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断情斩山河 > 第一章

1
腊月血诏
腊月初七,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无声无息地吞噬了金碧辉煌的帝京。不过一夜,朱红的宫墙、耀眼的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府邸,尽数褪去华彩,天地间唯余一片死寂的素白。
唯有御林军手中长刀闪烁的寒光,比积雪更刺目,更森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道冰冷的轨迹。沈府门前,昨日高悬的喜庆红灯笼在狂风中无助摇曳,猩红的囍字被飞溅的、尚带余温的鲜血浸透、晕染,字迹模糊变形,如同一个泣血的诅咒,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长歌直挺挺地跪在没膝的雪地里,身上仍是昨日大婚时那身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赤金打造的九尾凤冠歪斜欲坠,珠翠流苏凌乱纠缠,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她汗湿的鬓角。
她的十指深深抠入青砖缝隙,指甲在坚硬的砖石上崩裂翻卷,渗出细小的血珠,瞬间被冰冷的雪水冻结,与青砖凝结在一起。雪水早已浸透厚重的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被暗红色的冰棱覆盖,紧贴着肌肤,带来刺骨锥心的寒意,仿佛要将她一同冰封在这绝望的时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旨太监尖细阴冷的嗓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呼啸的风雪,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沈氏一族,世受皇恩,不思报效,反通敌叛国,罪证确凿!着即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以儆效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杀气。
父亲沈砚山,昔日威严赫赫的承恩公,被两名魁梧如铁塔的侍卫死死按在沈府那象征荣耀与门楣的高耸门槛上。他怒目圆睁,徒劳挣扎,口中嘶吼着冤枉。金刀寒光一闪,划破雪幕,人头应声滚落,骨碌碌碾过积雪,带出一道猩红的轨迹,精准地停在长歌脚边。
双目圆睁,死死望向女儿的方向,里面是凝固的惊怒、无尽的担忧与无法言说的悲怆。爹——!沈长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喊,如同濒死的幼兽,猛地向前扑去,想要抓住那最后的温暖,却被身后御林军铁钳般的大手粗暴地反剪双臂,死死按回冰冷的雪地。
温热的血与冰冷的雪混杂着,灌进她精致的鹿皮小靴,那诡异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温度烫得她浑身剧颤,五脏六腑都似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撕裂。
她被粗暴地拖上冰冷的金辇,沉重的车轮碾过粘稠的血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绝望回望间,她看见母亲披散着头发,状若疯癫地跌跌撞撞冲出府门,口中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鬓发散乱,珠钗委地。
一支淬了寒光的羽箭破空而至,带着无情的尖啸,噗地一声,轻易穿透了母亲单薄的胸膛!鲜血如泼墨般在苍茫雪幕中怒放,凄艳绝伦,宛如一朵被凛冽风雪骤然催开的、迟来的血色寒梅,瞬间凋零,唯余一片刺目的红,烙印在沈长歌的瞳孔深处,永世不灭。
2
凤仪血盆
凤仪殿内,灯火煌煌,暖炉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融融暖意,却驱不散殿宇深处弥漫的、渗入骨髓的寒意与无形的血腥。稳婆抱着襁褓中粉嫩可爱、正发出微弱啼哭的婴儿,声音因惊惧而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恭喜陛下、娘娘……是、是位健壮的小皇子!您听,哭声多洪亮!
