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是万蛇啃噬骨头的最后记忆。
剧痛,麻木,绝望,最终化为一缕怨毒,刻入灵魂深处。
扶爻猛地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还停留在那阴冷腥臭的万蛇窟底,四肢断处剧痛钻心,腹中胎儿流失的冰凉仍未散去。入目是熟悉的苗疆圣坛,窗外虫鸣鸟叫,阳光刺眼。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平坦而安静。四肢完好。
重生了。
回到了蛇祸初显,楚国皇后跪在圣坛前乞求她出手的那一刻。
前世种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中炸开。
皇后的哀求:圣女开恩,救救楚国吧!
骨笛呜咽,万蛇俯首,蛇潮退避三千里。
太子萧景淮深情款款的誓言:你是楚国恩人,亦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大婚盛景,十里红妆。
登基大典那日,冰冷的圣旨:妖孽惑世,戕害国师功德,当受万蛇噬心之刑!
四肢被利落斩断的剧痛。
被粗暴地投入万蛇窟时,对上萧景淮冷漠如冰的视线:这场平蛇祸的功劳,本该是枝枝的,是你抢了她的风光!
苏枝枝站在洞口,梨花带雨,眼底却藏不住恶毒的快意:姐姐安心去吧,太子哥哥……哦不,陛下,我会照顾好的。
腹中骨肉化作血水。
数万冰冷的蛇躯缠绕上来,利齿刺入皮肉,撕咬、钻动……血肉剥离,骨骼碎裂……那漫长的、凌迟般的痛苦……
圣女圣女请开恩啊!楚国皇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扶爻从滔天的恨意中唤醒。
她垂眸,看着皇后那张曾写满感激,后来又在萧景淮下旨时扭过头去的脸。
命运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会再为虚伪的皇室、为那个负心薄幸的畜生、为楚国所谓的万民,付出半分!
前世,她吹响骨笛,换来举国欢呼,也换来了萧景淮虚伪的求婚。这一次……
扶爻缓缓起身,脸上再无前世少女面对皇室恳求时的动容与悲悯,只剩下一片冰冷和厌倦。她甚至未曾再看一眼皇后,随手将怀中那支蕴含着苗疆千年灵力的白玉骨笛收入袖中。
救楚国她的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楚国人才济济,何须我一介‘妖孽’
皇后愕然,捧着金盘的总管太监僵在原地,不知该放下还是收回。
贵国不是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国师——苏枝枝姑娘吗扶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既深得太子殿下信任,想必镇压此等小小蛇祸,不在话下。楚国的命,就交给她吧。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蟒袍玉带,眉宇间带着天生的骄矜与此刻难掩的阴鸷——正是太子萧景淮。
他身后,跟着一个素白道袍的女子。长发轻挽,眉目低垂,面容清丽温婉,正是苏枝枝。她的视线扫过扶爻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和怨毒。
圣女既不愿出手救国,又何必在此冷言讥讽萧景淮的声音冷淡而疏离,看向扶爻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那眼神像冰冷的刺,狠狠扎进扶爻的心里——与前世万蛇窟前,判若两人。
果然!他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盘踞在扶爻心头。原来,他早已不是前世那个用温柔假象欺骗她的萧景淮,他是带着记忆回来的恶鬼!
母后勿忧。萧景淮转向皇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既然扶爻圣女畏首畏尾,置苍生于不顾,此次蛇祸,便由国师苏枝枝主持镇压。
苏枝枝莲步轻移,上前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陛下,皇后娘娘。民女虽才疏学浅,不如圣女得天授之术,但也修习正统道法蛊术控蛇之道数年。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愿竭尽所学,为楚国百姓尽一份心力,不敢言功。她说着,瞥了扶爻一眼,声音愈发轻柔,却字字诛心:况且……时过境迁,再盲目信奉苗疆古法,恐有不妥,也非我大楚之道。
皇后眉头紧蹙,显然对苏枝枝的能力极度怀疑。但看着太子决然的神情和满朝随行官员期冀的目光,她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也罢。既如此,就有劳国师了。
就在众人准备随苏枝枝前往蛇祸前线时,扶爻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看着萧景淮,也看着苏枝枝,目光锐利如刀:蛇潮非同小可,若国师镇压失败,蛇祸彻底失控,蔓延千里,生灵涂炭……太子殿下,苏国师,打算如何承担这‘误国’之罪她把误国二字咬得极重。
萧景淮眼神骤冷,杀机一闪而逝:妖言惑众!孤以楚国储君之位担保,枝枝定能成功!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是何居心!误了国运者,自当万死以谢天下!他转向扶爻,字字句句如淬毒的匕首: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般,一心只想借蛇祸邀宠上位枝枝心怀苍生,不似你这等自私自利的妖邪!
自私自利邀宠上位
扶爻几乎要笑出声来。前世,明明是皇室跪求!明明是楚国受她大恩!明明是萧景淮亲手将她拉入后宫旋涡!如今倒成了她处心积虑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
好!太好了!
