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禁宫惊变
我是陈玄礼,禁军统领,掌着大明宫的宿卫之权。从开元到天宝,我跟着陛下快三十年了。他曾是能在御苑里挽三石弓、能在紫宸殿上与姚崇争得面红耳赤的君主,眼角的细纹里都带着意气。可如今,我盯着太极殿地砖上自己模糊的影子,指尖攥得护心镜的边缘发硌
——
方才陛下处死三位皇子的旨意,是从那道明黄色的帘幕后面传出来的,声音平得像结冰的金水河,没有半分波澜。
那是天宝十三载的秋,雨下了快半个月,宫墙根的青苔疯长,连含元殿的铜鹤底座都洇出了绿。辰时刚过,内侍监高力士捧着鎏金托盘匆匆往禁苑去,托盘上盖着明黄锦缎,边角垂着的珍珠串子晃得人眼晕。我恰在宣政门值宿,见他脚步踉跄,靴底沾着泥,竟没像往常那样停下来同我点头
——
高力士跟着陛下最久,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便是对我这禁军统领,也总带着三分客气。
高公公,
我按住腰间的横刀,踏前一步,这是往哪去
他身子猛地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缓缓转过身时,脸色白得跟殿檐下的玉阶似的。陈…
陈统领,
他声音发颤,锦缎下的托盘轻轻晃,陛下…
陛下在长生殿传旨,要…
要送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去‘静地’。
静地
我眉峰一挑。宫里哪有什么
静地,皇子们住的十六王宅在宫城东北角,离长生殿隔着三条街。高力士喉结滚了滚,没敢看我的眼,只往长生殿的方向努了努嘴:是陛下的意思…
说三位殿下染了恶疾,怕过了病气,得…
得就地处置。
处置
两个字像冰锥子,扎得我后颈发麻。那可是太子啊,前几日还在曲江池陪陛下泛舟,怎么会突然染恶疾再说,处置皇子,哪有不召三省大臣、不议宗法的道理我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陛下在哪我要见陛下。
高力士脸都绿了,伸手来拦:陈统领,使不得!陛下说了,谁也不许进长生殿,尤其是…
尤其是禁军。
他说话时,眼角飞快地瞟了眼长生殿的方向,那眼神里不只是怕,还有种我从没见过的恐惧,像见了鬼似的。
我没理他,转身就往长生殿走。禁军的甲胄在石板路上磕出脆响,雨丝飘在脸上,凉得刺骨。长生殿在禁苑深处,原本是陛下和惠妃夏日纳凉的地方,这几日却被禁军层层围住
——
不是我的人,是些面生的羽林卫,甲胄上没刻禁军的番号,眼神木讷,见我过来,竟直挺挺地横过枪,挡住了路。
让开。
我沉声道。手里的横刀没出鞘,可禁军统领的气势不是白练的。那几个羽林卫却像没听见,枪尖仍对着我。我正想喝令他们退下,忽闻殿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高力士尖细的哭喊:陛下!陛下饶命!
我心一沉,抬脚就踹开了殿门。
殿里没点灯,只有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昏昏沉沉的。陛下坐在殿中那张紫檀木大椅上,背对着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泥,又不像。高力士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托盘掉在脚边,锦缎散开,露出里面三样东西
——
不是什么圣旨,是三只小小的木俑,眉眼雕得依稀像太子、鄂王和光王的模样,胸口都插着一根银针。
陈玄礼。
陛下忽然开口,声音比外面的雨还冷。他缓缓转过身,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这张脸我看了三十年,可此刻却陌生得让我后背发凉。他的眼窝陷得极深,眼下泛着青黑,像是几夜没睡,可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淬了冰的寒星。嘴角微微勾着,不是往日那种带着笑意的弧度,是僵硬的、往上扯的,像是有人用线在后面拉着。最诡异的是他的皮肤,竟比殿里的白瓷瓶还白,连半点血色都没有,在昏暗中泛着冷光。
陛下。
我强压着心头的寒意,拱手行礼,十六王宅来报,三位殿下…
不知所踪,臣特来请示陛下。
他没接我的话,只是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器物,没有温度。你看见了。
他说,不是问句,是陈述。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指节泛白,指甲竟比寻常人长了些,微微弯曲,透着点青黑。他们不该吵。
他又说,声音轻飘飘的,吵得朕…
静不下来。
陛下!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是您的皇子!是大唐的亲王!