殿门被猛地推开,萧庭渊裹挟着一身未化的风雪踏入,玄色龙纹常服的下摆沾着细碎的雪粒,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无视稳婆的贺喜,无视殿内屏息侍立的宫人,甚至无视角落那个凤冠霞帔未卸、如同泥塑般跪着的女人,径直走向那铺着明黄锦缎、象征着无上尊荣的摇篮。
俯下身,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丝未散的凉意,极其轻柔地拂过婴儿娇嫩光洁的眉心,那指尖的冰冷让婴儿不适地扭动了一下。他的语气温柔得近乎诡异,如同在逗弄一只最温顺无害的猫儿,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贵妃产后气血大亏,元气溃散,太医束手。需借我儿一缕先天生气,方可续命。
说罢,他甚至未看沈长歌一眼,漠然转身,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毫无留恋的背影。
一盆原本冒着氤氲热气、清澈见底的温水,被稳婆颤巍巍地端到婴儿面前。下一刻,刺目的鲜红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弥漫、浸染了整盆清水,浓稠得化不开,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
不——!我的孩子!还给我!求求你!沈长歌如同被抽离了所有骨血,爆发出撕心裂肺、泣血般的悲鸣。她猛地从地上弹起,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盛满她骨肉、象征着人间至痛的金盆。
数名早有防备、孔武有力的太监一拥而上,如同饿狼扑食,死死将她按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手臂被反拧到极致,脸颊紧贴着刺骨的寒意,连挣扎的余地都被彻底剥夺。婴儿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象征生命的啼哭声,在血腥味弥漫的殿宇中,戛然而止。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沈长歌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深处,有什么支撑了她二十年、名为希望和爱的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成齑粉,只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和足以焚毁天地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死灰中涌动。
殿门雕花的阴影里,沈清婉裹着华贵蓬松的雪白狐裘,纤纤玉手优雅地掩着唇,只露出一双看似清澈无辜、盈盈含水的秋水眸子。那眼底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带着扭曲快意的光芒,如同毒蛇终于咬中了猎物,闪烁着兴奋与残忍。
废后的诏书紧随而至,冰冷的字句如同最后的丧钟,宣读着她人生的彻底崩塌。沈长歌如同被抽去灵魂的破败人偶,被面无表情、力气惊人的太监粗暴地拖拽着,穿过长长的、空旷的回廊宫道,走向深宫尽头那名为西六所的活人坟墓。
嫁衣的残红在洁白的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曲折、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要将她余生的所有痛苦、屈辱、绝望与刻骨的仇恨,死死钉在这座紫禁城冰冷、坚硬、永不崩塌的脊梁之上,永世不得解脱。
3
三年残灯
西六所最偏僻的一隅,宫墙颓败,砖石剥落,露出里面黄黑的泥土。寒风如同无孔不入的幽灵,呼啸着从破碎的窗纸、腐朽的门缝中灌入,卷起地上的浮尘与冰屑,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破败的殿顶有几处巨大的破洞,漏下的雪花堆积在墙角,形成小小的雪丘,又被无情的寒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冰冷的地面和草席上。空气中弥漫着霉烂、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沈长歌蜷缩在冰冷刺骨、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稻草的草席上,冻得麻木的手指紧握着一枚磨得尖锐发亮、边缘已染上暗红血渍的铜簪。她艰难地挪到那面斑驳脱落的墙壁前,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刻下两个深入骨髓、恨入灵魂的名字:萧庭渊、沈清婉。
每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指尖便因用力过度而迸裂,渗出殷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墙面蜿蜒流下,如同一条条细小的、永不干涸的血泪之河,在无声地替那早夭的孩子续着未完的命,铭刻着永世不灭的仇。