既然他如此相信他心头的挚爱苏枝枝,那就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个他拿江山作保的枝枝,是如何把楚国推向深渊!她,扶爻,这一世,不救,不帮,不谅,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慈悲!
就在扶爻心中冰冷盘算之时,苏枝枝却忽然换上一副悲天悯人、泫然欲泣的神情,对着扶爻盈盈一拜,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圣女姐姐……枝枝自知浅薄,不敢奢望与您相提并论。但蛇祸当前,每拖延一刻,便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姐姐既不愿出山,可否……可否将苗疆至宝,圣骨玉笛,借与枝枝一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语气恳切得令人动容:姐姐放心,民女只是为了驱散蛇潮,解救苍生,绝不贪图圣物,事后定当完好奉还!姐姐心地最是仁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黎民涂炭吧
每一句话都如绵里藏针,温柔体恤,却将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罔顾苍生的帽子牢牢扣在扶爻头上。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几乎是将她架在道德的烈火上炙烤。若拒绝,便是坐实了她的狠毒。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皇后和官员们眼中带着期冀——若有骨笛,或许胜算更大而萧景淮的眼神则更加冰冷锐利,如同猛兽锁定了猎物。
扶爻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如山。她看着苏枝枝那双看似清澈却暗藏剧毒的眼睛:你要借我苗疆供养千年的镇族圣物
是……是的。苏枝枝点头,甚至向前半步,微微躬身,双手呈上一个极其卑微的请的手势,请姐姐看在万千生灵的份上……赐笛。那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可那声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扶爻沉默。冰冷的杀意在胸中翻涌。
萧景淮彻底失去耐心,眼中厉色暴涨,猛地一挥手:扶爻!交出骨笛!
他声音冷酷,如同最后的通牒:你不是一向最以‘心善’自诩吗难道要亲眼看着楚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甘心!
苏枝枝见扶爻迟迟不动,怯怯地抬眼,声音轻柔却又淬毒:圣女姐姐……是否……是怕枝枝真的成功了姐姐放心,枝枝只求救人,不求扬名。
呵。扶爻终于笑了,那笑意却比寒冰更冷,我倒是好奇,你哪来的底气
萧景淮不再废话,眼中杀机再无遮掩:执迷不悟!看来,是需要些‘提醒’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情的宣判:给孤,将苗疆寨子围了!把寨子里的人——一个一个,押上来!
扶爻瞳孔猛地收缩!
不要!她厉声喊道。
但一切都晚了。
沉重的铁链声和哭喊声打破了圣坛的肃穆。一队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拖拽着十几个穿着苗疆服饰的人走来。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正是自幼教导她笛语,视她如亲孙女,唤她小爻儿的大长老——巫溪长老。他被人狠狠推倒在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鲜血直流,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愤和对扶爻的担忧:小爻儿……别……别怕……
萧景淮高高坐在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神色冷漠地瞥了一眼:聒噪。第一个,杀。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刀光一闪!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如同最滚烫的岩浆,猛地喷射在扶爻冰冷的脸上!糊住了她的眼,灼烧着她的皮肤!她茫然地伸手抹去……满手刺目的鲜红!
是血!
是长老的血!
在她的视线中,巫溪长老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死死睁着,里面映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而那具倒下的无头身躯脖颈处,血泉喷涌……
呕——!剧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扶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痛苦地干呕起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生生撕裂!那浓郁的血腥味,与前世万蛇窟中自己的血腥味,在这一刻重叠!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自身后炸响!
扶爻浑身剧震,呕出的秽物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僵硬地扭过头。一个被绳索捆缚,满面尘土的黝黑中年汉子被推到了人群前,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最后的牵挂!是她的父亲!
不——!!萧景淮!住手!!!扶爻疯了般向前扑去,却被冰冷的刀鞘狠狠格挡回来!
萧景淮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嘴角只有一丝残酷的弧度:继续。
又是一道无情的刀光!
父亲甚至没能喊出她的名字,头颅已然飞起!
父亲的血,再次淋了她满头满身!
那滚烫的血,这一次浇灭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对过往的幻梦,只余下焚烧灵魂的恨!
阿爻!不要给他们骨笛!死也别给!一个年轻苗人狂吼着挣扎,是小时候带着她掏鸟窝的玩伴,苗疆的圣物!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头颅离体,那倔强的眼睛永远定格在愤怒与不屈。滚烫的鲜血第三次溅到扶爻身上,她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彻底被亲人的血浸透。
第三个,是为她采药治病,总笑眯眯叫她小爻儿的药婆。跛着脚的她,脸上带着恐惧的紫色。小爻儿……别……别哭……别……
刀光,血光。
第四个……第五个……
熟悉的族人,曾经鲜活的面孔,在她眼前一颗颗人头落地,温热的鲜血汇聚成刺目的溪流,流到她的脚下。
扶爻的心在痛到极致后仿佛麻木了。她跪坐在冰冷的、被鲜血浸染的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空洞地看着这人间炼狱。泪,似乎已经流干。
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拽了出来,拼命挣扎着哭喊:
姐姐!姐姐救我!我怕……呜呜……你不是说……会保护苗疆的吗
是她才十岁的妹妹!
