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窗里有一道细细的裂缝,正好把我的脸劈成两半。一半是要缴房租、还外债、给母亲交手术押金的我,另一半是被人推到悬崖边上、还想把真相掀翻的我。公司宣布三个月后出裁员名单,合规风暴像一阵无形的风,先吹灭胆小鬼的蜡,再吹塌那些自以为安全的墙。那天清晨,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一天。傍晚,我的名字已经在合规群里泛起涟漪。深夜,匿名邮箱里只有一句话:你被人卖了。
第一章
我盯着掌心那面圆镜看了足有十秒。镜面的裂缝像一道极细的闪电,从左上角斜斜劈进来,在我眼睛的位置停住,恰到好处地把眼白与瞳孔分开。祖母走的时候,把它塞进我的包,说女孩子要有镜子,别在外头把自己照丢了。我随口应着,没想到离开小城的第六年,它成了我每个清晨的闹钟。
九月的天还没凉透,合租房的窗户向着背光的巷子,潮气一夜之间把墙角的霉斑鼓起。我戴上口罩,抓起包往外冲。巷口的早餐摊还在摆木凳,油条在铁锅里吱吱作响。一辆电动车从身后掠过去,车篓里的塑料袋摇摇晃晃,我侧了一步避开,袋口露出几根葱,绿得很认真。
地铁二号线七点四十八分准点驶来,车门张开的时候像一张吞人的嘴。我被人群推着往里挪,背包的带子被卡了一下,脊背一凉。手机上叮的一声,是银行的还款提醒,紧接着,医院挂号平台跳出红色的感叹号,提示母亲手术的押金尚未补齐。我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干得像塞了棉花。
站在我左侧的女孩戴着细细的金耳环,正在跟人聊天。她的声音淹没在铁轨的轰鸣里,我只瞧见她唇形一张一合。车窗里映出我的脸,镜子里的裂缝仿佛跑到了玻璃上。我把视线挪开,强迫自己去想待会儿的例会流程:九点半周会,我要报本周三张数据报表的清洗进度、今日新增的异常字段、与供应商对账的差异说明。词条像一个个钉在脑海里的标签,越钉越多,越钉越疼。
公司在三环边上,一栋玻璃立面的大楼。我们部门在十七层,过道铺了灰蓝色的地毯,踩上去没声音。工位的灯一格一格亮起来,像城市在清晨慢慢醒来。我把电脑合上又打开,卡住的指纹识别过了第三次才亮绿。桌上的仙人掌缩在白瓷盆里,尖刺上挂着两粒灰。唐晚把杯子重重放在我桌角,茶包的标签上印着一个笑脸。
你又晚睡了吧,她说,眼下怎么这么黑。
我笑了一下,没接。她把上衣往腰里塞,坐在我对面,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说,今天不要冲,周会不难,难在会后。她说完又自己笑了笑,掩饰掉那一瞬的古怪。我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问,群里响了两声提示音,周竞@所有人,九点整会议室集合,提前交接项目文档。
提前交接四个字在屏幕上亮得刺眼。我们的项目卡在验收前的合规审查,按理说这个阶段交接,是要把所有过程文件和关键报表备份交由负责人统一保管。我硬生生把呼吸压平,点开自己的文件夹,光标像一只懒虫挪动。第三张报表的字段对齐好像偏了一格,我放大到百分之两百,才发现一个叫list_id的字段值比昨晚多了两行重复项,时间戳落在零点之后。我吸口气,脑袋里面咔的一响,像有人把开关扳了下去。
我明明晚上十点零五分就关机回家了。我把指尖按到桌沿,指尖发冷。刷新、对比、回溯,熟悉的操作像肌肉记忆一样顺着手腕流下来。可我越点,心越凉。历史版本里,这两行在凌晨零点二十七分被人覆盖保存,操作者显示我的账号。我去查门禁记录,昨晚二十二点零五分我出楼下闸机,打车回家的订单还躺在手机上,司机送我到巷口,我下车的时候雨刚刚落下第一滴。
周会照例从项目复盘开始,十七层最大的会议室里,玻璃墙像透明的海。投影幕布上的日程安排冷冷地列着条目。周竞站在屏幕侧面,手里拿着记号笔。他的声音向来温和,说明问题时却像卷尺,噌地往出一拉,长度清清楚楚,把人逼在数字上。他点了我的名字,让我汇报昨晚的异常和今天的处理计划。
我说了情况,也说了初步排查。我尽量把句子压短,不带情绪。说完之后,室内安静了几秒。周竞没看我,拿笔尖在白板上点了点,说,合规期,避免个人持有关键报表,全部交由负责人统一保管,先把你的备份交上来。语气不重,像一杯温水,却让人从喉咙到胃都凉下去。
我点头,说好。唐晚碰了碰我的鞋尖,动作很轻,像在提醒什么。我看她,她避开我的目光去翻笔记本。我忽然想起她昨天加班很晚,离开前朝我摆了摆手,可那会儿我已经在电梯里了。我的心像被线从里面拉了一下。
会议结束时,合规群跳出一长串新消息。有人转发了公司范围的检查通知,强调严禁数据外发,违者严肃处理。我把U盘放在手心里,金属外壳有点凉。交到周竞手上时,他抬眼看了我一瞬,那一瞬像把尺子从我肩膀滑到指尖。我转身出了会议室,背脊直得像一根撑在水中的竹竿。
午后,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纸堆里轻轻响。我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下午三点零五分。母亲的病房照片停在我手机相册的第三行,她笑得有点勉强,说别担心。我回她的语音只说了一句有我在。话一出口,耳边的声音空了一瞬,仿佛有人把周围的空气都抽走。