他忽然笑了,笑声尖细,像夜猫子叫,听得人耳朵疼。皇子
他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是些…
会喘气的影子罢了。
他抬手,指了指殿角。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罐,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罐口用红布盖着,布上绣着些奇怪的花纹,不是龙凤,也不是花鸟,是些扭曲的线条,像蛇,又像缠在一起的肠子。
真正的‘东西’,在那里。
他说,眼神落在陶罐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温柔,等它醒了,朕就能…
永远陪着它了。
我浑身一震,猛地想起前几日宫里的怪事。先是御膳房的厨子,半夜在厨房被发现,人僵着,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塞满了生米,手里还攥着把菜刀,刀刃上全是自己的血。接着是贵妃宫里的宫女,说夜里总听见长生殿有歌声,不是人的声音,像风刮过破洞的陶管,呜呜咽咽的。当时我只当是宫女吓着了,没放在心上,可现在…
陛下,您到底在做什么
我往前踏了一步,横刀半出鞘,寒光映着殿内的昏影。
他脸上的笑忽然收了,眼神变得阴鸷。陈玄礼,
他慢慢站起身,龙袍的袖子垂下来,露出手腕,腕上竟缠着一圈黑色的绳子,绳子上串着些小小的骨头,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你是禁军统领,该守好你的门。不该问的,别问。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上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龙涎香,也不是熏香,是潮湿的、带着点腐朽的腥气,像雨后坟地里的土味。
我盯着他的脚,他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脚趾蜷缩着,脚心竟有几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某种印记。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
这不是陛下。或者说,这壳子里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陛下了。
臣告退。
我攥着刀柄,缓缓后退。直到退出殿门,被外面的雨一淋,才发现后背的甲胄都被冷汗浸透了。
那几个面生的羽林卫还守在门口,见我出来,眼神依旧木讷。我忽然想起,这几日宫里多了不少生面孔,有内侍,有宫女,还有这些羽林卫,高力士说是陛下从华清宫调过来的,可我派人去查,华清宫根本没这些人。
统领。
身后传来个低低的声音,是我的副手,王七。他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兵,跟了我十几年,最是可靠。方才…
十六王宅那边来消息,三位殿下…
找到了。
他声音发颤,在…
在禁苑的枯井里,人都…
都没气了。
我闭了闭眼,雨砸在脸上,疼得很。知道了。
我睁开眼,看向长生殿紧闭的殿门,你去查,宫里所有生面孔,查他们的来历,查他们夜里都往哪去。还有,去查那个陶罐,看看是什么来头。
王七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我叫住。小心点。
我看着他,若是有不对劲,立刻回来,别逞强。
他点点头,快步消失在雨幕里。
2
长生殿秘
我站在原地,望着长生殿。殿顶的琉璃瓦在雨中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陛下还是临淄王时,带我在长安城的酒肆里喝酒,他说:陈玄礼,等我做了天子,就让你掌禁军,咱们一起守着这大唐,守着这天下。
那时他眼里有光,酒气里都带着少年意气。
可现在,他却坐在那座殿里,用木俑处死自己的儿子,守着一个诡异的陶罐。这皇宫,到底藏了什么隐秘
雨越下越大,打在宫墙上,噼里啪啦的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接下来的几日,宫里愈发诡异。先是王七查消息查到一半,忽然得了
急症,上吐下泻,躺在内营里起不来。我去看他,他拉着我的手,眼神惊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绳子…
骨头…
夜里有东西爬…
没说完就晕了过去,太医来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data-fanqie-type=pay_tag>
再是惠妃。她来找我,眼圈红红的,说陛下这几日都不回兴庆宫,总待在长生殿,她去求见,陛下也不见,只让高力士传话说
勿扰。陈统领,
她抓着我的袖子,声音发颤,我总觉得…
长生殿不对劲。前日夜里,我梦见陛下了,可他不是陛下,他脸上…
脸上长着鳞片,冷冰冰的,盯着我笑。