那双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扶爻,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哀求,如同幼兽在猛兽爪下的哀鸣!
轰——!
心底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崩断了!
放了她!!!扶爻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扑过去!数把长枪的枪尖齐齐顶在她的胸口和脖子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刺骨。
萧景淮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冷酷地冻结了一切:骨笛呢
扶爻死死地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她死死盯着萧景淮,眼中是足以焚灭天地的恨意!她不能交出骨笛!那是苗疆最后的根!交出它,全族将彻底沦为鱼肉!巫溪长老、父亲、玩伴、药婆……他们宁死都让她保住的东西!
不见棺材不掉泪。萧景淮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被忤逆的恼怒。
唰——!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一个温热、小小的东西,咕噜噜一路滚过粘稠的鲜血,滚过冰冷的地面,最后撞上了扶爻染满血污的裙角。
扶爻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是她妹妹的小脑袋。
那张原本粉嫩的小脸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眼睛惊惧地圆睁着,瞳孔已经涣散。头顶上那两个她常梳的、总是歪歪扭扭、自己却得意无比的羊角辫,此刻也塌陷了,沾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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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躯体里撕扯出来的尖啸,自扶爻早已沙哑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扑倒在冰冷的血泊里,一把将那小小的、滚烫的头颅死死抱在怀里。粘腻的血液沾满了她的手,她的衣襟。她嚎啕着,又疯狂地大笑着,泪水混杂着血水鼻涕模糊了她整张脸,状若疯癫。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灵魂仿佛已然碎裂。
至高无上的储君坐在龙椅上,高居在尸山血海之上,如同俯视蝼蚁的神祇。
苏枝枝捂着嘴,眼中带着一丝怜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声音担忧而刺耳:殿下,她……她好像真的疯了……
疯那就让她更清醒些!萧景淮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交骨笛,继续杀!屠尽苗寨一人不留!
士兵狞笑着抓向下一个面无人色的苗人。
全都给我住手!!!
一声并不高亢,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雷霆之怒的沉喝,如同无形的巨钟,在每一个人耳边轰然震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这声音中的力量生生定住,连扬起的屠刀都顿在了半空。
萧景淮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威严淡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北……北羿……陆沉……陛下!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着玄黑帝王常服,身姿挺拔如渊渟岳峙的男人,带着迫人的威压,一步步踏过满地凝固的鲜血和横陈的尸首,径直走到那蜷缩在血泊中、抱着一颗小小的头颅、精神已然濒临崩溃的女子身前。
他低头看向她,那双深邃如同寒渊的眼眸里,瞬间涌起滔天的怒火和深切的痛惜。他蹲下身,伸出手,试图去碰触她,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他只是声音压抑而低沉地唤了一句:
扶爻。
扶爻茫然地抬起头,脸上的血污和绝望交织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她认出了来人——北羿的帝王,那个曾经为了给母亲求解蛊,在她圣坛外跪了三天三夜,即使晕厥过去也未曾后退一步的少年,陆沉。
陆沉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高高在上的萧景淮脸上。那目光锐利如实质的刀锋,带着几乎要将人冻结的寒意。
楚国!好一个仁义礼智的楚国!陆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圣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人心口,孤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为了一支骨笛,逼得一族圣女精神崩溃,抱着幼妹头颅在血泊里癫狂!尸横遍地,血流漂杵!连条活路都吝啬给!
他的眼神陡然转厉,刀锋般指向行刑的士兵和被扣押的苗人:
再动一个试试
陆沉缓缓起身,周身散发的帝王威压如山岳般沉重,目光如寒冰利剑,直刺高台上的萧景淮和苏枝枝:
孤现在给你楚国一个机会。你,他手指一点面色煞白的苏枝枝,不是自称能镇压蛇祸,技艺不在扶爻之下,且深得这位储君信赖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刻着狼首玄纹的金色令牌,如同丢弃垃圾般,当啷一声,随意扔在萧景淮脚下被血浸透的地面上。
孤以此为主。陆沉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蛇潮就在那边,你去镇!你若真凭本事镇住了,让蛇群退避三舍,我北羿转头就走,决不食言。若你失败了……他顿了顿,目光在萧景淮和苏枝枝之间冰冷地来回扫视,镇压失败,蛇祸彻底失控,危及万千黎庶,你萧景淮,还有你——苏大‘国师’,就要为今日在这圣坛上流下的每一滴苗疆的血,为扶爻小姐今日所受的折辱——赎罪!用命赎!
空气瞬间凝固!落针可闻!