她学会了在每日清晨倾倒的馊水桶里,忍着刺鼻的酸腐恶臭和令人作呕的油腻感,用冻得通红、裂开口子的双手,仔细地在浑浊的泔水中摸索,捞取沉底的、尚算完整的饭粒,小心翼翼地吹去上面的污秽,如同对待珍宝;学会了在饥饿的鼠蚁环伺下,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凶狠的眼神,去争夺半块发霉发硬、如同石头的饼,甚至为此被咬伤手指,留下细密的齿痕;更学会了在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借着惨淡的月光,撕下早已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旧裙角,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写上寥寥暗语(如安、等、粮),再极其熟练地折成小小的、不易沉没的纸船,在无边的死寂和心跳如鼓的等待中,悄悄投入连通宫外、水流湍急的御河暗渠。
然后便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在绝望中祈求那微乎其微的、来自沈家旧部的回音,那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是她活下去、支撑她在这炼狱中苟延残喘的唯一念想。
冬至夜,风雪交加,滴水成冰,连呼出的气都似要冻结成霜。沈清婉裹着厚厚的锦缎斗篷,貂毛镶边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红润,在两名心腹宫女的簇拥下,捧着一盏热气腾腾、酒香四溢的暖酒,踏入了这间比冰窖更冷的囚室。姐姐,她巧笑倩兮,声音甜腻得如同裹了蜜糖,眼中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这冷宫阴寒湿冷,妹妹实在心疼得紧。特意寻了这壶上好的关外烧刀子,最是暖身驱寒,姐姐快趁热饮下,暖暖身子。酒杯被强行递到唇边,灼热的酒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扑面而来。
辛辣刺鼻的酒液滑入喉咙,灼烧感尚未弥漫开,长歌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极其浓烈、绝非酒味的——火油味!几乎同时,角落里不知何时被泼洒的大量火油被一支点燃的火折子精准引燃,轰地一声爆燃!火舌如同贪婪的恶魔,瞬间舔舐上早已朽坏、干燥无比的房梁和垂落的破败帷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眨眼间蔓延成一片吞噬一切的火海!浓烟滚滚,热浪灼人,呛得人无法呼吸,视线一片模糊。
长歌惊恐后退,试图寻找出路,却猛地感到锁骨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道沉重的、带着倒刺的铁链,不知何时被侍卫甩出,如同毒蛇般精准地贯穿了她的锁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几乎昏厥过去。冰冷的铁链将她死死锁在中央那根已被火焰舔舐得发红滚烫、滋滋作响的立柱上,皮肉接触处发出滋滋的焦灼声响,剧痛钻心。
沈清婉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残忍的快意。她优雅地抽出侍卫手中一支烧得通红、尖端滴着滚烫铁水的铁钎,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姐姐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啊……太过惑人,每每想起,都让妹妹寝食难安,如鲠在喉,恨不能……取而代之呢……话音未落,滚烫的铁钎带着灼人的死亡气息和刺鼻的铁腥,狠狠按向沈长歌光滑细腻、曾令无数人倾倒的左颊!
呲啦——!皮肉焦糊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她的神经,灼烧她的灵魂,几乎让她彻底崩溃。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万劫不复的瞬间,沈长歌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志力,摸出藏在破旧棉絮深处、早已磨得尖锐无比、闪着乌光的断簪——这是沈家祖传之物,材质特殊,比铜簪坚硬百倍。
凭着无数次在黑暗中摸索、早已烂熟于心的位置和锁芯结构,她强忍剧痛,手指因用力而颤抖,精准地撬开了锁芯内部精巧的机关!咔哒一声轻响,在火海的爆裂声中几不可闻,铁链应声而落。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强忍着锁骨撕裂的剧痛和脸颊灼烧的煎熬,踉跄扑向角落里被浓烟熏得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幼弟沈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开燃烧的、发出哀鸣的窗棂,抱着沈珏滚烫的小身体,纵身跃入窗外结着薄冰、深不见底、散发着恶臭与死亡气息的御河暗渠。
身后,那座囚禁了她三年、也埋葬了她所有希望与幸福的冷宫,在冲天的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倒塌,烧成一片映红雪夜苍穹、凄美又绝望的红莲火海。无数燃烧的碎屑、火星,如同漫天飞舞的、祭奠亡魂的冥钱,纷纷扬扬,飘落在洁白的积雪上,瞬间熄灭,只留下点点焦黑,如同命运烙下的丑陋疤痕。