我心里一紧。鳞片难道陛下身上的变化,比我看到的还多贵妃娘娘放心,
我安慰她,陛下许是累着了,过几日就好了。
可我自己都不信这话。
夜里,我换上便服,带着两个心腹,悄悄往长生殿去。雨停了,月被云遮着,宫里黑漆漆的,只有巡夜的内侍提着灯笼,昏黄的光在廊下晃来晃去,像鬼火。
快到长生殿时,忽然听见前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示意手下躲在廊柱后,自己探出头去看。只见几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人,正抬着个担架,往长生殿去。担架上盖着黑布,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
那几个内侍脚步匆匆,身上也带着那种潮湿的腥气。他们走到长生殿门口,殿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里面伸出一只手,惨白惨白的,接过担架,把人拉了进去。殿门又关上了,悄无声息。
我心里发沉。这几日宫里总有人
失踪,有内侍,有宫女,甚至还有两个老禁军,高力士都说他们是
畏罪潜逃
了,可现在看来,他们怕是都被弄到长生殿里去了。
统领,
身边的手下低声说,要不要闯进去
我摇了摇头。那殿里不知有什么鬼东西,贸然进去,怕是讨不到好。先回去。
我低声道,明日去查,今日宫里少了谁。
回到内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白日里贵妃说的
鳞片,想起陛下手腕上的骨头串,想起那个黑陶罐,还有那些失踪的人…
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得我头疼。忽然,我想起一件事
——
开元年间,陛下曾命人修过《道藏》,当时负责的是个叫叶法善的道士,据说懂些阴阳术数。我去找过他一次,他曾跟我说,长安城里藏着些
老东西,是上古时留下来的,不能碰,碰了会惹祸。当时我只当是道士的胡话,没放在心上,可现在…
第二天,我托人去查叶法善的下落,却被告知他早在开元末年就死了,葬在终南山。我不死心,又去翻宫里的旧档,想找找关于那个黑陶罐的记载。翻了一整天,终于在一本残缺的《隋书》里找到了些线索。
那本书是前朝的旧物,纸页都黄了,上面记着一段关于
隋炀故宫
的事。说隋炀帝当年在洛阳建了座
迷楼,楼里藏了个
镇楼之宝,是个黑陶罐,据说是从南海底下捞上来的,罐里封着个
异物,能让人
长生,但也会
噬人。后来隋亡了,迷楼被烧了,那陶罐也不知所踪。
难道陛下找到的,就是这个陶罐
我正盯着那几行字发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我出去一看,只见几个羽林卫正押着一个小宫女往这边来,那小宫女我认得,是惠妃宫里的,叫春桃,平日里很机灵。
你们干什么
我喝住他们。
为首的羽林卫面无表情地说:她擅闯长生殿,按陛下旨意,押去禁苑处置。
春桃挣扎着,哭喊道:陈统领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找着惠妃娘娘的帕子去的!帕子掉进长生殿的窗缝里了,我去捡,就看见…
就看见殿里有好多罐子!不止一个!还有…
还有陛下,他正对着罐子说话,罐子上的红布动了,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爬!
我的心猛地一跳。好多罐子她看见陛下对着罐子说话
放开她。
我拔出横刀,架在那羽林卫的脖子上,她是惠妃宫里的人,要处置,也得先问过惠妃娘娘。
那羽林卫眼神一厉,伸手就要来夺刀。可他哪里是我的对手,我手腕一翻,横刀就划破了他的脖子,血溅了出来。他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其他几个羽林卫见状,都拔出了刀。
谁敢动
我瞪着他们,禁军在此,谁敢违抗军令
我的人也都围了上来,手里的刀亮晃晃的。那些羽林卫对视一眼,竟慢慢收起了刀,转身走了。他们走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的后颈,都有一块淡淡的青斑,像是胎记,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
多谢统领救命!
春桃扑过来,跪在地上哭。
起来吧。
我扶起她,你跟我说说,你在长生殿里,还看见了什么
春桃擦了擦眼泪,颤声道:我扒着窗缝往里看,殿里摆了好多黑陶罐,都盖着红布,跟统领说的那个一样。陛下就坐在罐子中间,背对着我,好像在跟罐子说话,说的不是人话,是…
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像猫叫,又像蛇嘶。然后,我就看见其中一个罐子上的红布动了,好像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细细的,长长的,像是…
像是头发!
头发我心里一寒。难道那罐子里封着的,是些不干净的东西
还有,
春桃又说,我看见高公公站在旁边,脸色白得像纸,手里捧着个盘子,盘子里是…
是人的指甲!好多指甲,堆在一起,血淋淋的!