那枚象征着北羿至高意志的狼首金令躺在血污里,发出刺眼而沉重的光芒。陆沉的话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捆住了萧景淮和苏枝枝。
不……陆沉陛下……这是个误会……那蛇潮……非同小可……苏枝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白得像纸,求助地看向萧景淮。
怎么陆沉截断她的话,眼神嘲讽,你不是技压苗疆圣女,让储君甘愿以江山为保吗不是说道法玄奇远超苗疆‘旧术’吗他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苏枝枝窒息,众目睽睽,孤亲自做赌见证。上去!让所有人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控!蛇!
最后几个字,陆沉一字一顿,如同惊雷炸响在苏枝枝耳边。
她腿一软,差点瘫倒。萧景淮的脸色铁青,阴狠地盯着陆沉,拳头攥得死紧。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北羿皇帝的威压和金令赌注前,他无法退缩!
僵持片刻,萧景淮终究是咬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既如此……国师……便去吧!他强作镇定,孤信你!
苏枝枝浑身一颤,感受到萧景淮话中那股隐形的推力。她看着远处嘶嘶作响、越来越躁动的蛇群边缘,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可她若不从,立刻就是万劫不复!陆沉那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是……是……苏枝枝声音发颤,强撑着最后一点国师的架子,民女……定当尽力一试。她转向扶爻的方向,眼底深处藏着怨毒,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坦荡表情。
扶爻依旧抱着妹妹的头颅坐在血泊里,身体微微颤抖,对周遭的变故似乎充耳不闻。直到陆沉带来两名精悍的护卫,小心而强硬地将妹妹的头颅从她僵硬的怀中移开,她才仿佛惊醒,空洞的目光投向那片翻滚的蛇群。
那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极致的冰冷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般的期待。
试炼场设在圣坛外一处较为空旷的山坡下。
苏枝枝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向那片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蛇群边缘。蛇潮比她想象中更加可怕,无数双冰冷的蛇眼闪烁着凶光,嘶嘶声连成一片,仿佛地狱的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色泽乌黑的骨质短哨。这是她花重金从某个西域蛊师那里购得的神哨,据说能迷惑蛇类心智。她将短哨凑近毫无血色的嘴唇,用力吹响!
咻——咻咻——
尖锐、刺耳、断断续续的哨音响彻林间。
蛇群猛地一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秒——
蛇群像是被激怒了!非但没有丝毫退避,反而更加疯狂地涌动起来,高昂着头,嘶嘶声瞬间变得暴躁尖锐!几条手臂粗的毒蛇甚至朝着苏枝枝的方向迅猛地弹射了过来!吓得她连连后退,尖叫一声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没……没用的废物!萧景淮气得脸色发黑,低声咒骂。
苏枝枝额头冷汗涔涔,急忙又掏出几包药粉,胡乱地朝着蛇群方向抛洒。玄门正气!诸毒退避!疾!她念着似是而非的咒语,手舞足蹈。药粉确实含有强力驱蛇成分,让前排蛇短暂地后退了一下,混乱的蛇群出现了一丝微小的停滞区域。
苏枝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顾不得仪态,强撑着用尽生平力气尖叫:蛇群已被我慑服!退开了!它们退开了!诸位请……啊——!她话音未落,一条细长的毒蛇猛地从侧面草丛弹起,狠狠一口咬在她拿着药粉的手臂上!
啊——!救命!苏枝枝的尖叫撕心裂肺,剧痛让她瞬间崩溃。
与此同时,远处那停滞的一小块区域迅速被后方汹涌而来的蛇潮淹没!整片蛇群如同发狂的海浪,更加汹涌澎湃地朝着更广阔的区域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死,小兽哀鸣奔逃!
这就是镇压住了陆沉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讽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若非苗疆有圣坛结界暂时阻挡,这些被‘慑服’的毒蛇,怕是早已倾巢而出,攻入楚国腹地,将万千黎民变成新的白骨了吧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苏枝枝抱着受伤手臂的痛苦呻吟和蛇潮更加狂野的嘶嘶声交织。所有楚国官员和士兵的脸色都无比难看,眼中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恐惧。萧景淮更是面沉如水,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死死盯着场中依旧翻滚的蛇潮。
扶爻。陆沉转过身,目光沉痛而坚定地看向那个被护卫暂时扶住、身上依旧布满血污,但眼神已恢复一丝清醒的苗疆圣女,现在,该你了。
扶爻的睫毛颤了颤。她的恨意从未消减,反而在族人惨烈的死亡中淬炼得更加精纯。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仅仅是证明骨笛之威,更是要将苏枝枝和萧景淮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她要在他们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地方,将他们亲手推入万劫不复!
她从满是血污的袖中,缓缓取出了那支温润如玉、雕刻着神秘符文的圣骨玉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一步步走向那失控的蛇群边缘。每一步,都沉重地敲击在楚人心上。粘稠的鲜血顺着她的裙摆滴落,拉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哀伤路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烈火。
她无视脚下盘桓的毒蛇,无视耳边的嘶嘶恐吓。玉笛,贴上了她毫无血色的唇。
呜——
一道低沉、哀婉、仿佛来自远古的笛音,骤然响起!