我去茶水间接水时,阮策站在角落里看手机。他一直不多话,像办公楼里一段不被注意的廊桥。我路过时,他抬了下眼皮,又低下去。我刚要走,他喊了声知夏。他的声音低,像旧琴弦。他说,你昨晚真的十点就走了吧。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刚才系统那边有人提审计,说你账号凌晨有登录。我的杯子攥得太紧,指节泛白。阮策把自己的杯盖扣上,说,也许是缓存同步。我点了点头,这个借口连我自己都不信。他看了我一眼,像要说什么,到嘴边又吞回去,改口说下午的风有点大,别着凉。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天沉了下去,云层背面压着未落的雨。办公区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被人用一把细致的梳子梳过。我在工位上等一个对账邮件的回复,鼠标指针停在窗口边缘。唐晚靠过来,声音压得很低,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摇头,笑着说今天不行。她看了我几秒,忽然说,知夏,别太较真。那三个字在她嘴里看不出褒贬,像一块被擦得发亮的玻璃,既干净又滑。我说没事,转回去继续盯着屏幕。她走的时候手指在我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像在敲一扇看不见的门。
我把背包背上,出了楼。雨点已经落下,稀稀拉拉地敲在地砖上,像有人在练习一首慢到极致的曲子。我顺着台阶往下,风把发尾吹得有点乱。地铁入口吞进一群急匆匆的人。我没挤进去,沿着楼下的骑楼走回合租的小区。巷子深,灯泡昏黄,灯罩上黏着一层不肯散的灰。楼道的墙体吸了水,摸上去冰凉。许野拎着快递从台阶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解开雨衣帽子,他笑着朝我摆手,说你家门口又塞传单了,写着信用卡提额,我给你扔垃圾桶了。我说谢谢。他把快递递给我,是一包棉签。我想起母亲的医嘱,心里一软。
屋里比楼道还暗。我把灯打开,灯罩里一圈黄晕慢慢浮起来。桌上散着两张电费单和一张未拆封的快递广告。我把包放到椅子背上,镜子从里头滑出来,叮的一声,落在木地板上,裂缝又多了一条更细的岔。我蹲下去捡起它,它在我掌心里冷得像刚出井的水。
电脑开机,风扇先叹了口气,再努力转起来。我把今天的记录补到表格里,手指的节奏像落雨。屏幕突然跳出一封新邮件的提示。发件人是一串看不出规律的字母,主题空白。我犹豫了一秒,鼠标落到打开。
邮件正文只有一张截图和一句话。截图是我们内网的操作日志界面,红色方框圈住的那行,显示凌晨零点二十七分,我的账号被登录,进行了字段覆盖保存。那一句话被放在截图下方,像被谁压低了嗓音贴到耳边,又冷又清楚。
你被人卖了。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直到屏幕的光在房间里把我的影子拉长。外头的雨声细细密密,像有人在屋顶缝补一张巨大的黑布。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拿着我的钥匙、我的名字、我的账号,安静地走进我以为安全的世界,把一切替我做完,那么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我摸了摸口袋,只有空空的指腹。我想起白天交出去的U盘,想起周竞看我时那瞬间极轻的停顿,想起唐晚说别太较真。我的心跳像被人拿尺子量过,缓慢、清晰,却因为那句短短的告知开始失去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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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又响了一下,是银行的自动语音。我按掉它,坐回椅子上,呼吸一点点稳定下来。我把邮件保存到本地,又用手机拍了一张。我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一条线的边缘,前面是风更大的地方。我把镜子放到键盘旁边,裂缝在屏幕的光下像一条银线。我对着那条线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我轻声说,行。然后把电脑合上,拿起雨伞,往门口走。
楼道里潮气更重,灯光一闪一闪。谁家门口的风铃被风碰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声音。我停在转角,听见雨更细了。那一刻,我知道明天一早我要做什么。我会先去找门禁记录,再去验证登录的IP和终端指纹,然后去把今天交出去的备份找回来。我会按流程来,也会按心里的秤来。至于那句你被人卖了,我把它压进口袋里,像压进一枚烫手的硬币,随身带着,提醒我别被烧糊了手。