我的手猛地攥紧。人的指甲陛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先去惠妃宫里躲着,别出来。
我对春桃说,就说我让你去的,没人敢动你。
春桃点点头,匆匆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陛下用活人去喂那些罐子他是想借那些
异物
长生可叶法善说过,那些
老东西
会噬人,陛下难道不知道
或者说,现在的
陛下,根本不在乎这些。
3
邪物噬魂
夜里,我又带着人去了长生殿。这一次,我让手下在外面守着,自己悄悄摸了进去。殿里没锁门,一推就开。里面比上次更暗,连窗缝都被黑布遮上了,只有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晃来晃去,照着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的。
殿里果然摆了好多黑陶罐,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几个,都盖着红布,整整齐齐地排在墙边。陛下不在殿里,只有高力士跪在地上,正往一个陶罐前的盘子里放东西
——
果然是指甲,血淋淋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高公公。
我轻声唤道。
高力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指甲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过身,看见是我,脸都白了:陈…
陈统领你怎么进来了陛下要是知道了…
陛下在哪
我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油灯的光映着那些陶罐,红布下隐隐有东西在动,像是有呼吸似的。
高力士嘴唇哆嗦着,指了指殿后的小门:在…
在里面。他说…
说要给‘尊上’喂食。
尊上
高力士喉结滚得愈发厉害,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是…
是陛下对那陶罐的称呼。
他指了指最中间那个半人高的黑罐,红布下的轮廓竟比前日鼓胀了些,每日此时,陛下都要亲自给‘尊上’送‘食’,除了这些指甲,还有…
还有活物。
活物
我心头一紧。
是宫里失踪的人。
高力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前日是御膳房的老张,昨日是浣衣局的李嬷,今日…
今日该是春桃姑娘了。
我猛地攥紧刀柄,指节泛白。难怪方才春桃说看见殿里有好多罐子,原来陛下竟在用活人喂养这些东西!我正想追问,忽闻殿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拖拽重物。高力士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饶命!是陈统领硬闯进来的,老奴拦不住啊!
殿后的小门
吱呀
一声开了,陛下走了出来。他依旧赤着脚,龙袍上沾着更多暗红色的污渍,那股腐朽的腥气更重了。他的眼窝陷得更深,眼下的青黑蔓延到颧骨,嘴角却依旧挂着那僵硬的笑。最让我心惊的是,他的脖颈处竟露出几片细密的鳞片,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
和贵妃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陈玄礼,你又来坏朕的事。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的沙哑,朕说过,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瞧。
陛下,
我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横刀出鞘半寸,您到底在做什么用活人喂养邪物,这不是大唐天子该做的事!
他忽然笑了,笑声尖锐刺耳,震得我耳膜发疼。大唐天子
他歪着头,眼神痴迷地看向那些陶罐,等‘尊上’醒了,朕就能长生不老,到时候,这大唐,这天下,都不过是朕的玩物罢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边的阴影里,竟有几条细细的红线在蠕动,像是蚯蚓,又像是某种虫豸。
我浑身一寒,终于确定
——
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我追随三十年的陛下了。他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来自远古的邪物,一个以活人为食、以长生为诱饵的恶魔。
臣不能让您这么做。
我握紧横刀,刀刃在油灯下泛着寒光,臣是禁军统领,要守的不仅是大明宫,更是大唐的江山社稷。
他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你想拦朕
他抬手,腕上的骨头串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凭你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我的手下冲了进来,手里的刀亮晃晃的。统领,我们来帮你!
为首的士兵喊道。
陛下眼神一厉,猛地挥手,殿角的一个陶罐突然炸开,红布碎片纷飞,里面涌出无数条细细的红线,朝着我们扑来。那些红线落在地上,竟化作了一条条血淋淋的触手,上面还沾着细碎的肉沫。
小心!
我挥刀斩断一条触手,那触手落在地上,发出
滋啦
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落在水里。可更多的触手涌了过来,缠住了两个士兵的腿,他们惨叫着被拖向陶罐,瞬间就被触手吞没,连骨头都没剩下。
高力士吓得瘫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站在触手中间,像个掌控一切的恶魔,嘴角又勾起了那僵硬的笑。陈玄礼,你斗不过朕的。
他说,乖乖退下,朕还能留你一条命。
我知道此刻硬拼不是办法,只能咬着牙喊道:撤!