4
崖下冰湖
湍急冰冷的暗河水道,在深宫地下如同迷宫般蜿蜒曲折,水流冰冷刺骨,带着腐朽的气息。最终,它冲破宫墙厚实的束缚,汇入城外悬崖峭壁外那气势磅礴、声震如雷的巨大瀑布。
沈长歌紧紧抱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身体滚烫的沈珏,被汹涌湍急的暗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从数十丈高的悬崖飞泻而下!失重的感觉令人窒息,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和呼啸的风声。如同两颗坠落的石子,他们狠狠砸入深冬时节、寒彻骨髓、深不见底的冰湖之中!砰的一声闷响,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如同无数冰针,狠狠刺入肌肤,灌入口鼻,呛入肺腑。
锁骨的伤口被冰冷的湖水狠狠刺入,剧痛钻心,鲜血如同墨汁般迅速在碧绿的湖水中晕染开来,形成一片妖异的红雾。刺骨的寒冷与窒息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迅速剥夺着她的意识,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向下沉去。
冰冷的湖水挤压着胸腔,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就在她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万劫不复之际,一只粗糙、布满厚厚老茧却异常有力、带着惊人热度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她下沉的手臂!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向上提起,冲破了冰冷的死亡束缚。
顾北野,镇北军少帅。他眉骨高耸,脸庞线条如同被北疆最猛烈的风沙和严酷的霜雪磨砺过,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刀削斧凿般的硬朗和饱经风霜的坚毅。一身半旧的灰褐色皮袄,沾着泥雪和冰碴,肩宽背阔,身形矫健。唯有那双苍灰色的眼眸,深邃、沉静,如同朔方冬日那广袤无垠、铅云低垂的长空,蕴含着风暴的力量也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此刻,这双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凝重。
他沉默而迅捷地将她和怀中气息奄奄的孩子拖上冰冷湿滑、布满碎石的岸边。寒风瞬间带走体表的水分,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迅速解开自己厚实的皮裘,将两人紧紧裹住,隔绝刺骨的寒风。
借着天光,他看清了她左颊上那片狰狞焦黑、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可怖伤疤,如同被地狱之火灼烧过的烙印。又看向怀中幼童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小脸,眉头紧紧蹙起,眼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刀锋,扫过她湿透的嫁衣残片和锁骨处血肉模糊的伤口。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无谓的询问,他只沉声道,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活着就好。此地乃京畿禁地,追兵瞬息可至,不宜久留,随我去北疆。
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军人特有的决断。他迅速将他们安置在自己商队运送毛皮、伪装得极其严密的马车夹层中,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皮革和尘土的味道。他递过半副冰冷、沉重、边缘粗糙、带着战场硝烟气息和淡淡血腥气的铁制面具。
从今往后,你是‘鬼面’。他的话语简洁如刀,却重逾千斤。
她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伸出冻得青紫、布满伤痕和水泡的手,稳稳接过那冰冷的铁面。面具边缘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指尖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她将其覆盖住左颊那片象征着无尽耻辱与滔天仇恨的狰狞伤疤,也彻底遮住了眼中翻涌不息、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铁面后的眼神,只剩下死寂般的冰冷,如同万丈寒潭,深不见底。
5
铁骑磨刀
