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归来之日:灰城档案 > 第一章

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江言拖着行李箱走出灰城火车站时,雨点正砸在霓虹招牌上,像一层层破碎的玻璃。车站的广播声断断续续,街角的电子屏闪烁着广告:记忆存储,安全可靠。灰城塔,守护你的人生。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那座高耸的塔楼。它刺破云层,顶端有红光在雨幕中一闪一闪,仿佛盯着整座城市的眼睛。
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三年前,他离开灰城;三年后,他再回来,中间的日子像被剪刀整齐地剪掉,留下一片空白。
手机滴的一声震动。屏幕亮起一条陌生短信:
江言,欢迎归来。别忘了,你欠城一段记忆。
他心头一紧,转身环顾。人群熙攘,伞影重叠,却没有人看他。
雨夜的灰城,像一张覆盖了雾霾的档案,所有人都在奔走,却没人记得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江言抬手按住额头,心口有一阵隐痛。下一秒,一幅陌生的画面猛然闯进他的脑海——
一间白色的实验室,头顶刺眼的灯光,自己被固定在金属床上,耳边有人说:编号X-19,归来之日即是归档之时。
他猛地睁开眼,雨水顺着脸颊滑下。
可四周仍是火车站的人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言吸了口气,缓缓拉起行李,往城里走去。
他不知道,他的归来,正是这座城市新一轮失踪档案的开端。
江言租住在一间临街的老旧公寓,墙壁潮湿,灯泡忽明忽暗。
夜里,他打开行李箱,想找点熟悉的东西,却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一个金属小盒子。
盒子没有锁,推开后里面是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灰城档案局
·
临时存档人:江言
·
编号X-19。
他愣住了。档案局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机构。可下一秒,脑海深处突然一阵刺痛。
画面闯入——一个冷漠的女人声音:存档人任务:归来之日,开启档案,回收记忆。
他大口喘气,额头冒汗。
手机忽然响起,一串陌生号码。接通后,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江言你还活着。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只要记住——档案局的人已经盯上你。别相信任何关于记忆的承诺。
话音未落,电话挂断。
江言盯着屏幕,心里更乱了。
档案、存储、记忆……到底谁在操控
第二天,江言在街头遇见了林秋。
林秋是《灰城晨报》的记者,短发,眼神清亮。她一眼认出了江言,拦住他:江言三年前,你不是失踪了吗
江言心头一震:你认识我
当然。林秋皱眉,当年‘集体失踪案’里,你的名字赫然在列。我跟过那条新闻,可后来所有档案被封锁,你就像凭空消失。
江言咽了口唾沫:我……完全不记得。
林秋目光微变,忽然凑近: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比如记忆碎片
江言下意识捂住额头。昨晚的实验室画面再次闪回,他点了点头。
林秋眼里闪过光:太好了!你就是证人。灰城的真相,必须有人揭开。
江言犹豫:可是,这很危险吧。
危险林秋冷笑,我已经在危险里待了三年。你不知道吗所有失踪归来的人,都比以前少了一部分东西——有的是记忆,有的是情感,有的甚至是名字。
江言怔住。
林秋继续说:江言,你失去的,是什么
江言沉默许久:我不知道。但我想找回来。
林秋伸出手:合作吧。
灰城的中心是那座高耸入云的记忆塔。
塔周围的安保森严,传说里面存储着上百万份记忆档案。
林秋带江言潜入外围。雨雾中,塔身泛着冷光,像一根刺穿天空的针。
看。林秋指着远处,每隔七年,塔会进行一次‘重置’,那一夜无数人会失踪。三年前就是最近的一次。
所以,我也是那一夜失踪的江言喃喃。
没错。林秋点头,而你——可能是唯一一个带着记忆碎片归来的人。
正说着,几名黑衣人突然出现,戴着档案局的徽章。
临时存档人X-19,跟我们走一趟。
江言心头骤紧,正要反抗,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陌生的记忆——
一个人影在塔顶纵身跃下,雨夜里溅起白光。
他身体一晃,险些跪下。
林秋拉住他:走!
两人拼命逃进人群,黑衣人追赶到巷子尽头,却突然停下。
为首的人冷冷一笑:跑吧。无论你走到哪儿,你的档案,永远在我们手里。
回到公寓,江言只觉得脑子快要炸裂。
他猛地撕开衣袖,果然在手臂下摸到一个硬物。切开皮肤后,一个细小的金属芯片隐隐闪光。
林秋倒吸一口气:天啊,你体内植入了记忆芯片!