这声音穿透了狂暴的蛇嘶声,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那沸腾汹涌、如同滚油般疯狂的蛇群,在这一声笛音的笼罩下,竟如同中了定身咒一般,骤然停止了疯狂的扭动!
呜——
第二声笛音响起,更加清晰,带着奇异的安抚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蛇群中,最前排暴戾的毒蛇,猛地抬起的三角头颅缓缓低伏下去!那躁动不安的蛇躯也一点点变得安静,巨大的蛇信收回口中。
呜——
第三声笛音悠长。
随着扶爻步履坚定地朝着蛇潮中心迈步,笛音连绵不绝,仿佛奏响了古老的契约。更广阔范围内的蛇群如同听到了帝王召令的士兵,高昂的头颅纷纷低垂,翻滚的蛇浪一层层地平息下来。无数毒蛇温顺地伏下身躯,蜿蜒后退,主动为她分开了一条通路!
万蛇臣服!
她所过之处,蛇群自动避让,低头垂尾,甚至发出低微顺从的嘶嘶声,如同在朝拜它们的神明!
真……真的是万蛇朝拜啊!
老天爷!这才是真正的……蛇族圣女啊!
神迹!这是神迹!
惊呼声、感叹声、敬畏的低语,甚至夹杂着哭泣和祷告声,在目睹这一切的人们中此起彼伏。陆沉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彩,那是震惊,是喜悦,是看到真正的力量破开黑暗后的激荡。而萧景淮和苏枝枝的脸色,则如同死人一般灰败!
扶爻一步步走着,如同行走在沉服的蛇海之上。笛音渐渐转为平和,带着一种指引与约束的力量。她要将这些蛇群,引向苗疆深处的无名荒谷,如同前世一样,将它们短暂封禁在那里。蛇群的暴戾之气彻底被消弭,庞大的蛇潮跟随着笛音的指引,有序地调整方向,如同一条被驯服的黑色河流,开始缓缓移动。
就在笛音即将奏完最后一串收束的旋律,在扶爻即将完成前世功业、将蛇群彻底导向安全地带,并准备转身向陆沉行礼谢过支持(同时也是将胜利和萧景淮苏枝枝的罪责钉死)之时——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怪异的、馥郁中带着一丝腥甜的异香,如同鬼魅般悄然钻入鼻端!
扶爻心头警兆狂鸣!这香味!她猛地转头!
视线精准地锁定在苏枝枝身上!她那被蛇咬伤、刚刚包扎好的左臂袖口不知何时偷偷翻卷,手心之中,一枚暗红色的、不知是何物捏成的小小圆球正被她用指甲碾碎!那奇异的异香正是从那粉末中散发出来!被她借着风势和众人注意力都在蛇群转移之际,悄然散开!
别呼吸那烟!扶爻厉声疾呼!声音因恐惧而尖锐!
然而已经太迟了!
那异香仿佛拥有生命,迅速弥漫开来!
更可怕的是,扶爻手中那支温润洁白的圣骨玉笛,竟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嗡——的一声剧烈震鸣!
一股狂暴、嗜血、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凶戾之气,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猛地从骨笛内部爆发出来,顺着笛身冲入她的手臂、她的经脉、她的脑海!
呜——!!!
原本即将奏完的柔和笛音,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外力猛地扭曲,发出了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啸!
仿佛一个开关被无情扳动!
轰——!!!
刚刚才被安抚、被引导得井井有条的蛇群,在这一声扭曲的笛音冲击下,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所有蛇眼瞬间赤红!原本的温顺、安静、有序,刹那间被最原始、最疯狂的狂暴所取代!
那不是后退,不是混乱,而是——彻底的暴乱!狂乱!
如同被注入了强力的兴奋剂,又仿佛灵魂被更恐怖的意志瞬间掠夺掌控!数以万计的毒蛇,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嘶嘶声!那声音汇聚成雷鸣般的恐怖背景音!它们不再避让,不再朝拜!
它们的头颅再次高高扬起,眼中闪烁着疯狂嗜血的红光,不再看向荒谷的方向,而是齐刷刷地,死死锁定了那个刚刚还在引导它们、此刻手中握着骨笛的人!
扶爻!
下一秒!
离她最近的数十条毒蛇,如同离弦的黑色毒箭,以超越本能的速度,带着无比的凶暴气息,猛地弹射而起!直扑扶爻全身要害!
紧随其后!
整个蛇群形成的、原本如河流般有序的黑色巨浪,轰然崩塌!化作一个遮天蔽日、充满死亡气息的庞大旋涡!
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个握着骨笛、身染苗疆亲族鲜血的——蛇族圣女!