西北边陲,天地苍茫。朔风如刀,卷起漫天黄沙,打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扎刺。冬日的寒流更是刺骨,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霜,仿佛能冻结血液,连骨髓都透着寒意。广袤的戈壁一望无际,裸露的岩石在风沙中沉默,远处是连绵起伏、终年积雪的山峦,如同一道巨大的白色屏障,隔绝着塞外。
两年的时光,在黄沙漫卷的戈壁与冰封千里的雪原中无声流逝,如同最严酷的磨刀石,磨砺着每一寸筋骨与意志。沈长歌以鬼面示人,冰冷的玄铁甲胄覆盖全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映衬着左脸那道扭曲可怖、如同活物般在火光下微微蠕动的深色火疤,更添几分肃杀与来自地狱般的狰狞。
她不仅以最严苛、近乎残酷的方式操练着顾北野麾下的士兵——令其在暴风雪中赤裸上身,用粗糙的雪块反复搓磨身体,直至皮肤通红麻木,以锻炼极寒下的忍耐力;在篝火旁,以锋利的匕首割开掌心,让滚烫的鲜血滴入粗陶碗盛的烈酒之中,众人传递共饮,以血盟誓,同生共死,绝不背叛;更在漫天风沙与刺骨寒霜中,将沈家世代秘传的兵法典籍、山川地理图志以及识人用计、洞察人心、利用环境、制造恐慌的诡道之术,毫无保留地、系统严谨地教授给日渐成长的幼弟沈珏。
她亲自监督他练剑、读兵书、分析沙盘,眼神严厉而专注。她要将沈珏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能斩断所有枷锁、足以承担起复仇与未来重任的刀。
抵达北疆后的第一场反击,她瞄准了朝廷命脉——盐引。
盐,是百姓不可或缺之物,亦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来源。
她精确地掌握了三条通往京畿的主要盐路信息,利用顾北野的商队资源和沈家旧部在沿途的隐秘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断了其中两条运力最大的通道,仅留一条运力严重不足、崎岖难行的小道。
消息被严密封锁。短短三日内,京师的盐价如同脱缰野马般飙升数倍,往日熙攘的菜市口怨声载道,恐慌迅速蔓延。排队抢购盐的人群拥挤不堪,咒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民怨沸腾如滚水,愤怒的矛头直指深宫龙椅上那位昏聩无能、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恐慌与不满如同瘟疫般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滋生蔓延,连深宫也感受到了这股汹涌的暗流。
数月后,一场来势汹汹、症状诡异——高热不退、浑身红疹、呕吐不止的瘟疫在北地几个重要的边镇和军营中悄然蔓延。恐慌如瘟疫本身般迅速扩散,士兵逃亡,百姓闭户,谣言四起。
沈长歌不动声色地动用了沈家旧部在西北秘密储备多年的药材——多为清热解毒、消炎退热之效,通过可靠的渠道——伪装成药农、游方郎中暗中分发救治,挽救了不少性命。然而,在关键的施药点附近,极其隐蔽地留下了指向沈清婉母族徽记的布条残片——如绣着独特兰草纹样的边角,这是沈清婉母族徽记的核心元素。
很快,天降灾祸,妖妃祸国,触怒上苍,降下瘟疫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底层市井、酒肆茶楼、乃至官员府邸中不胫而走,迅速发酵。天子脚下人人自危,恐慌升级,沈清婉祸水、妖妃之名喧嚣尘上,连深宫中的萧庭渊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不得不下旨斥责流言,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唯有顾北野,看透了她冰冷铁面下汹涌翻腾的暗流与刻骨的孤独。他常在深夜处理完军务后,登上寂寥荒凉、寒风呼啸的烽火台,几乎每次都能找到那个茕茕孑立、仿佛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看她独自对着塞外那轮清冷孤高的残月,将壶中烈酒缓缓浇淋在手中那柄名为斩山河的冰冷剑锋之上。
酒液顺着剑身流淌,在寒风中迅速冷却,如同她心中无法流出的泪。她在祭奠着远方的亡魂(父母、孩子),也在祭奠着自己破碎的灵魂和逝去的纯真。跳跃的篝火光芒在她半面玄铁与半面狰狞火疤上明明灭灭,光影交错,如同一只浴火挣扎、发出无声悲鸣、渴望涅槃重生却注定遍体鳞伤的凤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与决绝。
6
箭雨封心
一张以谋逆为名、精心编织了数月、天罗地网般的巨网,在沈清婉封后大典前夜悄然撒开。京城的喜庆气氛之下,暗流汹涌。
萧庭渊抛出了精心伪造、看似铁证如山(伪造的与敌国将领往来的密信、通敌的信物——一枚刻有敌国徽记的玉佩)的顾北野勾结敌国,意图谋反,颠覆大乾的罪证。消息被刻意泄露,激起朝野哗然。通往京城、必经的狭窄官道名为鹰愁涧的两侧的山崖密林中,早已埋伏下禁军最精锐、箭无虚发的三百弓弩手。
寒风卷起枯枝败叶,天地肃杀。寒光闪烁的箭头如同毒蛇之眼,对准了风雪中疾驰而来的、顾北野和沈长歌一行人的身影。
万箭齐发,密如骤雨!破空之声凄厉刺耳,撕裂了寂静的山谷!
千钧一发之际,策马在前、正欲与线人接头的沈长歌,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从马背上扑下!顾北野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两人滚落在路旁厚厚的积雪中!