我撑开伞,雨落在伞面上,发出密密的响。巷口灯牌上的字挨个熄灭,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蓝。我迈出去,雨脚立刻打在鞋面上。夜色缓慢地向我合拢。我心里有一条细线正被拽直,似乎在告诉我,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早晨的雾气还没散,玻璃幕墙上映出一层模糊的灰。我推开公司大门,闸机刷脸的瞬间,内心像被钝刀划了一下——合规群昨晚的消息还横在脑子里,像一根倒刺,怎么也抹不掉。
九点整,部门群弹出通知,要求我去十七层的小会议室,备注是合规面谈。那几个字像被冰水泡过,从屏幕里直直渗到骨头里。我坐下,面前的笔记本空白一片,指尖发凉。周竞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戴工牌的HR,她翻开文件夹,语调平平地问:昨晚的字段改动,你知情吗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请先给我完整的操作日志。我清楚,这一步可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在对抗调查。周竞淡淡笑了一下,把笔转了个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按流程走,你先写个检讨,帮你止损。止损两个字像一个温柔的枷锁,套上就再摘不下来。我心里一紧,意识到这是一道单选题——承认错误保住饭碗,或者咬住真相,赌自己能翻盘。
面谈结束,我回到工位,权限提示红框闪了一下——主系统访问被降级,只能查看不能导出。我深吸一口气,侧头看向唐晚。她假装没看见,低头敲字的速度快得像在追赶什么。我打开手机,给阮策发了一行字:能查到昨晚的原始日志吗几分钟后,他回了两个字:可以。
午饭时间,人群散开,我装作去茶水间的样子,绕到靠窗的闲置工位。阮策坐在那里,屏幕上是深色背景的审计系统。他抬手招呼我过去,指着一行时间戳说:二十三点四十七分,你的账号远程登录。IP是外网,不在公司网段。我的胃收紧成一团。这意味着,有人用我的身份从外面改了数据。
我让他截了屏发到一个临时邮箱。他犹豫了一秒,说:小心点,这事牵的人可能比你想的多。我没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已经给了答案——他知道的,远比他说的多。
下午三点,周竞叫我去交接所有项目文件。我把加密的副本留在自己U盘里,又交了一份给他。那一刻,我看见他接过U盘的手指微微一紧,像是在确认什么。回到座位,唐晚递给我一杯咖啡,低声说:别查了,这事你扛不住。我盯着她,她却把视线移到窗外,仿佛那句话跟她无关。
傍晚,雨开始下,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我关掉电脑,包还没拉上拉链,手机就震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短信只有一句话:衡策咨询的合同,有问题。后面跟着一个短链。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楼道,点开链接。屏幕上是一份合同扫描件,供应商价格虚高一倍,签字的是周竞。我的脑子里像被人推开了一扇门,背后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走廊。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拼合到一起——供应商、改动字段、权限降级、提前交接。
回到家,我没开灯,坐在桌前的镜子旁。裂缝里映着一盏隔壁窗的白光,像是一条被拉直的细线。我轻轻碰了碰那条线,指尖有些发麻。雨声更密了,像是在催我做决定。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明天,我要去找门禁记录,要查IP的归属地,要把这一切锁进证据链里。不然,等倒计时归零,我连翻盘的牌都没有了。
第三章
清晨的风带着夜雨的余味,街道像被洗过一样,亮得发冷。我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一路绕过监控盲区,去找楼下的保安室。年纪偏大的保安正泡着茶,见我递过去一盒烟,挑了下眉毛,问:查门禁你是丢东西了还是……我笑了笑,说昨晚下班刷卡后,好像又有人用我的卡进过楼。我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怕别人听见。
他翻了翻登记本,又在电脑上点开门禁系统的记录。23:20,十七层外侧门刷开,工牌号是我的。视频回放的画质不高,但能看到一个身形与我差不多的女人戴着口罩、穿着浅色外套。我盯着屏幕,背脊一阵发凉——那外套和我昨晚穿的一模一样。
我把视频拍下来,谢过保安,转身进了电梯。按关门键的时候,门缝间闪过一抹熟悉的影子,我猛地抬头,却只看到唐晚远远走过走廊,手里拎着一杯咖啡,低头在打字。
上午九点,组内例会。周竞把一份数据安全整改方案甩到大屏上,冷声强调违规行为的严重性,眼神却始终避开我。唐晚照例坐在我对面,神情波澜不惊,像昨晚那些话从没说过。我的手心微微出汗,笔尖在纸面上划出一道浅痕。