江言盯着它,忽然脑海中又涌现碎片——
白色实验室、冰冷的仪器、一个声音:编号X-19,将成为记忆存储器。他的身体,就是活的档案柜。
江言浑身发凉。
所以,这三年,我的记忆……都被储存在里面
林秋点头:而且,不止是你。档案局可能利用你来存放更多人的记忆。
江言忽然意识到:难怪归来的人都少了什么。因为那缺失的部分,可能被塞进了他体内!
林秋声音低沉:如果是真的,你就是钥匙。只有你能打开灰城档案。
江言手指颤抖着捏紧芯片,目光坚定:那就查到底。
灰城的风总带着铁锈味。傍晚,林秋带江言来到市立图书馆背后的一栋灰楼——那里曾经是旧警局的资料库,后来外包给档案局做协同存储。门卫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姓关,拄着拐,眼神却很亮。
关叔,我是林秋。林秋把一袋热馒头塞过去,上回说的那卷录像,还能借我看一眼吗
老头儿看了看她,又看了江言,叹口气,把门栓拉开:十五分钟。看完放回原位,算我没见过你们。
地下室潮气逼人,铁柜一列列排过去,像黑暗里默不作声的士兵。关叔从最里头拖出一台老旧的录像回放机,插上电,屏幕上雪花一阵翻滚,画面渐渐稳定——
三年前的重置夜。
镜头里,灰城塔脚下的广场雨如注。凌晨三点,一队无标识的黑色面包车依次停靠,车门滑开,戴兜帽的人被押下车,肩头都贴着一条白色胶带,上面写着编号。镜头抖了一下,正好扫过其中一人——抬头那一瞬,他的侧脸被闪电照亮。
林秋倒吸一口气:是你。
江言的手指死死抓住回放机边缘。屏幕上的X-19字样刺眼。他被两名黑衣人推着往塔内走,短短几步,他忽然挣开,回头看向摄像头——那目光穿过三年,准确地落在此刻的江言身上。
画面戛然而止。关叔把电源一拔,低声说:这段带子,本该按令销毁。你们今天来过,我明天就把它扔进炉里。孩子,回去吧。灰城这口井太深,下到井底的,活着上来的不多。
江言按住心口的空洞:井底有什么
关叔看着他很久,像在衡量一个人的骨头能承受几斤重:风。把人的记忆一口口吹走的风。你们要去,就快去。越往后,越没得选。
data-fanqie-type=pay_tag>
出门前,关叔塞给林秋一个旧库房钥匙:塔东侧配电层有个废弃的检修口,钥匙可能能开。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夜里,他们在桥洞下简单吃了点东西。江言把那张X-19的脸反复在脑子里对焦,最终只能承认——那就是他。他曾在重置夜被押进塔内,某个时刻试图逃跑。而三年后,他带着空白归来。
为什么带你走林秋问。
江言盯着雨线:因为我被选成**‘临时存档人’。我的身体,可能就是他们的移动硬盘**。
雨声压低城市的嘈杂,像有人在远处慢慢翻页。下一页,就是塔。
要靠近塔,就得先找到门。门不在地面,而在地下。
林秋带江言去了中环广场的负三层。那里白天是空仓,夜里却变成一座奇异的集市——摊位上摆的不是货物,而是一罐罐用冷光封存的**记忆罐**。摊主用低哑的嗓音吆喝:初恋的雨,90秒,带味道。父亲的背影,走路带风版,30秒。无痛分娩体验,5秒试听免费。
江言走过每一罐,都像被透明的手轻轻扯了一把。有人把自己最疼的十秒切下来换钱,有人把最甜的五秒卖掉换酒。记忆在这里只是商品,贴着价签,明码标价。
一个修表摊前,江言停住。摊主戴着黑框眼镜,神色平静,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把极细的螺丝刀。听见脚步,他抬头,冲江言笑了一下。
打电话的人,是你。江言说。
男人把螺丝刀往桌上一搁:我叫唐陌。以前在塔里做过工程,后来走了。
为什么林秋问。
因为我发现塔不是仓库,是发电机。唐陌把修好的表推回去,压低声音,它把人群的‘记忆差’转成能量维持城市某些基础网络——交通、医疗、甚至天气调控。每隔七年一次大收割,平时小规模局部抽取。你们所谓的‘失踪’和‘归来’,只是系统的日常维护。
江言喉咙发紧:那我……我体内这颗芯片
你是中继器。一种把大量‘散装记忆’临时堆叠的器皿。你们编号那批人,是上一轮的‘缓冲区’。唐陌看他的眼睛,X-19,挺能装的。
林秋冷笑:听着像恐怖故事。你有什么证据
唐陌把一枚旧式加密卡放到桌上,上面印着塔的徽记:里面是塔的局部拓扑图和‘汇聚日’的时间表。官方说七年一次,但这次要提前——四十八小时后,他们要进行一次紧急回收。理由是外圈网络不稳定,能量池不足。