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密集如蝗,冰冷的金属箭头轻易穿透了他精良的玄铁铠甲,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重锤击打皮革,深深扎入血肉。一支、两支、三支……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狠狠钉入他的背脊、肩头、手臂……足足二十七支透甲利箭,支支见血,将他宽阔坚韧的脊背射成了一只染血的刺猬!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冰冷的甲片和厚重的冬衣,在他身下的雪地迅速晕开大片刺目惊心、不断扩大的猩红。
顾北野沉重的身躯倒在她怀里,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温热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前襟,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他艰难地抬起眼,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雪粒,如同寒霜。他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粘在她冰冷的铁面上,又迅速融化,混着血水流淌下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曾挥舞战刀、开疆拓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手,此刻却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着,带着滚烫的血污,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血沫涌上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字字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长歌…这条路…就快…走通了…可是…别让…恨意…把你…也吞了…最后一个字带着浓重的血气,消散在呼啸的风雪中。他紧握的手骤然失去所有力气,沉重地垂下,砸在冰冷的雪地上。
那双苍灰色的、曾映照过北疆长天与大漠孤烟的眼眸中的光芒,彻底涣散,归于永恒的、深不见底的沉寂。
沈长歌僵硬地抱着他渐渐冰冷、沉重如同山岳的铠甲和身体,在茫茫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是粘稠的积雪和温热的血泥。呼啸的寒风卷起雪粒,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毫无知觉的脸上、身上。
铁面之下,泪水无声汹涌,与脸上未干的血污混在一起,瞬间冻结,凝结成冰。当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这片修罗场时,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中早已凝固的、混合着暗红血液的冰雪,看着顾北野那张失去所有生气的、沾满血污的脸——复仇之路的真相,如此赤裸而残酷地展现在她面前:它以吞噬所有愿意挡在她身前、为她承受刀剑、付出生命的人为代价。孤独,是这条血路上唯一的伴侣,也是最终的归宿。她仰起头,对着铅灰色的苍穹,发出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长啸,只有风雪回应。
7
雪夜破城
乾元二十八年冬至,一场百年罕见、深可没膝的暴雪彻底封锁了京师内外。天地一片混沌,鹅毛大雪昼夜不息,将整座皇城包裹在厚重的白色绒毯之下,仿佛一座巨大的冰封坟墓。寒风如刀,卷起雪沫,形成迷蒙的雪雾,能见度极低。
沈长歌换上了那件珍藏多年、当年浸染着父母鲜血、早已褪色变暗、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旧凤袍。冰冷的丝绸贴着肌肤,如同亡魂的触摸。左脸覆着顾北野留下的冰冷铁面,右脸在跳动的火把映照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不带一丝生气,只有无尽的杀意。手中紧握的长剑斩山河,在风雪中发出低沉而渴望饮血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决绝。
皇城三重巍峨宫门,如同三道坚不可摧的鬼门关,一重一重,在血与火交织的狂潮中轰然洞开。
第一重承天门,由沈家蛰伏多年、早已渗透宫廷禁卫的旧部突然发难。他们点燃了靠近城门的值守房和一处临时粮仓,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制造出巨大的混乱。守军猝不及防,忙于救火和维持秩序。早已潜伏在暗处的沈家死士和部分被策反的禁卫趁机强攻,里应外合,喊杀声震天。措手不及的守军在混乱中防线崩溃,沉重的城门被从内部打开。
第二重端门,战斗更为惨烈。镇北军残部在为少帅复仇!诛杀昏君妖妃!的悲愤口号下,如同受伤的狼群,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他们顶着城墙上密集的箭雨和滚石擂木,前仆后继。
与此同时,沈长歌提前安排的细作在城中各处散布瘟疫乃天罚妖妃,昏君无道的谣言,并故意让几个染病(普通风寒伪装)的人出现在守军视线中,引发更大恐慌。守城卫戍军心浮动,士气低落,不断有士兵开小差逃跑。防线在镇北军残部的疯狂猛攻和内部恐慌的双重压力下迅速瓦解。
