家楼下时,陆渊突然开口:林岚,我们处对象吧。
09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陆团长,您说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陆渊把车停稳,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我说,我们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可以吗他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甚至忘了该如何反应。
你……你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妹妹……我傻傻地问。
陆渊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眼角那道疤痕,在笑容里舒展开来,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谁跟你说你像我妹妹的
你上次自己说的啊……
我妹妹,陆渊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温柔,她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胆子比兔子还小。跟你,一点都不像。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我的脸上,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滚烫的情意。
林岚,我之所以注意到你,不是因为你像谁。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在泥石流面前,所有人都慌了神,只有你,一个弱女子,敢抄起铁锹去救自己的弟弟。那一刻,我就在想,这个女人,跟别人不一样。
后来,你摆地摊,开店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你聪明,坚韧,有原则,有底线。你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依附于任何人。你活得比我们很多男人,都更像个爷们。
我陆渊,半生戎马,见过的女人不少,但能让我打心底里佩服的,只有你一个。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眼圈一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原来,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原来,我所以为的差距,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我离过婚。我哽咽着说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我的名声……配不上你。
狗屁的名声!陆渊难得地爆了句粗口,他伸出手,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我陆渊要娶的,是我喜欢的女人,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名声。谁敢在背后嚼舌根,你看我撕不撕烂他的嘴!
林岚,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炙热,我不是一时冲动。我等了很久,等你处理好过去,等你真正地站稳脚跟。现在,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让我成为你的未来了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坚定和真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着笑了出来。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他笑了,像个得了糖的孩子,那笑容灿烂得,足以融化整个冬天的冰雪。
他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急着拥抱或者亲吻,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好。他说,明天,我去你家提亲。
10
第二天,陆渊真的来了。
他没有带什么贵重的礼品,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他部队的政委,作为正式的介绍人;另一个,是他托人从京城请来的、全国最有名的骨科专家。
专家是来给我弟林涛做后期康复检查的。他说,只要后续的康复治疗跟上,林涛的腿,将来能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甚至可以参加体育运动。
这个消息,比任何彩礼都让我和我的家人激动。
我的父母看着陆渊,眼睛里全是满意和感激。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心实意地对我们一家好。
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婚礼办得很简单,只请了最亲近的战友和朋友。没有豪华的排场,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祝福。
婚礼那天,高建托人给我带来一封信。
信里,他没有再为自己辩解,只是用一种近乎忏悔的语气,回顾了我们从相识到决裂的过往。他说,他现在在一个小煤矿上挖煤,每天累得像条狗,但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脚踏实地。他祝我幸福。
我看完信,把它扔进了火炉里。
那些过去,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婚后,陆渊把我宠成了公主。他一个铁血硬汉,会笨拙地学着给我做饭,会在我来例假时,半夜起来给我熬红糖水,会把他所有的津贴都交给我,笑着说:老婆,以后你养我。
我的服装事业也越做越大,从县城开到了市里,又从市里开到了省城,成了八十年代浪潮里,最耀眼的女企业家之一。
几年后,陆渊因功晋升,我们举家迁往了京城。
我见到了已经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优秀外交官的弟弟林涛。
也见到了陆渊的那个老战友,一个同样身居高位的将军。他拍着陆渊的肩膀,对我笑道:弟妹,你可不知道,当年这小子为了追你,费了多大劲。我们都劝他,他条件这么好,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非要等你一个。他说,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我转头看向陆渊,他正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眼角那道熟悉的疤痕,在阳光下,满是幸福的痕迹。
我也笑了。
是啊,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看穿我所有坚强,并愿意用一生来温柔守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