提前回收林秋皱眉,会发生什么
城会更安静。你们会忘更多东西。塔会更亮。唐陌顿了顿,除非有人在回收前把总阀打开。
怎么开江言问。
唐陌看向他的手臂:用你的芯片,去东侧配电层。那里有个隐蔽的维护口,和总控的离线旁路相连。钥匙,应该你们已经有了。他看了一眼林秋的口袋。
林秋下意识按住那枚旧钥匙。唐陌又递过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归来之日,灰城暂存。’——这是旁路口令。
江言盯着那句口令,忽然感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像某个久远的夜里,他曾经在风里对着谁低声说过同样的话。
最后,唐陌把声音压得更低,别相信任何人说的‘恢复全部记忆’。记忆洪水会把一个城市淹死。
包括你林秋盯着他。
包括我。唐陌笑了笑,可你们还是得上去。不然,你们什么都留不住。
他们离开黑市时,广场的顶灯忽然灭了一半,远处传来告警系统的试音——嘀——嘀——。唐陌没抬头,继续低头拧一枚极细的螺丝。
四十八小时。他在夹缝里说。
午夜,雨更细了。灰城塔像一根插在城市心口的针,红光有节奏地眨着,像心电图里的峰值。
他们绕到东侧,旧配电层的铁门半掩着。林秋把关叔给的钥匙插进去,吭哧一声,门应声而开。里面是窄窄的楼梯,顺着塔腹部螺旋而上,墙面潮里带着金属味。每上十级台阶,就能听见不同的嗡鸣——像很多人的呼吸叠在一起。
这儿。江言指向一处灰墙。按下去,水泥皮底下露出一扇比信箱大不了多少的金属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键盘。林秋把口令输入:归来之日,灰城暂存。
咔哒。金属门弹开一条缝。里面是一段短短的通道,尽头立着一个离线端口,像一只孤零零伸出来的插座。端口旁竖着警示牌:未授权接入=永久离线。
意思是接上去就回不来。林秋说。
意思是,接上去就被从系统里抹掉。一个冷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他们猛地回头。走廊口站着三名黑衣人,中间的女人穿白色风衣,头发利落,眼神像刀。她举了举工作牌:档案局·归档科——岑寂。
原来你叫这个。林秋眯起眼,新闻里总把你写成‘官员A’。
岑寂对她笑了一下:记者喜欢把复杂的东西写简单。你也是。她看向江言,X-19,辛苦你跑这一趟。现在,跟我回去。我们会取出你的芯片,给你安排一段安稳的人生。你会有工作,有房,有一个‘刚好合适’的恋人。你不会再做噩梦,也不会再想起塔。
代价呢江言问。
代价是你不再是你。岑寂摊开手,这比你死在这儿好。你身体里挤着太多杂碎记忆,你撑不久的。
塔到底在干什么林秋逼近一步,发电的事,黑市已经传遍了。
塔维持城市秩序。岑寂语速不快,七年前,灰城爆发过‘黑潮’事件,你可以去查——一款记忆分享的应用被恶意利用,几小时内放大仇恨与恐惧,城市在一夜间崩溃。塔是那之后建立的。我们把最危险的记忆收起来,让城市喘口气。
后来呢江言盯着她。
后来岑寂笑了一下,后来人类习惯了交出自己,只要换到更‘稳定’的生活。我们也习惯了收走多余的部分。然后,就有了你们口中的黑市、缓冲区、中继器……秩序的阴影,长在秩序底下。
跳塔的人是谁江言忽然问。
岑寂的目光明显停了一拍:你看见了
一个侧影。江言说,我以为是我。
岑寂沉默几秒,才淡淡道:是你。你试图把‘总阀’拉开,把所有记忆放出来。你失败了。我们从你体内取出芯片,做了清洗,把你放回城。你归来,是为了成为下一次维护的容器。
林秋骂了一句脏话。岑寂不动声色:选择吧。要么走,要么——把插头插进去,变成一段无名数据。城市会把你忘掉,连你自己也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你以为的‘真相’,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噪音。
走廊尽头的离线端口安安静静地亮着绿灯,像一只等待咬合的口。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林秋问。
岑寂看了她一眼:归档前的告知。程序是要做足的。
三名黑衣人压上来。唐陌在这个时候像一阵风一样从另一侧的暗门里钻出,手里抓着一把工业干扰器,对着岑寂和黑衣人一按——灯光骤暗,警报大作。
走!他把干扰器往地上一砸,火星四溅,廊道里烟雾四起。