第三重午门,是最后的屏障,也是战斗最激烈、最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刻。早已被沈长歌暗中联络、受尽苛捐杂税与酷吏盘剥之苦的数以千计平民百姓(多为商贩、工匠、苦力),手持火把、铁锹、锄头、菜刀甚至木棍,从城内各处骤然暴起!他们如同愤怒的洪流,冲击着守卫宫门的最后力量。
他们高喊着鬼面将军,天罚昏君!开城门,迎将军!的口号,声浪震天。燃烧的火把将雪夜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点燃了平民压抑已久的怒火。里应外合之下,守卫午门的御林军精锐腹背受敌,人数劣势显现。沉重的门闩在无数双手的合力下被砸断!巨大的宫门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缓缓打开!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空旷得可怕,唯有殿外风雪呼啸如鬼哭,夹杂着隐约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萧庭渊孤零零地坐在那张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椅上,玄色龙袍衬得他脸色异常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御案上,唯有一碟早已干裂发硬、落满灰尘的糖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某个明媚少女曾为他亲手做过的、他当时不屑一顾、随手丢弃的点心。如今,它成了这冰冷大殿里唯一带着一丝旧日温情的物件,讽刺至极。
他看着那个一步步踏上金阶,如同从地狱血海深处归来的修罗般的沈长歌。铁面森冷,血衣刺目,手中长剑斩山河的剑尖滴落着粘稠的鲜血,在金砖上留下点点猩红的印记。他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有对局势失控的震惊,有帝威被践踏的愤怒,或许还有一丝迟来的、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悔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萧索:长歌……这江山……朕后悔了……若当年……朕……他试图寻找一个能让她停下脚步、唤起一丝旧情的词语,却发现言语如此苍白无力。
晚了。沈长歌的声音比殿外呼啸的风雪更寒冷千万倍,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带着积攒了十年的血泪,狠狠扎下,当年,你用我儿的性命换那贱人的凤位;今日,我用你和她的鲜血,祭奠我儿在天之灵!话音未落,斩山河已然化作一道凄厉无匹、饱含无尽怨愤的寒光,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取龙座!
剑锋掠过,冰冷的金属轻易切断了血肉与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帝王头颅应声滚落金阶,在冰冷的地砖上撞击出沉闷的声响,双目圆睁,带着凝固的错愕和一丝茫然。温热的血珠如同红宝石般飞溅,有几滴恰好落在她冰冷的铁面和浓密的睫毛上,黏稠的触感带着熟悉的铁锈腥气。
这触感,这气味,让她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痛彻心扉、天地失色的腊月初七,回到了那个被血染红的雪地,回到了父亲滚落的头颅旁。命运的齿轮,完成了一个血腥而残酷的闭环。金銮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8
凤座钉莲
凤冠霞帔、盛装华服、珠翠环绕的沈清婉,正在精心梳妆,准备迎接明日封后大典的辉煌时刻。金銮殿方向传来的巨大骚动、震天的喊杀声和越来越近的鬼面将军呼声,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和灭顶的恐惧。她不顾一切地推开阻拦的宫人,提起繁复的裙裾,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
当她失魂落魄地冲至金銮殿门,映入眼帘的,是金阶上那颗滚落的、无比熟悉的、双目圆睁的头颅,以及执剑而立、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沈长歌时,瞬间面无人色,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瘫软在地,沉重的凤冠哐当一声滚落一旁,珠翠散落一地。
姐姐——!饶命啊!我错了!都是他逼我的!是他要你儿子的命!是他!是萧庭渊!我……我是被他胁迫的!姐姐饶了我!看在……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她涕泪横流,精致的妆容被恐惧和泪水糊成一团,声音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尖锐变形,语无伦次地求饶,试图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给死去的帝王,身体因害怕而剧烈颤抖。
沈长歌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父母的鲜血、孩子的啼哭、冷宫的煎熬、顾北野倒下的身影……在此刻凝聚于一点,化作最纯粹、最极致的毁灭力量。
她手腕猛地一翻,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十年的仇恨与无尽的悲愤,斩山河脱手而出!长剑化作一道流星般的、带着积攒了数年滔天恨意的冷厉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沈清婉的胸膛!