无穷无尽的冰冷滑腻蛇躯,瞬间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
从足踝!到腿!到腰!再到上半身!成千上万条毒蛇疯狂地缠绕、勒紧、撕咬!它们将她当成了宣泄狂怒的唯一目标!那一瞬间产生的巨大缠绕力和撕扯力,几乎将扶爻的骨头直接勒碎!五脏六腑被压迫得瞬间移位!
眼前,是翻滚蠕动的蛇躯构成的黑暗墙壁,冰冷、黏腻、致命!耳中,只剩下了刺耳的嘶嘶声,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已被淹没!鼻端,是剧毒的蛇腥和浓烈的血腥混合的、足以令人昏厥的恐怖气味!
扶爻——!陆沉目眦欲裂!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帝王佩剑,长剑闪耀着寒光,便要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然而!狂暴的蛇群在苏枝枝那份秘药和异变笛音的双重刺激下,凶性已被提升到了极致!它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无数毒蛇高高弹起,前仆后继地阻挡着陆沉和北羿护卫的去路!连陆沉这等武艺卓绝之人,一时竟也冲不进去!
苏枝枝躲在混乱的人群后方,看着那瞬间被蛇海吞没的身影,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终于彻底剥落!她眼中闪烁着疯狂、怨毒和病态的快意,声音因为兴奋而尖利得扭曲:
看到没!看到没!她不是能控蛇吗!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吗!哈哈哈!狗屁的圣女!她就是妖孽!她引来万蛇反噬!她才是蛇祸的源头!去死吧!让她尝尝被自己供奉的神物啃噬干净的滋味!
她那癫狂的笑声在混乱的蛇嘶与人声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而萧景淮,在看到扶爻被吞没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和痛色,但随即被苏枝枝的话引导,看向那蛇群的眼中只剩下更深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冰冷地包裹着扶爻。万蛇缠绕的巨力挤压着她的胸腔,连呼吸都变得奢侈。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剧毒的獠牙在试图刺穿她的皮肤,冰冷滑腻的蛇鳞摩擦着她的伤口,带起刺骨的冰寒与灼痛。
是梦吗又回到了那个万蛇窟前世那啃心噬骨的剧痛记忆如同海啸般奔涌而出,与眼前的黑暗和窒息交叠。爹的血……长老的头颅……妹妹惊恐的眼睛……萧景淮冷漠的宣判……苏枝枝刺耳的笑声……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足以点燃灵魂的愤怒与不甘,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濒临窒息的身体里猛烈爆发!
她重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再尝一次这炼狱般的滋味就为了再被这对狗男女践踏一次族人白死了吗父亲、巫溪长老、妹妹……那血淋淋的头颅还温热的遗恨!谁来报!苏枝枝还在笑!萧景淮还在冷眼旁观!她要他们都死!要他们付出比死更惨痛的代价!
这滔天的恨意,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与她体内流淌的、与骨笛同源的、属于苗疆圣女的奇异血脉产生了剧烈的共鸣!
噗!一口心头精血,在极致的压迫和恨意的催逼下,猛地从扶爻口中喷出!
噗!
温热、鲜红、带着奇异力量的心头精血,不偏不倚,正正喷溅在手中那支因承受巨大冲突力量而布满蛛网般裂纹、发出哀鸣的白玉骨笛之上!
血落骨笛!异变再生!
嗡——!!!
那支濒临碎裂的圣骨玉笛,在接触到她心头精血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刺眼夺目的血红色光芒!那光芒浓郁到如同实质的鲜血,瞬间照亮了整个被蛇躯包裹的黑暗空间!
一股古老、苍茫、蕴含着极致血腥、痛苦与守护意志的强悍力量,如同沉睡万载的魔神苏醒,伴随着那血光和一声凄厉到超越凡尘的尖啸(仿佛由笛音和万蛇嘶吼混合而成),从骨笛内部轰然炸开!
喀嚓!喀嚓嚓——!
裂纹瞬间遍布整个笛身!下一瞬——
轰!!!
圣骨玉笛!这件苗疆传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至宝,在扶爻的血与绝境恨意的双重作用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碎裂!!!
刹那间!
血色的光芒伴随着无数细碎的、锐利的、蕴含着千年诅咒与无上威压的骨笛碎片,如同万千血色流星,以扶爻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每一片碎片都带着苗疆圣物最终的反噬与……召唤!
嗤!嗤!嗤!嗤!
这些饱含怨毒与圣力的碎片,无差别地射入了围绕在扶爻周围、因笛音异变和秘药而狂暴万分的蛇群体内!
奇迹,或者说……更深层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变发生了!
那些被碎片刺入的、眼神赤红、狂暴无比的毒蛇,在接触到碎片的瞬间,如同被最纯净的冰水从头浇灌!
它们眼中的狂暴赤红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血脉骨髓的、对某种本源力量的无上敬畏和惊惧!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缠绕、撕咬、攻击扶爻的动作,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僵硬!
紧接着,距离扶爻最近、曾被碎片打入身躯的蛇,开始剧烈地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血脉被彻底压制的、无法形容的臣服!然后——
噗通!