带着剩下的手下,狼狈地退出了长生殿。殿门在我们身后关上,里面传来陛下尖锐的笑声,还有陶罐晃动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回到内营,我看着手下们惊魂未定的脸,心里沉甸甸的。那邪物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仅凭禁军,怕是难以抗衡。我想起惠妃,想起那些失踪的人,想起大唐的江山,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4
贵妃之死
没过几日,宫里又出了大事
——
武惠妃死了。
消息是高力士传出来的,说武惠妃是
突发恶疾,一夜之间就没了气。可我派人去查,却从她宫里的宫女口中得知,武惠妃死的前一夜,曾去过长生殿。她回来后就一直发抖,嘴里反复念叨着
鳞片触手怪物,还说
陛下不是陛下了,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床上,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我心里清楚,武惠妃定是撞见了陛下和那些邪物的真相,才被灭口的。可我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尸体被草草下葬,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年,宫里的怪事愈发频繁。失踪的人越来越多,高力士每次都用
畏罪潜逃突发恶疾
来搪塞,可宫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些人怕是都成了陶罐里邪物的
食物。陛下也越来越奇怪,他很少再出长生殿,偶尔出来,脸上的鳞片也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冰冷,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天宝十四载,陛下竟下旨,将寿王李瑁的王妃杨玉环纳入宫中,封为贵妃。寿王是陛下的儿子,杨玉环是他的儿媳,陛下竟做出如此违背伦理之事!我去劝谏,可陛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说:朕是天子,想要什么女人,都可以。你若是再多嘴,就去陪那些陶罐吧。
我看着他眼中的冷漠,心里一片冰凉。那个曾在紫宸殿上与大臣争论国事、在御苑里挽弓射猎的陛下,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邪物操控、泯灭人性的傀儡。
更让我忧心的是,陛下还重用了杨玉环的哥哥杨国忠,让他做了宰相,执掌朝堂。杨国忠是个无德无才之人,只会结党营私、搜刮民财,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大臣们纷纷劝谏,可陛下根本不听,还把劝谏的大臣贬到了外地。
我知道,大唐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了。
5
马嵬驿变
果不其然,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以
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造反。叛军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占了洛阳,直逼长安。
消息传到宫里,陛下终于慌了。他不再待在长生殿里,而是召集大臣们商议对策。可此时的朝堂,早已被杨国忠搞得一团糟,大臣们要么束手无策,要么互相推诿,根本拿不出像样的计策。
最终,陛下决定出逃
——
放弃长安,逃往蜀地。
天宝十五载六月,我率领禁军,护送陛下、贵妃、杨国忠等人,从延秋门逃出了长安。一路上,士兵们怨声载道。他们都是长安子弟,家里的亲人还在城里,如今却要跟着陛下逃亡,还要保护杨国忠这个祸国殃民的奸贼,心里的怒火早已积压到了极点。
走到马嵬驿时,士兵们终于爆发了。他们拦住了陛下的车驾,齐声喊道:杨国忠谋反,害死了无数百姓,还请陛下处死杨国忠,以平民愤!
我知道,这是士兵们的心声,也是我的心声。杨国忠不死,军心难定,大唐难安。我走到陛下的车驾前,拱手道:陛下,士兵们怨气太重,若不处置杨国忠,恐生哗变。
车驾里沉默了许久,终于传来陛下沙哑的声音:朕知道了。
很快,杨国忠就被士兵们拖了出来,乱刀砍死。可士兵们并没有散去,他们又喊道:杨国忠已死,贵妃乃祸根,也请陛下处死贵妃!
我心里一紧。贵妃虽然是杨国忠的妹妹,可她从未干预朝政,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可我看着士兵们眼中的怒火,知道他们若不杀贵妃,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再次走到车驾前,沉声道:陛下,军心不可违。若不处死贵妃,恐难平息众怒。
车驾里传来贵妃的哭声,还有陛下的叹息声。过了许久,陛下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赐贵妃…
白绫一条,就地自缢。
我让人取来白绫,送到了贵妃的营帐里。没过多久,营帐里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就没了动静。我走进营帐,看见贵妃已经吊死在房梁上,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里满是绝望。
我心里一阵刺痛,可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大唐,为了军心,贵妃必须死。
处死了杨国忠和贵妃后,士兵们的怒火终于平息了。我们继续护送陛下前往蜀地。可从那以后,陛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们,只是坐在车驾里,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身上的腥气消失了,脖颈处的鳞片也慢慢褪去,可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了。
我知道,那个曾与我一起守护大唐的陛下,终究是回不来了。他被邪物操控了这么多年,早已耗尽了心神,如今邪物的诱饵(长生)破灭,他的灵魂也跟着死去了。
6
盛世终
后来,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遥尊陛下为太上皇。再后来,安禄山之乱被平定,陛下被接回了长安,软禁在兴庆宫。他每天都坐在窗前,望着长生殿的方向,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我偶尔会去看他,可他再也没有认出我。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个曾经被邪物占据的躯壳,和一段早已被遗忘的大唐盛世。
我站在兴庆宫的廊下,望着远处的宫墙,心里满是悲凉。我守护了大明宫三十年,守护了陛下三十年,可最终,还是没能守住大唐的江山,没能守住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君主。
或许,从陛下打开那个黑陶罐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那些来自远古的邪物,终究还是吞噬了大唐的盛世,吞噬了所有人的希望。
而我,只能作为一个见证者,看着这一切,慢慢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