江言和林秋一头扎进离线通道。背后岑寂的声音穿过烟,你以为你们进得去接上,等于自杀!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唐陌回头看她一眼,你们忘了。
离线通道短得出奇,却像走不到头。墙壁渗出细密的水珠,滴在地上,滴声回响得像钟表。
尽头的房间被称作回声井。这是唐陌在图纸上见过的名字:所有被归档、被切割、被贴签的记忆,最终都要从这里被压缩、编码,经由光纤环送往塔的主控核。
中央是一圈比人还高的玻璃环,里面流水一般的光不断奔涌。环前立着一块孤零零的接口台,与江言手臂里的芯片型号一致。
现在退还来得及。林秋低声说,我们可以把证据带出去,慢慢发。不是非得在这儿拼命。
江言把手按在接口上,掌心冰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他忽然想起关叔说的那句井底是风,又想起黑市里那些被切得整整齐齐的十秒、三十秒,想起关在铁柜里的自己抬头看向镜头的那一眼。
我怕。他很诚实,我怕我插上去的那一刻,会把所有人一起推进洪水里。唐陌说,记忆洪水会淹死一座城。
那我们就堤坝式的,林秋抓住他说,分批放,先出示证据,再启动公共听证,让城自己决定。你不是容器,你可以是阀门。
阀门也要有人扳。江言笑了一下,目光却更沉,而且,你说的‘公共听证’,得先穿过塔的消音系统。岑寂说得对,他们把噪音当作系统垃圾。我们说话,城听不见。
那就让它听见。唐陌不知何时也到了回声井,手掌飞快在旁边的维护面板上敲:我可以让主控核在五分钟里短暂失明。窗子很短,从‘看见你’到‘拉黑你’,最多三十秒。你得在三十秒里把指令送进去。
什么指令
把塔的**‘公共告示口’打开,让城同时**看见自己失去的东西。唐陌抬头,眼神像刀锋切过夜,**不是恢复记忆,是广播失去。**用空白去对齐空白。让每个人的‘缺口’互相成为证据。
会乱的。林秋咬唇。
比你以为的要冷静。唐陌说,人一旦看见自己被拿走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狂暴,是抓紧。他们会抓紧彼此。真正的暴风雨,是塔在怕。
江言深吸一口气,把芯片对准接口。刺痛从腕部一路窜上来,像某扇紧闭的门被撬开一条缝。光从玻璃环里聚拢,沿接口台的边缘一点点爬到他的骨头里。
画面来了。
一条条极细的光带在他脑海里同时展开——**一个女孩在湖边学会骑车的七秒、一个工人在夜班后揉眼的三秒、一个老人把钥匙交给孙子的五秒……**它们没有声音,却比声音还喧嚣。它们的边缘全被整齐地切过,像被机器利齿咬掉的小口。
倒计时开始。唐陌在面板上按下最后一个按键,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告诉我口令。江言的声音已经不完全像自己的,从环里传出的回声把每个字拆成两半,再拼回去。
林秋把手贴在他的手背上,眼神稳得让人安心:归来之日,灰城暂存。
不是这个。江言闭上眼,还有一个。更早的。我跳下去之前,我说了什么
唐陌停顿半秒,忽然像想起什么:不是你说的,是她说的——我在日志里看到一条‘采访权限’被强行接入。是一个女记者,在你被押进塔的时候,朝镜头喊了一句——‘如果要我们忘,就把你们也记下来。’
林秋怔住,像被雷击中过一样看向江言:那不是我。
可能是你以前的搭档。唐陌飞快补充,名字被抹了,只有一个译码:L-9。
沈砚。林秋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个名字,然后捂住嘴——她不记得这个人,但这两个字在舌尖滚过时像火。
十、九、八……倒计时逼近。
江言猛地睁开眼,把那句陌生而熟悉的话用尽全身力气吐出来:
如果要我们忘,就把你们也记下来。
光环像被雷击中,整圈光倏地亮到刺目,回声井里响起一阵低频轰鸣。公共告示口被粗暴打开,城市上空所有屏幕、地铁站、公交站牌、甚至家用电视的待机界面,在同一秒亮起——
每个人缺失的那一段,以空白+字幕的形式被显示:这里曾有你的……后面是一句简短描述:母亲最后一次叫你小名、考试后和朋友拥抱、与同事争吵后握手言和……空白在发光,像无形的灯笼一盏盏点起,顺着城市的经络连成一张巨大的网。
三、二、一——唐陌掐灭干扰。主控核重新看见。整个塔像被激怒的巨兽一震,警报同时在几十个频段尖叫。岑寂的声音从走廊外闯进来:切断!切断旁路!