噗通!噗通!
一条!
两条!
无数条!
原本高高扬起、充满攻击姿态的蛇头,不再是由意志驱使地低伏,而是如同失去了所有骨骼支撑,重重地、砸落在地面!蛇身更是如同烂泥般匍匐下来,头颅深深埋入泥土!整个庞大的蛇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那疯狂旋转的死亡漩涡,急速变成了一片……死寂无声的朝拜之地!
它们朝着中心那个喷着血、手握碎裂笛柄、脸色苍白如鬼、眼中燃烧着血色火焰的身影——深深地匍匐了下去!像最卑微的奴仆,朝拜着唯一的主人!
那景象,比之前的万蛇臣服更加震撼!更加诡异!也更加……令人胆寒!这已经不是引导,这是血脉层级的绝对压制!是君权的自然倾斜!而那力量之源——似乎……就来自于扶爻本身!
蛇群的异变如同电流般急速扩散!几乎就在扶爻喷出血雾、骨笛碎裂释放红光的瞬间,那无形的、源自碎裂骨笛与扶爻血脉结合产生的圣威,已然笼罩了全场!
离苏枝枝不远处,两条刚刚从暴乱中脱离控制、正游移不定的毒蛇,猛地被碎片击中!它们浑身剧颤,随即,那双冰冷的蛇眼瞬间锁定了人群后方那个气息紊乱、因看到计划得逞而露出狂喜之色的白袍女子——苏枝枝!
嘶——!
带着刻骨的仇恨(仿佛碎片携带了扶爻的怨念和对族人的哀悼,也如同蛇群本能地找到了释放狂暴后失控怒火的目标),这两条蛇以比之前扑向扶爻更快的速度,如同两道黑色闪电,从诡异的角度激射而出!
一条死死缠住了苏枝枝的脖颈!那滑腻冰冷、迅速缩紧的感觉让她瞬间魂飞魄散!
另一条则在她惊恐尖叫、拼命挣扎撕扯脖颈上的蛇时,张开毒牙密布的巨口,狠狠咬在了她刚刚施放过秘药的左手上!位置正是刚才被咬伤的伤口附近!剧痛与剧烈的麻痹感瞬间让她全身瘫软!
啊——!!!救我!太子殿下!救我!!苏枝枝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倒在地上拼命翻滚,想要甩掉身上的毒蛇,但一切都是徒劳。那脖颈上的蛇越收越紧,咬住左手的蛇疯狂注入毒液!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萧景淮从扶爻被蛇淹没的震惊中回过神,看到蛇群突然如拜神般匍匐在扶爻脚下还来不及思考,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心头挚爱瞬间被两条毒蛇反噬!
枝枝!!!萧景淮目眦尽裂,再顾不得帝王威仪,更忘了对那诡异臣服蛇群的恐惧,情急之下一把夺过身边侍卫的长刀,怒吼着就要冲上前去救他视若珍宝的枝枝!
然而!
那些环绕在苏枝枝附近、刚刚因为离扶爻稍远而没有被骨笛碎片直接击中、只是被那无形威压震慑住的毒蛇,被萧景淮这突如其来的冲刺惊扰,更沾染上了他暴戾狂乱的气息!
几条毒蛇再次被激发起凶性!
它们没有攻击萧景淮本人——它们本能地感到那散发着血红光芒的身影(扶爻)身上有着绝对的、毁灭性的压制。但它们拦在了萧景淮的前面!
其中一条在草丛中猛然弹射,正撞在萧景淮踩向苏枝枝方向的右脚腕!
速度太快!角度刁钻!
萧景淮所有注意力都在前方倒地的苏枝枝身上,右脚腕骤然一痛!蛇毒注入的瞬间麻痹让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
啊!他惊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
就在他摔倒的方向——正下方,是一个因蛇群暴动被踩塌的边缘土坡!坡下,是无数已经匍匐在地、但蛇躯依旧遍布的蛇群!
噗通!
堂堂楚国储君,直接沿着土坡狼狈不堪地滚落下去!一头砸进了匍匐在土坡下的蛇群堆里!
殿下!
保护太子!
一片惊恐的尖叫声!
萧景淮摔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身上压着滑腻冰冷的蛇身,让他瞬间寒毛倒竖!他能感觉到身下无数蛇躯在蠕动!那些被他惊扰的蛇抬起了头,冰冷的竖瞳带着危险的光芒,丝丝地吐着信子!
滚开!萧景淮惊怒交加,挣扎着想站起来,拔出佩剑胡乱劈砍身边的蛇!但他身处无数蛇躯之间,动作受限,反而激起了更多蛇的凶性!