强大的冲力将她整个人带飞起来,如同一个破碎的布偶,狠狠撞在那张象征着后位尊荣、金光灿灿的蟠龙凤座之上!铮的一声震鸣,剑身透胸而过,深深没入坚硬的紫檀木椅背,直至没柄!将沈清婉死死钉在上面!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胸口前后涌出,迅速染红了华丽的凤袍和金色的座椅。
呃…嗬嗬……沈清婉口中涌出大股大股浓稠的血沫,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四肢无意识地痉挛。精致的脸庞被痛苦和恐惧扭曲得狰狞可怖。
她脸上却挤出一个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刻毒疯狂的笑容,在气息彻底断绝前,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如同毒蛇吐信般诅咒道:你…赢了…江山…又如何…你…爹娘…孩儿…顾北野…都…死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呵…呵…孤家…寡人…你…永远……笑声戛然而止,头无力地垂下,长发披散,遮住了那张曾经美丽如今却写满怨毒的脸。
殿内殿外,激烈的战斗已近尾声。沈家军旧部和残余的镇北军合力控制了局面,残存的御林军或死或降。满朝文武瑟瑟发抖,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缩着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上,跪在粘稠的血泊与冰冷的尸堆之间,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他们声音颤抖、参差不齐地山呼着万岁,头深深埋下,不敢直视御阶之上那个浴血的修罗。
沈长歌踩着仇人温热的尸体,踩着粘稠滑腻、几乎淹没脚面的鲜血,一步步踏上最高处。冰冷的金砖映着殿外惨淡的雪光。每一步,靴底都发出粘稠的剥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她终于站在了那张象征九五至尊的蟠龙金座前。冰凉的扶手触手生寒,上面还残留着萧庭渊的体温和沈清婉喷溅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浓烈的血腥味和陈腐的龙涎香混合,沉甸甸地压下来。
身后,是山呼海啸般、带着恐惧与谄媚的万岁声浪。身前,是那张巨大的、空悬着的金椅,如同一个等待吞噬的巨口。
她没有立刻坐下。
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匍匐,无人敢抬头。残存的士兵肃立,盔甲破损,浑身浴血,脸上混杂着疲惫、狂热与茫然。殿外风雪呼号,卷着零星的喊杀和垂死呻吟。
视线最终定格在被钉死在凤座上的沈清婉身上。华丽的凤袍浸透成暗紫色,金冠滚落在地。斩山河贯穿胸膛,剑柄犹自低鸣。血,沿着椅背雕花蜿蜒流下,在椅座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血泊。
——别让恨意…把你…也吞了…
顾北野的声音,带着血沫的喘息,毫无预兆地在她铁面下响起,穿透了万岁的呼声。
——你…什么…都没有了……孤家…寡人……
沈清婉断气前的诅咒,与顾北野的遗言交织,在她耳边疯狂回响。
她赢了。仇人伏诛,江山匍匐在脚下。她踏着至亲的血,踏着爱人的命,踏着无数追随者的骸骨,走到了这权力的绝巅。
可是……
铁面冰冷,隔绝内外。她缓缓抬起那只曾斩断仇敌头颅的手,伸向那沾满血迹的金座。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浮雕,上面是萧庭渊黏腻温热的血迹。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陷掌心,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和那股几乎将她撕裂的空洞。
殿外的风雪更猛烈了,裹挟着垂死的哀嚎,疯狂撞击厚重的宫门,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那声音,像无数亡魂的恸哭,在这被鲜血洗刷过的空旷金殿内,盘旋回荡。
登基第七日,长歌下罪己诏:
朕以仇恨为刃,伤人伤己,今废帝号,立皇弟沈珏为帝。她摘下铁面,露出可怖伤疤,也露出释然的笑。
深夜,她独携斩山河出京,无人相送。边关烽火台,她刻下:愿天下无仇。
十年后,边城小儿皆知鬼面姑姑。她教他们识字、习剑,却再不提仇恨。
雪夜,老去的她独坐烽火台,以剑刻下最后一行:烽火照雪,旧人不回。愿我山河,永无战灰。
风吹起她半边银白的发,也吹散十年恩仇。
——尾声·史书——
《乾元野史》载:
沈氏长歌,年三十五,帝一日,卒无年号。
后不知所终,唯边关有歌,夜夜随风。