会后,我趁人少溜进机房找阮策。他已经在屏幕上调出昨晚的审计日志,深色背景上的一行行数据在跳动。他指着一列加密的数字串说:这是终端指纹,不是公司设备。位置在外环的一处共享办公区。我记下地址,问他能不能帮我导出。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输入了指令:只能给你截图,文件走不了,否则我就跟你一个下场。
午休时,我去了那处共享办公区。前台小姑娘问我找谁,我随口编了个客户名。她翻了翻预约记录,说没登记。我假装打电话走到一旁,从玻璃门往里看。靠窗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台黑色笔记本,屏幕上是我熟悉的后台界面。主人不在,椅背上搭着一件浅色外套。
我正盯着那外套,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匿名短信:别动,回去。短短四个字,像有人在耳边吹了口冷风。我抬头看见玻璃里自己的倒影,眉眼在日光下显得更锐利。我没回短信,转身走向电梯。
回到公司,唐晚在工位上等我。她递过一份对账单,语气平淡:这是你要的差异表。我接过来,低头扫了一眼,几处金额被刻意放大到不合逻辑的程度。她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三下,声音极轻,却像在暗示什么。我正要开口,她已经转回屏幕前,继续工作。
下午四点,财务部忽然发来内部邮件,通知暂停与衡策咨询的合作,理由是合同条款需重新审核。这封邮件发出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卡在合规调查组例会前十分钟。周竞看到邮件时,眉头只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宣布解散会议,说各部门回去自查。
夜色降下来时,我独自走出大楼。风比早晨更冷,吹得人后颈发紧。街角的便利店灯光明亮,我站在门口,盯着手里的U盘——这是我最后一份未被收走的备份。我知道,一旦它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我连唯一的筹码都没了。
雨点再次落下,砸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我忽然想起保安室的视频、共享办公区的外套、唐晚指尖那三下敲击,还有这封突然出现的财务邮件。这些碎片像被风吹动的纸片,在我脑子里打转,渐渐拼成一幅模糊的图——而图的正中央,是一个我至今不敢确认的名字。
第四章
周五的空气格外沉重,像是在等一场雷雨。早晨进公司时,楼下保安室的灯依旧昏黄,我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电梯缓慢地爬升,金属内壁映出我的倒影,神情比昨天更紧绷。
九点的部门例会没有按惯例进行,周竞让所有人去大会议室,说是有重要通告。投影幕布上出现一行字——衡策咨询暂停合作,所有相关项目立即冻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怒意:这件事还在调查阶段,但公司绝不容忍任何形式的违规。
会场一片安静,没人接话。我注意到唐晚的手在桌下轻轻攥紧,关节有些发白。她避开我的目光,眼神落在桌面的一处,仿佛那里有个能钻进去的洞。
会议散场,我刚回到工位,手机就收到一封匿名邮件,主题依旧空白。附件是几张扫描件——衡策与公司签署的补充合同,金额被涂抹重写过,签字笔迹和周竞的一致。我盯着那笔迹,像盯着一条正慢慢收紧的绳子。
我知道光凭这些还不够,要彻底撬开这件事,必须有能锁死时间线的证据。我打开内网,试图调取合同审批的流程记录,却发现权限被进一步压缩,连只读界面都进不去了。
午休时,我去茶水间倒水,阮策从背后走近,低声说:你盯着的那份合同,我也看过。改动是在三周前,周末的凌晨。他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编号——审计系统里合同文件的哈希值。他说:记好它,这能证明原始版本存在。
下午两点,周竞突然召集核心组成员开小会,把我排除在外。我站在走廊尽头,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到他和唐晚坐在一起,语气不急不缓地说着什么,手里的笔不停敲击桌面。唐晚抿着唇,一言不发。那一刻,我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她在做某种决定。
会后,唐晚在打印机旁等我。她递过一份看似普通的项目报表,却在纸的背面写了几行字:今晚八点,老地方见。我抬头看她,她已经转身离开,背影干净利落,没留一丝情绪的痕迹。
晚上八点,我去了那家离公司三个街口的小餐馆。她坐在靠墙的位置,桌上放着一只棕色信封。见我进来,她直接推了过来,低声说:这是你要的,拿去前想好后果。我打开一看,是一只U盘和几张打印好的截图——后台的操作日志、合同改动前后的对比、还有一份内部邮件的草稿,落款赫然是周竞的名字。