回声井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力撞击,铁皮扭曲,铰链发出惨叫。林秋扑上去顶门,背肌一条条绷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现在!
江言看见光环里有一处微弱的漩涡在顺时针转动。那里,是汇聚日的引线。只要把引线扯断,塔这次的紧急回收就会失败——代价是不稳定的网络、不稳的电力、与暴露的真相。
我有两种选择。他像对自己,也像对城市说,一是把阀门关上,让城再睡七年;二是把引线扯断,让城醒,连同所有疼痛。
你选哪一个林秋问。
铁门外砰的一声,某个重物砸上来。岑寂的声音近在咫尺:X-19,你只有一次机会!
江言把手更深地按进接口。光像水一样淹到他的肩膀,骨头里传来一阵清晰的断裂声,却没有痛。他想起黑市里那些切下来的十秒,想起关叔的钥匙,想起唐陌抛出来的三十秒窗口,想起L-9,那个被抹去名字却在风里喊话的人。
我选——
他把另一只手伸向那条细弱的引线。
江言的手指触到那条细弱的引线。那感觉不像电,更像风——一股看不见的风从里面扑出来,掠过皮肤,卷走细微的思绪。
江言!林秋大喊,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促,快决定!
江言闭上眼,任由那股风穿过他。他看见无数人的空白在眼前同时展开:
小女孩手里断掉的风筝线;
老人椅子上永远没落下的那一声叹息;
少年嘴里被硬生生剪掉的一句喜欢。
那些被切走的瞬间,全都像风里的碎纸,呼啦啦往他怀里涌。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是容器,也不是阀门。他是——风眼。
如果要我们忘,就把你们也记下来。他低声重复。
手指猛地一拽——
引线断裂!
瞬间,回声井轰鸣如海啸。塔身整个震动,城市上空所有的屏幕亮到刺眼,雨夜被照得像白昼。
灰城的风暴来了。
人群在街头抬头,呆呆地看着那些空白的提示在屏幕上滚动。
有人哭出声:那是……我爸走之前对我说的话!
有人颤抖着伸手:我明明记得她笑过的,可是后来全没了……
更多的人沉默着,眼睛却渐渐发亮。
岑寂带着黑衣人闯进回声井,冷声喊:切断接口!他会毁了城!
唐陌挡在江言身前,拉响一枚烟雾弹:太晚了!
烟雾弥漫,岑寂愤怒咳嗽,还是奋力冲上前。可就在那一瞬,她也愣住了——屏幕上的空白提示,赫然写着:
岑寂:曾在井底喊过一次‘妈妈’。
她脸色骤白。她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瞬间,但心口的窟窿却在这一秒被硬生生点亮。
这不可能……她喃喃。
林秋死死顶住铁门,回头喊:江言!坚持!别让他们夺走!
江言的身体已经几乎透明,风一阵阵从他身上吹过去,把他的轮廓吹得摇晃。他能感受到那些碎片记忆从自己体内飞出,像无数流光回到原本的主人。
但他也明白,每放出一段,他就失去一部分自己。
江言!林秋冲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快要消散的手,你回来过一次,还能再回来一次!我不会让你被彻底抹掉!
江言望着她,眼底最后的光坚定而温柔:林秋,如果真要有人留下,那是你。记者要写完档案,而不是成为档案。
风呼啸着卷走他最后的身影。
整个塔的红光在这一刻彻底熄灭。
风暴过后,灰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人们开始陆续回忆起被切走的片段:有人在街角抱头大哭,有人对陌生人紧紧握手,有人写下第一份自发的请愿书——要求彻查记忆塔的真相。
塔在静默,档案局的标志牌被人摘下,黑市空荡荡,再没有人叫卖十秒、三十秒的记忆。
林秋在报纸头版刊登了《灰城档案·归来之日》,第一句话是:
我们失去过,但我们终于记得自己失去过。
而在文章最后一段,她写下:
有一个名字,也许你们不会记得。
他叫江言。
他在风暴之眼里,把所有空白交还给了我们。
而我们欠他一段记忆。
报纸发行那天,天边久违地放晴。阳光照在灰色的楼群上,玻璃反射出刺眼的亮。
林秋走在街头,忽然觉得身边有人影并肩而行。她猛地转头,却只有风。
风轻轻掀动报纸的角落,像一个笑声被风吹散。
江言已不在,但他成了整座城共同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