蛇群在他周围嘶嘶作响,缓缓聚拢,包围圈渐渐缩小。它们没有立刻攻击(主要慑于更高处扶爻的血脉威压),但那无数双闪烁的眼睛,如同黑暗中包围猎物的繁星,足以让最勇敢的人也心胆俱裂!只要扶爻的命令,或者那无形的威压稍有松懈,他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堂堂储君,此刻如同陷身泥沼的困兽,被万蛇环伺,狼狈不堪,脸上一片惊恐的惨白!他奋力用剑劈砍着靠近的蛇,试图冲出土坡下的蛇堆,但每一次移动都引来更多蛇的注视和嘶鸣!死亡近在咫尺!
而更高处,苏枝枝的惨叫已经变成了痛苦而徒劳的嗬嗬声,脖颈上的蛇几乎要将她的颈骨勒断,另一条蛇依旧死死咬住她的左手,剧毒的涎液不断注入,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脸上开始浮现黑气。
整个圣坛死寂一片。
所有活人,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冻。
楚国的人,无论是皇后、官员还是士兵,全都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看着这急转直下、宛如噩梦的景象:他们信任的国师苏枝枝被毒蛇锁喉噬臂,生死一线;他们效忠的储君太子被群蛇围困,在蛇堆里徒劳挣扎,命悬一线!而造成这一切反转的核心……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无法理解的敬畏,缓缓移向那片血光缓缓褪去、只余狼藉的蛇群中心。
扶爻依旧站立着。
骨笛在她手中碎裂大半,只剩下一小截染血的断柄还被她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滴滴鲜血顺着手腕滑落,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破碎的骨笛中蕴含的某种力量。
她身上的衣衫破碎不堪,布满被蛇撕咬勒缠的痕迹,露出的皮肤上青紫淤痕遍布,还有一些细小的毒牙伤口渗着黑血。那张原本清丽脱俗的脸庞,此刻沾染着凝固和未干的血污,苍白得像地狱归来的厉鬼,唯有那双眼睛——深邃的黑色之中,翻滚着某种异样的赤红,如同最深处尚未熄灭的岩浆,燃烧着无尽的痛苦、刻骨的恨意……以及,一种刚刚获得、还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
那力量太过诡异,太陌生。它能号令万蛇,却也可能将她彻底变成另一种……存在。
陆沉是最先摆脱那无形威压影响的人。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刚刚为了抵挡蛇群冲击而死死护卫的亲卫统领,手中长剑还滴落着被他斩杀的毒蛇血液。他无视那些依旧匍匐在地、却隐隐透着无尽凶威的蛇群,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扶爻身边。
他的动作迅捷却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难以言喻的沉重。
扶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紧张和无法掩饰的心疼,你……他的手伸出,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却在触及她布满血污和冰冷杀意的脸颊时,顿住了。她那燃烧着暗红血焰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心惊。
扶爻僵硬地转动着脖子,视线缓缓扫过全场。
她看到了那些惊惧畏缩的楚国权贵。
她看到了土坡下被群蛇围困、狼狈挥剑、眼中满是惊恐和怨毒的萧景淮——曾经深情款款、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陷入死地!
她看到了不远处地上,毒蛇紧锁脖颈、口喷黑血、浑身抽搐、眼神涣散、已是奄奄一息的苏枝枝——那个口口声声为了苍生、却用最卑劣手段害她族人、毁她骨笛、最终引火烧身的圣洁国师!
最后,她的目光缓缓落下,看到了脚边滚落的一块沾染着她心头精血、内部隐隐流转着诡异暗红色光芒的骨笛碎片……以及那匍匐在她脚下,如同卑微臣民般、数量更加庞大、气息更加死寂阴冷的……万蛇!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凉从握着碎笛的掌心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与她体内那股新生的、滚烫的力量激烈碰撞。剧烈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痛楚、滔天的恨意、以及那一丝掌控了恐怖力量的茫然……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破碎的灵魂上。
她身体晃了晃,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发黑……
最后时刻,她落入了一个带着冷硬气息却异常坚定的温暖怀抱。模糊的视线里,是陆沉那张写满了担忧、紧张、心疼和决断的英俊脸庞,听到他低沉而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扶爻!撑住!
然后,彻底坠入了无边黑暗。
她的意识彻底消失前,似乎听到了陆沉压抑着巨大怒火的、如同寒铁摩擦般的声音,穿透一片死寂的圣坛,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传孤旨意:封锁此地!将涉事人等,悉数拿下!他的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扫过匍匐在地的万蛇,环顾惊魂未定的众人,更深深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女子,楚太子萧景淮、国师苏枝枝谋害圣女、引动蛇祸反噬、自取其咎!一应罪证,尽收!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落在扶爻满是血污的脸庞上,叹息般低沉道:
把她……带走……小心些……
她……已不再是‘人’,亦不只是‘蛇’……
圣坛之上,碎裂的骨笛碎片微微震颤,内里流淌的暗红光芒如同活物般明灭不定。无声匍匐的万蛇,缓缓抬起了低伏的头颅,冰冷漠然的眼睛,望向扶爻消失的方向。
剧痛与血色中归来的圣女,以族人之血浇灌破碎的骨笛,最终被唤醒了血脉最深处的……那个是什么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