为什么帮我我问。她低头搅着杯里的柠檬水,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想再被他牵着走,也不想你跟我一样。她抬起头,眼神坚定,这是最后一次了。
回到家,我反复看着那些文件,心里的线一点点被拉紧。U盘里的内容比我想象的还多,甚至包括衡策与其他公司类似合同的范本,金额差异惊人。我知道,这些东西一旦交出去,不仅会扯掉周竞的伪装,还会牵出更大的漩涡。
电脑屏幕在昏黄的灯下泛着冷光,我的指尖停在键盘上方,呼吸慢慢变得沉稳。窗外的风吹动玻璃,发出细微的颤声,像是在催促我。信封安静地躺在桌角,我盯着它,感觉那不是一叠纸,而是一根通向深渊的绳索。
第五章
周末的城市像一张湿透的纸,被雾气压得透不过气。我早早醒来,脑子却没法清空,信封里的U盘像一块烫铁,烙在思绪里。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昨晚我反复查看那些文件,几乎把每一页的细节都背了下来。
母亲的来电在九点响起。她的声音疲惫而温柔,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含糊地说公司很忙,没敢提任何有关调查和合同的事。她只是叮嘱我注意身体,说天气转凉了。挂断电话时,我看着桌上那只裂缝越来越多的圆镜,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推到两面——一面是女儿,一面是一个即将掀翻盖子的证人。
中午前,我接到阮策的消息,让我立刻去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台灰色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封未发送的内部邮件草稿,标题是合同回溯说明。邮件的收件人是合规组和法务部,附件里有一份经过加密的文件,文件名是衡策_原合同.zip。
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后一步。他说,里面有原始合同和审批记录,一旦发送出去,就会触发系统自动备份到监管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可一旦这么做,周竞就会知道是我动的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双向的死局。沉默片刻,我问他是否相信我。他没回答,只是把U盘接口朝向我推了过来。我接过去的时候,他的手指很凉。
下午三点,公司内网突然发布紧急通知:合规组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本轮调查,并提交最终名单。看到这条消息时,我的呼吸停了一瞬,像被人从后颈捏住。时间被压缩到极限,我只能在两天内,把所有能串成证据链的东西全部锁定。
晚上七点,我按约去了唐晚的公寓。屋里昏暗,窗帘拉得很紧。她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看见我,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经被他盯上了,下午有人查了我的电脑。她递给我一只黑色的移动硬盘,里面有两段视频,是合同改动当晚的监控。你记得藏好。
视频很短,但内容足以让我心里一紧。画面里,一个戴口罩的人在深夜进入公司,刷的是临时门禁卡,进了周竞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文件袋。尽管帽檐压得很低,但那身形与我在共享办公区看到的背影一模一样。
你准备怎么办我问她。她抿了一口茶,眼底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我打算离开这里,今晚就走。剩下的事,交给你了。她说完,递给我一串钥匙,我在公司储物柜里留了点东西,你自己去看。
回到家,雨又下起来,敲在窗台上,像无数指节在催促。桌上摊开的,是U盘、硬盘、截图、合同和视频——它们像一群各自为战的兵,需要有人把它们排成一列,向同一个方向推进。
我知道,时间只剩两天。而我,已经没有退路。
第六章
雨下了一夜,天刚亮时,云层像被刀割开一道口子,露出冷白色的晨光。我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重新整理了一遍,硬盘、U盘、截图、视频、合同,一件件摊开,像在摆一副复杂的棋局。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我必须让它们变成一套完整的证据链,而不是零散的碎片。
我先去了公司储物柜。唐晚给我的那串钥匙,能直接打开最靠墙的一格。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袋和一本小巧的笔记本。袋子里装着几份合同审批单的复印件,上面有审批人、时间戳和批注,批注的笔迹和周竞一模一样。笔记本更像是她的工作备忘录,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次项目验收的时间和人员变动,甚至连凌晨的异常邮件都被她一一抄下。
我快速拍照存到手机的加密文件夹里,把原件放回原处。储物柜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唐晚可能早就准备好了离开,而这些东西,是她留下的唯一退路。
回到工位时,周竞正站在走廊尽头,和几个高层在低声交谈。见到我,他的眼神像一片冷冰的水面,没有波纹。我装作没看见,坐下开机,插上U盘。按照计划,我要把关键文件打包,加上阮策给的原始合同哈希值,再和视频、审批记录一并整理成压缩包,然后通过匿名通道传给公司监察组和监管端。
阮策发来一条短讯:法务那边有人在查你电脑的访问记录,小心。我立刻切换到虚拟机,把所有操作转移到加密系统里。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前进,每一次闪烁都像在逼近临界点。
中午,合规组下发会议通知,要求所有与衡策项目有接触的人员下午三点到大会议室接受问询。我心跳加快,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已经掌握了部分线索,也可能是在试探谁会露出破绽。
会议室里,长桌一侧坐着合规组和法务部的人,另一侧是我们项目组。周竞一如既往地稳坐中间,语调平静地回答着问题,表情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轮到我时,我只是按事实陈述了自己接触项目的时间、权限范围以及看到异常的经过,没有多说一个字。
散会时,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到只有我能听见: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我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一下,却没回答。
晚上,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我一个人。外面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在屏幕上,像一层薄雾。我检查了所有文件,确认无误后,启动了匿名通道的传输程序。进度条缓慢地爬升,30%、50%、70%……
传输到98%时,屏幕突然弹出警告:网络连接中断。我猛地站起来,冲到机房检查线路,却发现所有外网接口都被切断。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转着一把公司统一的工牌钥匙。
他的嘴角带着一点笑,像是早就等在这里。
第七章
那一刻,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机房里的冷气变得锋利。我盯着站在门口的人,他的工牌钥匙在指尖转动,金属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脆响。周竞走进来,关上门,声音不急不缓:你知道吗这栋楼的网络出口,我一句话就能封死。
我没说话,手还停在键盘上。进度条卡在98%,闪烁着等待连接恢复的提示。他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屏幕,嘴角弯起:你做的这些,已经超过你的职责了。
我缓缓转过椅子,和他对视。那你做的那些呢我问。他笑了,像是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利益是层层传递的,你只是被放在了最底层。底层人想要掀桌子,只会被压得更惨。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阮策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根移动硬盘的连接线。他把硬盘插到我的电脑上,低声说:快走内网通道,绕过外网封锁。我立刻启动备用程序,硬盘的灯开始快速闪烁。
周竞并没有阻止,只是双手抱胸看着我们,像是在等待一场无聊戏剧的落幕。他甚至轻轻哼了两声,像是对自己早有胜算充满把握。可当进度条跳到100%时,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你以为传出去就完了他走近一步,语气陡然冷下来,这些东西出现在你手里,你就是第一责任人。
我站起来,收好硬盘,声音平稳:责任人可以调查,但真相已经有人接手了。他眯了眯眼,像是在判断我说的是真是假。
机房的灯光映得他的脸色发白,阴影沿着下颌线滑落。阮策在一旁合上电脑,说:这次,不是你一个人在扛。他的语气很轻,却像在宣告一个事实。
我和阮策一同走出机房,走廊尽头的窗外,夜色正被闪电劈开,雷声压在高楼之间滚动。我的口袋里,那只裂缝圆镜冰凉无声,镜面映着我此刻的眼睛——不再犹疑。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传输的那一刻,不仅仅是证据离开了这里,更是我与这座大楼之间,彻底切断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